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这奴才听从苗小柔的为她准备车马,他们现在岂会在这里求医问药。
毛崇之把头一低,尖细的嗓子却道:“望陛下以复国大业为重,苗姑娘……奴才钦佩不已,日后但有需要愿为之赴汤蹈火。”
行!你们一个个为大义献身,衬得他好似个没用的东西。他不过就是想守好自己必须守的一个人,这有错吗?这条命都是她给的,为她付出任何代价都是应该的。
柜台前大夫正拿着个帕子放在鼻下仔细嗅味道,手中一支笔在记录着闻到的药草名称——至于那帕子,是苗小柔方才给大夫的。
今日在相府中,临告辞前后厨端来汤药,说是清凉解暑热的。不好推辞,她也就喝了,不过因她时常让家里帮工给码头工准备这样的解暑汤药,对味道颇有些熟悉,闻到稍稍有些不对,便多了个心眼儿,用帕子沾了一点,而后推说太苦喝不惯便只喝了一半。
这会儿她睡在躺椅上,被喂了些药丸子,已不觉得太疼,只是整个人都虚得爬不起来。
白睢搬了个凳子在她旁边坐下,用湿帕子给她擦汗,真不知说她什么好了。
“死不了……”倒是她先张口,虚弱的样子让人不忍心怪她。
“……”他板着脸,不想搭话,担心一出口又骂了她。
“我乖一点,老贼才对我放心对不对。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躺在这儿的是我又不是你,你那副表情做出来还嫌我不够难受么。”
少年拧了帕子,一整张糊在她脸上,气鼓鼓地抹了几下将她脸上的妆抹了个乱七八糟,糊得跟女鬼似的。
“爷爷不想说话。”
“……”
“不想跟你说话。”
“幸生则……”
“死”字没说出来,被他又一帕子糊了脸。
那边大夫终于将药单子列了出来,神情很有些沉痛。
“老朽研究了下用药,若是没判断错,嘶……这的确是解暑汤药,不过夹带了些古怪,就成了……成了伤胞宫的虎狼之药啊。”
苗小柔:“?”
白睢:“?”
只有毛崇之瞬间懂了,埋着脑袋首先沉了心情。
那大夫颇为遗憾,睇了睇刚才豹子一样扑进来把他从床上揪起来的白睢,有些怕这位爷:“这个……不知用量是多少,若服用足了量,只怕日后伤子嗣啊。”
白睢帕子一摔,眼睛瞪圆嗓门儿飙高:“再说一遍?!”
大夫当即怂了,往后小退半步:“日、日后恐在子嗣上艰难。我这就写副方子给这位姑娘——算了,要、要不各位还是另谋名医吧,老朽实在没把握。”
苗小柔这回听懂了,大夫这是说她喝下了虎狼之药,以后能不能生孩子还不好下定论。
哦……
这样啊……
呼吸凝滞,心尖有些微微痛,她这里还没说话,白睢倒是先发疯了……
——
相府中。
郭慧心趁着夜色,摸黑和丫鬟两个将剩下的药材用布包起来,再塞上石块,沉进池塘里。做完这些,心虚地返回屋子,用熏香又熏了遍衣裳盖住药味。
药材是父亲的人给的,要她熬了给那位苗姑娘吃。她也不知熬的是什么药,除了听话别无他法。
“小梨,你说她会没事的是么?”
