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澹台惜颜已经带着女帝连夜坐了马车出城去往灵山方向,女帝在走之前召见了百官,将册封凤君的诏书颁发下来,并放言等燕京与魏国的这场大战过后再举行册封大典,眼下她怀有身孕,需要回到灵山静养,这段时间,凤君监朝,太宰辅政。
当时季黎明也在金殿,听闻了这番话以后,立即从中嗅到了不一样的危险气息。
等散了朝以后,他骑上马匆匆赶往秦王府,这才听说荀久和扶笙从早上进宫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季黎明当即便慌了神。
早上扶笙和荀久出宫的时候,是他亲自等在宫门外,将那二人接去他府上的,一直到黄昏时分,那二人才从大司马府出来。
荀久和扶笙出了大门没多久,门房处便有人来禀报大祭司来了,季黎明闻言之后准备换身衣服出来迎接澹台引,谁知不一会的功夫,小祭司便匆匆来到南山院,莫名其妙地告诉他,大祭司有急事,先走一步,就不进来府里坐了,当时季黎明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原想细细盘问小祭司,岂料他站起身来就要走,还放言说大祭司让他什么也不要问,等有时间再解释。
紧接着没多久,宫里便传来消息,女帝召见百官。
季黎明没见到澹台引,怀揣着一肚子疑惑进了宫,金殿上也没见到秦王和大祭司,他越发觉得疑惑,但见女帝眉眼间满是疲倦,他不敢贸然去问,只能等散了朝第一时间来到秦王府。
却没想到扶笙和荀久压根儿就没回来。
站在秦王府大门口,季黎明有些踌躇。
卫宗见状,过来唤他,“大司马,您不去府里坐坐?晚上天冷,仔细冻坏了身子。”
季黎明满心焦灼,哪里还坐得下去,听到卫宗的声音,转过身来看着他,无可奈何地问:“秦王和秦王妃一直没有派人前来送信吗?”
卫宗面露担忧,摇头,“没有,殿下和王妃一大早就出门了,大司马刚才不也进宫了么,怎么,您没见到我家殿下?”
季黎明苦闷地抓着脑袋,“若是见到了,我何苦还来这里问你。”
卫宗顿时慌乱起来,“大司马,您可别吓我,殿下武功高强,况且还有医术高明的王妃陪着,不可能有事的。”
季黎明也很想把事情往最好的方向去想,可是他既然知道了扶言之的存在,如何还能收敛心绪,自然是一出事便想到很可能会是扶言之来了。
两人正在大门外焦灼之时,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马蹄声。
季黎明循声望去,就见到澹台引高坐马上,快速冲过来,在他三尺之外勒住缰绳。
季黎明惊讶地看着澹台引,再看一眼昏迷不醒的荀久,忙问:“引儿,发生什么事儿了?”
“先别问了,进去再说。”澹台引利落地翻下马背,抱着荀久就往玉笙居走去。
季黎明闭上嘴巴,匆匆跟了上去。
待澹台引把荀久安置在床榻上,季黎明才敢开口,“今天晚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秦王有没有跟你说过扶言之的事?”澹台引不答反问。
季黎明颔首,“说起过,我刚才还一直担心来着,莫非你们今晚就已经遇到了他?”
澹台引心中仍有后怕,脸上的惶恐苍白色也没退去多少,闻言之后,艰难启唇道:“秦王被扶言之带走了,我听阿久说过,扶言之很可能会住进秦王的身体完全取代他。”
“什么?!”季黎明大惊失色,立即腾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子楚被带走了?!”
“嘘——”澹台引嗔他一眼,“别在这儿嚷嚷。”
说罢,她站起身,朝季黎明招手,“去外面。”
季黎明看了一眼仍旧沉睡的荀久,点点头,随着澹台引来到玉笙居的小院里。
“引儿,你当时是不是也在现场?”蓦然听到扶笙被扶言之带走,季黎明着急得不得了,眉心紧紧蹙着。
“我的确是在。”澹台引已经意料到季黎明会问什么,无奈道:“抱歉,我的能力,完全不足以抵挡扶言之的魔性,我只能将阿久带回来,其余的……。”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季黎明摇摇头,“就是想问问你,看没看清楚扶言之长什么样?”
