天宝娘在屋子里收拾了一会儿,然后跟白惊蛰说自己有些累想休息休息,下午就在屋里睡觉。
知道天宝娘天天去村口拿吃的很累,白惊蛰懂事地没有去吵她,玩累了就进去挨着她睡,睡醒了发现她还没醒,自己又去外面坐着。
天色渐渐暗下来,天宝娘还在睡,白惊蛰坐在外面的石阶上,手里拿着一支枯枝,百无聊赖地上下晃动着,时不时地往屋里张望一眼。等到夜色四合,忽然起了风。夜风吹过破庙后面的那一片林子,发出奇怪的声音,白惊蛰觉得害怕,跑进屋去叫天宝娘。
借着朗朗月色走到枯草堆旁,蹲下身伸手去摇了摇天宝娘,对方却没有反应,白惊蛰又用力地摇了两下,还是没有反应。突然有些着急,哼哼着不住地去摇她,却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白惊蛰一下慌了,眼泪汪汪的快要哭出来,不过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她还是知道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就要去找人帮忙。
也不知道哪儿的胆子,白惊蛰出了破庙急急忙忙地往山下有灯的地方跑。
进了村子里,到处都是人,白惊蛰抓着人就要他跟自己走,却一次次被推开。找不到愿意帮忙的人,她急得直哭,泪眼朦胧中,看到一群巡夜的官兵,不管不顾扑上去抓着一个人的衣袖。
“去去去,一边去!”
白惊蛰被毫不留情地推倒在地,顾不上喊疼,生怕他们走远,赶紧爬了起来又追上去,又抓着一个人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流,拼了命地想要说话,但哪怕使出全身力气,也只有一些低哑的声音。
发现她是哑巴,那个被抓住官兵用力一拂,便让她再次摔倒在地,“哪儿来的哑巴,滚远点!”
等她再爬起来的时候,却发现腿蹭破了一大块皮,血掺着泥沿着腿往下淌,一瘸一拐地去追,却再没能追上。
长长的街上全是人,白惊蛰孤零零地站着,一只手揪着另一只手,手足无措,看着那群走远了官兵,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因她刚才跟官兵那一番纠缠,人群里有人认出她是天宝娘捡回来的那个小哑巴,上前来。
“丫头,你急成这样子是不是天宝娘出什么事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拄着一截树枝问。
听她说“天宝娘”三个字,白惊蛰知道她是认识的人,眼泪都来不及擦,忙不迭地点头,然后拉着她就往山上走。
老奶奶折身又叫了几个人跟着她们一起。大半夜去那破庙,有人不情不愿,嘴里说着些不好听的话。
“别抱怨了,咱们这些孤苦伶仃的人,都是你帮我我帮你,到了最后轮流收尸。”老奶奶淡淡地说了一句,后面的一段路再没人说话。
*
白惊蛰又听到了那个字——“死”。
他们说天宝娘死了。她不太明白“死”是什么意思,只记得以前爹爹跟她说过,人死了就像是去了很远的地方,不明白就有些木楞,呆呆地站在边上,听着别人说。他们还说,她身上生了疮,不知道是得了什么病,现在村子里的人这么多,要是起了瘟就完了,然后有人急匆匆地下了山。
看着那人匆匆离开的背影,白惊蛰跟到门口。
他是不是去请大夫去了?是不是去了很远的地方的人还能叫回来?
白惊蛰扒在门边,等啊等,然而最后等来的却不是大夫,而是官兵。
那些官兵一进来就拿几张草席将天宝娘一裹,放在架子上抬了出去,经过她面前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他们在说——
“这个直接在山上挖个坑埋了就是,干嘛费这些力气非要抬到乱葬岗去烧?”
“你个猪脑袋,咱们吃的水都从这山上来。要真是瘟疫,那这里的人非得死绝不可!”
白惊蛰猛地抬头,他们要烧了她?!
