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筠蕊道:“五妹妹的事,我想着还是告诉你一声,省得你记挂。昨儿我回去给她做了些糕点,好说歹说算是把她哄开心了。”
穆筠娴点头应着,笑道:“到底是堂姐聪慧,倒是给祖母解了一桩难题。”
穆筠蕊又道:“今儿来寻过你一次,听丫鬟说你出去了,又去寻什么新奇玩意了不曾?”
穆筠娴答说:“明儿要去长平侯府,母亲叫我去穿戴得体些,我便去买了些东西。对了,还买了一些书,好些新出的话本,你要看么?”
穆筠蕊脸上一红,道:“可别再拿那种话本作弄我了。”
穆筠娴铃铃笑道:“那是我失手拿错了,再说了,那话本我看过了,也没什么呀,到底是哪里三姐不喜欢了?”
被堂妹闹的脸红,穆筠蕊走过去捂她的嘴,道:“还没什么!”她以前看的话本,人家小娘子和小郎君都是以礼相待,等到定亲成婚了才好事成双,上次穆筠娴给她看的话本,没有三媒六娉就亲亲搂搂上了,成何体统!
穆筠娴轻松挣开堂姐,道:“好好好,再不闹你了。明儿长平侯府,你去么?”
穆筠蕊在床上坐定了,语气平淡道:“不去,院子里还有事,五妹妹也要我哄着,哪里走的开。”她绞着帕子,眼睛空洞洞地往前看,不知道在想什么。
穆筠娴撞了她胳膊一下,道:“你的亲事,二婶跟你提过没有?”
眉头拧起,心头一紧,穆筠蕊低下头道:“母亲哪里会跟我提起什么,至多要定下的时候,跟我提一声罢了。”
穆筠娴想了想,道:“二叔是个很要体面的人,你这般好,他不会叫你低嫁了。”
穆筠蕊嗤笑一声,语带不屑道:“谁想高嫁了!”她自己就生在高门大户,世家大族内宅里什么烂模样,她都一清二楚,还不如话本里的寻常市坊人家过的快活。
多的话穆筠蕊也不肯说了,她起身道:“五丫头的事叫你知道了我就放心了,天儿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你且早些歇息,别耽误了明儿的正经事。”
穆筠娴捡了几本话本给她,送了她一程。外边正刮着风,领着穆筠蕊出去的丫鬟手里提着一盏灯笼,被风刮的四处摇摆。
一直目送着穆筠蕊走了老远,灯光都明灭难见了,穆筠娴才回屋。
红玉赶紧倒了热茶给穆筠娴,道:“外边邪风吹的吓人,姑娘白站那么半天做什么?”
穆筠娴喝了热茶,暖了身子,扭动了一会儿道:“我在找东西。”
红玉不解,歪着双丫髻问:“找什么?”
穆筠娴笑笑,没有说话,灵玉过来赶人,让小丫鬟们都去净房里备着热水,不要再打搅姑娘。
屋里没了小丫鬟,穆筠娴耳朵也清净了,早早沐浴上了床,钻进了被子。许是因着记挂着明儿要去长平侯府的事儿,所以她梦里还梦见了长平侯,梦见他穿着战袍,骑在高大的走马上,手握□□,英勇十分。
夜里穆筠娴的奶妈孟妈妈来过一趟,见院子里灯熄了,心想着小娘子已经睡下,便安心回去了。
*
次日清晨,忽闻啼鸟之声,庭院内的梨花也悄悄开了,如云朵般簪在树枝上。
穆筠娴早被这初春之景勾起了兴致,听到鸟叫便迫不及待要起床了。
丫鬟一面伺候着她梳洗,一面给她找了玉笛来。
除去里衣,换上一身簇新的绯红金线织锦羽缎短袄,下着月白素纱的束腰长裙,端坐在妆镜之前,穆筠娴由着丫鬟给她梳头,她则握起玉笛,往嘴边送去。
吹了一首《踏莎行》和一首《渔歌子》,悠扬曲毕,层层叠叠的牡丹髻也梳好了。
牡丹髻是高髻,未着头饰,微微仰头,已觉镜中人雍容华贵,气质非常。
灵玉从外边进来,笑吟吟道:“老远就听到姑娘的笛声了,春日虽薄,春讯却先入琼管。”
穆筠娴挥退丫鬟,自己动手上妆描画,她一边揽镜画眉,一边问道:“晨起听见鸟叫了,院里梨花开了?”
