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之战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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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沉之战长沙-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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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忆中,小满确实大病过两场。秀秀放下心来。转头看看湘湘,用蚊蚋般的声音道:“姆妈。细姐(小姐姐)这是怎么啦?”
  胡十娭毑冷哼一声:“也不掂掂自己什么斤两,在家里酱油瓶子倒了也不会扶,出去霸什么蛮。她才学了点皮毛而已,那么多人,救得过来么,现在倒好,没指望她救人,到最后还要别人救,她姐夫说的没错,两个小化生子就会添乱!”
  秀秀也是亲眼见过湘湘做事,有心反驳又不好接口,撇开脸不说话,胡十娭毑斜她一眼,冷冷道:“你别凑热闹,以后看住小满,把家里的事情做好就行,我可不想给你们几个收尸!”
  胡刘氏强笑道:“怎么能这么说呢,鬼子已经打过来了,孩子们出力是应该的,他们都跑得动,总不能坐在家里等死吧。”
  看到湘君和秀秀猛点头,胡十娭毑顿觉势单力孤,满腹的恶言出不了口,一心一意继续对付小满,湘君把煤油灯接过去,秀秀赶紧去烧水,说实话,闻到两人身上的医院味道,她脑海里闪过不少惨不忍睹地场面,胃里上下翻腾,已经一分钟也忍不下去了。
  门突然被人撞得砰砰响,在客厅守着的薛父拄着拐杖去开门,手还没搭上门闩,就听到胡长宁的怒骂:“两个化生子,你们是去帮什么倒忙啊,快点开门,老子要打死你们!”
  薛父摇摇头,一边开门一边慢悠悠道:“不用你打,他们还真的快死了!”
  胡长宁一个踉跄扑进来,根本来不及看他,跌跌爬爬往最亮堂的厢房冲去,惶恐不安道:“崽(儿子)啊,女啊,你们怎么啦,莫吓我啊……”
  “没死!吵什么!”胡十娭毑一声断喝将胡长宁的声音拦腰截断,胡长宁定下心神,颇有几分赧然,打打身上的雪,轻手轻脚走进来,压低声音道:“是老毛病犯了吧,吓死我了!”
  “什么老毛病,是累狠了!”胡十娭毑嗤笑一声,“你也是几十岁的人了,怎么还是毛毛躁躁地,要是我死了,满伢子送回来不也是死路一条!”
  “怎么会,怎么会,姆妈您老人家长命百岁……”胡长宁讷讷应着,头也不敢抬,到底还是担心两个孩子,硬着头皮凑到床边看,见两人这个凄惨模样,一阵烈火烧心,恨不得赶走这些“闲杂人等”,像两个小家伙小时候那般,一手抱着一个,柔声安抚。
  时间仿佛定在一片冰寒里,胡长宁有心缓和气氛,扯了扯嘴角,强笑道:“这两个,从小病痛都要一块发作,一个倒下去另一个准跑不了,双胞胎之间的关系还真是神奇。”
  无人回应,胡长宁干笑两声,顿时失去全身力气,一屁股坐在床榻上,捧着脑袋闷闷道:“刚刚听顾伢子说,君山被上头骂得很惨,敌人已经开始行动,他竟然擅离职守,从金盆岭的阵地跑去战地医院,虽然花的时间不多,打完仗,处分一定少不了。”
  湘君柔声道:“爸爸,是我让他把人带回来的,反正家里近,小满的病娭毑最有经验,医院药品金贵,不要白白浪费。而且那里伤病员太多,死地人也多,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他们也该休息一下了。”
  “打完仗我跟会顾伢子说清楚!”胡十娭毑愤愤不平道:“你别听风就是雨,他不是我们胡家的人,自然不会跟我们一条心,不管立功还是受处分,对我们来说都是人命大过天,特别是我家几个细伢子的命!我晓得,他正是求表现的时候,怕我们拖后腿,打完仗我一定会清清白白告诉他,升官发财可以,不要拿我孙伢子的命开玩笑!”
  胡长宁赔笑道:“姆妈,千万别误会,顾伢子没这么说,就让我回来看看情况,他也是担心自己堂客啊!”
