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浒犹豫片刻,说:“是有一点点,但……”
干脆利落的说两个字“没有”,多容易!可就是不会在她面前撒谎。
奉书情绪愈加低落,又气他,抬头看他一脸焦急的神色,忽然冷冷道:“那好,那你也不用可怜我。”
“我没可怜……”
“那天你、你……要是觉得后悔了,我可以既往不咎,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你不用过意不去。要是觉得我累赘,也不用再管我。”
杜浒有些急了,生不起气来,耐心跟她说:“我不会后悔的,也不会不管你……除非你不要我管。”
这最后一句里,提点了无数幼稚的往事。奉书忍不住嘴角微微翘起来,可随即又撅起嘴,嘟嘟囔囔地说:“你现在是一时冲动,以后冷静下来,不见得还愿意这样。”
“我不会的。”
“你肯定会。”
他简直无言以对,想了想,凝视她的眼睛,正色道:“杜浒从来不是反复无常之人,只要决定了的事,从没后悔过。”
奉书心中一酸,已经软了,嘴上还硬,继续诘问:“那好,那当年我说要陪着你,你非赶我走,赶我去嫁别人,你也是不后悔的了?”
杜浒咬牙。小丫头明摆着胡搅蛮缠。当年的事,若说完全不悔,未免违心;可当年她那么小,话里话外都是冲动和糊涂,就那么顺水推舟的要了她,当他是禽兽呢?
正琢磨着该怎么答才让她满意,见她眼中已经又开始闪泪花了,连忙哄。以前哄她,只是嘴上说说,最多伸手搂一搂。现在搂住她之后,便是自然而然的亲她。亲她脸蛋,亲她眉毛,亲她额角,亲到她耳朵,她忍不住格格笑了,闪身便躲。效果似乎还不错。
于是奉书把这个问题忘了,倚在他怀里,心头欢喜了一刻,转而又想起另一件事:“你嫌我脾气倔,老跟你对着干,还吼我。”
“以后不吼了。要是没忍住,让你吼回来,或者随便怎么罚我,成不?”
奉书哼了一声。说得她跟泼妇似的。虽然她以前朝他大吼大叫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还有,“你嫌我年纪小不懂事,不管做什么,你都不满意。”
杜浒端过刚烧好的米粥,环着她肩膀,慢慢喂她喝,自己一面深呼吸几口,压下和她较劲的冲动,认认真真点点头,“以前是那样,不过现在……”
奉书一口粥没咽下去,含含糊糊的赶紧问:“现在怎么样?”
她的吃相像只小猫,一边吹着,一点点舔勺子。杜浒目不转睛地看。看她长开了的眉梢眼角,看她那失了血色的脸蛋,看她身段里多出来的成熟和娇媚,看她气质间透出来的柔韧和坚强。自从重逢以来,终于可以放下心里的负担,堂堂正正的注视她,把她每一丝细微的变化都描绘到心里去。
直到哄着她把粥喝完,他才说:“现在看来,也许我才是更不懂事的那个。”
不管怎么说,过去狠心的是他,撂下各样狠话的是他,毫不留情打破她希望的也是他。眼下她患得患失,来回来去的问,也不过是换着花样的向他讨个说法而已。虽然女人的内心不好懂,但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这点心思,他还是能猜到的,也就不跟她计较。
耐心地跟她一遍遍解释,一遍遍给她安心。奉书却得寸进尺,愈发刁难,最后居然则责难到:“你故意把自己饿那么瘦,就是膈应我,让我心里难过。”
“为什么几天不修脸,是不是故意扎我?”
