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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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后-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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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想死,还是想活?”


第21章 赏梅宴(五)
  想死,还是想活?
  苏令蛮自然是想活的,任谁活得好好的,都不会想死。
  下巴被死死禁锢着,隐约间还能觉察出肌肤相触之处密密地泛起一层麻意,又冷又痒。苏令蛮垂眼望去,只见靛宝蓝宽袖上考究的云水纹刺绣,衬得露出的两截手指跟玉雕似的。
  “活,”苏令蛮攥了攥手,坚定道:“我想活。”
  厢房内充斥的凛冽杀意,让苏令蛮清醒地认识到,眼前不再是那个一再救她于水火的恩人,而是随时都能取了她性命的债主。
  “可活,又究竟是怎么个活法?”
  她不想活得窝囊,更不想因此做些违背本性之事。窥一斑而知全豹,不过寥寥数语,苏令蛮已然嗅到其中的腥风血雨——凡涉朝堂之事,便无小事。
  黑暗中浓郁的檀香蓦地更进一步,几乎将苏令蛮包围,她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一道凌厉的视线穿过重重黑暗落在自己脸上。
  “世上最能保守秘密的,是死人。”
  清微声音平淡,像吐出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
  苏令蛮只觉下颔处被一股巨力擒住,再动弹不得,喉头被牢牢锁住,杀意铺天盖地地向她涌来。冷汗浸透了薄薄的里衣,她咬牙直挺挺地立着,从无一刻觉得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
  “所以,说服我。”
  清微收手退开,还未待苏令蛮反应过来,人已行到窗边,转身看向窗外。
  窗外黑沉沉的云层散开,偷偷泄出一丝光亮,迅疾又被沉沉的黑暗遮掩过去,对面屋檐下,两只麻雀被冻得簌簌发抖。
  苏令蛮抬眼看去,只能看到一道颀长而清瘦的暗影直挺挺地立在窗边,乌黑的发半垂在腰间,充满凌乱而冰冷的美感。
  刘轩俯身捡起陌刀,一头杵在地上一头支棱着双手,看起了好戏。
  “从动机来看,我来此只是为了……偷酒,别无其他,故而并非故意偷听。”苏令蛮舔了舔嘴唇,面有难堪:“麇谷居士有言,只要我得了东望三楼的酒,便肯出手为我医治。”
  “什么?!那老头居然松口了?”刘轩绕着她转了一圈,像看着稀奇之物似的:“你究竟怎么办到的?”
  “刘轩。”清微淡淡道。
  刘轩连忙举手:“哎,你继续,你继续。”
  “不可否认的是,刚才那些我……都听到了。”苏令蛮苦笑,这一点无论如何回避不过去:
  “不过我苏令蛮性子孤拐,素来不受人待见,独孤家大娘子一直便瞧我不起,我二人并无私交,至于旁的……郎君本就语焉不详,我一闺阁女子又如何参得透?便参得透,又与何人说?”
  “小掌柜的既是开酒楼的,就该知晓,我与阿爹关系恶劣,平日无话——而我阿爹亦不过是一七品从司簿,既无实权亦无野心。”
  苏令蛮这话自然是半真半假,她这人虽鲁直,直觉却是极其敏锐,信息不多,却也能推算出个大概来。
  窗外疾风骤雨,更衬得窗内死一般的寂。
  清微转过身,静静地看着苏令蛮好一会不说话;气氛渐渐紧绷起来,刘轩环胸而立,陌刀的刀柄已悄然握紧。
  “小娘子巧言令色之才,实在让人佩服。”
  “不过,仅凭这些,并不足以说服我不杀你。”
  苏令蛮下意识地勾了勾小指头,这是她紧张时的习惯动作,“从司簿之女自然是不够分量,可郎君又何必多造杀孽?当初郎君既肯出手相救,便足以说明您并非冷酷之人。何况,我乃鄂国公府旁支之女,我阿弟也知晓我来了东望酒楼,若在此失踪,恐怕小掌柜的也脱不了干系。”
  苏令蛮看着完全不为所动的两人,心渐渐凉了下来。
  她不得不承认,以她有限的人生阅历,即便强撑着不露怯,可仍然无法自如处理这般生死攸关的大事。面对冷酷而毫无破绽的敌人,她如幼童舞大棒,不论如何努力,终究差了一筹——
  “若是郎君实在不放心,不如放个人在我身边监视,也可。”
  “好。”
  清微的爽快让苏令蛮不由一愣,她眯了眯眼,试图看清对方面上的神情,却只能徒劳地看到一截高耸的鼻梁,和弧度恰好的唇瓣。
  “卯一,出来。”
  随着清微的一声吩咐,苏令蛮眼前一花,一个女子不知从何处走出,个子比她略矮小半头,走路便跟猫似的落地无声。
  “主公。”卯一恭敬地行了一礼,清微“唔”了一声,指指苏令蛮:“你以后便跟着苏二娘子,记住,切不可离开她半步。”
  卯一福身应“是”,安安静静地站到了苏令蛮身后。
  苏令蛮不自在地挪了挪步子,刘轩挠挠后脑勺,有点不明白情形怎么直转而下发展到这一步了,摊了摊手:“就这么……完了?”
