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很久没有见到皇叔了。
“我来看你外祖父,听说你生病了就顺便来看看你。”封钺随手拿起一张纸,嗯不错,字比两个月前好看多了。
苏清娆听言有点不好意思,搔搔耳朵说:“那是说给外人听的,我好着呢。”
“嗯。”封钺点了点头。
李御医:所以还要不要诊诊脉什么的?
刘管家:为什么姑娘跟皇叔这么自来熟?
“皇叔,您坐您坐。”苏清娆把自己的位子让出来,封钺笑了一下,姑娘家的住处他不好久留,也不想打搅她学习,便拒绝了。
封钺正想告辞,抬眼间目光无意地看见了里室,那拔步床一面墙上贴着一张宣纸,写着十分醒目的两个大字,他自己的笔迹,他怎会不认得。
他给苏清娆取名的时候,她说,一定贴在床头日日观赏……
还真贴上了?
封钺淡定地收回目光,有点想笑。
第21章
去参加寿宴的人回来,个个脸上都凝着霜。
苏清娆被外祖母叫过去正院,两位老人脸色都不太好,母亲也是欲言又止的。
庄老夫人想想就气不过,柳国太今日当着众人的面邀请阿九改日去柳府做客,这两日阿九当然可以装病不去,但不能装一辈子病吧。
柳子琰在庄府都敢对她外孙女动手动脚的,去了柳府还得了。
庄老夫人想到自己还是贵女时,那柳国太见了她还不得礼让三分。而今她的夫家如日中天,她的女儿贵为太后,她被尊封国太,身份自是她这个侯夫人不能比的。
如今柳国太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也不把庄家放在眼里,才敢明目张胆提出这种要求。若是他们真让外孙女上柳府做客,那不出第二日京城就有新话题了。
更气人的是,柳国太一副了不起的神气,就差脸上写着我邀请你家孙女是看得起你们,我家孙儿看上你家丫头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咱们能躲一天是一天吧。”老侯爷说,“最不济,大不了跟柳家断了。”
老夫人也是叹着气,若是能这么轻易断就不会有那么多顾虑了。他们的长子是柳家的女婿,入仕以来多受岳父提拔,将来他们百年之后是由长子袭爵,庄家还是得靠着他撑下去。
所以在老侯爷当家的时候,不能跟柳家撕破脸,免得长子为难,日后也难立足。
“九儿,你不必怕,就算他柳子琰有三头六臂,外祖母也会护着你的。”庄老夫人拍了拍外孙女的手,适才发现小丫头的手不同于刚来的时候了,那时候那双小手真是粗糙难看,保养了几个月如今已经好多了。
这是苏清娆第一次知道面对权贵时的无力,原来外祖父外祖母并不是无所不能的,也有他们摆不平的事。虽然外祖父母说不会让她受委屈,但言语中还是透着不浅的无力感。
因为那个柳家人很厉害,而且是大舅父的岳丈家,就算是为了大舅父,也不能跟柳家闹僵了。
离开碧风堂,母女俩人回自己住处,路上庄姝槿一直沉默。
“娘?你怎么了?”苏清娆将自己的手钻进娘亲的手掌,才发现娘的手异常冰冷。
庄姝槿想到自己的女儿被一个心术不正的男人惦记着,心里就渗得慌。那柳子琰竟对她说出,恨自己没有早出生十年错过了当年风靡京城的第一美人这种混账话。
柳家那般的勋贵门第竟教出这样的儿子。庄姝槿不敢想象如果女儿去了柳府会怎样。
“阿九,要不……咱们回杏林村吧。”许久,庄姝槿黯然地道,京城什么都好,但远不如她们的小村子自在。
“那怎么行!”苏清娆惊道,“我们回去了,蒋叔叔怎么办啊?”
庄姝槿垂着眼睑,她也不知道。
随身伺候的几个丫头差点给跪下来,杏林村已经没有小姐和姑娘牵挂的人,怎么还想着要回去?这……侯爷和夫人知道了该多伤心啊。
她柔声地问女儿:“阿九,你不想回杏林村了?”