“我那么小的时候就让你捏了脚丫子,你是老牛吃嫩草,早有预谋。”
“你捅我一刀那疤还没下去呢,你就是看不得我美。”
杜浒终于招架不住,肚子里储备的那点花言巧语早说光了,一急,低下头,封住那张不安分的小嘴完事。
嘴角还有米粒儿呢,甜的。
吃完了粥便要吃药。几天里几个大夫开出的药方都摞在一块儿。杜浒和忽兰已经从市镇的药铺里已经买来了大部分药材,但因为地处偏远,两人又不敢在热闹处多耽,几趟下来,还是有些没买全。
只好一张方子一张方子的比对,看哪副药能先煎成。杜浒仔细看了看,便不由得皱眉。他于医理只是门外汉,但也能看出来,几个大夫对奉书病情的看法竟是各不一致,开出的方子南辕北辙,其中颇有相生相克的,让她吃哪一样,都不放心。
回帐子去和她商量:“这里地广人稀的,周围连个像样的大夫都难寻。咱们得南下,到中原去,给你寻医问药。”
奉书已经费力站了起来,披上外衫,小心翼翼的系衣襟带子。她的手不时的抖,指节一弯,几乎便是皮包骨的瘦削。脸蛋也凹了下去,润白的脸色已经变成苍白。几日奔波下来,人竟瘦得不成样子了。
杜浒叹了口气,过去环住她腰,给她把衣带仔细系好。那一副窄窄的腰肢,居然和十四五岁的时候一样纤细,一点肉都留不住,一抬手,碰上硬硬的肋骨。
奉书也知道自己眼下瘦骨伶仃,模样比以前不知差了多少,心中黯然,微微扭过头去,小声道:“寻医问药?未必有用。我已经寻了一路了。”
杜浒微微一惊。难道她这一路上竟是一直顶着死亡的阴影在跋涉!便想斥责她不懂事,忽然又记起片刻前的约定,还是改口,说:“那我陪你再寻一路。两个人一起,办事总比一个人可靠。”
说毕,已经给她系好了衣带,打了个简单的结,顺手一揽,将小丫头拥进怀里,不敢太用力,也拿不准该做什么,只是轻轻抱着,等她回话,慢慢一呼一吸,嗅她发间身上青涩的淡香气。
奉书忽然在他怀里开口,声音闷闷的,透着些犹豫:“湖北武当山里,有个邋遢道人,说也许能解我的毒……”
杜浒抱她的手紧了一紧,简单询问了两句,知道她所言非虚,立刻说:“那我们即刻启程。”
“但是、但是我开始是拒绝了的……”好马不吃回头草,要是再上赶着去求人家,多半只会落得一通羞辱吧。
“那又怎样?”
“他还说,我得出家……”
“那又怎样?”
“可是……”
奉书嗫嚅着没说完,便让他低头啄了下嘴唇,一张脸蛋刷的红到了腮边,还有什么要说的就全忘了。
他终于发现了比吼她更有效的谈判方式,“乖,听我的。”
第221章 0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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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书浑浑噩噩的被他牵到帐子外面。海子边缘的石滩上一盆未熄灭的篝火,上面还架着焦香的烤肉。秋天的草原是沉甸甸的金黄色,那颜色直融化到远处的蓝天里。她本来以为,自己的日子就会结束在这个地方。
去向塔古娜告别。她心里一万个舍不得,但杜浒说:“等你好了,想什么时候来看她,就什么时候再来。”
虽然这话说得也不是太有底气。她用力大口呼吸,假装没听见他的踟蹰,点头道:“别、别告诉她我病这么重,她肚子里有小宝宝,别让她太担心。”
可是塔古娜却哪里都寻不到。帐子里没有,篝火旁没有,湖边也没有。连带着忽兰也一起消失了。
奉书已经虚弱得有点迈不动步子。再走几步,开始急促地喘。杜浒担心她身子,让她在原地等着。
她不答应:“我要亲口和人家说一句再见嘛,这都不行?”
也许以后就再没有机会和她说话了。
杜浒没办法了,“那,那我陪你歇会子?”
奉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天底下最没长进的男人也就是这样了吧。你就不能抱着我?危急时刻,怎么就抱得那么毫不犹豫?现在没危险了,就舍不得出那点力气了?
