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下去。”霍笙看着阿练,声音凉凉地道。
阿练与他对视片刻,自己老实交代:“就是上回,哥哥说我体重,不若寻常的女孩子身量纤细。”
霍笙的脸更黑了,他当时明明说的是反话,这姑娘就听不出来?挑眉打量她一眼,道:“你瘦不瘦自己心里没数?身上的肉掂一下,能有二两吗?”语气里满满的嫌弃之色,“还不赶紧多吃点?”
阿练观察一下他的神色:“哥哥没骗我?”他那天不是说她太重,抱都抱不动吗?
霍笙不是很想跟她讨论这个问题,重又提箸用膳,等咽下一口食物,看她乖乖吃饭,才似笑非笑地道:“别的时候怎没见你这么听话,还是说你就这么在意别人的看法?”
阿练埋头用饭,没有说话。她只是在意他的看法啊。
一时间两人心思各异,谁都没再开口。
等用罢晚膳,还没收拾好,就听见轰隆隆的雷声响起,接着就开始下雨了。
雨势很急,倾盆而下,像是从天上倾倒似的,瀑布一样落下。很久没见过这样大的雨了。
阿练等了一会儿,不说雨停,看样子这雨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小一点。
绿夭看一眼不远处端坐着的霍笙,上前小声对阿练道:“翁主,这雨势甚急,天又黑了,侯爷身上还带着伤,若是淋了雨就不好了,不若将侧殿收拾一下,请侯爷暂住一晚,等天明再走吧。”
阿练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忙去问霍笙:“哥哥要不要在我这里住一晚啊?我看这会儿也不好走。”
“行啊。”霍笙没有反对,跟着她去了侧殿。
坦白讲,他这样随意出入漪兰殿,的确是属于滥用职权了,不过没有办法,他现在几乎已经有些无法容忍见不到她的日子了。
殿外又一声惊雷响起,霍笙突然觉得这场雨下得挺是时候。
不过他自己行为不太端正,就有些容易推己及人,想着阿练一个人在宫里,若是有人觊觎她,偷偷摸进这漪兰殿里呢?
思及此,不免叮嘱她道:“我不在身边,你自己万事都要当心,发现有什么不对的赶紧告诉宫人,明白吗?”见阿练点头,又补充道,“那两个侍女,叫青葙和绿夭的,你可以信任她们。”
阿练问道:“她们是哥哥的人吗?”
霍笙没有否认。
阿练顿时高兴起来:“原来哥哥还为我做了这么多啊。”她完全忽略了那两人见缝插针地替他刷好感的行为,可见这女郎对霍笙的信赖几乎是无原则的了,根本不会想到别处去。
两人走进侧殿,进了内室,寝居之物早已备好了的,又日日有人洒扫,本就干净整洁,并不需要重新收拾。
阿练道:“哥哥早些休息吧,外面有人守着,有事唤她们即可。”
霍笙转过身来,没有立即回她。
两人之间有一臂之隔,阿练早先沐浴过了,现下正穿着一身的燕居常服,衣裙上绣着成片的蔷薇花。殿内的烛火从侧旁照过来,投洒在她身上,衬得她容颜愈发柔美。这样的亭亭姿态,倒真有些像是深宫里娇养大的公主了。
霍笙注视她片刻,心忽然跳得有点快。
阿练唇角微微上翘,双目晶莹地望着他,正在等他说话。
“你……”
霍笙刚开口,门外忽然有一道声音传来:“翁主可在?春枝姑姑过来了。”
阿练下意识地转身去望,人没有进来,却已听到了脚步声,而且越来越近。
这么大的雨,吕后的人怎么过来了?
