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倾微微一惊,这会说自己错了的人,大概,只有面前的魏子修了吧。
云倾愿意听,她侧眸望着魏子修和煦平缓的面庞,他微微皱眉的样子,其实更加俊美。
他道:“睿王与娴妃原本就是夫妻离心,同床异梦,只是这利益纠葛之间生出的几分感情难免让寂寞的人尝到浅浅的甜味,于是便流连忘返,以为那是甘霖,其实,也不过是镜花水月的虚妄!睿王是何等人物,娘娘看到的未必是真,如今其他的皇子纷纷弱冠,等待着封王,睿王的心思,断不会用在这儿女私情之上,他有他想攀登的巅峰,并不是娘娘不能帮他,只是,那里危险重重,他不愿将娘娘牵扯其中,所以,娘娘不若安于现状,不听不问,放手让他去闯,毕竟,娘娘安稳了,他才真的没有了后顾之忧!至于……娘娘与皇上……”
他的声音一顿,像停在荷叶上的那一只疲惫的蜻蜓,微微垂眉休息的片刻,看到的是自己倒影在水中的影子,有清风掠过,吹皱那一池的倒影,现实与虚幻交错间,眸光迷离,他道:“微臣早已劝过娘娘不要去探秘帝王的幽秘,娘娘明知静妃之事是帝王极力掩藏之事,又何必为了那一时的冲动与不愤在皇上的面前挑破,先皇的事情曝露开来,皇上亦是难看,夫妻自再难相对,但,中宫可撼,未央宫的地位依旧稳如泰山,娘娘……皇上若真的已经与你离心离德,微臣断进不来这深严的未央宫,娘娘可知,中宫被禁被锁,是何情状外头一概不得而知,想来……”
“你别说了!”云倾骤然打断。
魏子修目光幽深的望着云倾,她的眸底有愧疚不敢相望的忐忑。
他是最了解云倾的人,他心中的那些猜疑有了生长的土壤,现在正在被催化!
魏子修宛若清风掠过一般,柔和了眸底的光束,削瘦的面庞上冷硬的曲线变得柔和,他淡淡的说道:“娘娘还是神思不安,心绪难宁,看来,微臣的药,还没有彻底发挥作用!”
云倾这才恍觉自己的失态,微微收神,抬眸,已经一片清澄,她看住魏子修的眼眸,问道:“魏御医,你身边无人伺候已经有一段时日了,都说,人是最怕寂寞的,不知……你是否还想再有个伴?”
魏子修并不诧异,他知道云倾想说什么,他早知,终有一日,她会来问!
即便如此唐突的相问,是她偏心浅紫也好,或者只是找个话题掩盖刚才的尴尬也好,他并不在意。
他还记得,云倾第一次把要他送给别人的时候,他彷徨而心伤,浑浑噩噩不知白昼黑夜,可如今,已经毫无知觉了。
魏子修弯起唇畔,仿佛有浅浅的喜悦掠过,那么轻,却又那么清晰,只是……那淡淡的笑意终究进不了他的心底,自然,也入不了云倾的眸底和心底。
第一百四十一章 北宸之殇(6)
他轻轻自嘲着,道:“像微臣这样的人,有没有伴并不重要!只是,若是娘娘心疼,微臣自然感动!娘娘有话便说吧!对于娘娘来说,微臣早已是老油条了,也已经老去,早已没有了新鲜感,有些东西,对微臣而言,确实很浅薄!”
云倾闻言,竟不自觉的咬唇,她不在抬眸望进那一汪静水的眸底,只是有浅浅幽幽的感觉上泛,她的心头有心痛的苦涩游荡,有湿润的泪意上泛,她不忍不愿,可是,她还是开口了:“浅紫属意于你,本宫既是她的主子,必然心疼她,也免不了要来问一问你的意思,你……是否愿意娶浅紫为妻,恩爱一世?”
