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笙苦涩一笑。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
荀久走后,西宫良人赶紧将郁银宸从水火泉里捞出来,如此严重的伤口遇到水火泉的高温,简直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郁银宸牙齿哆嗦着,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觉得伤口处像千万支毒针一起刺进来,那痛顺着伤口蔓延至四肢百骸,最后痛入骨髓,寸寸侵蚀着他的骨血。
手忙脚乱地替郁银宸穿好衣服,西宫良人将他盘坐在草地上,准备运功帮他疗伤,却见郁银宸艰难地对他摇头。
西宫良人见他嘴巴一张一合像要说话,他将耳朵凑过去,轻声道:“别急,你要说什么,慢慢说,我听着呢!”
郁银宸眼皮沉重,随时都有昏厥过去的可能,他唇瓣翕动,好久才说出断断续续的几个字。
“别……别……费力气。”
郁银宸很清楚,他内伤未愈又添新的外伤,况且伤口在水火泉里浸泡过,这一次,是真的伤得很重,即便是西宫良人耗尽所有的内力,都不一定能让他愈合,但好在他不会死,只要不死,伤口总有一天会痊愈。
西宫良人并不知道郁银宸心中所想,只是听懂了他那几个字,顿时紧皱眉头,“你在说什么混话,伤得这么重,若是不用内功疗伤,你只怕几个月都不能痊愈,你想每日都经受病痛折磨吗?”
郁银宸无力地摇摇头。
对他来说,只有痛的时候才感觉自己是真实活着的,至于痛多久,那都无所谓了。
西宫良人愤恨盯他一眼,“我就不明白,那个女人她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你为了她在身受重伤期间启用摄魂禁术吗?”
郁银宸苍白的唇瓣紧紧抿着,眼神飘忽,不知道在想什么。
西宫良人撕下自己衣服上的布条为他包扎,嘴里埋怨道:“她都已经绝情到这种地步了,要我说,你真的没必要还在一棵树上吊死,等伤口愈合得差不多,我亲自送你回九重宫,可好?”
郁银宸还是没说话。
西宫良人心中怨愤难消,“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从现在开始,你给我忘了那个女人,就当她已经死了,不在这世上了,下山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去见她,夜极宫的桨轮船还在码头停着,等你伤好一点,我们就乘船去九重宫找梵胤。”
见郁银宸无力垂下眼睫,面色晦暗的样子,西宫良人吼他,“你还犹豫什么?那个女人根本就不在乎你,你们连朋友都不是,你见过哪个人会对朋友下此狠手的?”
郁银宸张了张嘴,想说话。
西宫良人直接打断他,“别说了,我懒得听你那些废话,从现在开始,你只能听我的,你若是再敢提那个女人,我就直接把你从这里扔下去!”
郁银宸闭了嘴巴。
☆、第018章 惜颜归来(一更)
万寿山太过高耸,下山的路很漫长。
扶笙之前与扶言之大战的时候几乎耗尽了内力,如今还没有完全恢复,原本他想用刚刚恢复的三成内力使用轻功将荀久带下去,却被她拦住。
摇摇头,荀久道:“阿笙,别用轻功了,我们就这样走下去吧,什么时候回去都不要紧,我只是想散散心。”
“好。”扶笙想都没想,开口应了。
荀久将脑袋搁在他后背上,面部熨帖着他温暖的背部,心中顿时缓和不少,摒弃自己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她慢慢闭上眼睛,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扶笙听到背上的人传出了均匀的呼吸声,不觉莞尔,心中微起波澜。