灵玉笑道:“开了,如云似絮,奴婢已经叫丫鬟去摘了,等你回来了,保准给你满满的一罐子。”
穆筠娴笑眯眯的,给自己化了个淡妆,略扫娥眉,肤白腮红,一双桃花眼风流婉转。头上四支小点翠金钗,正中间的玉篦后一朵拳头大的通草牡丹花,旁边配着杜氏送来的那支镶宝石蝶戏双花金簪。
打扮妥帖,穆筠娴站起来转了一圈,问几个丫鬟道:“这样好看否?”
红玉从灵玉那里新学了一个词,虽不大明白什么意思,却在看见穆筠娴这副打扮之下脱口而出:“好看,国色天香!”
穆筠娴点了点红玉的额头,歪头笑道:“你偏颇我。”
灵玉上下打量了穆筠娴道:“姑娘今日戴这样大的宝石,难得不让人偏私于你!”
主仆正笑闹着,荣贵堂就来人了,如青催问穆筠娴好了没有,杜氏已经收拾妥帖了,叫她过去用了早膳,一起出发。
穆筠娴提着裙子就去了,灵玉使唤着丫鬟带上绸布包袱,跟了过去。
在荣贵堂里吃过早膳,母女两个又去永寿堂跟老夫人请了安,才一起出门。
长平侯府在澄清坊,和咸宜坊正好相对,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坐车去的路上穆筠娴也没闲着,拿着一面小铜镜照来照去。
杜氏劈头把镜子夺去,道:“不用照了,丁点瑕疵都没有。等会儿到长平侯府的时候,记得要装出乖乖的样子,不能甩脸子给人看,知道不?”
自从老夫人提起乖女要准备说亲的事,杜氏还真有些上心着急了,她也知道娶妇娶贤,偏生她家这个——若跟你看对眼了,对你百般好,若是看不上谁,那真是一个好脸色都没有,谁劝都没用。
更要命的是,穆筠娴能看得上的人少之又少,京中贵女圈里,真正跟她合得来的,也只有惠嫔何敏丹的妹妹何敏青。
何敏青她爹是正四品金吾卫指挥佥事,她母亲是填房。
何家前头夫人只留下一个儿子,现任何夫人又生育了三个孩子,何敏丹是老大,中间一个哥儿,何敏青最小。
虽说何夫人是继室,何家一家子却过的很温馨和睦,惠嫔被养的聪慧沉稳不说,小的这个也耿直活泼,潇洒大度,天真烂漫。
穆筠娴撇撇嘴,道:“娘,我用得着装得很乖么?难道我不乖么?”
杜氏瞧了她一眼,道:“你要是把孝顺你祖母的态度拿到外人面前来,京城里哪个敢不说你贤淑?”
摸了摸鼻子,穆筠娴心想,在那些虚伪的太太姑娘们面前,她实在做不来温和顺从的样子,不贤淑就不贤淑了。
说话之间,便到了澄清坊,没多久就到了长平侯府正门口。
高阔的大门敞开着,宾客来往不绝,门庭若市,长平侯府的管家迎着客人往里去。
下了马车,杜氏领着女儿,带着一众丫鬟入了正门,管事的还未接过帖子,只看两人华丽的打扮,后边跟着的丫鬟都穿的气度不凡,便已经笑脸相迎。
等收了帖子,看到“定国公府”几个字,热情更胜,亲自将人送进了垂花门,交由一等丫鬟带到园子里的花厅去。
花厅附近种了两溜杏花,这个时候正开的热闹,若不是还有些寒意,都让人以为已是暖春时分。
杜氏带着穆筠娴走进花厅的时候,大厅里边登时静了下来,左右两边次间里的姑娘也都挑起帘子跑了出来,望着来人的婀娜身影。
长平侯府这回堂会办的大,请来的宾客众多,后院女眷有些见过穆筠娴,有些没见过。
没见过穆筠娴的小姑娘们初见美人,便是同为女子,都忍不住惊呼艳羡,赞她衣着绮丽,身姿曼妙,真似仙姑下凡!