他脸上的笑意依旧温润而和煦,就如初春的那一抹暖阳。
云倾并不会抬眸去望,她忘了从何时开始,她害怕这样的对视,她害怕自己身上冰冷的刺将那明媚的和煦刺的鲜血淋漓,疮痍满布。
魏子修的薄唇微启,然而,话还没有出口,云倾却陡然抬首,望住他的薄唇,有些惊惶的说道:“你不用这么快回复本宫,本宫断没有要挟你答应这门亲事的意思,你若心头不愿,便请直言,本宫不是那等是非不分的人,所以,断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事情!更何况,这是你的人生大事,你原本就有拒绝的余地!你若心头确实不愿,勉强应承,浅紫嫁过去不过如凌薇一般,是你随手可以丢弃的人,浅紫是本宫心疼的人,本宫不想她去受那份罪……本宫……”
云倾说不下去,惊慌之间,已经说过了,她说了不该说的东西,可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她知道自己残忍,可是,她拼命的假装,假装听不懂他的誓言,假装看不清这年岁久远的陪伴是为了什么,假装不明白他的忠诚究竟缘起何处!
魏子修依旧淡笑,若全无计较,为何不问他是否喜欢浅紫,却直接问他是否同意这亲事?
魏子修了然,那淡薄的笑意仿佛有经历岁月洗礼之后的安静和恬然!
你有没有试过麻木的感受?
他想,他的心痛和忧伤早已在麻木中变得陌生。
恩爱一世?魏子修心头苦笑,这世间长情而执着的人,谁没有想过恩爱一世?谁会轻易写下休书,被世人指责?
只是,这样的心愿,在这红墙碧瓦之间,早已成为奢望!
他心底的那人,从没有想过与他恩爱一世,如今,就连看他一眼的勇气也没有!
她断然知道,恩爱一世这样的事情自己不会拥有,就是她自己与圣上也未必真能恩爱一世!
可是,这一刻,无论云倾的出发点是什么,是为了浅紫,还是安慰自己,还是“失去”帝恩后的彷徨与无助,还是内心深藏的愧疚让心绪难宁,祈求一丝归依,那苦笑只是藏在他的心头,是苦,也会笑!
他浅笑着答道:“微臣早已与宫人无异,本是无欲无求之人,也没有资本与任何一个女子相配,唯恐辜负终身,承蒙浅紫姑娘不弃,微臣荣幸之至,但,微臣终究是娘娘的仆人,微臣任何事情都应该由娘娘做主!”
他越是答的滴水不漏,云倾便越是不敢抬眸去看她。
云倾尴尬的侧眸,说道:“本宫……自然希望浅紫有个好归宿,也希望你的身边有个伴与你相依,年华老去,总归是要有人在身边相互扶持才好!只是……本宫只问你,你若娶了浅紫,可会诚心待她?可会……轻易疏离或是丢弃?”
他笑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盘旋在耳畔:“娘娘之命,微臣从不会违背,娘娘的心意,微臣已经晓得了,若是,娘娘真心信任微臣将浅紫姑娘嫁与微臣,微臣断然尽忠一世,至死不叛!”
云倾心口又是一荡。
即便,她从没有过半分利用的心思在里头,可是这一刻,她的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这一句“尽忠一世,至死不叛”究竟是对浅紫,还是对自己?
云倾想解释,她断没有想用浅紫笼络他的意思,可是,泪盈于睫,话止于口,欲述还休。
竟是一室默然。
冬雪一日厚过一日,浅紫出嫁的那天,天空依旧飘着零星的雪花。
已经是十二月中旬了,云倾一脸心疼的站在未央宫的大门口,望着穿着大红嫁衣的浅紫在台阶下叩别,心痛和苦涩与不舍拌在一起,可是,云倾含泪笑了。
礼毕,浅紫已经泪流满面,薛灵捂脸侧身低泣,于墨的脸上也有难以掩饰的哀伤,可是,今日毕竟是大喜的日子,浅紫在眼泪中笑了,说道:“大家都别伤心了,今日咱们未央宫大喜,娘娘大喜,大家都要笑,这样,娘娘的大喜才能圆满!”
她勉强的笑意回荡在寒风中,被寒风彻底的吹散。
云倾伸手握住浅紫的素手,依依说道:“傻丫头,嫁人了就是大人了,要为家庭考虑,可不能再使小性子了!要……”云倾声线哽咽,“要尊重丈夫,勤谨侍奉,朝夕不可倦怠!可都记住了?”