  不杀人了?就这么轻飘飘的将人给放了?
  “我乏了。”
  清微没答他,直接下了逐客令。
  苏令蛮知几拱手,还未待清微点头,便已一个箭步跑出了厢房门,跟后面有野兽追似的,但好歹还有神智,在触及三楼楼梯之时,脚又缩了回来。
  卯一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苏令蛮喘了口气,这才有时间关注这个不小心被硬塞来的“添头”,下巴尖尖,眼儿细长,身形苗条,一副低眉顺目的老实模样。
  可苏令蛮并不敢小觑她,就从她刚刚在东厢房露的那一手,便可知不是凡人。
  “进了府门,若我阿娘问起,你便说是在街边插草卖身,被我瞧着顺眼买了回去。可记得了?”苏令蛮嘱咐道。
  卯一柔顺地垂下脖颈:“卯一晓得。”
  “可还有其他小名?”这名字一听就不正常。
  卯一难得露出怔忪颜色,愣了愣才道:“我等皆是主公暗卫,只有代号,并无名字。”
  “那你跟着我时,便叫……”苏令蛮目光落到楼梯转角的一簇绿萝上,欢快道:“绿萝如何?”
  “绿萝?”卯一低眉浅笑,“绿萝遵命。”
  刘轩堪堪走到楼梯口,便看到苏令蛮百无聊赖地靠在墙上,忍不住挑了挑眉问道:“苏二娘子都得以逃出生天了,为何还在我这危险之地逗留?”
  苏令蛮捏了捏鼻子,谄笑着道:“小掌柜的何必明知故问?”
  “我苏令蛮生死之劫都历过了,如今便踩在你东望的三楼上,小掌柜的就不舍得拿出一壶好酒来待待客?”
  刘轩简直被她的厚脸皮惊呆了,指着她鼻子道:“你也是客?不问自来,我不将你丢下去已是对你得起了!”
  苏令蛮一把抱住了楼梯的栏杆,摆明车马不肯下去:
  “不速之客也是客!”她豁出去了,“小掌柜的,刚刚若我大摇大摆地下了三楼,你那二楼的食客见了,该如何想?不多,我只要两壶!”她伸出了两根指头。
  东望酒楼的三楼,在定州人眼里,那是圣地。
  若被她这样的给登了上去,贱脚踏贵地,那这圣地的价码,便该跌下来了。
  苏令蛮这话,是威胁,亦是提醒。
  “你怎么不去抢?!”
  刘轩欲哭无泪,只觉得黏上了一坨狗皮膏药,拉都拉不下来。浑刀酒,制法复杂,需沉窖百年才可开坛,他一年才能喝上那么一壶,这苏二娘子倒狠,一来就想要两壶。
  苏令蛮坚持地看着他,刘轩头疼地捏了捏太阳穴,摆手投降:“好好好,不过,你别太过分,只能一壶!”
  “成交!”
  绿萝看着苏令蛮嘴角处一闪而逝的笑涡,默默地垂下了脑袋,并为小刘掌柜默默地点了根蜡。
  “哎,小刘掌柜,新换的衣服不错。”
  苏令蛮招了招手道,得了一壶浑刀酒后,头也不回地偷偷下了楼。她领着新到手的添头,揣着心肝宝贝高高兴兴地直接上了苏府的马车。
  马车里苏覃不在,早便回去了。
  她将酒壶揣在怀里一路带了回去,生怕哪儿撒了,时不时瞅上一眼。
  “吁——”,马车还未停稳,一个年轻的少年郎君便冲了上来,嘴里咋咋呼呼道:“酒呢?酒呢?”