苏清娆狠狠一怔,是啊,难道她们不回家了吗?
在侯府什么都不缺,但苏清娆偶尔还会惦记着她的小菜园,会想起她们家的田地。还有自幼与她相伴的阿牛哥,还有形同家人的阿嬷和伯伯。
但苏清娆的心里有一把秤,明显地偏向娘亲和蒋叔叔。
“等娘和蒋叔叔成亲了,有空咱们就带蒋叔叔还有小弟弟和小妹妹回去小住。”苏清娆笑嘻嘻地道。
“……”庄姝槿微赧,黑暗中,旁人瞧不出她两颊红晕。
庄姝槿想的简单,那个柳子琰打女儿的主意,连父亲母亲都奈何不了他。她们回去,他总不能追到杏林村去吧。
那柳国太是个强势的,又极宠爱孙子,庄姝槿真怕哪天柳家就上门提亲来了。如果留在京城让女儿面临这种危险,她宁可放弃蒋溪桥,带女儿回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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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柳子琰一连两日上庄府都碰了壁,门房不让他进,他从小到大哪受过这种气,若是一般人家他就硬闯了。
回了家他就跟柳国太告状,说他好心上门拜访却吃了闭门羹,庄家不识好歹。这孙子可谓是柳国太的命根子,气的不行,自己孙子看上庄家的外孙女,那是他们庄家的福气,他们还敢摆架子。
不过话说回来,柳国太打心里可瞧不上那泥腿子出身的丫头。但那乡下来的小丫头确实生得美,也难怪孙子会喜欢。孙子自从见了她,回来就打发了几个看腻了的美婢。
当然,漂亮的女人娶回来做个妾侍就好,嫁进柳家的正妻必须是名门之后。以柳国太的眼光,孙儿将来是要封侯拜将的,非王府郡主不娶。
庄家这么不给面子,竟把自己孙儿拒之门外,那就是在打他们柳家的脸。
柳国太满是心疼地看着自己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的孙儿,他何时吃过闭门羹这种委屈。“琰儿,你等着,祖母这就找庄家去,让那敬远侯亲自迎你进门,给你道歉!”
所以在柳子琰吃了第二次闭门羹后,柳国太亲自屈尊来庄府。得知消息,庄老夫人还不得不亲自出门迎接。
柳国太坐在主位上,冷着一张脸,好像庄老夫人欠了她万两黄金,而她是来讨债的。庄老夫人也是个有脾气的,见对方冷脸不说话,她也懒得去开这个口。
柳氏只得在一旁赔笑,一边是亲娘一边是婆母,她怎么说怎么做都里外不是人。
“庄夫人。”僵持了许久,柳国太才冷冷地道:“怎么说我也是长辈,你那女儿和外孙女未免也太没有教养,怎的不来见我?”
一副豺狼虎豹的面孔,像要把人拆吞入肚,谁敢来见你。庄老夫人深深吸一口气,硬是按捺住了,勉强称得上客气的语气说:“柳国太难得来鄙府一次,莲惠也不常回娘家,还是不打搅你们母女团聚才好。”
庄老夫人抬眼看了眼坐在下首的儿媳妇,柳氏连忙点头称是,却迎来母亲凌厉的眼神。
柳国太把手中的茶盏重重一放,里头的茶水轻溅了出来,面色冷硬地说:“不必,请她们出来见我吧。”
庄老夫人只好派人去请,心里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但又不能拿她如何。这些年她不是没有见过柳国太的嚣张跋扈,哪个夫人小姐对她不是七分畏三分敬,正是如此也惯得她这霸道强势的脾性,就快把自己当成太皇太后了。
不多久,庄姝槿母女就被请进正堂。
“抬起头我看看。”柳国太厉目紧盯着苏清娆,后者抬起头,一双清明的眼睛直视她,嘴唇微抿。
一个半大的丫头居然敢如此直视她,眼里毫无惧意,简直挑战她堂堂国太夫人的权威。柳国太狠狠一拍案,案上的茶盏“砰”地一声,茶杯被打翻,茶水溅落。
“……”苏清娆心里无辜地想,这是在对她发的火?
