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笙饶有兴致地盯着她,“此话怎讲?”
神权毕竟是大燕王朝的代表,她刚才质疑大祭司,扶笙都没有生气,这让荀久暗自松了一口气,继续道:“比如我兄长这件事。”
扶笙面色微僵,少顷恢复正常,柔声道:“你接着说。”
“前任大祭司的预言简直就是在扯淡!”荀久毫不客气地呸了一声,“还什么凶煞之星携泪痣而降,一个婴孩,能对幅员辽阔的大燕江山有威胁?开什么玩笑!照她这么说来,我长相美艳,是不是得祸国殃民,致使天下男人为我倾国倾城倾天下了?”
扶笙轻轻一笑,“美色倒有可能误国,可一颗小小的泪痣……我倒赞同你的说法,刚出生的婴孩而已,若是仅凭一颗泪痣就能威胁到江山,那我泱泱大国岂不是早就灭亡了不知多少回了?”
“我就说吧!”荀久义愤填膺,“大神棍的话不可以全信,白三郎偷偷活了这么多年,怎么不见大燕江山被海外那几个大国给灭了?白三郎的存在就是在打前任大祭司的脸。”
话到这里,荀久脑中有灵光一闪,快得她来不及抓住,只皱眉问扶笙,“对了,前任大祭司是男的还是女的?”
“其实,先帝时期有两个大祭司。”扶笙眼眸微眯,“一男一女,分左右。”
“这么厉害!”荀久满脸惊讶,“是哪个家族的?”
“这个,我还真不清楚。”扶笙摇摇头,“为了选拔大祭司,皇廷专门有一个机构叫做‘璇玑阁’,里面的成员全是宗亲长老,他们的职责,就是行走天下不断为君王寻找下一任大祭司,据说有很严格的标准。可璇玑阁的人一般情况下不露面,只有新帝登基当日,璇玑阁的阁主才会亲自带着新任大祭司前来与新帝完成交接。”
“也就是说,只有新帝登基之日,你们才有机会见到璇玑阁阁主?”荀久问。
“可以这么说。”扶笙点点头,“因为完成交接后,阁主一般不会在皇宫逗留,大典过后就离开了。”
荀久单手托腮,微微蹙眉,“这不是很矛盾么?大祭司代表着神权,你也说了选拔很严格,那么先太祖皇帝为什么还要成立这个机构专门去行走天下寻找合适人选?大祭司这个职位无上高贵和神秘,并不是一般人能胜任的,他就不担心宗亲长老们终有一日找不到合格的人选么?”
扶笙笑看着她,“你是不是想说,世袭会更方便?”
“对。”荀久欣然道:“如果大燕一定要神权与王权并存,那么让神权世袭是最简单的办法,这样一来,璇玑阁的长老们也不用那么辛苦去全天下找人了,直接去世袭家族里面挑选顶尖的人选来考验,反而会省了他们很多力气。”
“这个问题,我曾经也想过。”扶笙想了想,道:“不过如今的澹台家族野心勃勃,他们不仅想让神权世袭,还想让神权压过王权,成为统治臣民的唯一权威,这种想法比谋朝篡位还要可怕,所以我坚决不能让神权世袭,一旦世袭,澹台氏便不动声色地成为了大燕江山的主人,这一招偷梁换柱,实在高明。”
“其实我觉得,神权没有存在的必要性。”荀久耸耸肩,“不是说完全不能存在,而是神权太过于神话和权威化了,以至于百姓总在潜移默化中先敬神权再敬王权,这种趋势弊大于利,时间一久,神权在百姓心中的地位便会完全取代王权,这才是威胁大燕江山的至关重要点,而不是什么可笑的泪痣。”
荀久的这一番分析,让扶笙突然安静下来看着她。
从认识开始,这一路上,她总能带给他意想不到的惊喜。
聪睿,玲珑,通透,敏捷,这大概才是她的真正面目,就像此时坐在桌案前与他讨论当下时局的专注模样,她根本不知道这样的她有多让人着迷。
“你看我作甚?”荀久察觉到扶笙不说话盯着她,睨他一眼,面露疑惑。
“无事。”他淡淡答:“你继续分析。”