章节目录 43。轻触
阿练有点慌; 她一直是很怕吕后的,一听说她的人过来,脑海中莫名就有一些不好的念头闪过。
这会儿她才记起来自己是身处规矩森严的内宫之中,无故留宿外男——虽然霍笙是吕后的亲外孙——且两人眼下又是共处一室。纵然有理由,但终究不太合适。
先前是没有往这方面想,然而随着那脚步声的临近,阿练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她环顾一下四周,看到不远处的墙边立着的一排衣柜; 也来不及再想; 忙连推带拽地把霍笙拉过去; 打开衣柜就要把他推进去。
霍笙虽然不愿,但见她神色惊慌,眼睛里隐隐带着祈求,也就顺着她; 只是在被推进衣柜的时候突然抬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臂。
阿练一只手拉着柜门,一只手按在霍笙的胸膛上,保持着推他的姿态,仰头看着他,柔声叮嘱道:“哥哥别出声啊。”
侧殿内室的门似乎被人推开了; 脚步声愈发清晰。阿练的心又是狠狠一跳,转头望一下,忙要退开; 却被人用力拉扯了一下; 接着就落入一个怀抱中。
衣柜的门合上; 光线顿暗。
阿练觉得一阵眩晕,下意识地就要发出惊呼,却被霍笙捂住了嘴。他低下头来,温热的气息拂在耳畔,像是有些故意地对她道:“别出声啊。”
阿练的身子顿时一僵,她不明白霍笙为什么要拉着自己一起躲进来,因而睁大了眼睛看向他。那双眼睛带着疑惑和不解,还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涩。
春枝已经入内,身旁跟着一个面生的侍女。
“咦,方才还看见翁主进了侧殿,竟不在么?”那侍女有些讶异,忙向春枝告罪。
接着又响起一阵脚步声,听起来颇为急切,是青葙过来了。
衣柜虽阔大,但柜门严丝合缝,两人在里面其实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其声。
等适应了光线,依稀能辨出眼前人的轮廓。有一种幽淡的气息扑面而来,像是兰泽芬芳,丝丝缕缕的,将人攀缠住。
霍笙不知是无心还是故意,捂着阿练的右手迟迟没放下,许久,改为手指按在阿练的唇瓣上,轻轻抚按了两下。
软的,嫩的,想尝一下。
阿练在一片昏暗之中对上他的视线,眨了眨眼,示意自己不会出声。
这样一副天真无邪的勾人样子,霍笙想笑。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她拉进来,只能将之归结为一个冲动的行为。
“翁主不在此处,方才去了水房沐浴。想是这丫头看错了。”是青葙在解释。
阿练一向不喜欢这种阴暗逼仄的环境,会让她没来由的感到害怕,仿佛被人扼住了颈子一般,呼吸都有些困难。这种由头到脚的窒迫感很自然地压过了心头那种若有若无的羞赧,令她本能地缩在霍笙的怀里,寻求依靠。
霍笙将她紧紧抱着,刚触碰过她嘴唇的手渐渐向下,掌心和手指都还记得那温润的触感。手掌沿着阿练的玉颈修背慢慢往下,最终定格在她腰间。
太细了,纤纤的,像垂柳一样,不盈一握。
“太后多日不见翁主,见天气不好,故遣我过来看看。既无事,这就走了。”春枝沉稳的声音响起。
霍笙又低下头来,黑眸在幽暗的环境中更黑,他胸前是阿练紧攥着衣襟的手,视线里是小女郎线条柔美的侧颜。
雪白的,香甜的,只要他更低一点,就能够触到,带着残忍或者温柔去品尝一口。
他的呼吸有些重了,阿练觉得颊边泛起微微的痒,偏过脸去。
外面的人都走了,在阿练松开手之前,霍笙先推开她,继而打开了柜门。
光线乍亮。
阿练忙从衣柜里出来,霎时有一种解脱了的感觉。她有些埋怨霍笙:“哥哥为什么要把我拉进去啊,里面黑咕隆咚的多吓人。”她是有些怕黑的。
霍笙面上没什么表情,低头瞥她一眼,声音低沉:“反正你也不想应付春枝,她见不到人,自然就走了。”
也有道理,是她太紧张了。阿练抬手揉了揉还有些发热的面颊,对霍笙道:“那我先回去了,哥哥早些休息吧。”
“嗯。”霍笙低头理了一下衣袖,若无其事。等脚步声响起,才转头看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
……
又是黄昏了,阿练一个人走在长长的巷道里。这地方既熟悉又陌生,她依稀记得好像是宫里。
只是怎么只有她一个人?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就一直往前走,前后都是一样的幽暗狭长。
天更暗了,她有点害怕,怕走不到尽头。
前面突然出现一个高高劲瘦的身影,阿练认出来是沛侯吕彻,想着他怎么在这里。
她喊了一声,前面的人停住了脚步,回头望她。
剑眉星目,容颜清隽。
哪里是什么吕彻,原来是她哥哥——阿练认错人了。
她忙跑追上去,微微喘着气问他:“你要去哪儿啊?”
