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市民居住的东城南城;却渐渐传出不好的消息。特别是贫民区,从第三天起就冒出了房倒屋覆的恶性事故——泥墙草顶的简陋房撑不住厚雪的分量;垮塌了不少。内史紧急派遣官差指挥协助黎民减灾避嫌;忙得头昏眼花。
虽然有伤亡,所幸有赖于应对及时,市区的灾情并不严重。倒是长安西的几个相邻郡县,险情频出,纷纷告急。
而两座皇城,则按照以往的惯例进入半封闭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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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两天,
“大王,”
宫女跪在床前,将托盘举过头顶。方形的托盘上,朱漆碗中盛满了热腾腾的粟米粥,黄灿灿加赤红红,看得出是小米和小红豆。粥碗边,还放了两碟子绿叶菜和一份腌菜。
胶东王刘彻躺在床上,悻悻地瞥一眼,转头向鲁女官试探:“阿鲁,可否……?”他都连吃两天素了,能不能换点儿荤菜
鲁女官同情地瞅瞅胶东王,如实禀告道:“大王,太医……”
吃什么,是由御医定的;据说食物需要与汤药配合。她一个小小的中级内官,怎么敢擅自改动太医为皇子制定的药膳?
“唉……”刘彻没奈何,慢腾腾爬起来,喝粥——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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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天,过去了。
“大王,”
宫女跪在床前,将托盘举过头顶。
方形的托盘上,朱漆碗中盛了热腾腾的粟米粥,黄灿灿加绿莹莹,这回是小米和绿豆。粥碗边,还是放了两碟子绿叶菜和一份腌菜。
刘彻坐在床沿,恹恹地瞥一眼,皱紧了眉头向鲁女官询问:“阿鲁,可否……?”都第三天了,还没有荤腥
鲁女官十分抱歉地看着胶东王,轻轻地说道:“太医……大王,皇太后严命,须遵医嘱。”
她问过太医了,真的问过太医了。但御医坚持素食有利于肠胃恢复,说什么都不肯改动配方。所以,只有请胶东王忍耐一下了。
刘彻眨眨眼,慢腾腾端过漆碗,认命地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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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又一天……
“大王,”
宫女跪在床前,将托盘举过头顶。
方形的包金边托盘上,朱漆碗中盛满了热腾腾的粘稠状半凝固物,黄灿灿的白花花的,如果经验丰富外加仔细辨认的话,可以看得出是小米和麦仁。粥碗边,依旧放了两碟子绿叶菜和一份腌菜。
刘彻瞪圆了眼,恶狠狠瞪着描金的漆碗,就好象那里面的粟米羹和他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一样。
这回连豆子都没了!粟米中混杂着小麦仁——两种主食搭档。
胶东王呲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鲁女官他到底还要吃多久的素?
要知道打从他有记忆以来,他从没连续这么多天没碰过肉——他要吃肉,吃肉,吃肉!!!
似乎是被胶东王口气中的冷意吓到了,鲁女官缩缩肩膀,两条腿自作主张地往后退了半步;意识到这样做有失仪之嫌,急忙惊跳着回到原位。端方盘的宫娥更差劲,手哆嗦个不停,连带着菜碟里的菜汁都溢出来,漆碗也倾斜了。
鲁女官见情况不好,立即从宫女手中接过餐盘,放到床边的小方桌上,然后硬着头皮慢慢解劝十皇子还是遵照御医嘱咐进餐吃药罢。就算是看在皇太后关心和长公主爱护的份上,也得多忍忍不是?说到底,都是为了胶东王的健康和福祉考虑。
刘彻知道对方说得合情合理,纠结了半晌,才点头示意将粥碗送上来。
可待双料粥真端到面前,瞅瞅粥碗和菜碟,胶东王顿时觉得日子和眼前没油少盐的食物一样索然无味!
‘早知道该坚持回王邸去养病。’刘彻心里嘀咕。
雪刚开始下的时候,天子问过儿子的意见,是愿意回宫外的王邸呢还是留在长乐宫中养病?
