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快地调转视线……
栗夫人的女儿甚至顾不得这是相当失礼的举动,让隆虑侯当时就皱了皱眉。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内史公主就尽力避免瞧陈蛟或与他相处。
不仅仅由于馆陶姑姑和自家母亲间的芥蒂,也不是陈二表兄曾招惹过她,只因那张脸——太象已故的临江王了。
‘仅仅长得像,仅仅是外表。阿兄、阿兄……不会回来了!’深深吸口气,内史公主定定神,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陈表兄,最近有没有向她的皇太子长兄提过什么要求?
‘要求?一不可能退亲,二不在乎你的嫁妆……我有什么要求可提?’隆虑侯陈蛟想都不想,爽爽快快回复一个字:“无!”
惜字如金?
惜字如金??
‘哇!多说一个字……会死啊?’内史公主气结,越发觉得这门婚姻的前途晦暗——不愿沟通,是否代表着认为不值?不值得费神,不值得劳心,不值得……
“从兄……观汝陈刘联姻……何如?”明白这样问不妥当,但内史突然萌发了了解表兄心思的冲动,并立即付诸于行动。栗夫人的女儿迫切希望弄明白未婚夫对自己,对这桩婚姻,对二人未来的看法。
‘这丫头打什么主意呢?’陈二公子狐疑地扫视扫视麻烦的皇家表妹,暗思腹诽:‘想套我的话?找借口不嫁?然后,把退婚责任都推到我头上?’
“无他……唯父母之命,合两姓之好矣!”
勾勾嘴角,陈蛟不咸不淡地微笑着,轻飘飘吐出放之四海皆无错的全能型答案;而且无关乎如何个人条件和感受。多善良,多美好!无懈可击啊!
‘非但五官象,连表情也象!’
伴着一阵心痛,内史公主同时也一眼看穿了陈蛟的真意——言不由衷,纯粹敷衍!
‘这就是我要嫁的丈夫?要共度一生的良人?!’栗公主感觉喉咙口,一阵阵发苦:‘敷衍了事……没半点儿关心,没半点儿在意,没半点儿真诚?!’
水晶莲花的花瓣尖,刺入掌心。
微冷的感觉,由指尖渗透,渗透入心肺——是尖锐的,凉凉的痛。
‘仗着和阿兄长得像,两位兄长百般礼让、亲厚;父皇破格优待,封侯万户……’面对与亡兄酷似的相貌,栗公主悲愤难当:‘好处占尽,竟连句真话……都换不来?’
‘太可恶啦!虚伪!!’
头脑一热,内史公主举高水晶莲,用力地扔出去。
什么都不为,只想撕开对方的——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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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花敲到宫道边的树上;
落下,砸上一块石头……缺了两片花瓣。
进贤冠歪了。
一溜刺目的红色从隆考虑侯的鬓边滑落,沿着下巴滴在官衣之上。深衣是深色的,痕迹不显,不知道的会以为只是不慎沾到水,弄湿了一块。
开封侯陶青无意中瞥过‘小夫妻俩’,见此情景,惊呼出声:“上帝?!”
曲周侯,平阳侯,南皮侯等诸位侯爵停下闲聊,循声望过去,俱都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怎么才一转眼,情意绵绵的楼台会就改成危机四伏的杀夫案了?
看看流血不止的未婚夫表兄,再看看地上残缺不全的水晶莲花,
内史公主怔怔的,怔怔的,简直不敢置信——为什么不躲?为什么不躲?他陈二公子公认的武技杰出,矫捷绝伦;没道理躲不开啊啊啊???
“阿硕,阿……硕!”
南皮侯窦彭祖匆匆慌慌跑过来;做臣子的不能指责皇家公主,先紧问表外甥感觉如何。
与两人所站位置比较靠近的侯爵们也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帮着检查长公主儿子头上的伤情。有热心的,赶去附近的几个宫内官署找创伤药。
众人的目光,象蜂群的刺……
内史公主惊惧难堪之下,不知所措;
加上前面在烈日下的剧烈运动,终于‘嗯’的一声,双眼上翻,就地软了下去。
乱上添乱啊!