柳国太气的胸前一鼓一张的,怒意都写在脸上,那小的还无动于衷,怕是还不知道她国太的名号,换作别人早就吓得腿软了。
“柳国太,你说话便说话,别吓着我外孙女。”庄老夫人淡声说。
柳国太冷哼了声,正要开口,刘管家匆匆忙忙地进来,行礼说:“老夫人,御前大总管来宣旨了。”
“什么?!”庄老夫人惊疑地站起来,“宣旨?”
柳国太也微微一愣。
宫里的人已经来到正院,除了庄侯身子不便下床被免礼外,全家人都出去接旨,圣旨在前,柳国太也不得不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敬远侯之外孙女苏氏,素娴仪矩,温纯静正,聪慧敏捷,婉娩天资,深受朕赏识,着即择日入宫,为朕之伴读,保此殊荣,弥高懿范。钦此。”
“…………”
福公公读完旨意,下面跪着的人好半刻都没能反应过来,从主子到下人,无不目瞪口呆。
苏清娆大概只听得懂“敬远侯外孙女苏氏”……是在说她?但其他的话她听得不是很懂,看大家一个个惊愕的表情,好像……不是什么好事?
“这怎么可能?”柳国太一声惊呵,不可置信地瞪着福公公,“女子怎么可能当陛下的伴读!”
福公公恭恭敬敬地给对方行了个礼,语气却是不卑不亢地:“奴才只是奉旨行事,柳国太的异议,奴才回答不了。”
“……”柳国太噤了声,她怎么敢对圣旨有异议。
其余人倒是渐渐回神了,连忙叩拜高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福公公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走到苏清娆的面前说:“苏小姐,接旨吧。”把那卷好的圣旨双手奉送给她。
苏清娆一脸懵地接了,这……是什么?
她唯一的感觉是,这圣旨的料子,摸着比外祖母送给她最好的锦缎还软和。
这道不大不小的圣旨轰动了全京城,大大小小的朝臣都等不急明日早朝,直接进宫觐见了。
“王爷!不可啊!”
“王爷!屈屈女流之辈怎能进宫给陛下当伴读!”
“王爷!世家公子多的是才学渊博的,陛下的伴读该从公子里挑最出众的,怎能要一个女子!”
“王爷!此事不妥,还请王爷收回成命!”
“王爷!……”
封钺面色淡然地看着朝臣们一个个义愤填膺的样子,很有耐心地听他们所有人都发表完自己的感想,还一副爱卿言之有理的模样偶尔点个头表示赞同。
待大臣们一一都说完了,口干舌燥、焦头烂额的,眼巴巴地看着上面不喜不怒的人。
封钺轻轻揉了下自己的太阳穴,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无奈又无辜地说道:“本王也没料到,陛下竟瞒着本王,自己做主下了这样的旨。”
第22章
早朝进行到一半,差不多了,站在御座旁边的福如海便对下面众臣说:“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臣有事启奏。”礼部侍郎站出来说:“陛下,据臣所知,陛下昨儿下了旨宣敬远侯外孙女进宫伴读。”
小皇帝面无表情地说:“确有其事,王大人有何意见?”
“……”王大人噎了噎,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对皇上有意见,“臣不敢有意见,只是觉得此事不合乎礼法。”
还说没有意见!这不叫意见?小皇帝心里腹诽。
“臣附议。”这次站出来的是一位姓谢的史官,义正言辞地说道,“自古天子伴读非宗室子弟则贵族公子,历朝历代从未有过女子为天子伴读的先例啊……”
小皇帝鼓着脸,打断他的话:“胡说!”
众臣一脸懵:“……”
小皇帝看着那位史官说:“朕记得这位谢大人是在太史监当差?”
谢史官微窘,是他官职太低了陛下甚至都不确定他在哪里任职?“回陛下,正是。”
“谢大人身为我朝史官,却连我朝史事都不甚了了。”小皇帝前半句端足了架子,而后转移目光看向江太傅,露出一丝笑容:“老师,这是不是就叫做,尸位素餐?”