  直接被苏令蛮当心一脚不客气地踢下了车去。
  “你疯了!苏令蛮!”
  苏覃拍拍屁股上的积雪,跳脚骂了起来。
  苏令蛮顺手将浑刀酒放到绿萝怀里:“帮我拿着,莫撒了。”话还未完,人已经跟个炮仗似得气冲冲跑了出去,撸起袖子道:
  “苏覃你个阴险小人,你居然敢阴我!”
  她对苏覃的套路太熟悉,在光亮处看到刘轩身上新换的袍子便知道,必是苏覃捣的鬼,不然等规整完二楼怎么也得一炷香时间。
  而刘轩提前上楼换衣服之事,绝对有苏覃的份——她有选择性地忘了清微回来之事。
  苏覃鼓了鼓腮帮子,条件反射地撒丫子就往大门跑,在快跑进二门处时,被苏令蛮按在地上挣脱不得:“你个泼妇!疯妇!肥妇!”
  他硬声道:“是,小爷故意将刘轩的衣服泼脏了,二姐姐,被人抓个正着的感觉如何?”
  苏令蛮气不打一处来,手直接扣在他耳上用力一拧,苏覃便“哎哟哎哟”地一叠声叫唤了起来。
  鬼哭狼嚎,涕泪横流之态,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绿萝抱着酒坛子,默默地站在廊下,看着眼前一幕,着实不大懂——
  莫非是她这暗卫脱离凡常太久,为何那被揪耳朵的小郎君,一脸又痛又欢?
  

第22章 赏梅宴(六)
  “哎哟,我的两个小祖宗,别闹了,别闹了,这雨正下着,平白弄了一身脏!”
  花妈妈正巧经过抄手游廊,听到月亮门处传来的动静,立时边跑边喊地赶了过来,她头疼地看着撕撸成一团的小祖宗,一时无处下手。
  青石板路上的雪早就被勤劳的家丁铲干净了,但这雨却半点不带停顿地往下落,直涮得两人跟落汤鸡似的。
  “阿嚏——”苏覃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苏令蛮顺势收回了手,甩了甩手腕,斜眼往下看:“瞧你能耐的!连我这弱女子都打将不过,以后还能干嘛?!”
  苏覃耳根子发红,一个打滚就从地上站了起来,背后袍子皱巴巴团成一团,他浑然不顾,叉腰倒茶壶地指着她骂战:“我呸!就你这疯妇还是弱女子?笑煞我也!镇日里只会撒泼使蛮,长得不好便罢了,脾性还如此大,难怪镇表哥不要……”
  说到一半,他又噎了回去。
  苏令蛮挥挥拳头瞪他:“你还想找打?!”
  苏覃缩了缩脖子,不忿道:“总……总之,今日之事,我也出了力,你可不能出尔反尔少了我的酒!”
  苏令蛮冷笑两声,绕着他走了一圈啧啧道:“阿覃弟弟,真不知道你这心眼子哪来的这么好使。”
  她伸手拍了拍苏覃的肩膀叹了口气:“莫非看姐姐我五大三粗的样子,便当真以为我是那些没脑子的憨货?枉我还以为你是善心大发,愿意拉拔姐姐一把,没想到还有后招等着呢。”
  想到这,苏令蛮便气不打一处来,若非她机灵,怕是连尸身都保不全被丢到乱葬岗去喂狗了。
  苏覃坚持,伸出手道:“你若不给,我就去告诉父亲。”
  “去啊,覃小鬼。”苏令蛮死猪不怕开水烫,做了个鬼脸道:“反正阿爹也打我不过,有本事你让他来抢。”她扬着眉哼着歌朝绿萝勾勾手指头:“绿萝,我们走。”
  苏覃直气了个脸红脖子粗,鼻孔都圆了一圈,指着她怒道:“你个臭老赖!大忽悠!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扬着手说不下去,花妈妈在一旁劝他回房换衣,偏苏覃犟着,恨不得将苏令蛮背都瞪穿了。
  苏令蛮浑不在意,昂首阔步地往里走,绿萝抱着酒坛子觑了这苏府的小郎君一眼,嗟叹了一声——
  又一个被涮的。
  苏令蛮的洋洋得意只维持了一瞬,待穿过二门子,便忍不住抚了抚胸口,这账她着实赖得心虚,只能双手合十朝天一拜——
  对不起了,阿覃弟弟。
  只有一坛,实在没得分啊。
  绿萝忍不住道:“小郎君不会寻仇?”
