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苍躺在罗太医的怀里，虽瞧不见，却用耳听出了一切。他的眼角有泪水滑落，神色痛苦而纠结。仿佛方才死于剑下的孩子，是他的亲生骨肉。
在场的每一个人，皆无法接受云安已经离世的事实……
只有罗太医……唯独只有他……
他面目淡然，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但神色却很是平常。没有心疼，没有无奈，有的，竟是一种如释重负。
☆、1435。第1435章 都是可怜人
我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闻人浩轩把云安的尸首一块又一块的包裹在了自己的战衣里。然后，酿跄站起，头也不回的离去。
这一刻，他只是一个父亲。
他没有再动手去伤害擎苍，也没有冲着众人歇斯底里。只是静静的，抱着自己的孩子离开，仿佛所有的仇恨都与他无关……
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以闻人浩轩的性子，定会把云安的死怪罪在擎苍，怪罪在我的头上。只要让他缓过劲儿来，他必定会卷土重来。
可是我依旧没有阻挡他的去路……没有对他赶尽杀绝……
虽然我与他不共戴天，可此时此刻，我们却是同样儿的可怜人。我与他，都失去了一个儿子。那个儿子的死，是我亲手造成的……在擎苍与云安之间，我终究是选择了擎苍啊。
我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儿来，泪眼模糊的目送闻人浩轩离开。直到他黑色的身影儿在月光下渐渐变成了一颗星星，再慢慢的消失不见。我才发觉自己再也无法支撑，本便软绵无力的身子。
“砰”的一声儿，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嘴里，不断的喃喃着“云安……云安……”
“阿卿……”
“主子！主子！”
我浑身无力的躺在血泊之中，身旁皆是死尸，浓重的血腥味儿让我的意识越发模糊。我瞧见擎苍拼了命的向我爬来，眼底皆是深深的担忧。我想冲他开口说话，让他莫要担心。只是，我终究太累……太累……
……
再度醒来的时候儿，是在坤宁宫内。身旁，有熟悉的龙延香。
擎苍已经换了一身常服，与遇难时的狼狈模样儿大不相同。只是他因受伤过重，所以一张脸依旧毫无血色。
许是听到了动静，只见他稍稍抬了眼，便关切问“阿卿，你醒了？”
经历了猎场一劫，我身心疲惫。加之云安的事儿，总让我时时刻刻有喘不过气儿来的感觉。所以，本不想开口说话。可当我瞧见了擎苍的眼睛，终是忍不住问“阿苍，你眼睛……”
擎苍听言，苦涩笑了笑“能感觉到光芒，却始终瞧不见人与风光。”
我见他如此，终是没把实情告诉于他。只是一颗心，越发沉重了几分。
阿苍，你的眼睛，怎么会变成了紫色？
天底下下，拥有紫眸的人，从未出现过。可如今……你却……
“阿卿，你可有哪儿不舒服？”擎苍见我不语，又问。
哪儿不舒服？
阿苍啊……我的心好痛……好痛……
我张了张嘴，道“阿苍，我很好。”
语气儿，寡淡而失落。
擎苍故作轻松，笑道“那就好！待会儿我让罗太医过来给你把把平安脉，这段时日你一人主持大局，着实辛苦了些。”
“嗯”我轻轻应了一声儿，便往床榻里挪了挪，道“快上来躺着！”
擎苍听言，先是一愣，随即便乖巧躺在我的身边儿。
我知道，擎苍上次遇刺受了极重的伤。昏迷多日不醒，本就该好好静养。可偏偏又一路逃命，受了不少波折。
