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钺探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男人的头不能被摸,但是在皇叔面前,他可以暂时不做男人。在这世上目前只有皇叔才能摸他的头。
“想不想出宫?”
封煜想被针扎了一样,“啊”了一声就没反应了,愣怔地看着自家皇叔。
“表哥!皇叔问你想不想出宫?”苏清娆戳了戳他。
封煜反应过来,点头如捣蒜,看着皇叔的眼睛似发着光。
“去换身便服。”封钺看向苏清娆,莞尔:“你也去。”
*
低调的马车,不算太宽敞,里面坐着三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少年,还有一个少女。
少年坐不住,时不时撩起帘子往外瞅,眼里全是对未知世界的好奇,又紧张又兴奋。
那副样子在封钺眼里,特别蠢。
苏清娆见表哥一会儿掀帘子往外看,一会儿又放下,半响又掀起,反反复复好几遍。
难道这其中有什么乐趣吗?
苏清娆狐疑,也学着他的样子,轻轻撩起一个角,像在偷看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然后又放下,不一会儿又掀起。
“……”
封钺坐在中间,看着两个小的。
不过苏清娆这副样子在他眼里,就是可爱。
苏清娆就这么看了几次,发现并没有什么好玩的,而且还累,想看就彻底掀起来大大方方地看不就行了吗?
她不是很懂皇上表哥。
“皇叔,我们要去哪里啊?”她问。
封钺看着侄儿:“你想去哪儿?”
封煜从来没离开过皇宫,怎么知道外面哪儿跟哪儿,说:“哪里热闹,咱们就去哪里。”
马车停靠在繁华的东大街,三人下了车,封煜一看见这花花世界,眼里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原来除了巍峨的城墙、华贵庄重的宫殿,世间还有这么精彩可爱的东西,那些小巧别致的茶楼,那些吆喝的小贩子,花花绿绿的小摊子,那些形形色。色的行人,不再是他每天睁眼闭眼就看见的太监宫女。
封煜看得眼花缭乱,来不及弄清楚这是什么,就忍不住被另一个吸引,他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像久在沙漠里饥渴的人突然寻见了绿洲。
苏清娆:表哥……这算不算……没有见过世面?
就是她刚来京城也没有这么夸张啊。
那副样子在他皇叔的眼里,也特别的蠢。
封钺觉得他这个叔父也有点责任,应该多带他出来见见世面的。
第34章
小皇上大过一把瘾。
左手拿着一根饴糖木条,右手拿着一串糖莲子,左看看右瞅瞅,时不时夸张地“哇”一声,就连卖珠花的小摊子他都上去凑热闹。
卖珠花的是个年轻妇人,她瞧着这个看上去很没见过世面的少年,若不是他皮肤白嫩,身上穿的是名贵的蜀锦,她还以为是个第一次进城的山里穷小子。
有钱人家可看不上她这种小摊子,不过人既然来了她肯定要做这个生意,笑盈盈地说:“小公子,您手里拿的这支,多鲜亮啊,来一支吧?”
公子爷自然用不上这些玩意儿,不过可以送人啊。妇人看见尾随在小公子身后娇娇俏俏的小姑娘,心道这是哪个贵人的小姐,好生标致。
“小公子买一支,送给小姐吧?”
“好啊!”封煜觉得那上面几十个珠花都很好看,财大气粗地挥手:“我都要了!”
妇人惊喜,觉得自己今天真是碰上贵人了,这些珠花做工粗糙,不过是小门小户家的女子才戴的罢。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妇人连忙道谢,动作极快地给他包起来,生怕对方反悔。
“表哥,你买这么多干什么?”苏清娆走到他身边说,“你要戴吗?”