“看清楚了。”澹台引答:“是一团黑乎乎的雾气,怎么打都打不中,就跟拳头打在棉花上一样,而且那些雾气随便分离出一点来都带着非常强大的魔性,想要对付他,还得有个可行的法子才行,可是眼下阿久昏迷,秦王被掳走,我大哥被扶言之重伤躺在太医院,我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帮助我们了。”
“还有一个人!”季黎明当即道:“夜极宫的宫主西宫良人,他也来了。”
澹台引仿若看到了希望那,眸光微微亮了亮,“那个人竟然也在?”
她白日里没机会来秦王府,所以并不知道这一行人回来了几个,自然也不知道西宫良人跟着荀久他们来了燕京。
季黎明站起身,“你先在这里坐坐,我这就去请他。”
“好。”澹台引应声,目送着季黎明出去。
季黎明很快就在哑仆的带路下到达西宫良人的院子。
彼时,西宫良人正在给阮绵绵煎药。
季黎明伸手挥了挥周围的中药味,皱着鼻子道:“大晚上的,你怎么还煎药?”
西宫良人抬起头来,见到是季黎明,他笑笑,“这副药,一定要在她困意来袭的时候喝下去才管用。”
季黎明愣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西宫良人嘴里的那个“她”指的是阮绵绵。
这二人来的时候,季黎明心中便对他们的关系有了几分猜测,如今亲眼见到西宫良人大晚上还在给阮绵绵煎药,季黎明便更加肯定了。
了然地笑笑,他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问西宫良人,“你今天晚上一直待在院子里?”
“嗯。”西宫良人一边用扇子煽风,一边应声,“刚来第一天,不太适应,中午睡了一觉,晚饭时分才醒过来,怎么了吗?”
西宫良人与季黎明不熟,他觉得若是没什么重要的事,季黎明断然不可能会来找他。
季黎明原本有些郁闷,子楚都出事了,这个人竟然还在院子里这么悠闲自在。
但转念一想,他发现是自己心胸狭隘了。
荀久曾经说过一句话,自己有难的时候,旁人帮了你,那是出于情分,若是不帮,那是出于本分。
西宫良人与扶笙的关系仅仅是好友而已,人家还有重要的人要照顾,没道理会为了别人而抛下心尖上的人于不顾。
眼下这种情况,明显西宫良人并不知道白日里发生了什么事,他不出手相帮也是有缘由的,可即便是他知道了,也像现在这样没有出手,季黎明也没道理责怪他。
毕竟,西宫良人根本就没有搭救的义务,他不救,是作为旁观者的本分,救了,是出于热心人的情分。
想通了这一点,季黎明原本有些郁闷的胸腔顿时明朗宽怀不少,再看向西宫良人的时候,也没有了先前的那种隔阂。
“我过来,是想请教你一件事。”他慢慢道。
“你说。”西宫良人头也没抬,揭开盖子看了看汤药的煎制进程。
季黎明看着他,慢慢道:“我想问问你,如果秦王和秦王妃都不在,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对付得了扶言之?”
季黎明问得极其随意,就好像在与人讨论天气,然而西宫良人却听变了脸色。
他一时有些狐疑,盯着季黎明看了半天,见他既不是易容也不是幻容,的的确确是本人,西宫良人才开口,却是有些模棱两可,因为他根本不清楚季黎明的用意,只好反问:“你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按理说来,他们夫妻应该比我更懂得这个问题的答案才是”
季黎明呼吸骤然停了停,安静道:“因为子楚真的被扶言之带走了,大祭司为了不让表妹贸然追上去,只好将打晕了她,如今表妹在房内昏迷不醒,子楚下落不明。”
西宫良人腾地从地上站起来,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他不过是几个时辰没去见扶笙而已,怎么就发生了这么多事?