  “我的眼睛没瞎!”胡十娭毑冷冷丢下一句,再也懒得理他们,抱着小满开始不停念叨:“乖孙啊,快醒来哦,快点好啊……”

第十一章 **三十一年元月二ri(1)
  敌人比胡家上下想象的到得还要快,仿佛一个眨眼的工夫,敌人已经逼近长沙,从元旦上午8点,开始向长沙城防发起猛攻。枪炮声里,整个长沙顿时被硝烟吞没,即使风停雪住,天空晴朗,那种置身炼狱般的恐怖气氛还是迅速席卷全城。
  然而,不管外面如何,胡家自始至终一片安静平和,没有半点慌乱。天晴了,薛父抛弃了伴随多日的火盆,把棋盘搬到梧桐树下,仍然左右手捉对厮杀,下到得意处笑声震天。闲来无事,他的烟抽得更凶,满院子都是烟雾袅绕,连一贯对他不吭声的胡十娭毑也嘟哝了两句,因为胡刘氏前几天照顾湘湘也受了寒,咳嗽得厉害,有他在只能躲在自己房间歇息。
  有了家人的悉心照看和娭毑熬的人参鸡汤,湘湘第二天就活蹦乱跳地赶去医院做事,临走还不忘把秀秀做的糯米粑粑搜刮一空,拿去犒劳伤病员。
  小满就没有那么幸运,跟往常一样,一连烧了三天,到今天早上才清醒过来,潮红褪去,整张脸惨白如纸,浑身无力。
  都弄成这样,他还惦记去医院帮忙,胡十娭毑心疼得厉害,让秀秀搬条凳子守在房间,不让他下床,秀秀反正看了他多日,也不多这么一会,不管他怎么做鬼,只是贼贼地笑,不发一言。城中炮声隐隐,小满一颗心犹如坐上秋千,忽悠悠地怎么也下不来。抱着枕头干嚎遇人不淑,秀秀被他逗弄得面红脖子粗,就是不肯松口,跑去拿了张《长沙日报》过来,看到头版大字标题,不由得笑出声来,转身打开厢房大门。让亮闪闪的阳光透进来,在小满吃人地目光中大声念道:
  方师长誓死守土。预立遗嘱。
  蕴华吾妻,我军此次奉命固守长沙,任务重大,长沙得失,有关抗战全局成败。我身为军人,守土有责,设若战死。你和五子的生活,政府自有照顾。务望五子皆能大学毕业,好好做人,继我遗志,报效党国,则我含笑九泉矣!希吾妻勿悲。夫子珊。
  小满一跃而起,将报纸抢过去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眼眶一阵阵发热。秀秀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凑近悄声道:“等娭毑去厨房我们再走!”
  小满咧嘴直笑,嬉皮笑脸在她下巴摸了一把,心中某个主意渐渐成型。
  院中,薛父执子的手举在半空,迟迟未曾落下。胡长宁听到声音,从客厅踱出来,接过棋子落下,负手望天,幽幽道:“这方师长确实是一条好汉,君山真是跟对了人!”
  胡十娭毑立刻开始系围裙,啧啧叹道:“那个方伢子真是好样的,上次他来做客,我看他喜欢吃野兔子,我赶快去做一点。哪个得空送到指挥部去。”
  “我去我去。路我熟!”小满立刻蹦了起来,胡长宁哭笑不得:“姆妈。人家是在打仗,你当是去菜市场啊,开什么玩笑啰!”
  要是往常,胡十娭毑一定要拧两句,只是今天她心情好,懒得跟他废话,乐颠颠去库房翻找宝贝去了。
  胡长宁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干脆坐下来和薛父下棋,小满和秀秀挤眉弄眼,做贼一般往院子里挪,正碰上胡十娭毑端着一碗蛋肉羹出来,秀秀想接手,胡十娭毑眼一瞪,捧着跟宝贝似的闪身躲开了,将蛋肉羹亲自送到小满手里,直勾勾盯着小满,直到他吃个底朝天,终于lou出欣慰的笑容,笑呵呵冲胡长宁道:“崽(儿子)啊,大女婿喜欢吃肉丸子,可惜现在没新鲜肉,你有路子,想办法买点回来吧!”
  胡长宁手一颤,将棋子啪地一声放下,瓮声瓮气道:“跟你说了,他在打仗,你操什么心!”
  胡十娭毑今天第二次被他吼,也来了脾气,喝道:“没我这么操心你能长这么大么,反了天了,敢跟我叫!”