“姑娘,咱们尽人事听天命,只能做到这步了。您打小就是个菩萨心肠,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砍掉一半药量,不妨先担心一下若是她喝了汤药身体没反应,明日丞相大人会不会找您问罪。”
“唉……”
“况且,那汤药她都只喝了一半。”
郭慧心点点头,垂着眼皮情绪低落。
“夜深了,姑娘还是睡了吧。”
郭慧心暗暗叹气,念了几句佛语,小坐片刻这才上床睡觉。
她这个父亲,从来没当她存在过,等用得上了才跟她讲什么家族大义。软禁了谢郎,逼她做坏事,面对这样一个石头心的爹,她的听话从来不是心甘情愿的。
害人之事,若是做了,谢郎必不会喜欢的吧。姑娘家的心,一旦给了别人,想的念的都是他,唯恐做了什么事让心尖尖上的人不喜。虽身上流着郭家的血,可父亲可曾当她是自己人,她这辈子的温暖反倒都是谢郎给的。
他不喜欢蝇营狗苟龌蹉手段,那她便不做。
但愿那位苗姑娘会没事。
——
白睢不信邪,抱着她敲了半个皇城的医馆。大晚上得闹到鸡飞狗跳,也没从大夫嘴里听到一句给人希望的话。那些个庸医都说不清楚用量,无法下定论,运气好还能调养,运气不好这辈子别指望了。
郭老贼既然要下药,那定然下得多,还提什么运气好不好。待闹到第五家医馆,苗小柔小腹还隐隐作痛,可实在扛不住就倒头先睡了过去。
不能生便不能生吧,林恒不要她了,她心里那颗花骨朵还没完全绽放就已枯萎。嫁不嫁人都难说,还生什么孩子。
睡得很熟,怎么回的合正宫她不知道。
次日睁开眼,小腹已经不疼了,就是整个人都恹恹的觉得没力气。白睢坐在她床前,黑着个眼圈,胡子拉碴,衣裳昨天跟人拉扯搞得乱糟糟也没说理一理,表情呆滞,面色发青地坐成一具僵尸。
苗小柔:“……”
见她醒了,少年那张僵尸脸顿了破了功,鼻子一抽,“哇”的一声又哭成了个三岁孩子,俯下身一把抱着她:“都是因为我……大彪……”
苗小柔:“……”被他这一声嚎彻底震清醒了。
白三岁:“对不起……我娶你好不好……便是你不能生,断子绝孙我也认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纳妾给你委屈受的。”
苗小柔:“……”来人,把这个脑子有坑的拉走!
作者有话要说: 三岁今天医闹了,这是不对的,大家不要学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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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眼泪又糊了她一身。
苗小柔抽抽嘴角,无比嫌弃地推开他,要不是没什么力气,真想踹飞他:“知道么,真正的三岁小孩儿都没你能哭。还要当大将军呢,阵前打不过,哭着求人家让你赢?”
白睢拿袖子擦把眼泪,一夜没睡让他看起来衰到底了:“爷几时在别人面前哭过,小爷这辈子的眼泪都在你面前流的。还他娘的都是因为你,好意思埋汰爷么!”
放以前,他自己都不相信他堂堂永州城第一刺儿头会是个丢脸的哭包。最近也是怪了,说哭就哭,眼泪随时储备着。
他是个大男人,反倒是苗小柔这个女人更像棵可以依靠的大树,够稳。被她这么一埋汰,少年反应过来,赶紧把脸擦干净,默不作声地把汤药从冬篮里端出来。
苗小柔知道他在自责,她自己心里更是不好受。哪个女人没点儿憧憬,虽然没了林恒,可万一呢,万一她又遇上想要陪伴一生的男人呢。现在大夫说很有可能不能生养了,心里头刀刮似的,难受得话也不想说。昨日疼得没精神想这个,现在细细感受了下这苦楚,便觉得吃了黄连一般。
可她说出口的话,却又是另一番意思:“哭个屁,我又没想嫁人。”
白睢:“?”
苗小柔坐起来,捞起床头放着的汤药,豪爽干掉了:“本来打算给双凤找了好人家嫁了,我便自梳,去寻个小生意做。自己赚钱自己花,不仰男人鼻息过日子。”
白睢红着两只眼睛,诧异问:“……你不想嫁人?”
“嗯,都不嫁人了,还生什么生。这天底下的男人,有几个瞧得起女人的,我才不想伺候别人一辈子。”
“那老了怎么办?”
