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眉毛一掀,抬起头,脱口而出:“当真?”
戏志才脸色一凛,看着那人不说话。那人连忙低下头,双手伏地:“在下口不择言。请恕罪。”
“记住,没有下次。”戏志才不悦的哼了一声,再也不看他一眼,继续喝酒吃鱼。那人战战兢兢。又行了一礼,退了出去。不过他带来的一个小包袱却放在案下没动。戏志才吃完了,这才从案下拿出包袱,打开一看,雅室内顿时金光灿烂,整整十饼马蹄金。戏志才嘴角一挑,拎起包袱。大摇大摆的出了门。
……
“真的?”郭图眼中放出狂喜的光芒,不敢置信的看着那个风尘仆仆的密探。
“千真万确。”那密探也喜不自胜,他得到了这么重要的消息,赏赐是免不了的。“我听了消息之后,也不敢轻信,又等了两天,宫里传出消息,我这才赶回来的。”
“是吗?”郭图的脸色慢慢的冷了下来:“你等了两天?”
那密探一看郭图脸色不对。连忙解释道:“校尉,这个消息实在太重大,我不敢轻信啊。”
“你好像忘了自己的职责。不是判断,而是传递。”郭图站了起来:“两天,你居然把这么重要的在手里滞留了两天?”他忽然咆哮起来:“谁给你的胆子?”
密探大惊失色。
“你放心的走吧,我会按阵亡的规格发放抚恤。”郭图挥了挥手。那密探面如死灰,连声求饶,郭图却根本不听,两个卫士走进来,把那密探拖下去,一刀砍下了他的首级,鲜血喷了一地。
郭图眉头紧锁。背着手,在堂上来回走动着。这个消息非常重大,重大到足以影响整个战局,他不能出一点差错。可是那个倒霉的密探已经从宫里得到了验证,说明这个消息肯定不会假,但是。会不会是刘修放出来的假消息呢?他还需要等待。
等待从长安传来的消息,因为刘修现在人还在长安。
三天后,郭图收到了长安的消息,车骑将军刘修已经赶往益州,理由是荆州军事紧急,车骑将军要去筹备攻势。车骑将军府戒备森严,根本混不进去,但是密探们注意到车骑将军刘修一直没有露面,一改往常骑马而行的习惯,他坐的是大车,是那种勉强在栈道上能行驶的大车,而且随行的有大量的医匠和药材。
最重要的消息是,车骑将军府在暗中寻找高明的医匠。
郭图狂喜,车骑将军府还在找医匠,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刘修的病还没好,否则他就不用再找名医了。他不再犹豫,立刻派人把消息送给袁绍,稍一犹豫,他又改了主意,决定亲自赶往易县,把这份重要的密札送到军前,他一定要亲手交给袁绍。
……
褒斜谷栈道,刘修换乘一辆小些的安车,车的四面都挂着车帷,将所有的目光都挡在外面。刘修摩挲着指环,背后靠着那只平常无奇的陶枕,眼神中混杂着震惊、狂喜和迷茫。
他虽然还没有看到全部,但是他所看到的这些已经足以颠覆他既有的世界观。
老子五千言最经典的话是什么?满招损,谦受益。
人类最大的毛病是什么?自以为是。总以为自己是万物之灵,是天地的主宰,已经发现了一切的真理,洞悉了宇宙间所有的秘密。现在的儒生如此,后世的科学家同样如此。
实际上,他们一直是井底之蛙,区别不过的不过是科学一直在不断的自我修正、不断的自我否定中向前发展,虽然还在井中,但却将井越拓越大,而儒生却囿于师法、家法,不敢越雷池一步,他们的井口越来越小,直到变成一团黑暗。
刘修觉得,自己隐隐的已经触摸到了三玄的真实面目,只是他的实力还不够,不足以打开那道门,等他突破了龙吟,也许所有的真相都会展露在他面前。