刘彻看得出,他家父皇希望他主动要求出宫去;毕竟到他这个年龄,又有了独立的王邸,没有再在皇宫过夜的道理。但是,他还是开口请求留下了。
不过,现在,胶东王是后悔了——如果在胶东王官邸,管御医怎么规划,最后还不是自己说了算?!哪像现在,上头有长辈看着,被一群侍女宦官管头管脚。
相当粗鲁地海吞两口,胶东王从碗沿无意间发现鲁女正盯着床脚看。大床前的脚踏上横七竖八放着十几个摆件,都是小动物形象,狮子老虎孔雀彩雉俱全,圆滚滚胖乎乎端的可爱。最重要的是,这些小家伙都是黄金的,每个重达一两左右;铸造得极为精美,加上小动物的眼睛和脚爪往往由彩色宝石镶嵌的,就更显得富丽堂皇了。
——这些全是阿娇的,为了让刘彻在养病期间不至于太寂寞,从馆陶翁主的套间专门挪过来供表兄消遣的。
瞧清楚鲁女官眼中的一闪而过的贪婪,刘彻嘴角微挑,心里立刻就多了个主意。
几大口将粥喝到底朝天,挥手让侍女收拾碗碟出去,大汉胶东王摸摸左手垂胡袖,对鲁女官绽开副自以为十分潇洒的笑容:“阿鲁……”
……
☆、第105章
‘竟然是玉藻纹……玉佩啊!很珍贵的哪!’
卞女关上暗孔;踮着脚尖从夹墙里溜出,很快出现在某间僻静小室门口。在复杂无比的内宫走道中拐了两个弯后,推开东厢后一所偏殿的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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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噌!’
弓弦响处,一支羽箭稳稳地扎入靶心。
随箭尖和硬木相撞击发出的轻响,胖兔子在地板上跳了一下,然后蹦蹦跳跳地跑到箭靶前;仰着脑袋望尚在抖动的箭尾;
很快折回,绕着女主人欢快地奔两圈;最后,挨在裙边磨磨蹭蹭不肯走;象是在用撒娇恭贺娇娇翁主箭不虚发。
“胡亥;胡亥……”阿娇好笑地用脚尖挑开碍事的宠物兔——她才开始射,是第一箭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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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支箭搭上;
纤纤素指上的凤纹玉韘扣住弓弦;绷紧,绷紧,绷紧……
拉弓,
射!
箭尖再度狠狠钉入靶心——就在第一支箭的左近。
卞女刚走进偏厅,就看到陈娇贵女成功射击的一幕,赶忙屈膝道贺:“翁主……大才!”
阿娇翁主随意地笑笑,平静地接收梳头宫女的巧言拍马。
下人或下属的恭维,是最不用当真的
——这是皇帝舅舅对侄女反复强调过的观点。
卞女是外行,看看热闹而已。馆陶翁主心里可是清楚得很,这偏厅才两三丈的纵深,又是室内,完全不受风力气候的干扰;能射中,委实算不得多少本事。
‘什么时候要能象刘端表哥那样……不管何时何地,抬手就百发百中,那……才叫厉害!’
娇娇翁主不无羡慕地想到——按皇帝舅舅的讲法,射箭和乐器一样,都需要天赋;而胶西王刘端乃天生的此道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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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嘣!’
第三支箭划空而出,却出人意料地没能命中目标。
箭矢自木靶子的边沿飞过,撞上箭靶后的木质屏风上,因力量不够扎不住,很快就歪歪斜斜地落向地面。
“呀……”
卞女发出声惊叫,随即意识到不妥,连忙把后半截话音吞回肚子里,同时小心地看着尊贵的汉室贵女。
只有胖兔子,依旧单纯地快乐着;发现箭支落了地,不但没表现出失望,反而更加兴奋雀跃。乐颠颠冲过去,用嘴叼起箭支,跑跑跳跳衔回来放到小主人脚边,还邀功地扭扭屁股——没法子,尾巴太短,摇不起来。
“胡亥呀,胡亥!”阿娇对活宝兔子的主动干预苦笑不得——才第三箭就落空了,明明很丢脸好不好?