跺了跺脚,终于意识到他不是在装傻,只好厚着脸皮提醒一句:“我是不是瘦了好多?抱着还沉不沉?”
他愣了片刻,总算是明白了,将她打横抱起来,低声笑道:“从来就没觉得你沉过。”
山丘后面的一大片黄草微微晃动。杜浒朝那里走过去。奉书的后脑靠在他肩膀上,从下往上,只看到他下颌脖颈的线条。他确实消瘦了不少,两道劲瘦的筋延伸到衣领里。领子有些毛躁,带着些许不修边幅的颓废。喉结明显,微微滑动着,里面藏着他那低沉有力的声音,单凭那声音就能让她全身发软。
她忍不住伸手去触他的脸,不出意料的扎她手心。
他这几年过得怎样,不言而喻。她又是心疼,又是后悔。她自己把自己折磨了三年,又何尝不是折磨他呢。以后可要好好督促着他,不让他再这样对待自己……如果有以后的话……
杜浒低头看她,见她是一副痴痴的样子,忍不住微笑,故意问:“看什么呢?”
奉书使劲瞪了他一眼。非要她说出来么?
他的脸,剑眉星目里带着千军万马的风采,此时笑了,却是一派敦厚天真。奉书贪婪地看他,忽然冲动涌上头顶,支起身子,闭上眼,小鸟一般啄他的唇,碰到了,赶紧像烫了一般缩回来,这才体味到那干燥柔软的触感,心头一阵恶作剧般的快活。
头一次主动亲吻男人……就在几天以前,她还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做这么大胆的事。
感到杜浒浑身一颤。她把脸藏在他怀里,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微微侧头,露出半只眼睛瞄他。他也在看她呢,目光有些呆呆的,似乎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忽然伸出舌尖,仿佛无意识的,舔了舔被她亲到的上唇。
奉书脑子一热,全身着火了一般。直接去吻他的唇。学着他上次对待自己的样子,扯他,卷他,吮他。饿极了的幼兽,毫无章法地啃咬第一头到手的猎物,齿缝间用力抿着柔软的血肉,生涩而热情的,只想把他也弄成自己上次魂不守舍的模样,把他弄哭,把他弄晕……
立刻便是更热情的回应。她感到抱着自己腰的那只手骤然紧了紧,他的气息几乎是铺天盖地的围拢过来。她耳朵里嗡的一声响,心里那些邪恶的计划统统付诸流水。等到稍微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早已不是被他抱在半空中了,而是……
不知怎的就躺倒在了草地上,狗尾巴草拂着她的脸。他的呼吸是热的,也拂着她的脸。面前一大片阴影,他的胸膛贴着她的,好重,从没料到男人的身体会这么重,压得她无法呼吸,只得任他攫取口中的空气,一点一点的投降。她甚至能感到他的心跳,一下下的按压着她的皮肤。
她也从没听到过杜浒这么粗重的呼吸声,他似乎竭力克制着,但仍然听得清清楚楚。他一手捉着她手腕,全身都绷得紧紧的,一动也没有动。
良久,她才感到身上的压力微微减小了些,终于被放开了。全身已经被汗水湿透,发丝凌乱地粘在额头脸颊。她知道自己成了烧红的蟹,没法看,只能缩进壳里。
可还是忍不住睁眼。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面前是天光一片。还是那个世界,还是那一片天。杜浒看着她,神色出奇的凝重。
她一见他就羞,轻声开口叫:“师……”
立刻被他吻住了后面的话。她心里忽然有点害怕。怕什么,她也不知道。人还是熟悉的那个人,可对她做出来的事,却是她以前怎么也想象不到的。
杜浒轻轻吻着她,过了好一阵,才想起来有别的方式让她安静,于是放开她,伸手覆住她的嘴,用口型告诉她:“别动!”
奉书恍惚一阵,耳中的隆隆轰鸣终于弱下去,这才听到,身边几步之外的地方就有人在说话。
是个陌生的声音,说的是蒙古话:“你们是什么人?在这里干什么?”