可是现在,他相信自己已经站在了一个所有人都无法企及的高度,除了老子和那些传说中的神。如果那些神真的存在过的话。
“将军,前面到驿舍了,将军下来休息片刻吧。”王稚拉开了车帘,轻声问道。他一眼看到刘修盘着的双腿,停了片刻,又把目光挪了开去。他不知道刘修刚才是不是在静坐,如果是,那他简直太神了,在这种颠簸的栈道上都能入静。
“卢夫人呢?”刘修摇摇头:“请她到驿舍来找我。”
王稚面露难色。可是他还是点点头应了,这是这么多天来刘修第一次主动要卢夫人来见他,也许卢夫人不一定会拒绝。
驿舍到了,庞德先带着一部分亲卫营将士将驿舍团团围住。之前已经有人来检查过了,他们只需要进入警戒位置即可。等警戒完毕,刘修的车也到了,直接驶入驿舍,亭长远远的站在门外,看着刘修的车驶进了门,然后车盖和车厢四面分开。露出静卧在其中的刘修。四个虎士上前,小心的抬起和车厢一样大的坐榻,很平稳的将刘修抬进了准备好的卧室,大门随即关闭,将包括亭长在内的目光全部关在门外。
亭长不动声色的走出警戒圈,刘修自带了厨师和食材,根本不需要驿舍中的人动手,而且为了安全考虑。他们都被控制起来,在刘修离开之前,他们不能随便行动。
亭长似乎有些手足无措。在空地上转了两个圈,又反过来转了三个圈,这才一拍脑袋,急急忙忙的赶了过去。
远处的山坡上,茂密的草丛中,慢慢爬起一个披着伪装的人,他看了驿舍最后一眼,悄悄的向后退去,很快消失在山岭之中。
驿舍二楼的房间里,郭嘉放下单筒望远镜。看看那个亭长,又看看远处恢复了平静的山坡,轻笑一声,小心的将望远镜收好,这才脚步轻快的向刘修的房间走去。一边走,一边暗自赞叹戏志才的高明。戏志才从邺城回到洛阳。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回来的,他是作为袁绍安排在洛阳的间谍回来的。袁绍的间谍系统,是郭图一手建立的,而真正的操作人却是戏志才。袁绍安排的间谍名单一个不落的都掌握在刘修手中,那个亭长的名字赫然在列。
郭嘉走到刘修的房间前,在门口站了一会,没有说话,刘修点了点头。郭嘉便径直走开了。刘修已经坐直了身子,看着卢夫人刚才不小心掉出来的一张纸,笑了笑:“张卫画的?”
“是的,他喜欢瞎涂瞎画,不知道糟蹋了多少纸。”说起儿子,卢夫人难道的露出笑容。
“喜欢画画好。喜欢画画的孩子,聪明。”刘修伸手拿过那张纸看了看,上面画了一个人,却有些怪,眼睛凸在外面,头圆圆的,看不到发冠,也看不到头发。笔法很幼稚,以至于刘修一下子都没想到是一个人。
“这是天文学院的周博士。”卢夫人取过画,小心的叠起来,笑道:“周博士为了观星方便,特地让工坊的人做了一个头套,将小型的窥天镜套上左眼上,左眼窥天,右眼写字。”
刘修诧异的问道:“窥天镜已经能做得这么小了?”
“比起甲字镜当然不如,可是用甲字镜要排队,哪有自己弄个小的方便,如果有什么疑问,再用甲字镜观察便是。”卢夫人解释道:“不过,尽管如此,为了用甲字镜,还是常有争执,乙字镜造好之后,可能会好一点。”
刘修点了点头:“那也好。不过,我现在有一个急事要交给你去办。“
“请将军吩咐。”
“你立即赶回成都,召集天师道各治的治头大祭酒以及各郡信道的世家,就说你找到了一个药方,要为我炼一种非常稀有的丹丸,需要大量的钱财,请他们捐献。有功之人,将来都有报答。”
“炼丹?”卢夫人一愣,随即又明白过来:“将军是急需大量的钱财吗?”