“有钱能使鬼推磨呗。”
白睢抱着她喝干的空碗,一脸痴呆。
听了她的话,少年想起姑婆屋里的那些自梳女,日子过得也还不错,没有大富大贵但胜在自由。苗小柔这样有想法的女人,真嫁了人若是过得不顺心,岂不如进了牢笼。她若愿意自梳,做点喜欢做的生意,由她高兴就是。
再者,若是将来顺利干掉老贼,有他一口饭,便有她一口饭,必定会叫她衣食无忧享无上尊贵的。不是有过养男宠的公主么,那日子过得忒舒坦了……以后她想养几个就养几个,任她高兴。她不是喜欢林恒那样的吗,那他就找遍全天下,找十个八个林恒出来给她做洗脚婢。
反正……自私一点讲,大彪嫁人了就不是他的大彪了。
于是稍稍没那么揪心了,白睢目光炯炯,斩钉截铁地说:“那……有我在,没人欺负你。”
话虽这么说,可心里还是难过的。都是因为他才弄成这样,不是她说一句无所谓,自己就能释怀的。倘若将来大彪遇到喜欢的男人,又不想自梳了呢,唉……
郭老贼肯定还会使花招,他觉得,当务之急是把大彪送走。这心情沉甸甸的,导致苗小柔跟他说了什么,他也没太听进去。
苗小柔说了句真理——你不被人欺负要我救,奶奶就谢天谢地了。
郭放对她下药的事终究没有溅起一点点水花,不管是事发后的今日还是次日,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朝堂上提及此事。
宫中御医都不曾参与的事,空口无凭难道还能给丞相定罪不成。
魏王偃旗息鼓,听闻被郭放剪断了最重要的一根翎羽,再不敢与郭相父做对,要么老老实实归顺,要么暂敛锋芒等待时机。
故而,当郭放在朝堂上提出立后选妃可以同时着手时,并未受到太大的阻力。选妃——选世家大族的女儿入宫为妃,舍郭慧心其谁。
黎臣们自是不肯被压一头,拦不住丞相提议选妃,那就上奏请求及早立后。
然皇帝却让这帮忠心大臣了失望了一次,同意了选妃,却没有同意立后。理由——苗氏三年孝期未满,念及其父也算为大黎复国添砖加瓦,故而愿等苗氏守完孝再行大婚。
在不被理解中退了朝,白睢慢慢悠悠往合正宫去,身边只毛崇之随行。
毛崇之急不可耐地询问:“陛下……为何您不同意?丞相难得露了个口子给咱们钻,咱们要是把握住了,这后宫可就有了自己人。”
白睢慢慢走着,脑中早已将全局复盘了一次。郭放为什么肯放水同意苗小柔登上后位,无非是因为她不能生了,那么这个时候他还有没有必要再将苗小柔捧上去?
答案是“没必要”。
因为现在争的已不是嫡子还是庶子的问题,争的是谁先生下皇子,不论嫡庶。而郭放手中捏的牌一多,皇后这一尊位也就显得没那么要紧。拉拉扯扯耽误时间,倒不如松个口,我同意立后你同意选妃,到时候谁的人先生谁笑到最后。
在郭放看来,小皇帝不乖,给他拉出个拦路石,而今他将拦路石毁掉,算是给小皇帝不听话的惩罚。这只是个小惩罚,若不想再接受更大的惩罚,就要更乖一些。
所以白睢顺水推舟后退一步,算是服软,同时目的也在于让苗小柔急流勇退,免得真成了他的挡箭牌中了丞相那只穿云箭。
少年因为此事脸黑了很久很久。
快要回到合正宫时,他停下来抬头望望天,天空中飘下几滴雨打在眉心。他伸出舌头尝了滴雨水,忽而面色稍霁,淡淡笑了:“今年风调雨顺,希望明年亦如此。”
毛崇之接话:“若是明年亦如此,那后年必要再起战事了。”
少年又笑了笑:“那样最好。”
毛崇之明白他的意思,也躬身展了眉。
——
此时的合正宫内,金凤银凤闲来无事做了些大姐寻常爱吃的东西,准备送去讨大姐欢心。就是这个蜜糖果子味道稍微有些出入,不知她喜欢不喜欢。
