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就算隋军如何奸诈,也绝不可能潜入我方军营之中啊!”
“除非。。。。。。”
“除非隋军在弃城而逃前,早已将整个县城的地下水源通通浸了毒。”
帐中的所有人一瞬间便噤了声,每个人的脸上都爬满了惶恐。
“……殿下,敌军埋伏太多,弟兄们就快撑不住了!”
局。
这一切,本就是一个局。
隋军由始至终都在设局,诈降,诈败,通通只为了引汉军入这座空城,再一举进行消灭。
“快,快请萧将军来!”
“战乱之中,如何突出重围去寻得萧将军?”
“殿下,若是萧将军忠诚,他听到声音一定会赶来的!”
若,他忠诚。。。。。。
杨谅瘫软在椅上,面若死灰。
他不信,审慎筹谋多年,甚至陪上了一切的计划,竟会以如此难堪的方式而输的一败涂地。
时间从未有一刻过的如此漫长。
没有主帅,没有军师,帐外战事惨烈,兵将血流成河。
还以为隋军早已溃散,死的死,叛变的叛变,可未曾想,他们竟还有此后手。
乌云散去。
天边似乎迎来了第一道曙光。
一夜厮杀,汉军伤亡远超一半,能作战的已不足三成。
当将士将这一消息告知杨谅,他硬撑起站立的身躯又颓然滑下。不足三成……这是个怎样的数字,不足三成,又如何对抗朝廷的百万雄师!
完了啊。
当真完了。
……………………………。。
汉军大败于清源,杨谅被俘,铜面逃于乱军之中。宇文成都派遣几百精兵全城搜捕,却未寻得半点踪迹。
“算了吧。”
瑾苏如此道,“他现在内力全失,形如废人,又何必赶尽杀绝?”
萧望知道,她这句话是替他说的,毕竟相对于自己,宇文成都自然更听从她的话。
他是当真不希望那人有什么事的,不管他究竟是如何大奸大恶之辈,可一日为师,却是终生为师。
还有几天便是除夕了,若路途上不出什么意外,将士们或许还赶得上年夜饭。
萧望终于实现了他对那些兵将的誓言,可这代价,却大到他无力承受。
回京前夜,哥舒瑀张罗了一桌酒席,邀众人同饮。
萧望知道,他是想借此来缓和几人间的关系。可又何必呢?他想,即便他再是希冀,几人间,早已回不去最初。
“今日的糖醋鱼做的很鲜嫩,瑾苏,你尝一口。”
宇文成都将一块鱼腹肉夹入身旁女子碗中,瑾苏抿了抿唇,未拒绝,却也并未动它。
萧望看着她碗中的鱼肉微微有些晃神,瑾苏爱鱼,尤其爱吃鱼腹的肉,可她偏偏又是一个极懒的丫头,不愿去挑鱼刺。萧望宠她,成都又拿她没办法,总是将剔除了刺的鱼腹肉留给她,这么多年,渐渐就变成了习惯。
他摇摇头,轻笑,他想自己是不是当真老了,竟变得那样爱回忆过去。
“在想什么?”
哥舒瑀一边向自己口中送着菜,一边漫不经心的问。
“我们似乎很久没有同桌吃饭了。”
顿了顿,萧望如此回道。
“是啊,上一次同桌,可还是含元殿那一夜呢!”
冷冷的,略带嘲讽的声音响起,萧望执筷的手僵硬在桌上,修长的指尖有几分不自觉的轻颤。他垂眸,并未说一句话,只是端起酒杯,一饮而下。
四年前,他独爱梦嫣然,四年后,梦嫣然成了烈酒,酿成了最浓的剧毒。
“宇文成都,你不说话没有人拿你当哑巴。”
清清冷冷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宇文成都不可置信的向她看去,眉目如画的女子半垂着眸,缓缓向自己碗中夹着菜,再一口口吃下。可拿最先入碗中的鱼腹扔留在碗面之上,动也未动一下。
宇文成都再难压下心中的怒火,木筷狠狠掷于桌上。
“萧瑾苏,你看清楚了你眼前之人究竟是谁?你是当朝皇后,为何一定要帮一个叛国逆贼说话!”