☆、1436。第1436章 心痛如麻
在这一场劫难中，他眼睛中毒再无法复明。身上的伤口至今，也都还渗着鲜血。脸上苍白又憔悴，说话儿也是虚弱无力。
身为皇上，他理应在养心殿里静养。可是，他现下却守在坤宁宫里，担心着我的安危。
有夫如此，我深感幸运。只是这段时日发生的事儿实在太多，除了让他躺在我身边儿好好休息以外，似乎，再无力气儿多言其它了。
擎苍环着我的腰，紧紧把我拥入怀中。
二人皆睁着眼，彼此依偎，却不曾开口说话儿。
他没跟我提起云安，我亦没有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办……
两人在沉默中，都感觉到了彼此呼吸里的沉重。甚至，有种置身于梦境的错觉。
云安，好好的一个孩子，就这般没了。
云安……我的云安啊……他死于八月十四，两岁生辰的头一日。
哪怕我曾一度的觉得他是我的耻辱，是我人生中的一个污点。哪怕，我在被仇恨冲昏头脑的时候儿，险些用凤凰烈火烧死了他。可他依旧是我心中的宝贝，是我十月怀胎，受尽了艰苦才生下来的骨肉……
在最惊险的时刻，我抛弃了他……我亲手把他送到了闻人浩轩的剑下……
……
我在坤宁宫内浑浑噩噩的过了几日，才逐渐听到了一些消息。
回宫后，擎苍再度下旨，说自个儿要继续休养，把政务一律交由云鹤掌管。
云鹤虽受到了闻人浩轩的重创，可状况依旧要比擎苍好上太多。经过罗太医的调养，只要短时期内不做剧烈的动作，上个早朝，处理些政务，总是没问题的。
所以云鹤，正式监国。
桂公公在救驾中不幸身亡，护驾有功。因曾伺奉过两代君王，所以擎苍特给了恩典，把桂公公葬入了先帝的陵园。
太监与帝王合葬，这，在闻人江山里，还是头一回。
云安与闻人浩轩的那一段，只有亲近的人才得以知晓。擎苍封锁了消息，只对外宣布，云安在从猎场回宫的路上，不幸遇难。当时情况凶险，经历过的大臣与妃嫔至今心有余悸。所以哪怕云安的尸首没有带回，也并不怀疑。
擎苍把云安封为了安王，给予厚葬。
呵……厚葬……
所谓的厚葬，不过是命人把云安在坤宁宫里的东西一律清空。然后，把那些衣物，玩物儿，收入棺材之中，葬入陵园。
嗯……收拾得干干净净，竟是一点念想都不曾留下给我。
此番，随擎苍生死与共的人，皆得到了奖赏。
雁栗本是从三品的御前尚仪，可因一路带着各妃嫔小主，以及念忆，云岩平安回宫。所以晋升为正三品的掌事嬷嬷。
虽还在殿前伺候，可嬷嬷与御前尚仪的地位，可是有着天然之别。
小允子与花柔本都是从五品，一个掌事太监，一个掌事宫女。可因此番护驾有功，皆晋身为正五品，尊等掌事。
花景身为一等宫女，也得到了擎苍的金、银赏赐。更得到了恩典，赐了一块免死金牌。
☆、1437。第1437章 淑慈皇后
罗太医全程随驾，与擎苍历经生死。擎苍不仅给他赐了新的府邸，更封了他伯爵之位。一个太医院的院士，能得到爵位，这也是开朝以来的头一次。
除此以外，便是连我，也得到了独一无二的奖赏。
赐封号——淑慈皇后。
皇后，已是后宫之中最为尊荣的女人了。哪怕慈宁宫的那一位，也无法与皇后相比。只是，她身为长辈，所以才会备受尊敬。
如今，我因在擎苍最艰难的时候儿不离不弃而得到了淑慈这一封号。想必日后，就连朝堂上的文武百官，都得对我刮目相看。
明面儿上，虽经历了种种波折，可总算是苦尽甘来。人人都或多或少的得到了晋升与奖赏，让那些看重名利的人好生羡慕。
可实际上，受过伤就算愈合得再快，你能说你没痛过吗？
这些日子来所经历的种种艰辛，所感受到的每一次胆战心惊，难道都没存在过么？
云安的死……难道是一场梦吗？
旁人看到的，从来不是你的命悬一线。而是你出去走了一趟再回来，又得到了多少殊荣。心里是苦是甜，说到底只能自己去体会罢了。