霍笙神色茫然,声音也像是蒙上了一层雾似的,飘飘渺渺,似从天边传来:“我去找我妹妹,你有没有见过她?”
阿练不禁讶然,拉住了他的衣袖:“我在这儿啊。”
霍笙转过头来,盯着她,目光渐渐有了焦点。
阿练觉得眼前的哥哥有些陌生,他看着她的眼神太过锐利了,像是山林中的猎豹盯着自己的猎物似的。她不禁想起了吕彻,他们都是喜欢这样看着别人的吗?
霍笙慢慢上前来,阿练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本能地后退,直到身体贴上背后的墙壁。
他把她困在手臂和墙壁之间,倾身向前,额头几乎抵上她的,那带着热力的呼吸就喷在她面颊上,令她心跳如鼓。
他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又向下吻了吻她的鼻尖,唇角微微勾起:“我找到了。”
他接着便捧住了她的脸颊,在她来不及阻止的时候,突然吻住了她的嘴唇。
……
阿练猝然从梦中惊醒,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上方的承尘。怎么会,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殿内很安静,有铜漏壶的水声滴滴答答,还有她那过分明显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她闭了闭眼睛,梦里的情形不由自主地在脑海中闪现,令她生出一种满满的不适感。那种禁忌与荒唐的逆恶爬满了全身,让她不安地在榻上翻覆数下。
她命令自己不许再想,只是一个梦,一个梦而已,赶快忘掉。
阿练闭着眼睛背诵屈原的楚辞,来回背了几遍,总算没再想着这事了。过了许久,才又慢慢睡着了。
第二日醒来,青葙过来服侍她梳洗。
绿夭在一旁道:“翁主,霍侯天未亮的时候就起了,直接去了衙署,走前叮嘱您记得用早膳。”
阿练莫名又记起了昨夜的那个梦,想着他不在也好,要是碰面了她肯定会觉得尴尬,一时又有些怨自己,怎会做这样荒唐的一个梦。
不过接下来一连几天阿练也没有再见着霍笙,于是很快就把这件事抛诸脑后,不再烦恼了。
章节目录 44。比武
不久; 西域龟兹国来使,吕后在朝中接见罢,命人于长安城中宣明台上举行角抵,以款待使者。
宣明台在长安城北、未央宫东侧,名为台; 实为占地极广的一处高地; 于龙首山上平缓的一处地段设置校场,台上最北处建立高楼,居其上可远望数里,视野恢弘。
因逢盛事; 长安三百里内皆往观之,不一时就聚齐了数万人,围在校场下方的平地上; 人头攒动,往来如织。
从宫中到宣明台的御道已清,有人远远地举着黄帜,一路挥舞着而来,众人看见了; 皆都停止了交谈议论声,却又克制不住心中的好奇与兴奋; 不住地踮着脚往御道的尽头望去。
不一会儿,司马门开; 突有万骑争驰而出; 其声震地。马上侍卫皆锦袍披身; 金带勒腰,衬得一身的彪悍精勇。这些人一手控鞍,一手扬旗,疾驰如风间龙凤绣旗猎猎飞卷。
在这班骁勇侍卫的导引之下,天子车驾缓缓自司马门中驶出。
如今的天子不过一五岁的稚儿,是前头的少帝因忤逆吕后被废之后才新立的,名副其实的傀儡一个。