如此,诸侯们更加忙了——栗公主还和陈公子不同,女眷多有不便;众人只能现寻宫女来帮忙照料皇帝女儿。
大汉隆虑侯拿块丝帕按紧伤口,立起眼打量横躺的公主表妹未婚妻,长长吐口气,腻烦得不得了:‘拜托!我才是那个莫名受伤的无辜人士……好不好?’
‘怎么被袭的还没晕,攻击的就先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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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里的新闻好像插上了翅膀,
飞向内廷,飞向长乐宫,飞向宫外,飞向各个官署,飞向京都长安城数目众多的宅院和豪门……
不到半个时辰,‘内史公主行凶打伤未婚夫’的奇闻就传遍了长安上层圈子的人家。
闻者,无不惊诧万分;首当其冲的感觉就是怀疑此说的真实性。可叹当场有那么多位高权重的侯爵,由不得人不信啊!
当事人内史公主,被闻讯而来的皇太子刘荣带走,送回了后宫母亲的居处。
伤者陈蛟,则被急送馆陶长公主家。
本来是要送长乐宫的,皇太后有召命的。然而,隆虑侯带着伤婉言坚拒——不是儿童了,就是亲孙子也必须避嫌——所以还是回了母亲的官邸。此做法传出后,长公主次子的‘知礼’‘守份’的美名远扬,深为所有听闻的勋贵大臣赞誉。
随着少主人的意外受伤,主母与小翁主的偕同出宫回归,各方亲朋纷至沓来的探望……馆陶长公主的宅子很快沦入一片繁忙。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推开窗,
然后发现自己好困惑哦!
迎面而来的空气,潮湿而闷热;完全是初夏的感觉嘛!
穿不住最薄的毛衣,只能将已收起来的夏季T恤重新翻出来。
真不敢相信已经入十一月了。
这是我有生以来遇到的——最长的夏天。
☆、第49章 戊戌转折
窦太后第一道谕令没能接回孙子;第二道谕令就是宣令栗公主来见。
内史公主没有来。
倒是皇太子的生母栗夫人摘尽簪环,披散着头发,只着素色单衣,徒步走到长乐宫门口……哭哭啼啼,口口声声请求“恕罪”——据当时值守的禁宫将士们后来议论,那架势;就差背几根荆条了。
这算不算另一种挑衅??
就在满京都的宦门勋贵擦亮了眼睛、兴致勃勃等候宫斗大戏上场时,太子太傅窦婴携当朝太尉周亚夫闪亮登场!
一个进太后宫拜谒的堂姑母;另一个则留在宫门口;恭恭敬敬将皇储母亲‘请’归了未央掖庭。
而出乎重臣和勋贵预料的,
素来疼爱女儿一家的窦皇太后接下来除了不断派出太医,询问陈蛟伤势的情况和从宫里药库给孙子淘各种创药滋补药;对这次莫名其妙的袭击事件再没任何追究。
皇太子刘荣在事发的当日就被皇帝叫去了温室殿。
具体谈了些什么,没人知道。但有碎嘴的宫女宦官漏出,刘荣太子从殿内出来时,踩在石阶上的步履有些儿不稳。
不过诸如此类的小道消息,可信度到底能有多少——同样没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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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来说,养在深宫的贵女哪怕性子烈,火气旺,有点子力气,在行家里手看来也不过是花拳绣腿。
而长公主的次子陈蛟年纪轻,底子好,擅骑射,虽然硬生生挨上那么一下,想来所受的伤害也是有限。
长安的士宦们闲来无事,兴高采烈琢磨着皇宫里的良医好药和皇帝姐姐家的财势人手,结论都以为用不掉几天最多十多天,陈二公子必定能活蹦乱跳重新出现。
可没想到,随着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外人只看到医生几乎没个间断,珍贵药材更是如流水般不停地淌入皇帝胞姐家,皇太子系的高官贵族被一次次拦在长公主官邸门之外……
隆虑侯的康复,却——遥遥无期。
直到某一天……
隆虑侯陈蛟,又、翘、家了!