浅紫慎重的点了点头,转身,望向站在后面等待的魏子修,他眉宇依旧和煦温润,平淡如水。
浅紫走过来,将他拉到云倾面前,吸了吸鼻子,说道:“别以为……别以为本姑娘那么好娶!娶我可是有条件的,既然已经决定来娶我,那你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发誓,终身效忠皇贵妃,至死不叛,否则,否则……”
“否则就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终身被恶鬼所缠,折磨直至时间的尽头!”魏子修转身,不再看云倾,对浅紫道,“夫人,你可满意?”
浅紫闻得这一声“夫人”,满脸烧得俏红,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仿佛新婚的甜蜜已经将心头的苦涩和不舍彻底冲刷干净!
云倾默然收回自己的手,微笑得注目着他们,道:“时辰不早了,起轿吧!”
喇叭声响起,鼓罗声接踵而至,新人上轿,那队伍随着飞扬的雪花远去。
云倾忽然捂住自己的双唇,忍了半天,这一刻,在浅紫看不到的时刻,泪如泉涌!
第一百四十二章 北宸之殇(7)
薛灵扶着云倾进了内殿,宫人们小心的伺候着,虽然曦泽已经多日不曾踏足此地,可是,未央宫上下无一人敢怠慢云倾,内务府也一贯的恭恭敬敬,不敢有丝毫的克扣!
一篓一篓的银灰碳月头便送来的,充足而丰沛,这内殿十分的暖和。
春意带着众宫人退下。
薛灵跪在云倾的脚边用火钳缓缓拨着炉子里的碳火,一室静默,相对无语。
云倾止了眼泪,拿着帕子木楞的拭了拭,默默的咽着口水,一遍又一遍,仿佛有千言万语哽在喉咙口,却不知该如何说!
薛灵抬眸,倒影着云倾失神的脸庞,心头伤心中漫过担忧,终是没忍住,低低的劝道:“娘娘……”
云倾身形未动丝毫,仿佛听不见一般。
薛灵心头苦闷,低首,低低道:“娘娘……您别伤心了,浅紫那丫头可不觉得自己委屈,她……”咬唇,虽有羞涩积聚心口,可她还是说道,“奴婢看到她贴身的帕子上绣着……绣着‘南有乔木,不可休思’!奴婢读的书少,远远不及娘娘,浅紫也是很小就进宫了的,也没有读多少书,只是识字,只是,奴婢从未见她写诗念词,想来,魏御医一身医术卓绝于御医院,必然出自书香门第,像奴婢这样浅陋的人自是不敢相配,浅紫定是偷偷念了好多书,才写得出这奴婢都不懂的东西!”
她不是不懂,是心伤。
云倾微微侧眸,只见薛灵垂首望着地面,她忽然问道:“前年的时候,本宫就知道她又这样的心思,只是那时,她哭着跟本宫说,她不嫁……一世不嫁……”
薛灵微微一怔,像是有一道微弱的闪电穿过身体,竟不自觉的惊呼道:“前年她就有这样的心思了?!她……”薛灵默然止住。
浅紫从没有这样跟她说过,她也不知这感情究竟缘起于何时,只是上个月她知道这事,至今还在惊诧之中!
云倾的神色淡漠,仿佛一樽没有了灵魂的木偶,僵硬的说道:“若早知是如此,本宫还没有生怀宇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本宫,为什么不在他娶凌薇之前告诉本宫,若是那样,岂不是圆满了,何必现在去受罪?”
薛灵微微哽咽,说道:“她说……她说那时并没有这样的感觉,这些都是时间堆积起来的……”
云倾兀自叹道:“她个傻丫头,本宫得罪了皇上,害死了静妃,她就怕本宫再难有君宠,所以这样委屈自己,她从前有这样的心思,却不会这样想,便是出嫁,也要拉魏御医来立誓,可是……可是本宫不在乎这些,真的不在乎了,大仇得报了,本宫的心安宁了,有没有恩宠都不重要了!本宫只是心疼她,不是利用她去笼络人……”
薛灵闻言大骇,急急拉住云倾的手,替浅紫辩道:“不……娘娘,不是这样的……”
她有些语无伦次,仿佛说不清词句,有千言万语,却不这该如何解释。
她忽然讨厌自己的嘴笨,她虽比浅紫沉稳,却没有她那么会说。
她只是紧紧的握住云倾的玉手,泪如雨下:“娘娘,浅紫和奴婢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娘娘一直待我们如亲姐妹,断不会有利用掺杂其中,浅紫不管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断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奴婢可以对天起誓!”