白惊蛰忽然发疯一般扑过去抱住一人的腿,不让他们把她带走,却被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开,直直撞在一个柱子上,当场撞得耳朵里嗡嗡直响,半晌没有缓过来。
那个官兵之前在村子里也被她拦住过,现在见又是她,恶狠狠道:“你再敢老子的路,信不信老子一刀捅死你!”
老奶奶走过去将白惊蛰挡在身后,赔笑道:“官爷官爷,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一个黄毛丫头计较。”
等那官兵转过身,老奶奶才蹲下身扶白惊蛰,见她头上那个已经出血的大包,关心道:“丫头,你没事吧?”
听到有人在跟自己说话,白惊蛰身形晃了晃,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一见那几人已经出了门,当场红了眼,抬腿就要去追,却被老奶奶拦住。
“丫头,别追了。”
白惊蛰完全听不进去任何话。他们会烧了天宝娘,她说过她会保护她的,她怎么让别人烧死她!死命挣扎,好不容易挣脱,白惊蛰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chapter 14
一直到了村口,白惊蛰才追上他们。
明明浑身都在发抖,眼睛里却没有一滴眼泪,反而红得可怕,白惊蛰从那架起来用来照明用的火堆里抽出一长块木头,双手拿着,发足狂奔,拖着一条长长的火蛇砸向方才踹她那人的后背。
然后就听有人痛呼一声,随即一声闷响,那裹着天宝娘的草席掉落在地。
被打的那人脸痛到扭曲,回头一看她,怒不可遏,拔剑,“小崽子,看我今天不宰了你!”
看着那剑直直朝自己刺过来的时候,白惊蛰猛然回想起之前爹爹逼着她练功的场景,根本没有思考,身体下意识就做出了反应,险险避开。
来去几次,竟没将她拿下,其他的官兵也都拔了剑,成圆将白惊蛰围在中间。
白惊蛰眼睛血红,一眨不眨地看着四周手持长剑的人,双手握着那块长木,她一动便拽出一条的火蛇。
突然,右侧有人朝她扑过来,她迎了上去,却没发现后面也出现了一柄长剑,直指她后心。
“叮!”一声清响,那剑掉落在地。不等几个官兵反应,自己手里的剑也都通通掉了地,还来不及弄清是怎么回事,膝弯倏尔一软,全跪了下去,惊而回头。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一群人,看样子不太好惹。方才走在最前面的官兵站出来对着为首的那人道:“你们是何人?胆敢阻拦官府办事,小心你们的脑袋!”
只听那人缓缓道:“永州,长孙兰夜。”
一众官兵大骇,跪地叩拜,战战兢兢,“参、参见见祁王殿下。”
白惊蛰缓缓回头。
看清白惊蛰的模样,吟冬和彦青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元朗不由瞪大的双眼。而长孙兰夜,面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只那双桃花眼静静映出她样子。
夜深,雾浓。她站在人群中间,身后火光跳动,像一只被抛弃后拼死挣扎的小兽,双眼血红,胸口剧烈起伏着。见到他,却只是隔着雾远远地、远远地看着。
不哭,不闹。
长孙兰夜翻身下马,在白惊蛰注视的目光中朝她走了过去,最后在她面前站定,伸手想将她手上那块火已经快要熄灭的木块拿过来,却发现她突然拽得很紧,浑身紧绷,眼里充满了戒备。
心里一刺,长孙兰夜缓下动作,柔声道:“蓁蓁,别怕,是修颐哥哥。”说完蹲下,拉过她的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脸上。