而见过的穆筠娴的,例如苏绿梅,便冷笑一声,道她庸俗不堪,斗大的牡丹,实在艳俗。
有那天真不知事的小姑娘反驳道:“那样鲜艳的牡丹,想必这个时节能簪戴于发上,肯定要花费数金吧!我觉着好看哩!”言语间带着点南方口音,软软糯糯。
苏绿梅看了眼小家碧玉的眼生小娘子,道:“你哪里来的?官话都说不清楚,轮得到你插嘴?”
小娘子本是初来京都,还不大熟悉京中贵女,被这般训斥,面上挂不住,红着脸就跑进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路人甲:美。
路人乙:美美。
路人丙:美美美。
☆、第 15 章
第十五章
穆筠娴的美有目共睹,便是座上的主家,太夫人岁羡荣也觉着眼前的小娘子生的实在美丽,直望着对面的母女大笑。
暖阁门口,苏绿梅见无人应和,便问郭初雪道:“初雪你说,她是不是不好看?”
郭初雪小脸尖下巴,脂鼻花瓣唇,素有才女之名,擅长诗画,会抚琴,如今一身素净的打扮,上身浅青色短袄,下身挑线裙,头上一根玉簪,两支银钗,耳朵上一对小丁香。她抿了抿唇,捏着帕子细声道:“美则美矣,到底靡丽了些。”
郭初雪没说穆筠娴俗气,却说她奢侈。这大约,也是京城里看不起国公府的人的想法。
穆家本是降等袭爵,穆先衡十多年前立了大功,靠军功保住了国公的爵位,眼下虽为文官,却是没什么才气。到了穆筠娴这一代,穆家又出名将穆丰戎,没有一个出色的读书人,一家子的武将,生的两个女儿,一个赛一个娇纵,难免会让人把穆家和粗鄙画上等号。
郭初雪这么一说,旁边终于有人应和了,也盯着穆筠娴袅娜的背影道:“正是,太奢靡了些。”
要她们说穆筠娴丑,她们实在不意思说这个谎,说穆家奢侈粗鄙,却是可行的,而且本就是事实!
苏绿梅剐了穆筠娴一眼,旁的小姑娘都散了,她还舍不得进去继续下棋,偏要看厅内人的动静。
穆筠娴正随杜氏一起去拜见了太夫人。
岁羡荣对年轻貌美的姑娘很有好感,穆筠娴又是定国公的嫡女,亲姐姐是皇后,与魏家到底沾亲带故,遂态度更是亲和了一些。
今儿能来长平侯府的虽然未必都是魏家亲近之人,能陪伴在岁羡荣左右的却都是有头有脸身家显赫的命妇,一个个的既是看在主家的面上,也是看在定国公和皇后的面上,很是抬举穆筠娴。
大厅里很快形成了众星捧月的局面,而那耀眼的月亮,当然是穆筠娴了。
苏绿梅在外边看的眼睛都红了,心道穆筠娴就是托生了一个好娘胎,白赚了好家世,好长相,不然凭什么这般受人宠爱?她性格娇纵,喜好奢靡,到底哪里有可圈可点之处?
苏绿梅摔了帘子进去,郭初雪正和旁的姑娘坐在鸡翅木的靠背椅子上博弈。
苏绿梅挤在旁边坐下,气呼呼地对郭初雪道:“初雪,我倒真情愿是你站在那里!”
厅内热闹的很,似有妇人笑闹着喊出了“小仙姑”的名头。
苏绿梅的耳朵就难受了,她瞥了一眼外边,一脸不快道:“什么仙姑!明明你与你同一日出生,你还早她两年,你出生那日不也天降祥瑞么,怎么偏她这个后来者有这个名声!”
郭初雪放下棋子,素手收进袖口,微微皱眉,冲苏绿梅柔声道:“好了,浑说什么呢!她有高僧批命,我又没有,各人有个人的命,争也争不来。”
谁让她爹只是区区太常寺卿,生来带着祥瑞之兆又有什么用?如何争的过穆筠娴娘胎里带出来的好福气。
苏绿梅哼哼唧唧道:“偏你好性儿不与她争,不然谁是仙姑,有眼睛的人难道看不出来?”