“这是送给你的!我是个男人,怎么能戴花。”
封钺沉默地站在他们身后,示意护卫去付银子。
直到这几个贵人拿了走了,卖珠花的妇人还不住连连道谢,原本要卖好几天的珠花这回撞上运气,可算能早早回家喂孩子。
“表妹,你戴上这些珠花肯定很好看。”封煜每花了钱买了东西,就特别心满意足,他享受这个过程,这是花钱的乐趣,他从小到大都没有花过钱,他好心疼自己。
少年和少女走在前面,封钺和护卫走在他们后面,听到侄儿的话,封钺凉凉反驳一句:“清娆怎么都好看。”
少女听到皇叔夸她,回头朝皇叔笑了一下,轻风拂过,少女齐腰的长发轻轻飘起,笑容甚过春风。
封钺不觉动了动手指头,突然很想戳一戳她唇角两颗小梨涡。
不知手感如何。
街上熙熙攘攘,三教九流,形形色色。几人从服装到气质便跟行人不同,走在人群中难免引人频频侧目。
封煜还以为是自己双手都拿着小零嘴有点不雅,可他此刻才不管别人怎么看他,他们又不是那些大臣,现在他就是大大咧咧坐在地上也没有大臣纠劾他。
吃完了饴糖吃糖莲子,吃完糖莲子吃糖冬瓜,不亦乐乎。
“表妹,你尝尝这个,超好吃!”现做现卖的煎饼,封煜先尝了一口,就递到旁边的表妹的嘴边,他是一个愿意跟小伙伴分享美食的人。
苏清娆在等自己的那份,就见表哥递到她嘴边的煎饼,香喷喷的,还未有反应就见皇叔把表哥的手拿开。
封钺皱眉看侄儿:“你可知授受不亲?”
“……”封煜觉得有点无辜,自己咬了口煎饼说:“这是表妹,又不是别人。”
封钺发现侄儿在吃食上毫不忌讳,已经不止一次了,虽然他知道侄儿对小姑娘没别的意思。他看着苏清娆:“你表哥吃过的,你不能吃。”
“我知道。”苏清娆点了几下头。
“你吃过的也不要给他吃。”
“好。”
封煜:……至于吗?
卖煎饼的老伯拿油纸包好煎饼,递给苏清娆说:“姑娘拿好。”
苏清娆道了谢接过,护卫付了钱几人就继续往前走。
前面某处围满了人,封煜激动地指着那边说:“那儿是不是又有人耍杂技?”
之前他们有看过掼跤、跳丸等杂技,封煜围观的时候不住拍手称快,打赏了很多钱,还不过瘾,现在看前面那么多人,以为肯定又是杂技表演了。
几个人走过去,护卫拨开人群请他们让一让,三人才能挤进前排。
“哇,这是什么游戏?”封煜只见过人耍技,原来公鸡也可以耍技逗人乐。
民间真是太神奇了!
“这叫斗鸡。”封钺说。
斗鸡不仅是民间盛行的游戏,更受纨绔子弟追捧,闲着无事便养两只公鸡玩玩。封氏王朝曾有对皇帝和皇后十分好斗鸡,两人每个月都要斗上几次,甚至后来在宫中搭建一座斗鸡台。
那对皇帝和皇后就是他的父皇和母后。封钺小的时候没少亲眼目睹二老斗鸡,若是父皇不小心赢了,晚上就别想进母后的椒房殿。
封钺看着场上那两只公鸡,想起自己的父皇母后,忽而轻笑了下。
场中那两只英姿雄武,体格健壮的公鸡已经开斗,激烈地互相啄咬起来,一开始难分难解,势不两立,战斗力不相上下,场面相当激烈。
它们的主人在旁边全神贯注地盯着它们,激动得满面通红,不停地给自己的宝贝加油。围观的群众更是喝彩,拍手叫好,还有人押哪只公鸡最后胜出。
“皇叔,你觉得哪只会赢?”封煜靠近皇叔低声问。
