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再再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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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再再再世-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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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她太低估了那个一身朝服未褪的少年皇帝。
    伯琅只消一动手,她心中就是陡然一惊!他武功绝不在北千秋之下,北千秋长年出入宫廷,不可能随身携带兵器,他又是在空旷无比的寝宫大殿内动手,四处门窗紧闭,外头是漆黑一片的天,宫人仿若听不见里头的动静。
    北千秋纵然是躲开了几下,却看着那长剑如光如虹,闪耀着漏入屋内的月光,快的如风一般——她仍最后怔怔愣愣的看着那长剑自胸口穿过。很疼,连呼吸都疼的在哆嗦,所以她最讨厌死了……
    伯琅身上溅了血,他不是个熟练的杀手,总是不知道该如何避开这些血。北千秋两腿软倒跪下去,头昏眼花呼吸不动,伯琅缓缓拔出了剑,她伸手想要堵住她胸口的那个洞,却听见伯琅冷冷的声音:“当年我就知道你不是蒋奴,蒋奴虽说是以前内务府主管贬下来的,可跟你行事也绝不相似,你纵然是学太监走路,学他长年吸烟,也早就暴露了。”
    北千秋无力的委顿在地,回答不上来。
    他用自己的衣袖缓缓擦拭着那柄来自先帝手中的长剑,声音轻的埋没进这大殿中纱帘飘舞的轻响里:“你是谁我已经不想探究,我纵然看重你的能力,但你太危险了。这宫里头由不下你这样的孤魂野鬼。”
    伯琅话音刚落,北千秋正面朝下,倒了下去,脸贴在了冰凉的地板上,看着摆满烛火的青铜树愈发模糊,不一会儿,来了几个宫人默不作声的将那具老身子拖了下去,用沾了水的帕子擦净了地板缝隙中渗下去的血液。
    伯琅独自褪下沾满血的朝服,走向那张曾经离他遥远的,大而孤单的龙床,他一步步走,一点点解开衣领,直到只剩一件中单,他抚摸着那张被褥柔软却也冰凉的床,侧身倒在了上边。
    他自小便生活在夹缝之中,在先帝的厌恶与惠安的疼爱里,费力的扮演着乖巧。
    在其他皇子的鄙夷欺辱与谢漱玉恨不得杀他的厌恶中,扮演着无知懦弱。
    刚登上皇位,谢家独大,慕容邛手握兵权,惠安权势顶天,宫里头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今夜睡去醒来,还要装着毫无主见身不由己,装着被他人摆布懦弱无能。
    他必须要装,若不是早些年一直这么走下来,他恐怕活不到今天。装着懦弱的哭泣与尖叫着,如今最后能躺在这张龙床上的也只有他。
    他在这张床上竟感到无比的安心,可这场安心的睡眠只有几个时辰。
    伯琅很快的醒过来,他明显能感觉到一柄短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冰凉坚硬,一个人影跨坐在他身上,还带着宫女沐浴后常有的香气,头发甚至还湿漉漉的,他平静的睁开眼睛,也知道这时候不可能再去叫人。
    只是那个人影笑起来,笑声娇甜语气却仿佛熟悉,她轻声道:“你几个时辰杀我之前,定然没想到我这个孤魂野鬼竟然也能将刀架在你的脖子上吧。”
    伯琅心中陡然一惊,可面上却是半分波澜也没有。
    “你是蒋奴?”他以为自己在做梦,可脖子上隐隐划破皮肤的痛感却提醒着他。
    “你可以叫我另一个名字,我单字一个北。”那年轻瘦小的女孩子,面容隐在黑暗里,她的手指软而凉,抚过了他的下巴,她继续说道:“伯琅你说我是孤魂野鬼,却不知道两年前,本应入朝的新任司命死于淮南道,她的魂却来了长安,看了天命,愿助这最有皇命的少年皇子一把,两年来,他终是坐上了皇位,可身负异能的司命,却被他杀死了……”