  苏令蛮咯咯笑了,柔糯的声音传出老远,“大不了下回他挑衅我便不打他了。”招人恨的语气若让苏覃听了,怕是又要闹上一回。
  一路行来,行经正院之时,苏令蛮顿了顿脚步,看看身上湿透了的胡服,转身直接回了揽月居。
  巧心与小八边在廊前等着,边闲磕牙,见二娘子领了一个陌生女郎进来,不由好奇地迎了上去。巧心眼尖,见苏令蛮襟前后背湿漉漉一片,立时惊道:“二娘子,你这都去了哪儿,怎这般湿!”
  “小刀,小刀,给二娘子提点水来,二娘子要沐浴更衣!”
  “哎,好勒!”小刀笑嘻嘻地领命而去。
  苏令蛮一边接过小八递来的巾帕擦了擦脸上的雨水一边往里迈,待进得屋内忍不住蹙了蹙眉:“这炭怎没烧起来?”
  整个房间凉飕飕的,跟外面的凄风苦雨差不了多少。
  小八撇了撇嘴:“还不是东厢房那边搞的幺蛾子。丽姨娘当家,抱怨家用不够,要削减不必要的开支,这不,咱们屋里的银丝炭便没领着。”
  “哦?”苏令蛮擦拭的手顿了顿,“有这事?”
  “阿娘那呢?可领着炭?”
  “夫人那郑妈妈也只要了一小份,估摸着今儿个用完就没了。”巧心嘟着嘴走进来,“奴婢刚去过夫人那一趟,嫁妆丽姨娘倒是一五一十地还回来了,只家用银子没还回来。”
  苏令蛮不大在意地摆手道:“这也应当,既是她当家,家用银子便由她管着。”统共也没多少。
  “今日也别折腾了,我还有更重要之事,你们来,”她招过巧心和小八,指了指绿萝道:“认识下,绿萝,以后会跟着我一段时间,些许琐事还是你们打理,她只负责看顾我安全,你们且尊着些。”
  巧心听出了些许不对,可她到底见识短,便再细心亦想不到她敬爱的二娘子被人往身边插了颗钉子。小八更是粗枝大叶,朝绿萝丢了个爽朗的笑容。
  绿萝眉眼弯弯,杵在那笑得极为纯良。
  这时小刀两手空空地走了进来,求助似的看了眼巧心。苏令蛮起身,一边绕到花屏后一边问:“怎么了?”小八去橱柜那找了件家常的棉缎裙,往屏风里递进去。
  “二娘子,奴婢去提水,厨房那竟然推,推说……热水都给小郎君用了,我们揽月居要用的话,需再等半个时辰。”
  “知道了。”苏令将解下的衣裳踢到一旁,漫不经心道,“且下去吧。”
  小刀垂头丧气地往外走,却听到里面一声“等等”,苏令蛮一边将厚厚的袄子裹了一边出来:“你去寻小郎君,问他要些炭。”
  “那,那奴婢该怎么说……”小刀一脸为难之色,简直快哭出来了。
  苏令蛮叹了口气,头偏了偏:“巧心你去,旁的不用多说,就说要些银丝炭。”
  巧心虽不解其意,但出于对二娘子的信任,还是带着小刀匆匆起身去了。
  小八按着苏令蛮坐到南窗榻前,拿来巾帕帮她绞半湿的头发。绿萝仍然抱着那坛子酒,悄无声息地站在角落,几乎要与周围融为一体,连一根头发丝都未曾动过。
  苏令蛮支着下颔,视线落到白白胖胖的十根手指上,指尖还有擦伤的痕迹,细小的伤口密布在虎口,有种隐秘的疼痛。
  窗外雨声淅沥,冬雪和着雨水,沿着屋檐往下叮叮咚咚地落,溅起一曲欢歌。
  “绿萝,把酒拿来。”她吩咐道。
  绿萝觉得不大对劲,她明明是——来监视这位小娘子的,怎么情形好像反过来,做起婢女之事了?一边想着,一边仍然不假思索地将浑刀酒奉了上去。
  苏令蛮看着坛口,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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