  湘君探出头来,用嘶哑得有如破锣地声音道:“别吵,君山在金盆岭,正在打!”
  一片沉寂中,薛父沉重的落子声无比惊悚,胡十娭毑左看看右看看,也没心思做好吃地,头一低,将围裙解下来攥在手心,颤巍巍地走进房间,不一会就传出悠悠的诵经声。
  小满摸着圆滚滚的肚子,东张西望地挪到胡长宁身边,悄声道:“爸爸,我好了,我去看看情况好不?”
  湘君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他身后,手里抱着大捆白布,胡长宁略微扫了一眼白布,只觉阳光太刺眼,眼睛涩涩地疼,朝两人做个手势,压低声音道:“早点回,不要让你娭毑担心!”
  薛父但笑不语,用力抽了两口烟,还没吐出来,两人连同秀秀已经不见踪影。虚掩的大门在剧烈摇晃,薛父和胡长宁都看得有些失神,良久,薛父幽幽道:“亲家,你养出了几个好孩子!”
  “有什么好不好的,要是他们一直不懂事还省心了。”胡长宁过去关上门,回来时脚步竟有些蹒跚,薛父一口烟喷出去,慢慢转向南方的天空,笑得无比诡异,胡长宁瞥了他一眼,只觉满心凄惶,背脊发寒,一刻也待不下去,正好听到胡刘氏的咳嗽声,连忙倒了一杯热水送上楼。
  湘君三人自然是径直找有湘湘在地地方,此时此刻,炮声听来反倒给人安全感,因为悬于头上的刀已经落下来,好歹就拼这么一回,不用镇日提心吊胆。
  战事一天比一天激烈,城里设的四个医院全部人满为患,医院住不下,加上人手奇缺,伤病员一直排到路口,最后连担架和棉被也没有,只能找些门板应付,或者让他们在冰冷的地上躺着,这样一来,许多重伤员根本撑不到医护人员来就静静地死去,死者和生者混杂,让医护人员更加手忙脚乱。
  长沙妹子和堂客们的不怕事到此时表现得淋漓尽致,四处硝烟浓浓,人们口耳相传之后,许多人跟湘君一样带着白布前来,把一个个没有呼吸的将士蒙住,给死者尊严,再一个个抬走,来不及埋葬,就暂时堆放在一处,回头帮忙抢救生者。

第十一章 **三十一年元月二ri(2)
  雪过天晴,银装素裹的岳麓山和滔滔湘江相互辉映,美得惊人,顾清明领了任务,一路急匆匆来到爱晚亭,望远镜还没举起,竟在炮声中lou出一丝笑容。
  确实,面对如此美景,哪个不是心旷神怡,连薛岳百忙之中也要出来走上几步呢。
  他从小随同父亲走遍大江南北,直到驻扎长沙才有心安的感觉,不仅仅是因为成为了长沙女婿,还为这触目所及的壮美景色。
  这种心安说出来其实很不可思议,敌人就在不远处虎视眈眈,稍有差池就是万劫不复,他甚至可以设想到结局,他能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是父亲不能,在敌人打过来之前,父亲一定会施压弄走他,这次要不是快刀斩乱麻把终身大事定下来,让自己的命运和长沙捆在一起,只怕现在他早已被逼回重庆,成为富贵闲人。
  家有一老父,他就成了上了紧箍咒的孙猴子,在那强大的干扰下痛苦不堪,这次亦然,父亲对湘湘颇为不满,若不是自己的坚持和生对漂亮双胞胎的强烈执念,只怕早就为他把妻子找好了送到长沙。
  北风扑面,他揉揉酸涩的眼睛,拿起望远镜远眺战场,那方原本晴朗的天空早已黯淡无光,即使隔着湘江,隆隆枪炮犹如响在耳际,震耳欲聋,战区独立炮兵旅正驻扎在岳麓山,支援长沙守军的作战,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连岳麓山漫山遍野地大雪消融也无法减弱半分。
  看了一会,他的视线渐渐有些模糊,他放下望远镜,抓起一把雪狠狠擦在脸上,脸干净了,人也精神了一些,他下意识回头看看司令部指挥所的方向。摇头苦笑。
  这一次从薛岳到他那个粗莽的连襟薛君山,大家都把命押在长沙。无数人表决要誓死守城,对此他一直持反对态度,一是这几个军是国军的王牌,丢了一座烧得精光的长沙可以,丢了抗战的主力,实在得不偿失;二是他对军队地战斗力不抱多大的信心,上次战败之后。各部队补充了不少新兵,这种信心更是尚存无几;三是历史上确有许多帝王督战亲征之类地事例,确能起到稳定军心的作用,但是胜败参半,结局并不乐观,而在他看来,抗战是每个人的事情,薛岳未免太高看自己;还有一点。如果战败,司令部上下跑都跑不掉,损兵折将事小,中国在国际上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形象将毁于一旦,这场抗战将更加艰难。
  赵子立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在他肩膀狠狠拍了一记。一改连日来的阴沉,黑黢黢的脸上有一丝戏谑之色:“别担心你家的漂亮小堂客,南边是方先觉在守,肯定丢不了!”他顿了顿,悄声道:“据可kao情报,日军弹药不足,这场仗打不了多久了!”