    伯琅想要说她绝不该直呼他的字,而是应该叫皇上的,可刀在喉上哪里还说得出口。只是他对于这竟然附了他人之神的孤魂野鬼的说辞,半信半疑。
    “那么,你这个有神能的千山道士,看来也并没有怎么帮到我。”他竟然笑了一下说道:“一切都照着我自己的计划进行,纵然因为蒋奴的存在而少走了许多弯路,我却不信你真的助了我多少。”
    那阿北语气一滞,似乎被戳到了痛处。伯琅与蒋奴接触虽然多,却因为她一直在伪装而并不了解到什么她真正的性格,如今仿佛是得以窥见她那伪装下的半分真实了。
    “或许吧,不过我来,却是含了一口恶气,外头的宫人冲进来大不了再杀我一次,我去换个身子。”她坐在伯琅的腰上,两条腿蜷在他身子两侧,这个姿势太过……暧昧了些,可她似乎做惯了太监,丝毫不觉,继续说道:“可我这一刀下去,你谋划了许久的事情还剩下什么,这皇位恐怕要落到谢漱玉那个七八岁的儿子手里。”
    这点伯琅也十分清楚,他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所以你不杀我泄愤,到底是想要什么?既然是无欲无求的千山道士,却魂魄入了宫廷插手宫变,显然你很有野心啊。”
    “恩,我若说我想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何。”那甜糯的声音带着笑意,伯琅却丝毫不敢忽视她背后真正的野心,他伸手拿起了床头远远摆放的青铜灯,抬起来拿到了脸边,想要让火光映照亮她的脸。
    阿北没有躲开,一片黑暗的龙床宽大,他一身白衣裹着锦被,她则是深红色的简单宫装,领口有些乱,一头未干还在滴水的长发如海藻般黑亮,十四五岁如抽芽小树般纤瘦单薄的身子跨坐在锦被上,薄薄的唇,细长的眉眼,白皙到极点的肌肤。
    还有在火光中颜色淡的仿佛是金色的瞳孔,鼻翼两侧几乎看不清的小雀斑,她嘴角噙着笃定与得意的微笑,伯琅握着青铜灯的手不知道是因为它太沉还是因为别的而颤抖。他想他此生都不可能忘记这暖溶火光下的一瞥,不可能忘记那那晶亮的瞳孔与唇角的笑意。
    空荡的龙床,黑暗仿若是无数触手顺着灯光的边缘攀爬而来,他想要将自己蜷在这一圈光亮里,这一张大床,很适合再多一个人,他竟然也笑了起来,开口道:“不知皇后之位,你可否满意?”
    阿北眯了眯眼睛笑道:“不好意思,我不喜欢用烂黄瓜。未来会烂的也不行。你果然见了我是个女人,就自然而然好像觉得我就不会伤了你一样。”
    她话音刚落,猛然拿起旁边的软枕,压在他的脸上,伯琅骤然一惊,就感觉上肩膀上一阵撕裂的痛感!她将匕首狠狠插入他的肩膀,刀刃拧转了一圈!
    伯琅一时疏忽,受了这样的伤几乎痛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却听着阿北凑在他耳边笑道:“你忘了,我说我含了一口恶气,这会儿管你跟我说什么屁话,泄愤才是我的目的。”
    一声钝响,北千秋猛然从十几年前带着斑驳的梦里惊醒,她才想起自己如今一身男装,坐在上书房里,这也不是夜里,而是很多年前也都一样有过的下午。顺帝也已经放下了笔,抬眼看着她,皱着眉头眼里仿佛在评判什么,有些不满也有些欢欣。
    北千秋觉得那种扫过她身上,在评判什么的眼神实在令人难受。但她几乎是这一个眼神就知道了,顺帝果然已经认出她来了。只要栗子回了长安,他肯定第一时间能找到她,更何况她换了身子已经有将近二十日了。
    顺帝站了起来,却没朝她走来,而是走到书架旁边,展开了一张卷轴,挂在了手上,淡黄色薄绢展开,他似乎颇为自得的问道:“如何?”
    北千秋瞥了一眼,画上是她曾做内司女官的样子,阳光带着窗格的阴影落在上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她点头道:“皇上画工极好,这画上的女子也颇有姿色。”
    顺帝眯了眯眼睛道:“听闻陆大人也极擅长工笔?”