他的久久,他一向最不愿见她哭,看见她受伤的女人,这一次,真的是伤透了心。
默默叹了一口气,扶笙又放慢了速度,担心会颠簸到她。
到了山脚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清冷的月光透过浓密的树林点点筛下来,将荀久安谧的睡颜披上了一层轻纱。
扶笙的动作一直都很轻巧,原本想将她抱上马背骑着回去,想了想,又觉得不妥,若是被他这么一抱醒了过来,她肯定又会想起白日里的事情来继续伤心。
三两下做了决定,扶笙弃了马儿,背着荀久慢慢往都城方向走。
五十里地,对于他这个有武功的人来说,背着一个人并不难走。
到达城门口的时候,还没宵禁。
扶笙径直回了孙府。
宫义和陶夭夭两人正在前厅焦急地等候,他们二人白日里去了东城门外寻找郁银宸,结果根本毫无踪影。一边找一边盼着孙府能有找到人的信号传来,可直到晚上也没有任何消息。
宫义和陶夭夭担心出了什么事,匆忙骑了马奔回来,却听到孙杰派出去的府卫说他们搜遍了都城,问了所有的医馆和客栈,都没有郁银宸的消息,就好像他整个人是从王城内直接蒸发了一样。
听到这个消息,宫义和陶夭夭更加焦急了,都已经夜深,西宫良人和荀久那边却迟迟没有消息,就连秦王都亲自出去找了,可如今仍是半点回来的迹象也没有。
孙杰急得团团转,对方可不仅是秦王,还是他的主子,若是主子有个三长两短,那便是他这个下属的失职,届时,他便是万死都难辞其咎。
三人正在前厅心思各异,门房处的人匆匆过来,喜道:“老爷,公子回来了。”
三人闻言大喜,俱在心中松一口气,迅速站起身去往大门外。
扶笙抬眸看着惊魂未定的三人,忽觉好笑,“怎么这副表情?”
孙杰眼尖,当先看到在扶笙背上的荀久,顿时脊背一凉,忙走下来,担忧的问道:“公子,夫人她这是……?”
“无碍。”扶笙摇头,“让人准备沐浴的热水,再准备些吃食即可,久久她只是累了,没受伤。”
孙杰闻言后彻底放下了心,立即着人去安排。
宫义慢慢走过来,低声问:“殿下,有没有国师的消息?”
扶笙道:“已经找到了,你们不必担心,西宫良人如今正和他在一起,那个人灵力还算高深,一定会将郁银宸救回来的。”
宫义闻言,与陶夭夭对视一眼,这才道:“殿下里面请。”
扶笙再不多言,背着荀久直接回了房间。
这边陶夭夭和宫义才落了心,客栈里阮绵绵却险些急得摔东西。
西宫良人出去的时候让她左一个放心右一个放心,如今可倒好,天都黑了还没回来。
阮绵绵深知再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索性带着叮叮下了楼,租了马车直奔孙府。
彼时,扶笙正在房内给熟睡的荀久沐浴。
阮绵绵过来的时候,正巧陶夭夭还在亲自为荀久摆饭,她瞧了一眼,忙走过去问:“你们都回来了,西宫为什么不见人影?”
陶夭夭惊讶于阮绵绵大晚上的还过来,缓了一瞬,她道:“宫主在北城门外五十里处的万寿山,国师身受重伤,宫主如今想必是在为他疗伤,阮姑娘不必担忧,眼下城门关了,那二人进不来,依我看,明天一早,你准能见到他。”
“是么?”阮绵绵狐疑地问了一句,虽然听到陶夭夭这么说,但她仍旧心中忐忑。
“我骗你做什么?”陶夭夭好笑,走过去将阮绵绵摁在凳子上,道:“看你急成这个样子,脸色不太好,想必晚饭也没好好用,今晚就留在这里吧,厨房正在给秦王妃备饭,你们也一起用,用完了留在孙府休息,反正为你和叮叮备下的房间也还在。”
阮绵绵点点头,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
荀久是在沐浴的过程中醒过来的,她感觉到有人正动作轻巧地梳理她的发丝,她没有第一时间睁眼,但凭感觉,她便知道是扶笙。