“可是魏御医是这样想的……”云倾合眸,热泪再次洗刷面庞,痛快的流淌成两条小河。
薛灵惊得呆住,半晌无语。
云倾伤心,因为曾经推心置腹,坦诚相对,如今虽不至落魄,却难掩众口。
她可以一直不离开未央宫,不用去品尝室外的风雪,却不能阻止种种不堪的流言在这后宫悄悄的蔓延。
她可以不管后宫的那些人怎么看怎么说,可是,她不希望多年的坦诚相交付之流水!
薛灵鲜红的眼眶变得空洞而冷硬,有种泪已流干、心痛俱在的难受,无言,是难言。
这一刻,不知该如何劝慰的薛灵突然十分的想念刚刚离去的浅紫,她一向嘴巧,她若在,必然能有法子哄云倾开心。
薛灵抬眸望住云倾,依依道:“娘娘……你别担心了,魏御医一向心善,她会明白的,娘娘没有这样的意思,他不会那样想的……”
云倾睁着泪眼望向薛灵,委屈的问道:“薛灵,你说,魏御医会不会觉得本宫在可怜他?”
薛灵拼命的摇头,这答案,就算她自己不能肯定,却还是拼命的摇头,说服自己肯定!
“他会不会觉得本宫也是一副黑心肠,专戳他的痛处,他会不会……觉得本宫根本就是在嘲笑他讽刺他……”
云倾睁大的双眸中,泪如泉涌,无法止住。
云倾的心一团混乱,语无伦次。
没有了曦泽和皇后,没有了蕊儿、容儿和暗线,和祈夜彻底“决裂”之后,魏子修是云倾最后的依靠,可是现在,这用真心诚心维系起来的几十年的情感,似乎也要在这误会之中消散了!
薛灵拉住云倾的手:“娘娘……你不要害怕,咱们还有睿王啊……睿王何等孝顺,谁也比不上,咱们未央宫有三个皇子,什么都不怕!任何人都伤不了娘娘,奴婢就算是拼上性命也不会让娘娘受到丝毫损伤……”
云倾忽然抓住薛灵的手,问道:“薛灵,你有没有喜欢的人,若是有,你就告诉本宫,本宫将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不要熬到浅紫这样,不要……不要……本宫不希望你那样……”
云倾哭成了泪人,薛灵心口遽痛,她死死的抓着云倾的手,拼命的摇头,说道:“没有,没有,奴婢没有喜欢的人,奴婢早就老了,哪里还会喜欢别的男子,奴婢不嫁人,是真的不嫁人,浅紫已经嫁了,若是奴婢也嫁了,谁来伺候娘娘?所以,奴婢到死也不嫁!也不会出宫,奴婢惟愿与娘娘作伴,到哪里都不会分开!”
云倾再次合眸,泪如泉涌,却不再说一词。
第一百四十三章 北宸之殇(8)(为飘过万赏更,注意,本章开撩!)
云倾和薛灵的心伤,作为新娘的浅紫自然是不得而知的!
魏子修为何要娶她,她也不知道,或者看不穿。
这是她的新婚之夜,耀眼的红烛,火红的嫁衣,喜庆的仪式,喧嚣的人声,新婚该有的她都有。
那嘈杂的声音依依传来,虽然听不清说了什么,可是,她还是觉得那样的甜蜜。
就算她看不见来了哪些人,可是,从盖头的缝隙下看到的一排一排的鞋子,她还是那样欣喜。
夜幕很快就降临了,雪也跟着停了。
魏子修并没有让她等多久,很快就有推门声传来。
浅紫盖着大红的盖头,双手交叠放好端正而正,她低垂的目光看到一双白色的新鞋一步一步的朝自己走来!
魏子修当然不会喝醉,旁人不知,他多年饮酒,已经练就了一副好酒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