“原来,你还记得我是当朝皇后。”
女子轻笑出声,可拿眉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只有说不出的冷漠疏离。
“宇文成都,你是以何身份在同我叫嚣,你可有一天,拿我当作皇后看待过?”
“那你又可曾将你自己当作皇后看待过?皇上对你那么好,你又可曾将他当作你的夫婿?我替你回答,你没有!因为你心中由始至终都只有那逆贼一个人!明日你可要随大军返京,还是你已决定同他双宿双栖?”
“宇文成都!”
哥舒瑀低吼出声。
他真是后悔自己费时费力搞了一个什么晚宴,本以为能稍稍缓和几人间的关系,可未曾想这气氛竟是愈闹愈僵。也不知这宇文成都是吃错什么药了,今晨还缠着他一遍遍要求自己帮他与瑾苏和好,可不出几个时辰,怎就是自己率先挑起了事端?
“兄长何必动怒?”
瑾苏放下碗筷,水瞳极清极淡的扫过对面的男子。
“宇文将军教训的是,瑾苏本就是水性杨花的女子,明明嫁了人,却仍是对旧情人念念不忘。”
她轻笑出声,未施粉黛的容颜上还有几分病态的苍白。站起身,想转身离开,可衣下的手臂却被人慢慢握住。
“瑾儿……”
男人的声音带着她最熟悉的低哑和哀伤。
淡淡的,她笑了。
“萧望,”她叫他的名字,“放手吧,很多人在看,你还想我为了你背负几次不贞的罪名?”
宇文成都的身体有几分不自觉的僵硬,他就那样看着她,抿唇,却不肯说一句话。
“瑾苏。”
开口之人,是哥舒瑀。他叹了口气,道,“夜凉了,你……。早些休息也好,只是明日一早,你是同大军回京,还是。。。。。。?”
他停顿在这儿,并未继续。
“那么兄长是如何希望的呢?”
女子的声音很轻很轻,好像风一吹,便就散了。她没有回头,纤细的背挺得很直,一步步向前走去。
回京?
她还有命回京吗?
她笑,三天,不到三天。
她觉得自己可悲的厉害,她竟开始细数自己生命的倒计时。
呵。。。。。。
冷风呼啸。
瑾苏踩着深深浅浅的脚印,一步步向自己营帐的方向走去,她很冷,哪怕环绕紧了自己的双臂,却仍是抖的厉害。
一件大氅细密的披在她的肩头,她身子一僵,却未停下脚步。
男人就那样静静的跟在她的身后,她不开口,他便也不言语。
回营的路很近很近,可即便是走的再缓,这条路也总要到尽头。
半开的营帐口,瑾苏慢慢解下身上大氅,放在男人手中。转身,掀起帐帘。
“瑾儿……”
他终是开了口。
瑾苏回头,望向男人的眉眼,他两鬓斑驳的白发。
“萧望,”她开口,叫他的名字,“这四年,你过的好吗?”
男人静静地凝视着她,良久良久。
“不好。”
他如此回答。
是啊,他过得不好,他怎会过得好呢?
可是萧望,你为何不能骗骗我,哪怕只是一句,哪怕只有一句……
冰凉的泪,顺着女子精致的脸庞缓缓滑下,一颗一颗砸在地上,融在松软的泥土之中。
她抱紧了双臂,缓缓蹲在地上,突然就难过的不能自已。
“院中的桃树,生长的可好?”