之所以是‘又’,乃因为长公主的小儿子从吴楚之乱那趟开始,已不知出走过多少回了;有时候单人,有时候拖着长兄一起跑。
如果问这次翘家与之前诸多次有何不同,
那就是陈二公子史无前例地留了份家书——不是给母亲,是给皇帝舅舅的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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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不在宣室殿。
信函到达时,皇帝正在徐七子的居处,听徐青鲮吹笛子。
笛声婉转,动听……
大内官低着头,小碎步走到台座前,双手捧上信札:“陛下,长公主,隆虑侯。”
天子接过,转身,就着烛光展开观看。
阅毕,
看一遍,
又看一遍,
再看一遍……
徐七子看到帝王的动作,停了吹奏望过去。距离不近,徐青鲮辨不清帛上的字迹,只觉得疏疏落落几行,最多十余字。
见天子越看越有趣,捋着胡须笑个不止……
徐七子好奇极了,兴起胆子笑吟吟问:“陛下,隆虑侯有何妙言乎?”
“妙言?然,然也!”
皇帝瞧瞧侄儿的亲笔帛信,大笑着点头——可不是妙言嘛!言简意赅,诙谐意长。
将书信折了折,放进怀里,
天子又拿过同来的姐姐奏疏浏览一下,神情更见温馨。
徐七子见此,索性放下笛子,姗姗袅娜地走到皇帝身旁,仰头甜腻腻地问:“陛下……何乐为?”
看着眼前做小鸟依人状的姬妾,天子徐徐一笑,大掌摸上徐氏的细腰:“乐?非朕之乐,乃爱姬之乐也。”
“妾身?”徐七子眨着水朦朦的眼睛,不解:“不知妾身……喜从何来?”
明明是多年熟妇,却时不时溢出室女才有的青涩懵懂——哪怕知道是装的,也别具趣味。
勾起绺鬓边的碎发,在指尖缠弄缠弄,帝王悠悠然欣赏徐氏异样的媚态:“‘八子’之位,爱姬可乐……意?”
“陛下!”徐青鲮欢叫一声,立即投怀送抱。
温柔乡当前,天子陛下犹能记得招手叫过大内官,命他去长公主宅邸转达给姐姐的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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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皇室放出消息:
馆陶长公主次子与皇太子同母妹之前的所谓‘婚约’,乃口说无凭,实不成立。
若有误解……
咳咳,纯、属——幻听!
☆、第50章 己亥愤怒的大臣
——大汉皇太子宫——
时值中午。
室外阳光灿烂;热烘烘地普照大地;
太子宫光线良好、辉煌富丽的外书房里,却点满了灯烛——灯火通明。
太子太傅窦婴僵僵地端坐在主客席上,一言不发;他的身边,大汉最高军事长官周亚夫同样的正襟危坐,面沉似水。二十多名男士静静地跪坐在两位重臣的下方,虽只作常服打扮;但个个坐姿挺拔,仪态不凡。
刘荣盯着自己的恩师;颇有些忐忑。
‘这回;妹妹可是得罪恩师得罪狠了!上帝呀……’大汉皇太子仿佛能够看到,跳跃的怒火在他老师窦太傅头顶上烧、烧、烧!
“太……傅……”河间王刘德扫视扫视书房中众人——太子系的重要官员和贵族——再度恳请魏其侯的体谅:妹妹内史和母亲栗夫人的情绪一直不稳定。他本人已叫舅母以及自己的王后多多进宫去陪伴开解了,相信不久之后将会有所改善;实在不行;临江王后表妹也将入宫帮忙!
“临江哀王后?”