练箭需要心境。心绪烦乱,脑子里杂七杂八的念头老是层出不穷地冒出来,阿娇晃了晃脑袋,干脆决定不练了。
随手从腰间扯下块双排珍珠穗子的金坠饰,和弓一起扔给卞女:“卞,赏!”
毫不在乎卞女的谢恩,馆陶翁主唤过宠物兔,转身就出了练箭厅,直奔祖母日常起居的东厢暖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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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后,微臣……告退。”
负责讲解黄老之学博士官一边满含哀怨地瞅着娇翁主,一边不情不愿地向窦太后告辞。
在皇太后面前露脸的机会多么难得?却被剥夺了。
都怪娇翁主,打进来后就不停地插科捣乱,几乎没一刻安宁;其用心,昭然若揭。再不识趣些自动请退,估计接下来会被这位天下第一翁主直接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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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太后虽然看不见,听力却没毛病。老太太准确把握住了博士官语气中的幽怨不满;等外人一离开,就轻轻捶了身边的孙女一下,嗔怪道:“阿娇!何故失礼如斯?!”
“大母,大母哎!”阿娇赖在祖母身上,无所谓地摇晃两把。
何必介意一个无足轻重的博士官?她关心的是骊邑表姐。石公主在刘彻中毒后就被软禁了,软禁在长乐宫的神仙舍。也不说放人,也不说盘问,就这样不清不楚地关着,太令人揪心了!
“大母,骊奴从姊断无害人之心。”陈娇努力为骊邑公主撇清关系:“大母,行毒者必另有其……”
阿娇觉得石公主表姐真是太倒霉了,送个礼也能惹上这等无妄之灾——祸害皇子,哪怕只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也绝非一名公主能承担的。这项罪名如果落实了,削为平民是轻的,‘赐死’都有可能。
不等孙女把话说完,窦太后很爽快地接下阿娇的话头:“……另有其人。”
“呃?”阿娇一噎,不可思议地看向祖母:“大母?”如此说来,祖母也认为石公主无辜?
大汉皇太后依旧气定神闲,慢慢地继续说:“阿娇,大母知甚……此事与骊邑无关。”
“如此,何如?何如?”这下,馆陶翁主不知该怎么接下去了。
既然明白骊邑公主并非凶手,为什么还要施加惩罚?神仙舍虽然不是牢房,伺候的人也不会少,可软禁就是软禁。事实上,就这么两天时间,未央宫那边已经风言风语不断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女孩子的声名何等重要?哪经得起如此磋磨。
“阿娇,下毒之人所图谋者……”窦太后的表情很清淡,语气很冷:“……非胶东王也。”
其实,何止是石美人的女儿骊邑公主,被毒倒的胶东王刘彻才真正无辜,平白无故地遭了罪。
“啊?”馆陶翁主陈娇显然没想到这一层:“非从兄彻……非从兄彻……”
娇娇翁主脑筋飞快转动。然后,随着一声惊叫,突然抓住祖母的手,神色惊惶不已:“大母……莫非,莫非??”
长信宫里的重量级人物,一则窦皇太后,二则舅妈薄皇后,三是母亲馆陶长公主。这三人中两个和她血脉相连,还有一个也是感情亲厚,哪个出事她都受不了啊!
拍拍孙女的小手,窦太后微笑着安慰,想来那人还没胆子对帝太后母女下手:“此人心心念念……乃帝嗣。”
也就是说,薄皇后!
目标其实是薄皇后!!
当今天下,谁最容不得皇后生下嫡皇子?这是连小娃娃都知道答案的。
不过,攸关人命,长公主的女儿还是很慎重的,于是细问廷尉那边的说辞。
点心没事,吃了点心的兔子没事,同样吃了点心的胶东王却中了毒;此外,毫不搭界的锦鲤鱼居然也能横插一脚,莫名其妙完蛋了。这串看上去应该没任何联系的问题点,到底说明了什么?