他身上的冷竹香,他熟悉的动作,都让她觉得很治愈,起码,在白日里无奈出手伤了郁银宸这件事上,她没有之前那么难过了。
“阿笙,想办法将他送回九重宫吧!”荀久双臂搭在浴桶边缘,热腾腾的水雾缥缈,将她的容颜熏蒸得梦幻迷离,她目不斜视看着前方的花鸟屏风,慢慢吐口。
扶笙动作一顿,“一旦他离开,我便没有把握在他发作的时候掌控他。”
“一个月,足够了。”荀久道:“只要他乖乖回去,一个月后,我保证会成功造出黄金剑,到那时……”
说到这里,荀久没了声音,到那时,又将是一场撕心裂肺的痛。
她想杀的人,从来不是郁银宸,更没想过要真正伤害他。
“好。”
荀久正发呆的时候,忽然听得头顶扶笙的声音传来,“只要你想,那就依你。”
荀久点点头,“苗疆王已死,圣女又与宫义见了面,如今我们想要拿到天降陨铁是轻而易举的事,接下来,就等娘和外公的捻金丝以及璇玑阁主他们那边的帝王紫檀了。”
说到这里,荀久忽然想起来早上扶笙才回来不久,王后又派人将他请了回去。
若非有极其重要的事,王后断然不敢这么做。
“王后请你回去做什么?”她问。
扶笙面色淡然,“是蜀国传来消息,麋鹿山大峡谷发生雪崩,道路被阻。”
荀久梭然眯眼,“怎么会这么巧?你才刚准备让王后亲自带着蜀国势力回去,重要通道上就发生了雪崩,这恐怕并非简单的天灾吧?”
扶笙勾起唇瓣冷笑,眸中满是凛然之色,“不管是天灾还是人为,总之,苏承天绝对不会让苏蔓芙轻易到达蜀国就对了。”
荀久深知苏承天那只老狐狸狡猾,却没想到他竟然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
不管怎么说,苏蔓芙好歹也是他的堂妹,他竟下得去如此狠手,实在丧心病狂。
“那你想好对策了吗?”荀久又问。
“你猜。”扶笙没有明说,他想让她猜一猜,顺便转移她的注意力,不要再对白天的事耿耿于怀。
荀久托着腮想了半晌,有些不确定地道:“苏承天的狠辣是出了名的,道路受阻只是他的第一步计划,接下来,他定会安排杀手,准备把苏蔓芙以及她手上的人屠杀殆尽。”
“若是我来安排这件事,我会安排两拨人,一拨人明晃晃打着讨伐苏承天的旗号去蜀国,另一拨人从海上绕道,再从齐国绕回来,悄悄进入蜀国,打苏承天一个措手不及。”
说到此处,荀久又觉得不妥,呢喃道:“如果是这样的话,绕道的人要很久才能转回蜀国,还是不妥。”
话完,荀久转眸看着扶笙,目光炯炯有神,央求道:“你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你是怎么安排的?”
扶笙含笑,“你忘了,蜀国除了羽义和阿紫之外,还有璇玑阁主和徵义唐伴雪?这三个人的脑袋可不是白长的。”
荀久怔住,“此话何意?”
扶笙道:“王后的密信到达的时候,璇玑阁主给我的信笺也到了,那上面说,苗疆通往蜀国的必经峡谷发生雪崩本就是璇玑阁主设的局,目的是让苏承天相信苏蔓芙在短时间内无法带着人去援助苏简。”
荀久揉了揉额头,“你说慢一点,我还没听懂。”
扶笙笑着解释,“苏承天原本是有意让人带着炸药去炸毁峡谷致使雪崩的,然而璇玑阁主先一步洞察了他的意图,所以在苏承天的人之前去到峡谷,几人合力将最前端的一段路用内力震动上面的积雪造成了雪崩的假象,苏承天的人到了以后,当先就看到峡谷已经发生过雪崩,所以直接回去了。但他们想不到,雪崩那一段只是璇玑阁主做出来的假象,后面的路是平坦无比的,王后过去以后,半天的时间就能将那一小段路清出来顺利通过。”
荀久双眸一亮,“也就是说,王后仍旧可以带着人从峡谷穿过?”
扶笙轻轻颔首。
荀久竖起大拇指,“璇玑阁主还真是高明,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这老头儿如此聪明?”
扶笙失笑着摇摇头。
荀久又问:“你说,璇玑阁主会不会是凤息的师父元休转世?”