奉书心里一颤,头脑一下子清醒了,第一反应是跳起来逃。这里是和林路,四周都是茫茫的草原大漠,一百里找不出一户人家,更别提他们这两个明显是汉人装束的,任凭谁看到,都会生疑。
随即看到杜浒用眼神安抚她,放下心来。他一听到异动,便直接把她带倒在地上。周围的草丛又高又密,将两个人挡得严严实实,咫尺之外便没什么痕迹。
奉书心中忽然有点失望,原来他不是情不自禁把自己扑倒在地上的啊,让她白心跳半天。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又听到极近之处,忽兰的声音:“老爷,我们是牧民……”
陌生的声音嬉笑两句:“什么?你叫我们……哈哈,哈哈,他管我们叫老爷!”走了几步,伴随着马蹄踏草的声音,“谁让你们来这片草场的?嗯?不知道是我们家主人的财产吗?你们是谁手下的牧民,交税了吗?”
终元一代,各路贵族们肆无忌惮的兼并土地和牧场,此时已经初露苗头。塔古娜毕竟是在贵族老爷家待过的,一听这口气,立刻知道有麻烦,客客气气地答道:“回老爷,我们一家人外出围猎,暂时在此处歇脚,我俩是留下来看守营地的。没看到草场上有谁家的标识……”
对面的声音显然透着怀疑:‘围猎?大着肚子还出来围猎?”
塔古娜语气软了些,依旧坚持说是。若非围猎,如何解释周围这么多马匹和帐篷?
“嘿嘿,那好,让兄弟们看看你们都猎到了什么……”一边说,脚步声一边走远。
这是明摆着索要贿赂。可塔古娜和忽兰心知肚明,帐子里哪有什么大批猎物,只有赵孟清留下的、没来得及收拾的财物,虽然值钱,却是来历蹊跷,绝不能让任何官府人看到。
忽兰焦急地制止:“老爷,等下……”
但“老爷”们显然不耐烦,一边嘻嘻哈哈地笑,一边朝帐子里走。那笑声忽然双双停止了。
忽兰大惊,转头一看,杜浒正从草丛中现身,把两个蒙古贵奴放倒在地上。
还是奉书告诉他几个人对话的内容,让他去出手的。他打着手势对忽兰说:“把他们弄到背风的暖和地方去。这两个人会睡上一天一夜。趁这时间,赶紧收拾收拾走罢。这里呆不下去啦。”
塔古娜和忽兰相顾无言。茫茫天地之大,似乎并没有可以轻易容身的地方。
她轻声说:“向西去吧!那里的贵族老爷少,也不会有那么多军队。”
前路漫漫,到处都有风险。忽兰面带歉疚,问:“我是不是不该带你出来?”
塔古娜嘻嘻一笑:“现在后悔?晚啦。”忽然又看到不远处的奉书,转而面露难色,“只不过这样以来,小蚊子以后想找我们来玩,可找不到啦。”
奉书上前拉住她的手,微笑道:“我只要向人打听方圆一百里内最出色的骑手,就行了。”
塔古娜亲昵地看了忽兰一眼,表示同意。
忽兰倒是谦虚,微微脸红着,还想说什么,塔古娜直接揽过他,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大笑道:“你们也快去收拾收拾吧!明儿一早,大家一块出发。”
两个蒙古年轻人的背影依偎着,慢慢走远了。杜浒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微微摇摇头,拉上奉书,示意两人也走。
奉书抬头看了他神色,就知道他心里头想什么,嗤的一笑,学着他的语气,老气横秋地说:“现在的年轻人啊,可是越来越没规矩啦,是不是?”
杜浒忍不住瞪了她一眼。他有那么古板吗?虽然,做出来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情,直到现在他自己都还不太相信。
奉书立刻又敏锐地捕捉到他这一点情绪,指甲轻轻掐他的手,咬着嘴唇问:“又后悔了?”
杜浒笑了,俯下身,嘴唇在她额头轻轻一触,“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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