    “不过是当年,这两年年纪上来了,眼睛也花了,工笔又急需要耐心,臣官居中书令,朝内大小事务总要操劳,哪有那精力再去画美人图。”她决定要装陆熙然装到最后,抬袖拱手说道。
    “你这是再说朕整日很闲,才有空画这图了?”顺帝笑道:“这架子上还有很多画,陆大人极懂品鉴,不如来看看。”他站在书架边,似乎要请他走过来。
    北千秋硬着头皮走过去,她站定在书架前,顺帝倚在书架上,他一身燕服似乎因为坐久了满是皱褶,每一个皱褶都舒展在他衣服上,皱褶的沟壑里盛着阴影,她居然连这些小细节也在看,北千秋不得不承认她心里有着很多的唏嘘感叹,也有很多的厌恶失望。她伸出手,拿起一个卷轴展开,是她下棋时候的样子。
    点头看了一眼后放下,打开了下一个是她抱着一个彩锦编织的球,在和一个两岁左右的女孩子玩,旁边是一株海棠。
    还有她两条腿蜷在榻上,一身衣裙展在的跟花瓣一般熟睡着。
    还有她……
    很多很多,基本全是那时候的样子,全都是深红色的宫装,近乎偏执的描画了一个他面前表现出来的北千秋。她其实心知,那并不是她真实的样子。过了好久才说道:“看得出皇上画工进步不少,皇上若有这样的毅力,江南盐商的事情也不至于现在才刚解决。”
    一双手从她身体两侧伸过来,他的下巴在她脸侧,手指捏住了她的手腕,有几分用力,说道:“我很讨厌你这个身子。”
    呵,你讨不讨厌与她何干。北千秋冷笑着没说话。
    “你果然很了解我,连我早就找到锁魂蛊解法一事都知道。南九也让你摆了一道。”他几乎将整个身子靠拢过来,说话时闷响的胸口贴着她脊背,北千秋往前挺了挺身子,想要跟他格开一点距离。
    可他不依不挠,抱住她的肩膀指节揽进了怀里,从她背后这样抱着她。
    “你有事跟我装装也挺好的,这样不至于我们说两句就打的不可开交。”顺帝感慨道:“你是因为惠安死了,才要跟我拼命的么?”
    北千秋若不是强忍着,几乎要气笑了。他倒是忘性大,当年因为觉得左阳心里头爱慕北千秋,北千秋又不拒绝,一怒之下,直接将那具内司女官的身子腰斩。左阳后来找到尸体,整个人都几乎有些接受不了,几乎癫狂。
    先不说北千秋本就很喜欢惠安,惠安死去一事足够点燃她所有的怒火,伯琅倒是能将他自己做过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一句“你不还好好活着么?”就好像之前北千秋得死去活来,都只不过是个让他开心的游戏。
    她怒的抬起头来,几乎要强咽下这口气才能装得下去。
    顺帝看见她抬起头来,忽然抱着她的肩转过来她的身子,将她压在满是卷轴的书架上,低头就要吻下来。北千秋条件反射的就要抬膝顶向他两腿之间,却被他抬手挡住,他仿佛很了解北千秋会做这种事。
    “我真是没说错,你抗恶心的能力简直让人恶心。这是个男人,大老爷们,长着跟你一样的一根玩意儿,这张嘴也嘬过不少名妓伶人的胸乳,你真是不觉得恶心?”
    顺帝似乎早知道她会这么说,笑道:“那我就挡住我自己的眼睛,装作看不见。要真是在意你换了什么样的身子,那我也接受能力太差了。”
    “是么?当年你让老司命做符,让我成为老南明王的时候,怎么不情动难己,跟我来上一发?”北千秋勾唇冷笑。顺帝手劲大的离奇,抬手摩挲着她下巴,拇指转而去蹭过她的唇,知道那下唇有些微红,才道:“你总是爱说这样的话。”
    北千秋冷笑,看着他气息压来,面前落下一片阴影,正要开口,忽然听见上书房外说话的声音熟悉无比。
    “公公,不必了,我先在这儿等着吧。”那个声音道:“皇上先会面着那位陆……陆熙然大人,我反正也没什么急事儿,就在这儿等着吧。”
    她猛然一僵,转头看去。窗纸亮得发白,他的轮廓映在外头。

☆、44|40|34|29|25

北千秋心里一瞬间划过许多想法,她的脑子从来没转的这么快过,果不其然,她看见顺帝轻笑了一下,伸手就要来抓紧她。
    这个臭不要脸的,竟然想——
    外头的太监还在说:“王爷还是进来吧,陆大人聊得事情也跟您有些关系,皇上也是想请您来一同商讨此事。”
    左阳沉默了一下。北千秋转瞬间握住顺帝的手腕,反手一拧,从他手中逃脱!顺帝也猜到了她想走的意思,挥袖便要来抓她!他非要让左阳也进来,他竟然想要将她的身份揭露在左阳面前,说不定再顺便宣告他对她的主权!北千秋对他的德行了解的不能更透彻了,她毫不犹豫抬起手臂,刚刚还捏着画卷的纤长手指,此刻却紧握着一把弯月匕首,她几乎是咬牙带着狠绝的朝顺帝划去!