……
这一日，我又独自一人站在池塘边儿，看着池中的芙蓉若有所思。小允子匆匆朝我走来，冲着我道“主子，度无大人方才来过了。”
度无大人……
是啊，度无本便是擎苍身边儿的暗影。虽没什么官职，却也不是侍卫。以前他从不轻易现身，无人知晓他的身份儿。后来逼不得已，为保护擎苍而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旁人不知该唤他什么，只好以侍卫相称。
可以度无侍候过两代君主的身份儿而言，侍卫，实在太过委屈了他。这一次，他一路护送擎苍回宫，功劳不小。擎苍虽没下旨给他明面儿上的赏赐，可小允子等人对他的称呼，已从侍卫变成了大人。
我想……这或许是历经了生死以后，对他的一种尊重吧。
思及此，我睫毛微微一颤，并未回头“他来……有何事儿？”
“回主子话，度无大人说，永巷冷宫的那一位自从被关起来以后，便一直闹着要见主子，不知主子有何打算？”小允子是我的心腹，自然知晓永巷冷宫的那一位是谁。所以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儿，多少有些迟疑。
“呵”我听言，冷笑了声儿“恐怕，她想见的是他儿子，而不是本宫吧？她在后宫里呼风唤雨，他儿子带人围剿猎场。母子二人早便着了魔，一心想夺得闻人江山。她每日每夜的闹着要见本宫，只是想知道，本宫的命还在不在。他儿子，究竟有没有得逞罢了。”
小允子把头垂得很低，一时拿不住主意儿“那……主子打算……”
“去见见吧。”不等小允子把话说完，我便嗤笑开口“她想知晓的结局，本宫都会一五一十的告诉她，绝不隐瞒。”
说到此，我又深深的看了小允子一眼，道“只是……不知道她老人家，究竟能承受得了多少呢？”
☆、1438。第1438章 头七
这日，是云安的头七。
我着一身黑白常服，简单梳了一个架子头。发髻上未插珠花，亦没有半点金银首饰。
命人把这些日子来亲自给云安抄的《往生经》烧了，又坐在云安生前的屋子里与他说了好一会儿子的话。待夜深人静之时，才披了一件黑纱披风，往永巷冷宫的方向走去。
……
永巷冷宫依旧如常，远远一盏的灯火在夜风里摇曳，极其鬼魅。哪怕是接近子时，冷宫里仍旧有不少得了失心疯的女子夜不能寐，正哭天喊地的要见皇上。
度无早便在一旁候着了……
这是我回宫后，第一次见度无。
许是前几日过得辛苦，所以他的身影显得格外消瘦。我走到他跟前儿，只淡淡看了一眼，便勾唇笑道“辛苦了。”
度无先听命于先帝，后跟随擎苍。我笑容里的孤寂与无奈，他怎会不懂？只见他沉默了片刻，终是开口安慰我道“好在一切都过去了，也算雨过天晴。安王爷那边儿……还请皇后娘娘节哀。”
我自欺欺人的，选择无视了度无的后半句话儿。只是挑着一双凤眼，盯着度无道“一切都过去了吗？不……一切，才刚刚开始。”
闻人浩轩的性命还在，一切就算不得结束。
虽然云安的牺牲，能暂时解了燃眉之急。可闻人浩轩痛失亲生骨肉，只怕往后的日子里，会越发痴狂……
度无听我如此一说，睫毛颤了颤，却没再开口说话。
我见此，只道“带路吧。”
“是，皇后娘娘。”
……
我与度无一前一后的走在深不见底的永巷里，彼此沉默无言。月光把我们的身影儿拉得极长，柔美，却又鬼魅。
走了一会儿，他终是在一个极其破旧的院子门前停了下来，冲着我道“皇后娘娘，这是冷宫里最破败的院子。多年来，这间院子一直没人住过，更不会有人前来打扫。院子里有一口枯井，平日里，若属下无空过来看着，便把那人用绳子绑着，吊在枯井底下。”
我一边儿听着度无的话，一边儿抬头。
这个院子，是很多年没人住过了。
