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刘修自以为能揣摩天子心思,却不知道天子如今已经难以为继,北疆只能速战速决,他还大言什么十年计划,这简直是异想天开嘛。”
众人纷纷出言附和,大贬刘修,荀爽皱了皱眉,转过头问袁隗道:“明公是准备让臧旻接任并州刺史嘛?”
袁隗听了“明公”二字,心里非常舒坦,点头道:“慈明有何高见,还请指教。”
荀爽摇摇头,谦虚的笑道:“我哪敢在明公面前nòng舌。不过,本初当初曾经跟着刘修征战并州,他对并州的情况比较了解,臧旻要赶到洛阳还要几天,明公何不问一下本初的意见?”
袁隗和袁逢jiāo换了一个眼sè,都觉得有道理。他接着笑道:“慈明提醒的是,其实并州贫瘠,确实不足以支持整个北疆,要想打赢这一仗,冀州的支持是否得力才是关键所在。”
荀爽连连点头称是,“冀州户口百万,物阜民丰,向来是支持幽州、并州的不二选择。”
“当然了,只有冀州还是不够的。”袁隗看了一眼韩融,韩融会意,轻声笑道:“大汉十三州,除掉司隶之外,兖豫青徐向来是根基所在,财赋之源。北疆是大汉的北疆,可不仅仅是幽并凉的北疆,既然要打这一仗,这四州可不能旁观啊。”
荀爽明白了,这次袁隗是打算动用袁家mén生故吏遍天下的优势,集合整个大汉的国力与鲜卑人一战,如果打赢了,那袁隗的声望可就如日中天了。他忽然想到,这么好的事,袁隗会把名声让与臧旻?
荀爽扫视了一下,见袁隗兄弟和陈寔、韩融等人都含笑看着自己,眼中期望的意味不言而喻。他迅速的权衡了一下,微微一笑:“臧旻虽然善于用兵,平定了会稽之luàn,可是会稽与北疆地形相差甚大,他能在会稽势如破竹,只怕未必能在北疆奏凯吧。”
“那慈明有何人选可以推荐的?”袁逢放下了酒杯,用尽量平静的口气问道。
“自然是袁本初了。”荀爽哈哈一笑,“本初熟读兵书,向来是年轻士人中的魁首,又曾在北疆血战,屡立战功,他如果能领兵出征,应该比臧旻还要多几分胜算吧。”
袁逢犹豫道:“本初嘛,倒也是个合适的人选,只是他还欠缺些独立领兵的经验……”
“不然,经验是积累起来的。北疆地势开阔,当用骑兵取胜,本初初为长水营司马,便已经在演习中取得胜绩,随后征战北疆,又是连战连捷,如今身为中山太守,中山民风彪悍,他如果没有点能力,又岂能把中山治理得风调雨顺?”
荀爽一口气说了袁绍好几个优点,陈寔等人从旁边补充,没用多长时间,袁绍就成了最合适的人选。袁隗兄弟还在谦虚,荀爽说,明公应该像先贤祁黄羊学习嘛,为国举才,不能有太多的忌讳,把袁隗说得心huā怒放,连声说,慈明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宾主尽欢。
宴后,半醉的荀爽回到了驿所,正在房中读书的荀攸听到外面的声音,连忙出来把荀爽扶了进去。荀爽似乎有些兴奋,迫不及待的把在袁府的事情说了一遍。他今天赶到袁府去,就是想和袁隗套套近乎,缓解一下最近的生疏气氛的,没想到袁隗给他送了一个机会。
当然了,这个机会其实是荀攸提醒的。
“袁绍出征,能赢吗?”荀爽眨着有些红的眼睛看着荀攸,不等他回答,他又笑了:“有司徒府的大力支持,有袁氏遍布天下的mén生故吏的参与,这一次出征的实力将是历年来最强的。”
荀攸不动声sè的听他说完,淡淡的说道,我想回老家一趟。
荀爽很不解。
荀攸笑笑说,有些事,我不是很有把握,我想回去和文若叔商量一下。
荀爽看了看案上摊开的兵书,用手指轻轻的敲了敲:“你是不想为袁家效命,又不想和他们撕破脸吧?”