——案发后,皇帝命廷尉入宫调查,她还不知道廷尉的调查结果呢。
“廷尉查验,曰……毒施于瓮沿,其上覆以薄蜡,遇热即化!”
窦皇太后的话音随着叙述越来越冷,虽然不甘愿,但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胶东王无意间撞上去,还以身试毒——虽然是被动的——幕后元凶几乎百分之百能得逞。大家都去注意‘饮’‘食’了,谁能想到一只鱼缸也能暗藏杀机?!
“栗夫人!”阿娇狠狠吐出这三个字,如果说以前对大表哥的亲娘还仅仅是厌恶,现在则是愤恨了。
这时候下手,以薄皇后的年纪和身体状况,肯定一尸两命啊——这女人的心太歹毒了!
出人意料的,窦太后露出个诡异的表情,缓缓摇头:“阿娇呀,亦不尽然。”
“何如?”娇娇翁主一顿,难道除了栗夫人,还有可能是别人?
大汉皇太后的嘴角弯出朵似有若无的狞笑:“以栗氏之愚钝?非也,非也。幕后之人才智不群,心思之慎密远非常人所及!”
“有皇子者,皆不免其嫌疑。有皇女之人嘛……”窦太后微微仰起头,暗淡的眸子似乎能穿过时空的迷雾,闪出几丝清明的光彩:“阿娇,岂不闻‘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阿娇翁主诧异了,愣在原地,这是不是说,未央宫的后宫妇人都可能是嫌疑人?
恰在这时,女史走进来行礼,送来未央宫掖庭主事内官的报告:永巷之中,待罪的项氏于昨夜生下一儿一女。
“项氏?”阿娇翁主都忘了姓项的是谁了。
还是女史温顺地解说:项氏,就是春季时那个没病装病、企图逃避长信宫值班的八子,天子下令撤销其封号后,一只拘押在永巷。
窦太后不关心女人,只关心小孩,又确认了一句:“孙男?孪生子。”
“禀皇太后,两位皇孙,一男一女。”女史重复了一边,随后又转达了掖庭那边的请求,天子的骨肉住在永巷未免与其尊贵身份不符。永巷令请皇太后示下,如何安顿两位皇孙?
窦太后哈哈一乐——这些天来乱七八糟的,今天总算等来了一则喜庆的消息。
“皇孙新生……暂从生母居。”窦太后想了想,召外面的内官进来起草谕令,命永巷令妥善照顾皇子,哪方面都不能委屈了她的孙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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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气发出十几条关于新皇子衣食和起居的指令,窦太后才注意到平时很活泼的乖孙女今天竟然好长时间都没出声。
窦太后摸索着捏捏孙女的面颊,关切地问怎么了:“阿娇?”
“大母,如此……骊邑从姊?”阿娇咬咬嘴唇,还是决心为石公主表姐再争取一下。
“阿娇……阿娇……”
窦太后好笑地摇着头,手上拉一把,把阿娇拢在怀里,凑近孙女的耳朵道:“皇太子宣慰于外……薄皇后腹中是男是女,尚未可知……阿娇,骊邑暂居神仙舍,供养如故。”
阿娇很轻易就理解了祖母的思维,同时也代表皇帝舅舅的想法:
~~。~~大雪灾,皇太子代表皇家忙着出巡,四处救灾,这种时候追求其生母,无论最后定罪不定罪都不合适;
~~。~~再说了,皇后未必就生出嫡子,若最后仅生个嫡公主,刘荣的地位就不会被影响;这样的话,为了储君的体面,下毒事件会被故意忽略掉,直接当做没发生过——那么,追查幕后黑手就变得毫无意义。
~~。~~最后半句是告诉孙女,甭为石公主担心了,都知道她不是凶手,不会照着囚犯待的。公主该有的待遇,哪样都不会少,不过是在长信宫住几个月,有什么可忧虑哒!
话到这里,娇娇翁主确定骊邑表姐是怎么也逃不脱这份麻烦了。
‘可是被冤枉后所感到的委屈呢?有冤无处诉的痛苦和失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