  顾清明惊喜交加,拉着他就往指挥所跑,赵子立笑眯眯道:“别着急,司令已经安排好了。别忘了。截他们补给线我们最有经验,前两次都起了重大作用。话说回来。你还是别小看了游记战术,关键时刻,那些熟悉地形地家伙就是比正规军强!”
  “我哪里敢小瞧,上次不就是他们帮了大忙!”想起过去的奇谈怪论,顾清明颇有些尴尬,赵子立也不多说,笑道:“我还一直没问呢,做长沙女婿的感觉如何?”
  顾清明脚步一顿,回头指着硝烟弥漫的长沙城,以前所未有的郑重道:“以前在各地跑来跑去,没有什么归属感,现在我的家就在那里,保卫长沙的心情更加急切,你明白吗?”
  赵子立也抓了一把雪狠狠抹脸,仰头哈哈大笑。
  暂时的放松并不代表战场形势地立刻扭转,回到指挥部已是下午一点,赵子立欲言又止,扔下他去找薛岳,顾清明径自回来。
  作战室内,几个作战参谋齐聚一堂,皆是神色冷峻,顾清明刚刚得到好消息,尚有一丝兴奋,率先开头说了一下刚刚看到的情况,末了笑着加了一句:“李军长把所有军用民用船只撤走,其实大可不必,有了方师长等人,还不到破釜沉舟的地步呢!”
  无人回应,大家目光都直直盯在作战地图上,犹如他是局外人。
  因为重庆方面有人“关照”,一直以来,大家对他的态度都有些不冷不热,连薛岳等上峰也是惹不起躲得起,后来他做了长沙女婿,加上尽心尽力做事,这种情况才算好了一些,如今像这般刻意的闪避,倒是好久未见。
  他很快想到了缘由,前两天薛君山又犯了事,方先觉一状告到他这里,一点情面也不给,把他骂得半死。方先觉治军严格是出了名的,算是看在他地面子上才收了那土匪一样的薛君山,犯了事他自然拖不了干系。
  想起胡家那些蛮不讲理的老老少少,他不禁有些头疼,护犊子的他见得多,像胡家护得那么厉害的还是闻所未闻,那真是一点亏也吃不得,住进他们家,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麻烦事等着他呢!
  他没来由地灰心,往凳子上一坐,电话催命般响起,一人接了,轻轻应了两声,将电话拿到他手边。
  他颇有些惊奇,很快又转为郁闷,作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参谋,打过来找他的几乎没有,有也是胡家又出了什么状况,他接过来一听,果不其然,不是方先觉是哪个!
  情况紧急,方先觉没一句多话,用嘶哑的声音道:“小顾,2营的官兵大多数阵亡,派兵增援已经晚了,金盆岭守不住,战况将十分危急,刚刚我下令炸了整个阵地,对不起,这场仗打完,我自去向胡家娭毑请罪!”
  “你炸了金盆岭跟我说什么对不起!”话没说完,对方已经火急火燎挂了,他还在发呆,一个参谋将话筒接过去放好,用力拍拍他肩膀,埋头继续看地图,一边研究讨论。
  “完了!”从头到尾,他只说了这两个字,一巴掌打在额头上,打得眼睛都红起来,众人目不转睛看着他,沉默不语。
  他迅速镇定心神,霍然而起,加入他们的行列,午饭送来也没人动一口。

第十一章 **三十一年元月二ri(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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