“刚才说到哪儿了?”荀久被他这一打岔,一时忘了先前的话。
“你说,神权地位过高才是威胁大燕江山的至关重要点。”他莞尔。
“哦对。”荀久继续分析,“虽然外面有六国虎视眈眈,海外有语真族蓄势待发,可我觉得你目前要解决的还是澹台家族的野心。实际上说句我个人的观点。”
“你说。”扶笙澄澈的眸光看向她,里面掺和了丝丝惊艳。
荀久冥想了一下,“大祭司这种神棍就应该好好待在神殿,不该参与王权事务。比如……大祭司有参政权这一点我认为很不好。”
扶笙扬眉,“那你认为应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削权!”荀久斩钉截铁道:“神权在百姓心目中已经形成了一种固定观念,想要一铲子将它铲除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办法就是逐步削弱,先从参政权开始,找个合适的机会收回大祭司的参政权,没了这个权利,大祭司便等同于失去了一半的势力,同样的办法逐步削权,直到让神殿那一帮人只起到看星星看月亮聊聊人生哲学的作用,那你就成功了,到那时候,王权肯定大过神权。”
“很有道理。”扶笙点点头,“只不过想要削了大祭司的参政权,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这还不简单!”荀久眨眨眼,“澹台引上朝的时候,她所提出的观点是不是首先从神权利益出发?”
“是。”
“那可就好办了。”荀久勾起半边唇瓣,邪肆一笑,“倘若有一天,澹台引的名誉受损,你觉得百姓还会再继续信任她么?”
扶笙没说话,若有所思。
荀久接着点拨,“我的意思是,假设有一天,神权在百姓的心中突然有了颠覆性的认知,比如某天大祭司金口玉言说帝王即将如何,江山即将如何,然而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么这个时候百姓是不是会开始质疑她?”
扶笙笑着道:“你果然通透,一语点醒梦中人,关于对付澹台家族这一点,我想过了很多种办法,但始终不太全面,今日听你这么一说,我大概有了计划。”
“这么快?”荀久惊讶地看着他,“我不过是随便说了几句而已。”
“足矣。”扶笙笑笑,不再说话,继续给她喂饭。
荀久其实并没有严重到连饭都要人喂的地步,不过既然有人免费提供这么享受的高级服务,她若是拒绝,岂不是显得很没情调?
在扶笙的伺候下,荀大神棍终于吃完了一碗饭。
净手过后,荀久从厨房拿了昨夜收集来的河豚毒,戴上面纱后与扶笙一道下了高架竹楼去跟肖老与齐大娘道别。
肖老笑呵呵道:“王爷,王妃慢走,改日有空再来,小老儿一定给你们做一桌盛宴。”
齐大娘则是单独将荀久请到了一边,低声交代了几句关于初为人妇应该注意的地方。
一番话听得荀久哭笑不得,却又不好反驳,毕竟她昨夜的确是和扶笙宿在一个房间。
硬着头皮点点脑袋,荀久勉强扯出一抹笑,“大娘放心,我是医者,这些小问题,自会注意的。”
“我是过来人,经验比王妃足,方才说的这些,您可得牢牢记好了。”齐大娘语重心长,复又笑道:“祝王妃早生贵子。”
荀久尴尬地笑了笑,想起昨日过来的光景,问她,“大娘,您和肖老的儿女呢?”
闻言,齐大娘面色黯然下去,“我们夫妻俩原本有一个女儿,三岁那年不小心走丢了,至今没有任何消息。”
她说着,两眼便含了泪,怕在荀久面前失了礼,赶紧掏出帕子拭泪。
蓦然听到这种消息,荀久也很震惊,“大娘,你们就没想过让秦王殿下帮忙找一找吗?”