封钺沉默看了几下,说:“勇士。”
方才听周围的人说,那两只公鸡一个叫勇士,一个叫霸王。
“那我押勇士。”封煜问护卫要了两个碎银子,押了那很少人押的勇士。
旁边一位蓝衣男子看到他们押勇士,本不想提醒,或许是因为那年轻公子生得实在太俊,他便忍不住提醒道:“那只霸王,可是从来没输过的,公子可要押好了。”
封钺含笑轻轻摇摇头,“那在下便碰碰运气吧。”
果然很快勇士便落了下风,霸王步步追击,啄对方的头,完全占了上风,得意地朝众人扬扬脑袋,但也渐露疲惫之态。突然勇士一改之前的颓丧,扑向霸王,杀它一个措手不及,反败为胜。
众人惊呼,还没反应过来霸王就已经倒在地上,鸡冠流血,啼叫无力。
“好!好!”众人击掌,无论押的是输是赢,总归尽了兴。
“赢了赢了!”封煜激动地跳起来,苏清娆也击着掌。
刚才劝了封钺的那个蓝衣男子忍不住多看他几眼,没想到脸生得这么俊俏,眼力也还挺不错。
“承让了。”勇士的主人朝霸王的主人笑着作了个揖。
斗输了的霸王主人也没有不服气,大方地给对方回了个礼。
“皇叔!我回去也要养鸡!”封煜嚷道。
蓝衣男子在一旁听到便插了嘴说道:“原来阁下是黄公子,在下也十分喜爱斗鸡,家里养了不少战斗力都不错,若是阁下喜欢,在下可以送给你们。”
这话当然是对封钺说的,封煜却接了话:“好啊,多少钱我跟你买!”
“钱财乃身外之物,在下想跟黄公子交个朋友,谈钱伤感情,在下送给你们便是。”蓝衣男子温柔地笑。
封煜:他这是不是觊觎他皇叔的美色?
皇叔啊皇叔,男色祸国殃民啊!
“多谢,阁下的好意我心领了,有缘再会,告辞。”封钺微笑颔首,手不自觉地握住苏清娆的手,拉着她走了,封煜连忙跟上。
蓝衣男子眯着眼睛看他们的背影,一看衣着气质便知他们定不是平常人,京城最不缺贵人,他早就见惯不怪了,可是……显然他所认识的世子爷们都及不上他们万分之一,尤其是那个黄公子。
京城哪户贵族姓黄?
不远处,一位穿着藕荷色的年轻小姐脸上的表情堪称震惊,整整一刻钟都没有反应过来。
一开始她以为自己看错了,才一路跟上来,没想到那人的的确确是摄政王,他带着陛下,以及陛下的那个伴读姑娘,去看斗鸡!
施雨宁宁愿相信自己看错了,可是,这、这是真的!
摄政王,那个叫天下读书人仰望的翩翩君子!
而且,她还看见王爷牵起了那个苏姑娘的手!王爷是何等的君子,怎会去牵一个女子的手,还是众目睽睽之下!
施雨宁渐渐反应过来之后,发现自己已经腿软,差点站不住摔下来,幸好旁边的婢女手快扶住了她。
封钺也没想到自己无意中牵住了小丫头的手,若无其事地放了开,余光注意着她的反应……
没有反应。
不知是没意识到自己被人牵手了,还是没有将此放在心上。
“该回去了。”封钺说。
“……啊?”封煜瞬间跌入低谷,有点不舍,还有点不愿意,小心地问皇叔:“那以后我还能出来吗?”
“看你的表现。”
封煜这才笑了,他回去一定更加用功读书。
又去买了些小零嘴,少年和少女这才肯上车,往回宫的方向走,这辆毫不显眼的马车,谁也不知道这里面坐的人是什么身份。
两个小的津津有味地吃小零嘴,苏清娆把糖丝递给封钺说:“皇叔,你怎么都不吃?”