大姐卧床休息有两日了,喝着汤药在调养,大夫说不宜吹风。那日大晚上担忧了好久,她们也没睡踏实,天蒙蒙亮的时候白大个儿才带着她们家大姐回来,失魂落魄的问三句答一句。
后来她们问了好久才知,大姐被下了药,就此断了生养子嗣的命。
这两日她们是变着花样哄姐姐笑,其实好像也不需要她们哄,大姐看起来并不难过,解释说本来就没想过嫁人。
仔细琢磨,约莫是当年那个林书生让大姐断了这种念头吧。
不想嫁人也好,两个丫头一合计,约定好将来若是嫁人有了孩子,一定要让自己的崽子们对大姨尽孝。
端着吃食进了屋,银凤正想唤大姐,忽然被眼疾手快的金凤拦住了。
帘子后面的暖阁传来十分轻微的细响,两个丫头蹑手蹑脚放下托盘,偷偷将帘子扒拉个缝,但见里头大姐侧躺在床上,眼睛红红的,用手抹了下眼泪。
这……
原来不是不难过,只是难过不便与人说。
这可怎么办,她们自己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如何安慰这种事呀。两个丫头心里也酸酸的,瘪着嘴,想哭。
在外头呆了半晌,直到里头轻微的抽泣声渐渐没了,她们才重新端起托盘嘻嘻笑着来找大姐了。
金凤:“姐,看我给你做了什么。”
银凤:“还有我,我也做了!”
苗小柔眼睛还红红的,方才一个人呆着便想了许多东西,不由想到自己这两年过得一刻不得安宁,后半生怕是也不得安宁,觉得难过便掉了几滴眼泪。应该说是感到自己压力大了些,倒不是单单伤心于她的肚子成了摆设。
她知道自己的样子一看就是哭过,便扯出个笑容,叹气道:“方才睡着了,梦见爹娘怪我没将你们照顾好,被爹骂哭了。”
知道大姐在找借口,两个丫头也不戳穿她。金凤把盘子一一摆在她床头,笑道:“哪里没照顾好,爹也真是的,明明是我们没有照顾好姐姐。”
银凤倒了汤羹,也道:“是呀,我们两个拖油瓶生生把姐你拖成个劳碌命。以后啊,咱们会更听话的。”
苗小柔吃了一口,味道一般,能吃罢了,也不指望她们做得多好吃。这俩丫头肯冒着手指划破摸出茧子弄坏蔻丹的风险给她做这些家乡菜,她就很满意了。
“还说什么以后,你俩都十六了,不嫁人的么。”
这一说,双凤红了脸。
“我看陈虎陈豹兄弟俩就不错,那日看你们挺聊得来的。要不就选他们?”
双凤脸更红了。
苗小柔一看,说得更带劲儿:“也不对,他们两个身在漩涡,不合适不合适……我还是替你们选两个平凡人家吧。”
金凤银凤双双坐不住了,想抗拒来着,又不好意思。
心里有了谱,苗小柔一笑:“行了,我知道了。你俩要脸红就回去偷偷脸红,别在我这儿伤我心——哎呀……女大不中留啊。”
大姐刚出了那样不好的事,她们就在这儿提嫁人,两个丫头知道不好,便就赶紧打住。金凤找了个理由,拉着银凤退出暖阁去了。
三两句就把妹妹们打发走,不过是因为她想一个人静静。可又觉着有些孤单了,苗小柔便扯着嗓子喊了句:“喂,给我抱只猫儿来陪我啊。”
银凤给她扔了只小白猫过来。
等白睢回来,看到的是苗小柔是一个左手抱猫,右手吃东西,床边上摆满小点心,心满意足享受猫咪舔手背的苗小柔。
一点卧病该有的柔弱感都没有,说她剽悍她还不承认。
“怎么这么多吃的?”少年撩着帘子,好生诧异。
“你两个姨奶奶送来的。”
“……”
她擦擦嘴,又喝一口汤,脸上洋溢着幸福:“说到吃的。你这几天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