她哽咽,一字一句的开口。
“很好。”
男人回答。
“清晨的采摘的茶叶别放得太久,会被风干。”
“我知道。”
“你身上有很多的伤,不要总是喝酒。”
“好。”
“你已经是而立之年了,该寻一个女子,与她一同白首。”
“好。”
“萧望。”
“嗯。”
“忘了我吧。。。。。。”
“……好。”
☆、第二十章 火海
隋军返程那日,天空飘起了绵绵细雪。
萧望站在城楼上,看大军行进,走了一里又一里。
眸色深邃,静静凝视在万军中一抹浅色的身影之上。
来时银衣披甲,去日素衣白裙。
他那样清楚的知道,今日一别,将是永难再见了。
“主人。”
子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既然舍不得,为何不开口将夫人留下?”
萧望摇头,轻笑出声。
舍不得么?萧望问自己,再是不舍又如何,她终将会回到那人的羽翼之下,此生与他,再无相关。
子夜看着男人的背影,拳心紧紧握起,只觉那件事如何也不可再瞒于他了。可如今铜面消失于乱军之中,即便是开了口,夫人她,又可还会有还生的机会?
“主人……”
他刚刚开口,面前却突然闪过一道黄烟,迷的他睁不开双目。
“糟了!”
他听到萧望如此呼道,而再睁眼时,面前男子已先自己一步飞快向城下奔去。
子夜心中一紧,飞速跟上他的脚步。
黄沙漫天。
墨衣铜面之人修罗般立于万军之前,疾风卷起了他的长衣,灰白的发飘散于空中。
“是你?”
宇文成都眯眸,看向那不速之客,冷冷道,“你竟还活着?”
铜面目光嘲讽,透过宇文成都,慢慢落在他身后的素衣女子身上。
“我的好徒儿还尚在人间,为师又怎可先行离开呢?”
“你想怎么样?”
瑾苏抬头,眸色冷淡,“汉军溃败,突厥兵将早已不堪一击,你已再无同盟,为何还不肯放弃?”
“却是如此,可如若宇文将军和哥舒将军肯为我所用,老夫的胜算,又会不会高上半分呢?”
“我会帮你?你简直在痴心妄想!”
哥舒瑀睨着眸,冷声开口。
“是么?”
铜面冷笑着反问,“哥舒将军如此忠诚,就算是以妻女相要挟,想必也还是一样的结果吧。”
“你说什么!”
哥舒瑀眼眸阴鸷,狠狠扫过面前之人,“你抓走了她们?”
“掳人。妻儿,果真卑鄙。”
宇文成都咬牙道。
“欸,宇文将军何必着急动怒?”
铜面轻笑,大手一抬,掌心赫然是一支碧玉簪子,还带着浅浅血痕。
“菀儿!”
宇文成都红了眼,怒吼出声,“你想报复,你要杀要剐冲着我来,为难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你算什么英雄好汉!”
“这就受不得了?”铜面看着他,目光满是嘲讽。 是,他就是要逼疯他们每一个人,一个接着一个,他们越是痛苦,他心里便越是畅快!
“老夫若没记错,宇文将军的红粉知己,可不止尊夫人一个。”
问柳,是问柳。。。。。。
“铜面!”
宇文成都怒吼出声,从马背上跃起,一掌,直直向男人打去。
那一掌用了十成的气力,铜面的唇角勾起一抹轻笑,微微抬指,便击倒了他。
“你的功夫,根本没有废去?”
瑾苏凝眸,静静道。
“我的好徒儿啊,你可真是天真。”铜面冷笑道,“莫不是你觉得,那点小毒能控制的了为师?”
“其实你大可拿我的命威胁皇上,又何必多此一举抓走两位将军的家眷?”
“皇后娘娘这颗棋子我自然是会用,而她们……呵,有谁会嫌弃自己手中的筹码太大呢,嗯?“
“铜面,你这个卑鄙小人,你最好快些放了语兰和念儿,否则我必将让你生不如死!”