“这当然也是目的之一,不过,最重要的是要让人知道,我现在命悬一线,在你的丹炼成之前,我无法行动。”
卢夫人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她起身要走,刘修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连忙叫了一声:“你把张卫那张画给我看看。”
卢夫人虽然不解,可是还是将画递了过去。刘修拿在手中,端详了好久,忽然笑了起来,“国师,我突然发现了一个宝藏,你也许会有兴趣。”
第529章 英雄所见略同
小天子刘协站在朱雀阙上,极目远眺,身体站得笔直,虽然还很稚嫩,却自有一番帝王的威势。蹇硕谦卑的陪在他的身后,高大的身躯却有些佝偻。
当然了,现在他只在两个人面前这么站着,一个是小天子,一个是宋皇后。如今他是宫里最有权势的宦官,他也只需要对这两个人低头。
但是他一点也不高兴。
作为先帝任命的四个顾命大臣之一,他现在除了陪伴天子之后,所有的力量就是天子身边那几十个小黄门,原本先帝授予他掌管宫内所有卫士的权利已经在不知不觉被卢植分散掉了。殿内有光禄勋,宫内有卫尉,还有虎贲郎将、羽林郎将,这些都是原有的官制,卢植根本不需要做什么改动,就把先帝赐予他的权力拿走了。
一切都顺理成章,顺理成章得蹇硕都找不出任何理由反对。
但是蹇硕不甘心,他想拿回先帝赐给自己的权力,只是他胆子小,知道自己的根基还不够。他更知道卢植的作用有多大,作为先帝任命的四个顾命大臣排名第三的卢植,又凭什么压过董重和宋丰,独揽大权,甚至轻轻松松的就逼死了董重,赶走了董太皇太后。
因为他外有两个弟子手握重兵,内有宋太后的鼎力支持。
宋太后对卢植的支持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她几乎从来没有反驳过卢植的要求,哪怕为此和宋家的利益冲突。蹇硕几次看到宋丰在宋太后面前抱怨卢植的专权,但是宋太后从来没有帮宋丰说过一句话。
她只是说,卢公不仅是先帝留给陛下的顾命大臣,还是陛下的帝师,他的忠心毋须置疑。眼下多事之秋,卢公敢于任事,正是先帝所看重的,也是陛下的福气。
董重死了。宋丰蔫了,区区一个蹇硕,又能把卢植怎么样?
不过,现在机会好像来了。车骑将军刘修伤重,生死未卜,左将军公孙瓒在易县与袁绍大战,已经三个多月了,寸步难进。虽说他三天两头的有捷报传到宫里,说又斩首几何,可是战线一直在易县。未能向冀州深入一步,这已经足够说明问题。而他越来越密集的请求钱粮的奏疏,才是最关键的。
时间拖得久了,公孙瓒已经后劲不足。
如果刘修死了,公孙瓒败了,卢植会如何?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蹇硕就打了个寒颤。如果真的出现那种情况,那卢植固然会失势。可是大汉也完了,袁家会得天下,到了那时候。他蹇硕,他蹇家,肯定会死无遗类。
车骑将军不能死,只要他不死,袁家就不会得势。至于公孙瓒嘛,他死了对大汉也不好,可是也未必就能坏到哪儿去。
“蹇硕,你说车骑将军会死吗?”小天子忽然问道,他收回了目光,俯视着宫城外的大道。朱雀阙虽高。却也无法看到易县或成都,只能看到司徒府和楚王邸。
“车骑将军还年轻,身体又好,应该不会吧。”蹇硕犹犹豫豫的说道。
“有人说,他天命所归,自然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小天子忽然蹙起了眉头,看着远处“朕不想他死,可是,如果他是天命所归,那朕又是什么呢?”
蹇硕吓了一跳,连忙说道:“陛下,那些都是谣言,他们就是为了造谣,离间陛下与车骑将军。车骑将军如果真是天命所归,他怎么会接二连三的受伤?”
“可是他受了那么重的伤,都没有死,难道还不是天命在身?”