切实摸到之后,白惊蛰定定地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嘴巴抿得紧紧的,眼泪却齐刷刷地直往下淌。可就算委屈伤心成这般,她也就是这么站着,没有要他抱,甚至都没有去攥他的衣角。
确认之后,白惊蛰下意识松了手,那木块就掉在了地上。整个人也跟着放松下来,不过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眼前一黑,人就倒了下去。
长孙兰夜一惊,一把揽住了她,继而将她抱了起来。但不知为何,抱起来之后突然顿住。保持着抱着她的这个姿势,背对彦青他们,久久未动。
“殿下。”身后众人觉得不对劲,吟冬便唤了一声。
因这声音,长孙兰夜才回过神,抱着白惊蛰折了回来。还差几步走近,却被突然下马的元朗伸手拦住去路。
长孙兰夜停下,转头看他。
元朗不说话,只不过抢夺的意思明显。长孙兰夜半步不让,两个人默默对峙着,一时间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
见状,吟冬上前,眉间微蹙,“殿下,还是先让我看看蓁蓁小姐吧。”
她额头、腿上都有伤,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伤,越快处理一下越好。
知道吟冬的医术,这次元朗并未阻拦,默默收回了手。
长孙兰夜将白惊蛰放到吟冬怀里。
吟冬刚一接过,登时倒吸一口凉气,不禁猛然抬头看向长孙兰夜。
此刻吟冬才明白为什么刚刚殿下抱着蓁蓁小姐久久没动,因为怀里的人实在是太轻太轻了,轻到真的就像一张纸一般,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风吹走。
“去马车里吧。”长孙兰夜道。
“是。”吟冬抱着白惊蛰上了马车。
于是那辆跟了一路的空马车现在终于有人坐了进去。
长孙兰夜从元朗身边走过,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徐徐道:“一时兴起的亲近,带给对方的常常是磨难。若是并未想清楚,请离她远点。”
闻言,元朗浑身一震,嘴巴微张。片刻之后,别过脸,垂下眼睑,掩住了眼里满满的歉疚与后悔。
如果,如果那天他没有负气甩开她,将她一个人留在身后的话……
也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彦青。”
“殿下。”彦青上前。
长孙兰夜看了眼地上那被一张草席裹起来的女人,道:“厚葬了吧。”
*
在找到白惊蛰之后,长孙兰夜便让人放出信号通知白守川。是以他们一行人刚到将军府,白守川紧接着就到了。
白清在大门口等着。白守川翻身下马,快步上了台阶,看到白清就问:“蓁蓁呢?”
“小姐已经送回桃夭院了。”
闻言,白守川就直奔桃夭院,白清紧随其后。
“她情况怎么样?”
“祁王殿下提前通知了付先生,现在还在诊脉。”
白守川不再多问,只加快了脚步。
*
桃夭院。
虽白惊蛰年纪尚小,但为周全起见,长孙兰夜和元朗都等在外室,内室除了付先生都是女眷。
白守川匆匆进屋。
“将军。”屋里的下人见到白守川齐齐行了礼。
白守川抬手示意不必,见长孙兰夜站在一旁,止步,走到他面前,深深一揖。
长孙兰夜回礼,“将军先去看看蓁蓁吧。”
白守川点头,往内室走去,进去之后见付先生正在施针,不由敛了敛呼吸,走过去站到床边,目光深深的看着床上的孩子。
十来天不见,原本圆圆的小脸瘦了一大圈,毫无血色,额头上还有伤。一想到在看不见的地方还有其他伤,白守川不由双手握拳,察觉到之后默默将双手背在背后。
良久,付先生才收针起身。
白守川压低声音忙问:“付先生,怎么样?”