齐大娘连连摇头,“小雅失踪后,我们夫妻俩找寻了多年才辗转到这地方来的,如今隔了这么长时间,她也长大了,样貌肯定变了的,茫茫人海,都不知道再去哪里找寻。”
不待荀久开口,她继续道:“王爷一直派人在暗中打探,可是也都没有任何消息。”
荀久眸光动了动,“令千金是叫肖雅么?”
齐大娘点点头,“这名儿还是老头子给取的,我们夫妻俩一辈子没什么盼的,就盼着入土之前能再见到小雅,知晓她过得好,我们也就安心了。”
荀久抿唇道:“大娘您也别太忧心了,你和肖老都是心善的,苍天定也会眷顾小雅,说不定她如今正在另外一个地方过着安逸的生活呢,等忙完这阵,我会让殿下加派人手帮你们打探小雅的下落,若是找到了,一定在第一时间带回来见你们二老。”
齐大娘满脸激动,“多谢王妃宽怀体恤,我们夫妻感激不尽。”
“举手之劳而已,大娘别放在心上。”荀久想了想,问道:“小雅今年几岁?”
齐大娘心中算了算,答:“她今年不偏不倚双十年华,若是她还活着,兴许早就出嫁了。”
“没事儿。”荀久安慰地笑笑,“秦王的隐探本事大着呢,只要小雅还活着,就一定能找到。”
在齐大娘的千恩万谢声中,荀久与扶笙一起出了竹林。
车夫果然等在外面。
扶笙上前,温和道:“让甄叔久等了。”
赶车的甄叔忙激动道:“赶车本就是小人的职责,殿下这么说可是折煞小人了。”
荀久看着甄叔,“昨晚,您有没有淋到雨?”
“没有。”甄叔摇摇头,“幸得王爷提前让小人回去,到了城中才开始下雨的。”
荀久放了心,又问:“那你可去了我的宅邸找过招桐和柳妈妈?”
“去了。”甄叔如实道:“小人回去的时候,她们俩焦急地等在秦王府,我一听说便将王爷的原话转告了她们二人。”
“那就好。”荀久彻底放下心来,掀帘上了马车。
甄叔催动马车启程后,荀久突然想起方才齐大娘的一番话来,不禁偏头问扶笙,“肖老和齐大娘有过一个女儿,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三岁那年走丢了。”扶笙接过话,“二老转来燕京以后,我知晓了情况就立即派出人去找,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关于肖雅的消息,少之又少,这么盲目地找,无异于大海捞针,我找了这么些年,也没个结果。”
“那你现在还在继续找么?”荀久问。
“总之没有停下。”扶笙神情遗憾,“肖老和齐大娘心地善良,没想到仅有的一个女儿会这么失踪了,生死未卜。”
荀久接话,“既是双十年华,如果还活着的话,必定已经嫁人了,你可以将目标定在妇人身上。”
“范围还是太大。”扶笙摇摇头,“三岁到现在隔了十七年,样貌变化是肯定的。”
“那肖雅身上可有什么特征?”
“齐大娘告诉我,肖雅后背上有个月形胎记。”说到这里,扶笙面色有些为难。
荀久噗嗤一笑,“难怪你这么多年还找不到。你派出去的都是男人,而胎记在后背,他们自然不可能一个个掀开人家后背查看,否则铁定会被当成采花贼送到官府查办。”
扶笙叹气,“所以说,大海捞针。”
甄叔先送荀久回她的宅邸。
进门以后,荀久老远便瞧见葡萄架下坐着两个人在对弈,她蓦然瞪大眼睛,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题外话------
本仙掐指一算,距离某两个人大婚不远了。
久久:麻麻,我的嫁妆呢?