“我没开玩笑。”季黎明也在西宫良人站起来的那一瞬凝了面色,“是真的。”
西宫良人懊恼地等着季黎明,“既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现在才来找我?”
皱了皱眉,西宫良人又道:“我还以为,你真的是闲着没事才会过来的,而且,看你那表情,一点也不慌乱,根本没有大事发生的样子。”
季黎明没有解释,他只不过是表面上不慌不乱而已,实际上心中早已燃起了焦急的火焰,若非与西宫良人不熟识,他早就拽着他跑出这个院子了,哪里还能拐弯抹角地坐在这里与他聊天。
瞥了一眼季黎明根本没有想要解释的样子,西宫良人慢慢平静下来,迅速找来小碗将药汁倒出来端进房门让阮绵绵喝了,期间什么话都没说,也没告诉阮绵绵外面发生了大事,只是嘱咐她一定要好好休息,否则不利于听力的恢复。
做完这一切,西宫良人再出来的时候,季黎明已经在院门口等候着。
两人很快就来到了玉笙居外面的小院里,于石凳上坐下。
澹台惜颜向西宫良人打了声招呼以后便直入主题,“宫主,听闻这段时间,您都是与秦王他们待在岷国的,那您应该知道对付扶言之的办法吧?或者说,你知道他的巢穴在哪里吗?”
西宫良人默了一默,启唇道:“扶言之的巢穴,我不清楚,但要对付扶言之,唯有用秦王妃那柄七星扫魔剑。”
听到真有办法,澹台引紧绷的脸色缓了缓,又问:“那柄剑,如今在何处?”
“我不知道。”西宫良人摇摇头,“那可是至关重要的东西,这一路回来都是秦王亲自保管的,大概是放在哪个隐秘的地方了吧,你们与其问我,为何不等秦王妃醒来后后直接问她?”
季黎明无奈道:“表妹是个执着性子,我最了解不过了,若是让她醒过来,只怕她会不顾一切去找子楚,眼下大战一触即发,正是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子楚已经不在了,我不希望表妹也栽在扶言之手里。”
西宫良人一脸不赞同,“你们这样拘着秦王妃,秦王根本就回不来的。”
澹台引和季黎明一听,俱是脸色一变,“此话怎讲?”
“扶言之为何要抓秦王,你们可知道?”西宫良人反问。
季黎明有些茫然。
澹台引道:“我听阿久提起过,说扶言之正在找适合他的容器,以便能更好的操纵那些傀儡。我大哥也在容器之一,但最适合扶言之的容器,还是秦王,毕竟这是扶言之的真正转世,那个魔若是能住进去,将会是灵、魂、魔、人的完美契合。”
西宫良人也没时间问澹台引怎么会晓得这么多,只匆匆道:“说得没错,扶言之在找容器,既然抓了秦王,那么下一步,他就会先吞了秦王的魂魄,让哪个躯体先变成空壳,到时候你们见到的的确是秦王的样子,可实际上已经不是秦王本人了。”
季黎明越听越觉得胆战心惊,长这么大,他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世间还有这么惊悚的杀人方法。
抖了抖身子,季黎明看向西宫良人,“那么,我们眼下是不是先弄醒我表妹,让她帮忙想办法?”
西宫良人点点头,“这是唯一的办法,我知道你们不想让秦王妃去送死,可是秦王妃不去的话,就再也没有人能将秦王给救出来了。”
“那好,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让阿久醒过来。”澹台引迅速起身,匆匆进了房。
之前在树林,澹台引惊讶地看到荀久竟然拥有仙族的法力,她没时间问荀久缘由,但心中已经明白如今的荀久再不是之前没有丝毫武功的弱女子,所以她更明白普通力道无法让荀久彻底昏迷,索性使用了好几成的内力。
荀久进入了深度昏迷,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这会子要突然将她弄醒,需要耗费澹台引不少的内力。
季黎明知道以后,颇有些担忧地看着澹台引,询问道:“引儿,要不,我助你一臂之力吧?”