哥舒瑀掌心紧握,重重低吼出声。
“生不如死?你果真。。。。。。”
“师傅……”
铜面的声音顿住,他缓缓回头,看向身后那人。
“衍儿,你实在让为师失望透顶。”
你实在让为师失望透顶……
这是他第二次对自己说出如此话语,上一次是在大周皇室的灵位之前,为了瑾儿,而这一次……。
萧望闭了闭眸,唇边溢出一丝苦笑。
面前之人,是丧尽天良的恶人铜面,却也是他视师视父的恩人。二十几年来,他步步为营,为复周国,保他帝位,倾尽了一生的心血,甚至几度与死亡擦肩。
他知对他不起,可他却再不愿卷入任何一场争斗之中了。他已背仇恨负累了二十年,丧失兄弟,痛失爱人,他如何也不可以再重蹈复辙了。
“师傅。”
他单膝跪地,立于万军之前。
“放手吧,徒儿早失称帝之心,余生只愿平淡度过,望您成全。”
“好,好!”
铜面看着面前之人,狠狠捏起了拳。
你失称帝之心,我便帮你找回。你狠不下心伤害朋友,那我便帮你去伤害去毁灭!
他抬掌,重重向地上打去,白雪下的土地赫然裂开了一道沟壑。
众将士大惊,惶恐向后退去。
黄沙掀起,将士们再朝前看去,几个将军竟都随铜面消失于沟壑之中了。
……………………………………。
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很像雾,又像是一场巨大的梦境。
瑾苏不知自己眼中的幻象与他们是否相同,只是看着身侧的萧望额头上愈来愈多的薄汗,心头突觉慌乱。
“爹爹!”
那是念儿的声音,哥舒瑀随着唤声向前望去,视线却被茫茫白雾阻隔,只听到女孩软软带着恐惧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看不到人,他心中愈发着急的厉害。
“语兰!念儿!念儿!”
“铜面!你放了她们,你有本事冲着我来!”
倏然,眼前腾升起一股浓烈的灼热感,面前白雾尽散,笼罩成层层火海,像一只巨大且张牙舞爪的巨兽,正叫嚣着要将人完全吞噬,一分不剩。
而火海正中央,不过方寸大的地方,语兰抱着念儿,目光惊恐的蜷缩在地上。另一侧,是同样惊慌失措的董菀,她目光怔怔的望着宇文成都的方向,一点一点向他挪去。
“菀儿!不要再动了!”
成都险些心神俱裂。
“将军,将军。。。。。。。”
女子细细的抽噎声在他耳畔响起,她本就生的柔弱,此时瑟缩在地上,大眼含泪的模样,更是惹人怜惜极了。她自小没吃过苦,没学过一点武功,成都看着她,他甚至觉得那大火几欲将她吞噬。
“铜面,你应该知道,若伤了她们,哥舒将军和宇文将军便是一点与你合作的可能都没有了!”
瑾苏面对四周,大喊道。
现在不能惊慌,她告诉自己,这是唯一能与他交涉的筹码了。如今兄长和成都都深陷妻儿随时丧生的慌乱中,只有她,万万不可再乱了阵脚。
“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会在乎这些人的性命么?”
一阵白烟拂过,男人稳稳落于火海之前,声音阴冷。
“只要能唤醒衍儿的复国之心,无论死伤多少人,都是值得!”
铜面话落,几人这才注意到一旁目光涣散,额头溢满层层冷汗的萧望。他拳心紧握,眼眸中无一丝焦距,不断呢喃出声。
“母后,母后……”
“嫣儿……”
“萧望,萧望!”
瑾苏握住他的手臂,试图唤回他的意识。
“你怎么了,萧望,你看着我!”
可男人竟像是完全被。操控了一般,眼眸中再寻不回一丝清明。
那一夜,杨坚谋逆,领兵闯入平阳宫,大肆杀戮,纵火焚屋。
那一夜,急雨涟涟。
杀母之仇,杀妻之恨,灭国之痛,他怎能忘记,怎可忘记!
“铜面,你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我不过是做了,早该狠下心做的事情。”
铜面冷哼一声,轻轻的一个抬指,一方巨大的铁笼从天而落。笼中的女子一袭白裙,容颜冷淡,绝世倾城。
宇文成都拳头紧握,指甲很狠陷入手掌中,目光紧紧锁住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