扶笙明显被她这个问题给问住了,哑然一瞬,尔后再次失笑,“你若真想知道,等见了面亲自去问他不就得了?”
扶笙说完,又道:“水快凉了,出来吧,穿上衣服出去吃饭。”
荀久站起身,从浴桶里走了出来,纵然两人已经亲密过无数次,但就这么一丝不挂地站在他面前,她还是忍不住害羞,从脚趾头红到小脸,低垂着头不敢说话。
扶笙暗自运功才勉强压住躁动的心绪,迅速从旁边取了干净的衣服来,一层一层替她穿好。
擦干了头发,荀久没再绾髻,直接披散在肩后便随着扶笙来到饭厅。
瞧见阮绵绵和叮叮,荀久看着二人,“怎么到这儿来了?”
阮绵绵无精打采地道:“还不是担心西宫那个臭男人!”
荀久心中划过一丝了然,轻轻莞尔,“看你的脸色,想必是连晚饭都没吃吧?”
阮绵绵唉声叹气,“我哪里吃得下。”
见荀久坐下来,阮绵绵这才问:“秦王妃,你是不是亲眼见到了西宫?”
“嗯。”荀久接过扶笙盛来的乌鸡汤浅呷了一口,点头。
“他有没有事?”阮绵绵神色紧张。
荀久顿了一下,摇头,“无事,你尽管放心好了。”
阮绵绵勉强扯了扯嘴角。
扶笙不欲让荀久再谈论这个话题,对着阮绵绵道:“快吃饭吧,你们俩担忧了一天,准该饿了。”
阮绵绵不再说话,拿起小碗来。
这一夜,众人心思各异。
*
翌日。
西宫良人带着郁银宸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午时,没见到阮绵绵,他便知那个女人肯定带着叮叮去了孙府。
将郁银宸带去医馆重新敷药包扎,老大夫要给郁银宸把脉,被西宫良人一口拒绝了,冷着脸道:“直接为他包扎就行,不用你把脉。”
老大夫目瞪口呆,他行医多年,从未见过有人看病不让把脉的,且看西宫良人阴沉的脸色,老大夫不敢造次,只好按照西宫良人的要求挑了最好的止血药粉为郁银宸敷上并包扎。
西宫良人全程冷眼看着这一幕。
郁银宸只有一半心脏,若是让普通大夫探脉,想必会吓得直接昏死过去,为了避免麻烦,他不得不出此下策。
一切完事以后,西宫良人将郁银宸送到客栈,让人送来了清淡的吃食,亲自看着他吃完才道:“你不要乱动,就在客栈里休息,我去接大王和叮叮,回来就马上启程去九重宫。”
西宫良人没发现,他如今说话的时候,对阮绵绵的称呼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大王”。
郁银宸看他一眼,原想说暂时不想回九重宫,但西宫良人态度强硬,似乎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皱着眉头,“总之你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抗议无效,你就别挣扎了。”
郁银宸微微吐一口气,将涌到喉咙口的话咽了回去。
西宫良人安顿好一切之后迅速去了孙府。
他并没有进孙府大门,他怕自己一见到荀久就忍不住想杀了她。
让门房处的人去通知阮绵绵,西宫良人就站在孙府大门外的一颗歪脖子树下等着。
阮绵绵闻言后,没多久就带着叮叮出来。
老远见到歪脖子树下的欣长身影,阮绵绵才终于放心,走过去以后挑眉看着他,“怎么,这会子舍得来找本大王了?”
西宫良人翻个白眼,“别说得跟你有多重要似的,我的目的是叮叮。”
阮绵绵笑弯了眉眼,“既然你来找叮叮,拉着我的手做什么?”
西宫良人低眉一看,这才发现原本打算牵的是叮叮的手,却不知何时牵了阮绵绵。
神色有些尴尬,西宫良人转过头,就见叮叮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对着手指一脸憋屈地看着二人,大眼睛忽闪忽闪。
这场面,着实有些尴尬,阮绵绵赶紧甩了西宫良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