澹台引摇头,“不用,你们俩先去外间等着,也就是一会的事儿,我定能让她醒过来。”
末了,澹台引又想起来之前在树林那一幕,嘱咐季黎明道:“待会儿她要是醒过来,你们俩可得尽量控制着点,不能让她太过激愤了,否则会坏事儿。”
“你放心。”季黎明拍拍胸脯,“我一定竭尽所能让她冷静下来。”
两人出去以后,澹台引开始对荀久运功。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之后,荀久果然悠悠转醒。
她的眸光在帐顶上凝了凝,然后突然之间想起来扶笙被扶言之给带走了。
猛地掀开锦被,荀久正对上床榻前澹台引的视线,她稍微回忆了一下,旋即便明白过来究竟是这么回事。
眉心显出几分恼怒,荀久没好气地看向澹台引,怒斥,“你为何要打晕我?”
“表妹!”澹台引还没说话,外面已经传来季黎明的声音,紧跟着,他人便走了进来。
“你不要怪她。”季黎明看一眼荀久,又将眸光定在澹台引身上,抿唇道:“当时情况紧急,引儿也是迫于无奈……”
季黎明不敢说澹台引是为了荀久好。
这句话,一定会被荀久嘴里所谓的“道德绑架”给狠狠反驳回来。
默了一默,季黎明再道:“我已经请教过宫主了,他说只有七星扫魔剑对扶言之有用,你当时什么武器都没带,就算是追上去了,恐也无法将子楚顺利带回来,所以……”
荀久听得出,季黎明已经在尽力解释了。
她并非不明事理之人,纵然自己被澹台引打晕这件事让她心中生怒,可这种情况下,若是自己还对他们发怒,只会将事情弄得越来越糟糕,不仅没法救出扶笙,还会将这伙人的关系给弄僵。
深呼吸一口气,荀久脸色说不出的平静,吩咐季黎明,“你去秦王的书房找到暗格,将七星扫魔剑取出来,我现在就去追扶言之,一定要在他对阿笙下手前将人救回来,否则,这世上便再也没有扶笙了。”
荀久嘴上这么说,然而心中更害怕的却是扶言之在冰窖外面的那句话。
他说:我很期待下一次见面。
荀久很清楚,一旦扶笙真的栽在扶言之手里,那么,下一次见面,利用笛声控制黑鸟以及傀儡来进攻燕京的将不会是郁银宸的模样,而是扶笙的模样,她不知道自己到那个时候对着扶笙的那具身体,能否下得了狠手,下得了狠心。
越想越觉得心惊,荀久赶紧敛了思绪。
季黎明动作极快。
扶笙书房里的暗格,他是除了他们夫妻之外的唯一知情人,所以很快就找到宝剑并拿了出来。
毕竟是除魔宝剑,与季黎明从前见过的不太一样,他心中好奇,拿在手里便想抽出剑身来看看,可无论他怎么弄,宝剑纹丝不动,剑身依旧稳稳当当嵌在剑鞘里,丝毫没有要出来的迹象。
季黎明满面纳闷,迅速握紧了宝剑便来到小院。
荀久站起身,将宝剑接在手里准备连夜行动。
季黎明抓抓脑袋,郁闷道:“表妹,这柄剑真的能除魔吗?我刚才试了一下,根本打不开,莫不是坏了吧?”
“这剑认主,只有我能打开。”荀久转过身,看着季黎明,询问:“表哥想看?”
尽管知道这不是恰当时机,但季黎明终究抵挡不住宝剑的诱惑。
莫说是他,就连西宫良人都有些心痒痒,自古英雄爱宝剑,这句话是没错的,这二人仅仅是看到剑鞘便知里面的剑身一定非同凡响,好奇心便也重了起来。
荀久没有多说什么,手指一动,缓缓将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