封钺垂眸看了眼,笑了一下,拈了一小条放进嘴里。
很甜。
封钺用帕子擦了擦手指,小幅度地揭起帘子,想吹一吹风,目光随意地落在外面。
刚好经过蒋府,他想问清娆想不想顺路回趟家,还来不及问便看见一个粗衣麻布的少年站在蒋府大门外。
封钺微蹙了下眉。因为苏清娆,他会有意无意地多关注蒋府。
那个少年仰头看着蒋府的匾额,门房问他是谁,他没有说话转身便走了。
马车很快驶过,封钺看不清那少年的脸。
第35章
去年夏日,林阿牛去县里谈生意,回来听村里人说才知道,他的阿九妹妹走了。
走了……去了大京城,去享福了。
他想起自己在镇上看见的香车宝马,阿九就坐在那里面。他跑啊追啊,头上是烈日,脚下是黄土,他满面都是灰与汗。
他跑得急,摔了几次,爬起来又继续追,尽管知道他已经追不上了。
他跑了十几里路,他安慰自己再跑快点就可以追上了,再快点,就能追上他的姑娘。
眼睛红红的,他哭过。
天黑了,那个大少年坐在这片黄色的土地上,这片他从小带着他心尖儿上的姑娘走过千百次的土地上,无声的流泪。
哭完了,他才想起来家里还有阿嬷和阿爹,他还要回去给他们做饭。
回了家,阿嬷和阿爹已经吃上饭了,说是阿九她们走之前给他们送来的。
阿嬷说,阿九还会回来的。尽管知道阿嬷是在安慰他,但林阿牛还是信了。
会回来就好,会回来就好。
村里整整半个月都在讨论苏家婶子的娘家,说婶子的父亲是京城了不起的侯爷,说那天来了多少人马,马车有多豪华,就是赶车的车夫穿的都比镇上的大爷气派。
林阿牛如往常般的,去地里干活,挑水砍柴、去镇上县上做买卖。也不知自己是刻意还是无意,每次去镇上,他都会路过学馆,听学子们朗朗读书声,在外面站了好久,他知道阿九一直渴望来这里。
他们还约好了,要一起来这里读书。
他每天都有太多事要做,要养活自己和家人,忙起来就暂时忘记了阿九,甚至以为她还在杏林村,直到挑着担子回家看到隔壁的小院子黑乎乎的,他才恍然想起阿九已经离开这里了。
每天饭后他要喂骡子吃草、喂鸡鸭鹅,以前都是阿九和他一起喂的。
他把青草塞给骡子,它哀怨地看着他,似乎因为没有看到阿九它不高兴了。他摸摸它的头,说过不了多久阿九就会回来了,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它还是在安慰自己。
白天里累得几乎没有歇息的时候,到了晚上他却不愿早早睡觉,他自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仰头看星空。
可是阿九不在,连皎月繁星都变得黯淡无光了。
他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好好看一遍他给阿九买的那件新衣裳,想着她穿上这么鲜艳的衣服不知该多好看。
林阿牛一天比一天努力干活,却一天比一天沉默,他无数次守在村口等待,有一次他在地里除草,听到人家说有辆马车停在村口也不知是什么大人物。他丢下锄头就往村口跑,结局却没有如他所愿。
不过没关系,阿九迟早会回来的。他想。
他早就把他们的未来规划好了,他存了不少钱,再挣个两年,他就能修一个新的院子,作为他们的新房,房子很大,他们可以生很多个小阿牛和小阿九,他每天干工就尽量早点回来,给她们娘儿煮饭做菜,吃完饭后他抱着小阿牛,阿九抱着小阿九,他们一家人坐在院子里看星星。
他十岁时就想过这些了,越想到以后的生活,他就越有干劲儿,再苦再累他都不怕,他只想赚更多的钱,让她过上好日子,像县上那些小姐一样,穿最好的绸缎,吃最好的饭菜,一点活儿都不用干,连饭都不用煮。
所以他要在阿九回来之前,赚够钱盖房子,等她回来就跟他提亲。
他不知道阿九喜不喜欢他,但在阿九的心里,他与别人肯定是不同的。阿九从小就是美人坯子,村儿里有多少小伙子念着她,只要是阿九出现的地方,那些小子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她。阿九性格好又单纯,跟他们也能玩到一起,但跟他最亲近,什么话都跟他说。
所以,阿九心里是有他的吧?他想。
转眼阿九已经走了半年,他也有十四岁了,在村里十四岁就已经可以娶媳妇儿了。年前村长私下找他,问愿不愿意娶他侄女。
阿牛拒绝了。
村长侄女与他同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