……呃?
江太傅有些莫名,拱手回道:“回陛下,是的。”
谢史官脸红得能滴出血来,被皇帝当着群臣的面说他尸位素餐,他这官不要当了!可是,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陛、陛下,臣、臣惶恐,不知陛下所言何意,请、请陛下赐教。”
“朕的皇祖母,昭明太皇太后年幼时便是朕的皇祖父太宗皇帝的伴读,谢大人却说历朝历代没有女子做天子伴读的先例?”小皇帝看上去很威严,很有帝王之气,“谢大人要不要回去翻翻史书啊?”
“……陛、陛下……”谢史官腿都软了,直冒冷汗。
众臣面面相觑,这段历史他们不是不知道,可是……这能一样吗!
“众卿莫不是不知道这段史实?几位老师,你们历经三朝,当年也见证了那段历史,不如你们来给诸位爱卿说说?”
被小皇帝点名的是几位元老级的大臣,虽然……他们也觉得这不合理,但确实有那段历史。江太傅站了出来说:“当年太皇太后确实在太宗皇帝身边伴读,有史为据。有此先例在,庄侯外孙女进宫给陛下当伴读,也未尝不可。”
“太皇太后乃是玉叶金柯、龙血凤髓,岂是那庄家外孙女能够相提并论的?”一位姓赵的御史站了出来驳道。
江太傅张了张嘴,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他总不能这么怼:太皇太后给太宗皇帝当伴读的时候,身份可是一个罪臣之女,还不如庄家外孙女。
江太傅用余光看了看周围的几个大人,便知道他们心里也想到了这个,只是,不能说破。
“赵大人此言差矣,皇祖母当年可是以罪臣之女的身份进宫伴读的。”这话也就皇帝敢说,但实在有些大不敬,小皇帝忙不迭加了句:“当然,五十年前皇祖母的族人已经沉冤得雪。皇祖母乃是我大燕朝最尊贵的女人,玉叶金柯,龙血凤髓。”
大臣们不怎么敢接话了,太皇太后罪臣之女的身份都能进宫伴读,这么说……那庄侯的外孙女比当年的太皇太后身份还高些呢。
“……可……可是……”最初启奏的王大人好像还有点不甘心,正在找措辞:“臣……臣听说,那敬远侯的外孙女长得……陛下,红颜祸水啊,臣怕这样的女子待在陛下的身边……”
“啪嗒”的一声,小皇帝把一张奏折用力地扔在御案上,小脸鼓鼓的写满了不高兴,吓得一众朝臣全都垂首作揖。
“王大人,你是觉得朕沉迷女色吗?”
“臣、臣不敢……”王大人噗通地跪了下来。
终于没人敢吱声了。
然后,一直默默旁观的皇叔似乎终于想起为自己找点存在感了,轻咳了声,看向一旁的小皇帝好言相劝道:“陛下,我觉得王大人所言有理,那苏姑娘倾国倾城,王大人也是怕陛下受美色影响。”
众人一致抬起头看向说话的人,皇叔!对啊!还有皇叔呢!尤其是王大人,仿佛看见了希望之光,连忙俯首称是。不过话说回来,皇叔今日的存在感怎么这么低?
小皇帝:“苏姑娘倾国倾城麽?朕不觉得她美。”
众臣:“…………”
“再说,皇叔,朕的圣旨已经已经传出去了,您总不能叫朕出尔反尔吧?这让天下人怎么看朕?”
“陛下圣明。”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陛下乃一国之君,明并日月,一言九鼎,传下去的旨意岂能轻易收回。”
说话的人是蒋溪桥,惹来众人异样的眼光。谁不知道你跟那苏姑娘的母亲是什么关系,当然帮着她说话了。
终于听到顺耳的话了,小皇帝满意地点点头。
随后几个与庄家交好、受过庄侯恩惠的大人也一一附议。
皇叔俊眉微蹙,有点为难地看着王大人等人,怎么办?已成定局?
“好了,此事不必再议,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