自从……
知画姐姐死了以后！
我抬步朝里头走去，小允子早便已经把布满灰尘的椅子擦拭干净，等我入座。
我环顾了一眼四周，心中无限感慨。九年前那夜的种种画面儿，争先恐后的涌出脑海。
虽然，距离当日，已有了九年之久。
可当我再度踏入这个院子的时候儿，却依旧能看到知画姐姐苍白的脸，能感觉当日我错手杀了她后，手中传来的温热和黏稠，能闻到空气中散发的浓浓血腥。
纯金打造的兰花簪坚硬细长，足足有四寸没入了她的心脏。
——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卿儿，谢谢你，谢谢你成全了我。
——姐姐，你要坚持住！罗素马上就来了！不行，我要去找罗素！我亲自去找他！
——卿儿，莫要平白多事儿。
——姐姐……你要撑下去，不能丢下卿儿一个人。
☆、1439。第1439章 我是儿媳妇还是女儿
——傻丫头，你怎么会是一个人呢？你有孩子，有罗素。
——姐姐你别说了！卿儿只要你，只要你！
——姐姐会在天上保佑……
九年了啊，整整已经九年了！
这九年来发生了很多的事儿我已记得不大真切，可唯独，知画姐姐那句未能说完的话，却依旧清清楚楚的刻在了我的心里。
姐姐会在天上保佑你。
保佑你。
“主子，来了。”我把自己丢在回忆里，又痴又迷。若不是小允子在一旁轻轻扯了扯我的衣袖，想必我还没那么快从过往中走出来吧。也没那么快，能亲眼瞧见那个端庄贤淑的太后娘娘，有如今这般落魄的模样儿。
“你们出去吧，本宫要与她单独聊聊。”我死死的盯着太后娘娘，冲着度无与小允子道。
度无听言，垂头退出了门外。而小允子，却面目担忧的喊了句“主子……”
“放心吧”小允子跟随我多年，他心里想着什么，我自然一清二楚“闻人浩轩这般厉害的角色，都一样儿败在本宫的手里。不过区区一个老妪，本宫还对付得了。”
小允子见此，只好垂头退了下去，不再坚持。
只是太后娘娘，听我如此一说。一双凤眼瞪得极大，显然，不大相信我方才的话儿。
我瞧见她如此，嗤笑一声儿摇了摇头。随后，便一步步走到她的跟前儿，替她把口中的绢布取下“太后娘娘，你说……时至今日，本宫是该以儿媳妇儿的名义唤你一声儿母后呢？还是该以女儿的名义，唤你一声儿娘亲啊？”
太后娘娘原本便错愕不已的表情，在听到我这番话后，更是震惊得很“你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确认一下，太后娘娘更喜欢把本宫当成儿媳妇儿，还是女儿罢了。”我嗤笑了声儿，回到椅子旁坐下。
太后娘娘许是未能缓过神来，所以只是用一双美眸死死的盯着我，并不说话儿。
我见此，抬眼便道“听说你一直闹着要见本宫，有许多话要对本宫说。怎么，今日本宫好不容易抽出了闲空过来瞧你，你却一言不发？”
太后娘娘见我如此发问，总算稍稍回过了神。
只见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儿，便道“你的身份儿，你都知道了？”
“知道了”我不看她，只淡淡应道。
“什么时候儿的事情？”她急急问。
“记不大清了”我言语寡淡，对她冷漠至极“只记得，那夜闻人浩轩喝多了酒，与你一同叙旧。本宫路过了念忆的屋子，不小心听了个大概。”
说罢，我转眼盯着她，笑道“不过你不必紧张，本宫知晓的不多。除了知晓了擎苍生母的无端落水，罗知画与兄长被陷害的内情，父兄远死边疆的真相，还有本宫这见不得人的身份儿外，再无其它。”
太后娘娘的脸色，随着我寡淡的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