    顺帝武功也不会比她差,闪身让开,可燕服的宽袖却被划开了一刀口子。他也只碰到了她的衣袖,就看她如同一只蝶一样,宽大的男装一闪就退到了门口,手里还握着匕首,眼睛带着怒火直直望着他,瞳孔里闪着明亮的光。顺帝看了看衣袖,却似乎颇为喜欢她如今的表情,笑了起来。
    北千秋脊背贴着门,听见了外头左阳说话的声音:“皇上是在谈江南盐商一事?这点事情不必闹到连中书令也要拉过来说吧,已经解决了不是。”
    那位公公显然是得了顺帝的授意,执意要他也进来,左阳还在问他些什么,北千秋却在一墙之隔的屋内,狠狠盯了一眼顺帝,毫不犹豫的抬袖掀开门帘,大步朝外而去!
    左阳正站在门口不远处,徐瑞福还不在,他在屋外拖延时间,不肯走近上书房,正偏着头和那位公公聊天,忽然看着一个深青色身影满身肃杀之气大步跨出门来,走得极快,他还没来得及转头看,那男子就已经走过他身边,唯有软缎的宽大衣袖擦过他的手,左阳有点条件反射的想要捏住,却什么也没抓住。
    他忍不住回过头,却看着了那陆大人深青色衣服外头笼着一层纱,他长发并未束起,而是文人墨客平时散在肩上束住发尾的样子,走了几步似乎停了一下,左阳以为他要转身呢,却看着他继续往长廊那边走去,身子好像有几分颤抖。他背影纤瘦的很,单凭那薄薄深青色衣服的皱褶也能看得见他笔直的脊背。
    外头都说这个陆大人,是个穷的除了御赐一套房子,啥都没有的清官,倒还真是一副清官做派。
    左阳回过头来,深秋用的厚棉绒门帘还在兀自摇晃。朝堂上还真有人敢跟顺帝说没了两句撂下就走啊。
    他掀开门帘,走进了上书房。那公公却在左阳背后一脸无奈,现在王爷进去也不是皇上的意思了。左阳却不知道刚刚那位他并不太关心的陆大人,在长廊中停了一下,继续大步往前走去,脸上的表情却是抑制不住的惊愕。
    她快步走过这条长廊,才刚刚拐到另一边,就仿若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般倚倒在墙上,抬手捂住了脸,几乎是控制不住的颤抖,缓缓蹲了下来。左阳没有看见她,她却一抬眼看清了和黄门聊天的左阳,她几乎是一时都没有认出来那人是左阳。
    左阳似乎表情上还是有说有笑的,可他头发却白的惊人,脸颊上一道深深的疤痕还未落痂,有几分可怖的横在他那张其实看起来很温柔的脸上。她不敢想,她不敢想自己最后丧失意识前满是羽箭的倒在河边后,左阳找到她的时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北千秋有些恨自己的狠心,他怀里指不定还抱着冰冷的惠安,却看着她也惨死,是不是会当时就崩塌了信念。她两手紧紧捏住,指甲扣进肉里,半天也没缓过来。
    北千秋如今的心情,比四年前,她是老南明王的身子,看着左阳有几分迷茫失落的吊着残疾的左腿倚在窗台上时,还难受千万分。
    明明如同做梦一样,一个月前,她还与他躺在惠都的大床上,说笑着,他的世界仿佛一瞬间打翻。可跟左阳相见,完全就不在她的计划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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