魏其侯窦婴闻言,皱眉,果断地摇头——孀居的王后,不方便多进出宫闱;皇帝知道了,会十分不快的。
了解两兄弟的努力,太子太傅窦婴凝望皇太子和河间王半晌,
掉头与条侯周亚夫低语两句,伸指弹弹案面,宣布大家集中精力进入新议题:为皇太子储君之位的巩固着想,而今的局势,他们这些太子属臣必须得鼓足精神,竭力应对才行。
不长的讨论过后,话题很快转到某项迫在眉睫必须解决的问题:和馆陶长公主家的婚约解除了,皇太子的妹妹这下该嫁给谁?
“太傅,太傅……”皇太子刘荣扭扭脖子,急切切开口,神情是相当的不自在:“归细君内史于……从弟延,可乎?”
片刻的凝滞后,外书房内一片大哗。
大臣们交头接耳,惊诧不休——天知道他们花了多大力气,才掩盖住栗延和内史的私情。
刘德最初也是微楞,与长兄对视一会儿,暗叹一声保持沉默。
感受到魏其侯条侯炯炯的目光,刘荣长舒口气,鼓足勇气断断续续解释:
既然和陈蛟的婚事已经告吹;
既然通过联姻与长公主姑姑缓和关系的计划已然落空,必须另觅他途;
既然内史公主如此烈性如此不愿;
既然,反正事已至此,何不干脆成全了妹妹和栗延?
——至少至少,还有内史能如愿、能高兴、能获得理想的婚姻与——幸福?
‘可怜的内史,可怜的妹妹……’
想到小妹伤心欲绝的憔悴模样,河间王刘德迟疑一阵,也抬头用期待的目光望表舅窦婴——不是办不到,对吧!何必面面俱输?成全他们,至少让一方能得到幸福,不也很好吗??
太子太傅窦婴却无一丝儿动容,冷冷地有如座铁做的巍峨高山:“殿下……何出此言?栗氏,无爵。依《汉律》,无土之家……焉能尚主?”
刘荣还想争取争取,边上的河间王刘德擒过哥哥的后绶,暗示性地扯动;前者回头,正对上弟弟不赞成的眼神。
大汉皇储颓然坐回座位。
刘德默默地坐近些,再近些……拍拍兄长的后背以示安慰。
见学生不吭声了,太子太傅窦婴暗哼一声,高声道:“内史主所降者,平阳侯奇之子,静侯窋之孙……太子时!”
“曹丞相曾孙,平阳太子曹时?”河间王刘德沉吟沉吟,扭脸与哥哥汇报新一任未来妹夫的情况:曹时,不到二十岁,聪颖博学,乃勋贵子弟中的一流人物;加上平阳侯‘开国勋贵’门第,曹氏家族数代累积的财富——家世人品,足足配得上妹妹内史了。
‘陈蛟的家世如何……本人条件又如何?不说万里挑一,千里挑一总有吧?’刘荣无奈地苦笑,腹诽不止,对未来绝不像河间王弟弟那样乐观:‘可结果呢?不称心……就是不称心!’
‘等等,等等!光我们这边打算来打算去,有什么用啊……’
转转心思,刘荣太子犹自不甘心地提出:“太傅,凡平阳事不谐,女弟可否许……”
“殿下!”
就算是师尊,如此打断一国储君的发言也是极其失礼的。
不过,现在没人较真,也没人敢较真——大家都被窦太傅脸上的神情给镇住了!
“凡……平阳太子不成,”
太子太傅窦婴须发皆张,几乎是呲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曲、逆、侯……何,继之;轪、侯……苍,续之;东阳侯之子……”
“轪、轪侯……利苍?!”
皇太子刘荣倒吸口寒气,吓得够呛,说话都结结巴巴了——轪侯要才有才,要势有势,相貌堂堂,位高而权重……然而,他已过中年,岁数都能做内史公主的祖父了啊!
想要据理力争,但对上表舅舅的眼睛。
窦太傅眼中,冷焰喷窜,确凿无疑地警告他的皇储学生:‘如果你再啰嗦一句,一句……我就绝不管你了!’
刘荣肩膀一垮;
他知道,妹妹是在—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