荀攸含笑不语。
荀爽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荀攸既然这么做,自然是因为他依然不看好袁家,不看好袁绍,而他本人却觉得,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袁绍比刘修要强上一大截,刘修身边那点微薄的力量怎么可能能和袁绍相提并论呢。
但是荀攸既然打定了主意,那也只好由着他去了。
……
荀攸背着简单的行囊,踏进了刘修的房间。刘修正提着一只羊毫大笔聚jīng会神的在画一幅山水,青山的轮廓已经显现,一幢小楼掩映在浓荫之下,几丛翠竹在山脚下的溪流边随风摆动。
“好山水。”荀攸赞了一声。
“公达,怎么不做官了,要回家?”刘修一边继续画,一边让人给荀攸上茶。大汉人的一般习惯用酒水待客,但是他现在已经改用茶待客了。
“大人这茶好,清淡处见jīn攸呷了一口茶,赞了一声,“喝了能让人更清静,比起让人mí醉的酒还要更好几分。”
刘修一愣,手中的笔迟疑了片刻,笔上的一滴青绿滴在纸上化了开来,唐英子急了,瞪起眼睛冲着荀攸吼道:“你不要说话,影响大哥哥画画,看,画砸了。”
荀攸却不说话,只是迎着刘修看过来的目光,微微的点了点头。刘修笑了,一把拉住要赶荀攸出去的唐英子,“英子,没事,待会儿重画一张就是了。”
唐英子一看刘修护着荀攸,倒也不敢放肆,只得愤愤不平的嘟囔了两句。荀攸捧着茶杯走了过来,打量了一下还没完成的画,突然说道:“大人,不如将这张画赠与我吧。”
刘修呵呵一笑,拿起笔在sè盘里蘸颜料,对唐英子说道:“英子,你下去让罗家婶婶准备点吃食送上来。”
唐英子恼怒的瞪了荀攸一眼,身子一扭,气冲冲的出mén去了。
“这孩子说话是中原的口音,为什么称呼却是鲜卑人的称呼?”荀攸兴致勃勃的打量着唐英子离开,这才突然说道。刘修摇摇头,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唐英子一直称他为大哥哥,而是不像其他汉人一样称为大兄,反倒和风雪有些像,他也怀疑过唐英子是鲜卑人,可是唐唐英子自己说不清老家在哪儿,而唯一了解内情的张角现在又一直碰不上。
“大人知道臧旻吗?”荀攸看着画,轻声问道。
“刚听太尉说了一下,据说几年前平定会稽许生之luàn的,用兵颇有章法。”刘修一边描绘着青山纹理,一边说道。
“是,可是他只善用步卒,而且会稽、丹阳一带多山林,水道纵横,与塞北的形势迥异。他能在会稽作战,未必就适合在塞北作战。”
“这些我知道,可是陛下不知道。”刘修苦笑了一声:“他现在只想快刀斩luàn麻,一举击溃檀石槐。谁能保证做到这一点,他就听谁的,根本听不进我的计划。”
“他会听的。”荀攸举了举杯子,“就和这茶一样,清香总在苦涩之后。”
“可惜,那是无数人的xìng命,不仅仅是苦涩这么简单。”刘修忽然有些烦躁起来,手一抖,一道山棱变了形。他抛下笔,吐了两口粗气,不好意思的对荀攸说:“真是失礼。我最近有些心烦意躁,静不下心来。”
荀攸一直静静的看着他,见他道歉,这才笑了笑:“这也怪不得大人,就是最善于狩猎的猛虎,也有失手的时候。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可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得到的,不少人自作聪明,自以为自己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其实他既无识人之明,又无自知之智,纵使一时得手,也不可能做到百战百胜。”
刘修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不再说话,运笔如风,很快画好了那副画,那两处破绽也被他化腐朽为神奇改作他用,青sè的点隐在一片苔绿之中,无力的山棱变成了石上隐士的衣角。