付传慈抬头看了他一眼,宽慰道:“放心,没什么大碍。”
一听说没有大碍,白守川悬了这么久的心总算是落了地。
“来,我们出去说。”付传慈先往外走。白守川看了眼白惊蛰后跟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内室。到了外室,付传慈将白惊蛰的情况细细道来。
“她身上的伤都是皮外伤,多修养几日便会好转。一直昏迷不醒,乃饥寒所致。待她醒来,慢慢喂她些吃的就好。不过记得最开始要清淡,忌油腥。另外,她被人喂了哑药,虽毒性虽烈,不过她体质特殊,我刚刚也已经施针为她解毒,应该苏醒之后便能渐渐开口说话。”
听完,白守川沉默了好一阵,而后朝付传慈深深一揖,“多谢付先生。”
付传慈连忙扶住他,“白将军言重了,治病救人是我该做的。”
得知白惊蛰没有大碍之后,长孙兰夜跟着付传慈一起离开。
想到元朗身上的伤还没好,加上这一路奔波,白守川便让他先回屋洗漱休息,自己留了下来。
白守川坐在床边,目不转睛的看着女儿,良久,长长叹了口气。
*
白惊蛰感觉自己睡了好久好久,久到她在梦里感觉自己因为太饿轻得都要飞起来了,慢悠悠睁开眼,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脸,只不过有些模糊看不清,只隐隐觉得是熟悉的人。迟缓地眨了眨眼,好半天视线才清明,一见是爹爹,眼蓦地就红了,“爹爹……”声音极其沙哑。
意外发现自己能说话了,白惊蛰一激动,却因为太急突然咳嗽起来。
白守川眉头紧锁,和着被子将她抱起来,放在怀里,温柔地抚着她的后背。
本来就没有什么力气,这一阵咳嗽闹腾完,白惊蛰有气无力地靠在爹爹怀里,柔弱得看得让人心疼。
蓉姨不由红了眼,而后忙将准备好的小粥端过去,“老爷,先喂小姐吃点东西吧。”
白守川就一手抱着白惊蛰,一手拿着勺子舀了粥,吹了吹凉,再喂到白惊蛰嘴边,“蓁蓁,来,张嘴。”
虽然饿得不轻,不过大概是饿到了极致,好不容易见到吃的白惊蛰兴致缺缺,喂一口就吃一口。
一小碗热粥下去,白惊蛰觉得浑身都热了起来,靠在爹爹怀里又眯了一会儿,再醒来的时候精神好了许多。
“爹爹。”白惊蛰从自家爹爹怀里抬头。
“嗯?”白守川应声低头。
白惊蛰稍微挣了挣,想要从爹爹怀里下来。
“怎么了?”白守川不解,见她似乎有事要说,便松了手,只虚虚地放在她身侧,以防她摔倒。
白惊蛰慢吞吞地爬到床上,身上的被子滑落,身上一件雪白的寝衣,最后面对白守川跪坐着,那张巴掌大点的小脸上满是郑重。
“蓁蓁?”从未见过自家女儿这般模样,白守川不由诧异,又隐隐觉得不安。
“爹爹,蓁蓁想求爹爹一件事。”因为刚刚能发出声音,白惊蛰停顿了好几次才将一句话说完。
白守川侧坐在床边,见状,不禁摸了摸她的头,眉间微紧安慰道:“不着急,爹爹会在这儿一直守着蓁蓁的,有什么事等蓁蓁好了再说也可以。”
白惊蛰坚定地摇摇头,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蓁蓁……想要成为跟爹爹一样的人,想要像爹爹一样能保护很多很多人。”说着挺直腰板,双手叠放在额前,深深地朝着白守川拜了下去,“求爹爹教我。”
因她这一拜,白守川心头一震。目光久久停留在那个小小的孩子身上,仿佛就在昨天,他才从稳婆怀里接过她。刚出生的她,那么小,小到他一只手都能托起她。她跟她娘亲一样漂亮,聪明伶俐,是他的掌上明珠。可是,一眨眼,她便已经长到这么大,跪在他面前说想要成为跟爹爹一样的人,想要能保护别人。
他的女儿,真的长大了。
一向流血不流泪的大将军此刻眼里却隐隐有泪光闪动。白守川慢慢抬起手,本想摸摸她的头,却临了改变注意,手最终落在了她的肩膀上,缓缓、沉沉地拍了两下。是允诺,是鼓励,是带着不舍和怜惜之爱的,一位父亲对女儿最真挚的祝福。
看着这一幕,蓉姨转过身偷偷抹眼泪。
窗外春/光正好,万物新生。
唯独廊下的少年被阴影笼罩。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如果在看文翻评论区的时候,发现自己跟某个小天使有一样的疑问,需要我进一步解释的,尽量重新留个言哈。因为我用APP比较多,APP没有留言自动置顶功能,有时候会看不到。
当然如果不是问题,那就怎么留都不是问题了~
☆、chapter 15
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