车驾行至宣明台下,吕后从銮驾上下来,她穿着绀色深衣,一头花白的发由长簪束起,簪长一尺,末端为华胜,上有凤凰爵,以翡翠为毛羽,饰以白珠,下垂黄金坠。其步伐稳健,积年的威仪在一举一动之中扑面而来,牵动多少人的呼吸。少帝跟在她后面,由宫人牵扶着。
缓步行至台上,万人下拜,山呼万岁,声遏行云。
吕后神采奕奕,显然心情极好,转过身来,抬手示意。
仪官便唱奏:“平身——”
众人起身,抬眼时看到吕后身侧立着一名少女,也是着深衣礼服,裙裾宽大,袍摆曳地,其上花纹精美繁复,腰间束以玉带,半边青丝绾成双鬟,余者自肩后披垂而下,簪珥明珠,芳华耀目。
这样的容光风仪,当是新近最得太后宠爱,又被封为翁主的那名少女了。不少人是第一次见得这乐昌翁主,又见其容色绝代,气韵高华,更有一种逼人的灵气,不由得看住了,久久难以回神。
阿练也是第一次出席这样正式的场合,不免紧张,一早就起来准备,又得了宫里女官的叮嘱,故而时刻在意,倒也没出什么错。且她举止有度,进退得宜,看起来倒是真有种大家子风范,一时间也难以让人将她与出身乡野这四个字联系起来。
与众人一样,阿练大拜于地,向天子和吕后行礼。等起身时,忽然看到吕后向自己伸出一手,她心中一跳,见一旁的女官向自己示意,忙上前扶住了吕后,与她一道向台上的几案后行去。
此等情形落入众人眼中,愈发让人羡慕太后对于乐昌翁主的荣宠。
台上两侧皆置有食案,是京中宗亲、勋贵和官员及其家眷的席位,约有数百人,入席后,耳语往来,攀扯交谈,不一时就热闹起来。
临光侯吕媭的席位在下方右上处,距吕后的座位不过三丈,眼见得自家姐姐携那少女落座,目光微微一动,那张英气的面庞却无甚表情,慢慢又移开了视线——太后的心思,有时候就连她这个亲妹妹也看不大明白,莫若静静观之。
倒是那胡陵侯吕嘉有些坐不住,眼睛几乎吊起来,怒哼一声,向他父亲道:“这女子是给太后灌了什么迷魂药了,竟这般宠幸于她?爹,你说会不会是那霍二郎的计策?”说着,向对面看一眼。
霍笙和他继兄张信并一帮宗亲勋贵子弟坐在一处,他今日着一身劲装,身姿端正,肩背笔直,望之如昭昭日月,自有一种英武神俊的气概。
吕嘉看一眼,眼中妒忌得要喷出火来,又哼一声。
郦侯吕台呸他一口:“你要死?敢对太后不敬!管那女子有什么本事,太后既宠她,自有太后的道理,由得你置喙!”
郦侯是吕后的侄儿,吕嘉之父,虽号称淡泊于身,不慕名利,但素来是个外宽内忌之人,又是吕氏一门的当家人,故而吕嘉霸王一样的人,到他面前也不得不夹紧了尾巴,被骂了也只是拧了拧眉,不敢反驳。
吕台又道:“那霍家一门的事,你有没有让那霍二郎知道?”
吕嘉摇头:“没敢。”
他要是真捅出来了,那霍二郎还不当即宰了他,这也是当初他趁着霍笙不在的时候才敢对霍家人下手的缘故。
吕台恨声道:“你怎么就昏了头干出这样的事!捂着不让人知也就罢了,为何又偏偏拿到那女娃面前去说?”
吕嘉神色变了几变,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当时太后刚刚灭了赵王一家,吕氏风头正盛,他也是吃准了那少女不敢告诉霍笙,又存着挑拨他兄妹二人的心思,一时也未细想,就把这事说了出去,谁知那女子竟会得了太后的眼,从一介草民跃为翁主之尊?
思及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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