“大人的绘事果然妙极。”荀攸满意的赞了一声,又和刘修东拉西扯的说了一阵。郝昭送上一些点心来,荀攸吃了些,等画干了,卷起来放进行囊,一揖而去。
刘修独自站在窗边,看着远处的繁华似锦的洛阳城,良久不语。
唐英子蹦蹦跳跳的走了进来,一看空dàngdàng的书案,不满的叉起腰叫了一声:“大哥哥,你什么时候画我家啊。”
“现在。”刘修转过头,脸上浮现出许久未见的笑容:“伯道,铺纸研墨,我立刻就画。”
……
天子观赏着刘修新绘的山水,一幅幅的看过去,每看一幅都要伫立良久,然后赞上几句,兴致非常高,还掺杂着些羡慕和不甘。
“朕如果能像你这么闲,也能画出这么好的山水。”天子说。
刘修强忍着笑:“陛下所言甚是。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天下,令行四海,尊贵人所不及,自然亦有高处不胜寒之苦。”
“高处不胜寒?”天子品味了片刻,心有同感的长叹一声:“可不是,要不然怎么会称孤道寡呢,朕可不正是一个孤家寡人。”
“陛下上有太后,下有二子,又有皇后、贵人,美人无数,怎么是孤家寡人呢。”刘修连忙劝解道,“除此之外,宫里jīng于书道绘事的臣子亦众,兰台收藏的秘书亦是臣所不敢想,难道还不足以消遣?”
“兰台秘书虽多,可是朕哪里有时间去看,每天的朝政也就罢了,如果不都是那些让人棘手的问题,也许还能让人开心开心,可是现在呢,不是天灾就是**,没一件事让人开心的。马上又要到八月了,一想到年底的上计,朕这脑mén子就疼。至于宫里,就更别提了,没一个省心的,哪像你啊,长公主替你cào持家务,聪明不亚于男子的王楚从旁边协助,还有一个漂亮的胡nv替你暖被子……”
天子说到这里,斜着眼睛看着刘修:“朕还真没看到金sè头发的nv子,你怎么也不让朕见识一下就自用了?”
刘修耸耸肩:“陛下身为天子,难道还对一介蛮夷感兴趣?”
天子忍不住笑了,顺手用袖子甩了刘修一下:“放心,朕没和你抢nv人的心情。你撒得起泼,朕还丢不起那人呢。”
刘修不好意思的róuróu鼻子,嘿嘿干笑了两声。
“那个……你喜欢兰台秘书,就不要再拖了,明天开始就给袁美人授课吧,兰台秘书可都是她在管着,朕已经下诏,兰台秘书任由你查阅,只要不带出宫就行。”
“谢陛下。”
“还有一件事,朕想再问问你。”天子收起了笑容,很郑重的说道:“你给朕一句掏心窝子的话,究竟有没有可能一战击溃鲜卑人。”他抬起手,示意刘修不要急着说话:“如果朕能给你准备二十亿的军费。”
刘修皱起了眉头,在天子有些急迫的目光中仔细的盘算了一会,最后还是摇了摇头:“陛下,臣……没有把握在一年之内击败鲜卑人。鲜卑人控弦近二十万,可不是东羌……”
天子挥了挥手,打断了刘修的解释,没有再说一句,但眼中的失望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刘修想安慰他,可是他知道现在除了答应出征,否则天子是什么也听不进去,只好陪着天子沉默,在尴尬的气氛中苦熬。
“你去兰台吧。”天子挥挥衣袖,示意刘修退下,看着刘修消失在殿mén外,这才转身对张让说道:“宣臧旻进殿。”
让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天子不舍的看了一眼壁上挂着的青绿山水,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时间不长,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汉子急步走了进来,在殿mén口解了剑,脱了鞋,跪行几步,行了大礼,用略微有些紧张的声音说道:“扬州刺史臣旻拜见陛下。”
天子没有转过头,只是偏过头打量了一下跪在地上的那个人影,点了点:“你过来。”
“喏……唯!”臧旻脸涨得通红,躬着腰,拱着手走到天子面前三步立定。天子见他紧张成这样,不禁笑了一声:“臧卿,朕是毒蛇猛兽吗,能让你这个纵横沙场的悍将都如此紧张?”