蹇硕哑口无言。细想起来,刘修好象命的确硬,上次落日原之战,他被檀石槐一掌拍在脑袋上,昏迷了两天,最后还是醒过来了,这次更离谱,几个月人事不醒,居然又醒过来了。虽然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但毕竟是醒了。
“他要成都,他不仅要成都,还要益州。”小天子用力的咬着嘴唇:“他要和朕并肩而立。”
蹇硕紧紧的闭上了嘴巴。他知道这件事,楚王刘元起从长安回来后,上书天子,希望能徙封蜀王,治成都。这件事当然没有得到通过,甚至天子都没有说话,就被司徒卢植一口否决了。
但是蹇硕知道,这件事对小天子的触动很大,因为刘元起的这个请求意图太明显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劝解小天子,他甚至有些埋怨刘修。他觉得这不像是刘修的主意,也许是楚王刘元起自己的主意?刘修快不行了,趁着他还没死,威风还在,刘元起要益州,要割据巴蜀,将刘修控制的地盘最富庶的一块收入囊。刘修一死,他就闭关自守,眼下天下多事,不管是朝廷还是袁家,都没有实力去强攻益州。
刘修要死了吗?蹇硕忽然有些悲伤,觉得自己快要失去了一个好朋友似的悲伤。
“陛下,车骑将军也许是病糊涂了,也许……根本就是别人的主意。”蹇硕压低了声音劝道:“陛下千万不要轻易下判断,以免造成误会。”
“朕知道,朕是天子,不能轻信人言。”小天子点了点头:“太后也是这么对朕说,朕现在还小,不知道怎么做才对,要等朕长大了才能亲政。”小天子很少年老成的叹了一口气:“可是朕今年才十岁,要亲政,至少还要五年的时间。”
“五年的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陛下,你还是下去读书吧,已经出来好一会了。”
小天子点点头,又不舍的看了一眼外面的雄城,喃喃说道:“这都是朕的,是朕的祖宗留给朕的,谁也不能抢。”
蹇硕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涌起,他诧异的看了一眼眼前的小天子,忽然觉得他长大了许多。
……
易县,袁绍牵着袁尚的手,在大帐里慢慢的转着圈,郭图站在一旁,眼露出难以抑制的惊喜之色。这几天他接二连三的给袁绍带来了好消息,先是安排在栈道上的密探传回消息,他们亲眼看到刘修伤重不起。连走栈道都是坐车,进门的时候是由人抬进去的,他住过的屋子,药味三天都没能散尽。紧接着又从成都传来消息。天师道系师夫人召集各家族募集资金,说要炼一种丹,虽说她没能明说这丹是干什么用的,但是密探还是打听出来了,这种非常名贵,需要大量稀有药物的丹是为了给刘修治病的。
要炼丹来治病,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刘修只剩下一线生机,所有的希望都在这颗丹上了。且不说能不能炼成,至少在一段时间内,刘修是无法康复。
对袁绍来说,这是个大好机会。
征兆已经显露,北郎将赵云和黄巾张燕最近攻势明显变弱,他们固守在真定一带,以防守为主。很少主动出击。
没有了他们在侧翼的骚扰,袁绍终于可以专心对付公孙瓒了。这两天袁绍明显沉默了许多,但是郭图知道。袁绍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在酝酿,酝酿一个改变战局的计划。
冀州三面受敌,其实也非常吃紧。特别是这次公孙瓒气势汹汹的来攻,让袁绍经常夜不成寐。是的,冀州实力很雄厚,目前常备军有十万,各郡各县的驻军还有七八万,如果需要,冀州人还能临时再组织十万人。可是要知道。冀州人这么卖命不是白干的,他们每一次付出,都要获得一定的利益,不管是现在的,还是将来的。
战事拖延得越久,冀州的豪强收获的利益越多。而那些战斗在第一线的汝颍人却得不到什么,因为战事没有进展,因为胜利果实首先要被冀州人瓜分一部分,给他们剩下的本来就不多。
“自己去玩吧,阿翁要做事了。”袁绍爱怜的拍拍袁尚的小屁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