苏绿梅还在磨磨唧唧抱怨,郭初雪已经失了神,她的表姐贵为宁妃,多少妃嫔宫人都要跪拜宁妃,可宁妃头上还有个皇后,就算成了贵妃,皇贵妃,又如何?低人一头始终是低人一头。
而郭初雪低穆筠娴可不止一头了,只是这样好的世家,养出来的是只晓俗物的姑娘,真真是浪费,若是叫她生在国公府里,哪里还有让别人抢风头的机会?
握了握拳头,郭初雪复又抬起头来。前半生的事听天由命,后半生的事,还没个准儿呢。
这厢一干人正明里暗里恨着穆筠娴,原主却已经舒舒服服地坐下来了。
只是国公府的名头太大,穆筠娴就是坐也坐的不太安稳,纵是她旁边还有杜氏,仍有不知趣的妇人,走过来便问她年芳几何,读过什么书,擅长什么绣技。
杜氏闻声也望了那妇人一眼,虽觉着好似有几分眼熟,却是想不起对方是哪家的夫人,丈夫官居几品。
杜氏身旁的大丫头如彤冲她摇摇头,意思是她也不记得——好罢,如彤向来记性好,这丫头都不记得的人,大抵就不是什么要紧的人了。
穆筠娴没注意到如彤和杜氏的眉眼官司,她只晓得那妇人谄媚的笑容实在叫人不舒服,眼看着对方肥胖的手就要伸过来捏自己的脸,脑袋一歪,便躲开了。
那妇人着实尴尬了一阵,脑子里想起外界传言,顿觉眼下一一兑了现。
杜氏挡了那妇人一下,道:“我家姑娘怕生,夫人可别吓着她了。”
那妇人略有些高声道:“我不过是问问她平日里喜读什么书,精于什么绣法,怎么就是吓着她了?”
杜氏不乐意跟这样的人周旋,正欲回一句“与你何干”,穆筠娴先她一步道:“回夫人的话,我平日里喜读四书五经,经子史集,啊对了,《女戒》也读一些,绣技的话,我擅长苏绣湘绣蜀绣,就是粤绣差一点,夫人还想知道什么?”
妇人脸上红白一片,这小娘子分明就是哄她玩么!读的书先不论真假,她一个小姑娘能会三种绣技?难怪外边的人都说穆筠娴娇纵,倒是一点不假!
妇人没好气地走了,穆筠娴面带无辜地看着杜氏,小声问道:“娘,我说错什么了么?”可她也没说假话嘛,上述句句属实呀!
至于为什么会看《女戒》,就是为了看看前朝都是怎么祸害女子,若是将来有人敢跟她提出和《女戒》有关的过分要求,她就一拳往对方脸上捶去,打的他眼冒金星!
杜氏道:“你答的很好,下次再有这种人巴结你,一丝不差地回她!”
穆筠娴连忙点头,也对自己的表现甚是满意。
这时候如彤凑过来了,她对杜氏道:“夫人,方才那夫人好像是寺丞夫人。”
杜氏眉头一皱,死活想不起来,只道:“哪个寺丞?”
哪个寺丞不重要,重要的是,寺丞之子前段时间和国公府还有牵扯来着。
如彤道:“就是同六姑娘说过亲的那个。”那日正逢着她带丫鬟们出去采买一些姑娘家要用的东西,正好远远地见过了寺丞夫人,脸她不记得,走路的姿态和身形倒是差不离。
杜氏顿时火大了,瞪大眼睛对如彤道:“她还敢来找仙仙搭话?!”
自己儿子和人家堂妹的亲事毁了,难道不该避嫌么!还嫌穆筠娴麻烦不够多么!
这妇人!定是存心的!
穆筠娴连忙挽着杜氏,在她耳边道:“娘你别生气,寺丞是个多大的官儿?哪儿配得上咱家?好赖是她巴着咱们,又不是我要招惹的她,横竖说不出我的错儿呀。”
杜氏这才放缓了脸色,正在这时,外边似乎闹起来了,一众在外看花的姑娘都涌进来了,丫鬟们也都鱼贯而入。
有个穿比甲的大丫头款款而来,走到岁羡荣身边说了什么,便见太夫人嘴角咧着,大笑开来,对众人道:“我那不孝孙子来了,让他同诸位见个礼。”
大明虽开放,也略讲究男女大防,遂男客在前院,女客都在后院,但自家男人要入后院正经拜见长辈,倒是没什么干系的,或是在长辈眼皮子底下看着,也不会受人诟病。
厅里静了下来,次间里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