臧旻见天子语气平和,还和他开起了玩笑,紧张的心情略微放松了一些,他扯了扯嘴角,强笑道:“陛下仁德施于天下,恩泽普降于万民,怎么会是毒蛇猛兽呢。只是陛下乃上天之子,天威自行,非臣这个普通人所能当,故而战战兢兢。”
天子哈哈大笑,摆摆手,指着那几幅画道:“你来好好看看,这就是你马上要去征战的地方。朕希望你能和在会稽一样勇猛无敌,把鲜卑人赶出yīn山,让檀石槐向朕称臣纳贡,摇尾乞怜。怎么样,你有信心做到吗?”
臧旻迟疑了一下,再次弯下了腰:“陛下,臣méng陛下天恩,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可是在臣了解北疆的形势之前,臣不敢妄下断言欺瞒陛下。请陛下容臣了解情况,制订出方略之后,再请陛下明鉴。”
天子眉máo一挑,赞许的点了点头:“臧卿不妄出大言,朕心甚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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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庄眉máo一挑,难过的摇了摇头:“你们不投票,朕心甚急,没得jīng气神啊,还怎么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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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4章 神话
第284章神话
刘修站在殿外,一时被刺眼的阳光照得有些目眩,他知道一切都难以挽回,灾难将如期而至,现在还不知道的只是时间而已。本章由网友为您提供更新'东羌只是松散的部落,以段颎之能还huā了两年的时间,四十多亿的军费才dàng平,一年时间搞定鲜卑人?他觉得这是一个笑话,一个残酷的笑话。
“北中郎将,你怎么了?”赵忠笑眯眯的走了过来,很客气的对刘修行了一礼。刘修放下挡在眉际的手,很自然的抹去了眼角的湿润,笑眯眯的还了一礼:“赵常shì气sè很好啊。”
赵忠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轻声笑了起来:“多谢北中郎将关心,老奴这身体还一向说得过去。闻说北中郎将马上就要尚公主了,老奴在此恭贺北中郎将。”
“多谢常shì美意。”刘修不卑不亢的说道:“如果常shì届时得空,不妨来喝杯水酒。”
赵忠稀疏的眉máo一挑,似乎有些意外。除了和他一样是宫里的人之外,其他人有送礼贿赂他的,却很少有请他赴宴的,像他这样的阉人往那儿一坐,足以败坏整个酒宴的气氛,再想拍他马屁的人也不敢做出这样的事,除非是单独请他。
而他又一般不给人这样的面子。
“那就多谢北中郎将的邀请了,如果有空,我一定会去讨杯水酒喝。”赵忠虽然不敢当真,但心里还是非常高兴,再次向刘修行了一礼便匆匆走开了,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北中郎将,老奴想多一句嘴,不知可否?”
“常shì请讲。”
“北中郎将真的欠了并州人三亿钱吗?”
刘修眉máo一扬,随即又点头道:“只多不少。”
赵忠恍然的哦了一声,再次拜谢,转身走了。刘修看着他的背影,脸sè平静如常,心里却非常诧异,赵忠忽然跟他说这些干什么?他一边想着,一边沿着长长的宫墙走向兰台,直到站在兰台的石水道前,他还是没有想清楚。
袁徽闻报,连忙亲自出迎,客客气气的以弟子礼拜见刘修。刘修泰然自若的受了,缓步进了兰台,走进一间已经收拾出来的屋子,坐在中央的那个位置。袁徽再次拜见,又双手送上一份重礼,这才柔声道:“请先生授弟子绘事之妙。”
刘修把玩着那柄没有一点瑕疵的yù如意,心道袁家真是有钱,以天子对待袁家的心情,他肯定不会拿出这等质地上乘的yù如意给袁徽当拜师礼。别的不说,他撅了袁徽的面子,可是天子依然没有为此事责怪他,而袁徽现在的态度越发的恭谨,只能说明袁徽受宠只是外人猜测的假相,事实绝非如此。
他将yù如意抱在怀里,奄然一副得道成仙的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