阿笙:【斜眼看着某衣】不用嫁妆也可以,倘若你敢让大婚不顺利,本王就炮轰你家。
顶了加厚锅盖的亲妈只好躲到墙角哭去了:有了媳妇儿忘了娘啊,命苦哟
T
☆、第一百零七章 借巫医
**的雨,架上碧色水晶葡萄沾了水渍,阳光一照,颗颗晶莹剔透,饱满莹润。
架下两人,若无其事地喝茶下棋。
那悠闲的样子,仿若就在自己家里一样。
荀久轻声走过去,看了一眼棋盘,又看了看下棋的两个人,局势胶着,两人各自捏着棋子沉思,久久不落。
荀久抽了抽嘴角,终于忍不住出声,“女侯和表哥还真是有兴致大早上就跑到我家里来下棋。”
陶夭夭闻声抬头,见到荀久戴了面纱,不由得眯了眯眼,“你昨晚去哪儿了?”
虽然陶夭夭的语气有质问的嫌疑,但不可否认这其中的确带了毫不掩饰的关心,就好像姐姐在关心妹妹的安危问题一样。
心下一暖,荀久浅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自然是有正事要办。”
听到这里,季黎明首先几不可闻地低低笑了一声。
荀久皱眉瞪他,“你笑什么?”
季黎明头也不抬,眼睛看着棋盘,“自然是笑女侯马上就要输给我了。”
这种鬼话,荀久当然不信。
不过季黎明不当着陶夭夭的面戳穿她这一点,还是让她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对了,你们俩怎么会来这里?”
荀久在石凳上坐下,也不管棋盘上正惨烈厮杀。
陶夭夭的白子被季黎明的黑子包围了大半,心中正在飞速想办法逆转,听到荀久的疑问,索性头也懒得抬,道:“那天晚上女皇陛下在宫宴上突然昏倒,之后我们一众宾客就被遣散了,昨天我来这地方找你想问问情况,你的小丫头说你去皇宫了,我只好等到下午,结果你还是没回来,我一猜你肯定去了秦王府,于是我又辗转去了秦王府,让我意外的是,秦王府的管家竟然告诉我你们俩自进宫后就一直没有回来。”
“那不是很正常么?”荀久挑挑眉,“女皇陛下病倒,我作为她的御品医师,自然要进宫为她请脉治疗。”
陶夭夭神情怔忪,抬起头来看她,“你什么时候成了女帝的御品医师了?”
季黎明也不禁抬起头来看向荀久。
“就这两天的事儿。”荀久面色淡然,“只不过还差一道圣旨,否则你们早就知道了。”
“哎不对!”陶夭夭立即反应过来什么,忙道:“你什么时候成为御品医师,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昨晚真的在皇宫么?”
荀久心虚地垂下眼,语气保持着冷静,“自然是在皇宫,不然你以为我能去哪里?”
季黎明望着棋盘哼笑两声。
荀久磨牙,“季黎明你嗓子被鬼掐了?”
“大概是。”季黎明依旧不抬头,语气慵懒,“我昨晚一回来就帮老爷子去调整换防兵,刚好路过帝寝殿,有一只鬼一直追着我跑。”
荀久是个敏锐的人,一听便知道季黎明想说他昨晚进过宫,根本没有见到她在帝寝殿。
面色有些发烫,荀久心知这两个人是打算揪着这件事不放了,她哼声抬起头,瞪着季黎明,“那你还没说,这两日你去哪里了!”
“我说了,你便告诉我们你昨夜去哪里了?”季黎明扬眉一笑。
“有什么不敢的!”荀久答得理直气壮,“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难不成大白天的还怕有鬼?”
季黎明眸光动了动,眼波在她白色面纱上流转片刻,忽然道:“你没做亏心事,我做了,所以,我不告诉你我前两日去哪儿了。”
荀久听得出来,季黎明这番话是在为她打掩护,顺便堵了陶夭夭想打探她昨夜行踪的心思。
陶夭夭也并非浅薄愚昧之人,只随便一听就明白这其中的意思,眸光微动,她也不打算再追究荀久昨夜的行踪,笑问:“那你替女皇陛下请过脉,可有查出来是何状况?”
荀久眨眨眼,“我还以为你们都知道了。”
“宫人之间流传的那些,谁知道有几分真实。”陶夭夭一子落下,侧过身来看着荀久,“哪有你这个大夫说得准。”
荀久见他们二人还在棋盘上争执,索性自己倒了杯茶,缓缓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