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 谁说女人才能以身相许
夜风缭乱,如同冷刀子从人的身体上一道道凌迟而过。
月光下,扶言之晧雪般的银发被仿若魔鬼爪牙肆意飞舞,右边胳膊上,被扶笙用剑气划伤的那一处伤口还在不断地流血,他好像根本不知道疼痛一般,双唇紧抿,看向荀久的血眸认真而专注。
若是撇去本身的血红色,这双眼睛也是极美极美的,美到整个王宫的宫灯在它面前都黯然失色,而就是这样一双眼睛,除了凤息,这世间的一切美好都再也无法纳入他的眼底。
这一刻,荀久认出来了。
虽然面前的人是郁银宸的身体,可是那双眼睛,那种眼神,那种满是小心翼翼、唯恐一个不小心伤到她的眼神,荀久记忆犹新。
扶言之曾经便是这么看凤息的。
每当他露出这种眼神,凤息便能沉溺在其中的美好无法自拔。
那是一种“我不喜欢全世界我只喜欢你”的专属眼神,带着专属于扶言之的诚挚和深情。
大概是身体里的凤息灵魂感知到了对面的人,有那么一瞬,荀久觉得好难过,好想哭。
也是这一瞬,她才反应过来当初在上谷郡聂府那一晚走出前厅的时候,她曾回眸看过郁银宸,那一眼,让她在顷刻之间莫名其妙地心跳加快了几分。
原来并非是她自己的反应,而是凤息。
凤息早就感应到了郁银宸身体里的扶言之气息。
“凤息……”扶言之湿了眼眶,他根本没有把荀久之前的话放在心上,依旧认真凝视着他,将五百年前想说又没来得及说的那些话说了出来。
“凤息,我等了五百年,终于等到你归来,这五百年,我没有一刻不在想你,你跟我走好不好?我不在乎你我是什么身份,不在乎有没有血缘关系,世人不容,我便屠城灭国,天地不容,我便毁天灭地,我不在乎背上千古骂名,我只在乎你。”
荀久如鲠在喉,心中说不出的难受,眼泪毫无预兆便落了下来,身体内好像有两股力量在互相冲撞,有一种魂魄即将离体的感觉。
荀久很清楚,是凤息,她想见扶言之,想和扶言之说话,这股力量太强大了,以至于她全身就好像被抽干了精气神,完全使不上力气,眼皮直打架。
感觉到了怀中的人小小的身子在瑟瑟发抖,扶笙握着软剑的那只手一颤,长臂紧紧箍住荀久,将她打横抱起来,温润清和的声音不断在她耳边低声道:“久久,醒过来,一定要醒过来,不能让凤息占据你的主导意识。”
怀中的人毫无反应,脸色苍白,双眼空洞无神,身体逐渐冰冷。
“久久……”
扶笙心中沉痛不已,他一把扔了软剑,双手扶着荀久的双肩迫使她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然后不断地呼唤,“不要睡,你不要睡,赶紧醒过来,我命令你赶紧醒过来,你是荀久,是本王的王妃,不是凤息,你若敢变成她,我下辈子便再也不要去找你,让你一个人孤独终老。”
荀久原本已经闭上的眼睛微微张开了几分,唇瓣翕动,“阿……笙?”
“是,我是扶笙,是你的夫君。”
虽然荀久现在的意识很薄弱,但这两个字便足以让扶笙欣喜若狂,他紧紧抱着她,同样湿了眼眶,声音哽咽,“久久,你不能睡,不能变成凤息,你这样,对我不公平,你不能扔下我一个人,我会很难受很难受的。”
荀久意识又恢复了一点,伸出冰凉的手指慢慢抚上扶笙的面部轮廓,同样冰凉的唇瓣慢慢扯开一抹虚弱的笑,“阿、阿笙,你……爱我吗?”
“爱!”扶笙抱紧她,语气坚定,“在这世上,扶笙只爱两种东西,海景房和荀久,前者因为你喜欢,后者因为就是你。”
“真好听,这是我听过最美的情话。”荀久再次扯出虚弱的笑容来,原本抚摸着扶笙面部轮廓的那只手慢慢往下滑。
扶笙的心也跟着慢慢往下沉。
“久久!”他高声呼唤,“别睡,我求你了,别扔下我一个人……”
仿佛在一瞬间,精神世界无声崩塌,扶笙跪在地上,怀中仍旧抱着彻底睡过去的荀久,双眼布满血丝,声嘶力竭。
这一刻,他再也不想管旁人的事,只想随着她一起去,只要有她的地方,去哪里都好,不论天堂还是地狱。
西宫良人担心扶言之会趁机伤害扶笙带走荀久,赶紧飞奔过来护在他前面,警惕地看着对面的扶言之,不忘朝后面大喊,“扶笙快走,这里交给我来应付。”
“走?没有久久,我还能去哪里?”
扶笙惨笑一声,直到前一刻,他才明白,荀久这个女人在他心中的位置何止是深入骨髓,根本就是烙印在了灵魂上,这世间若没有荀久,便再也不会有扶笙,留下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
西宫良人简直不敢相信,他所认识的那个杀伐果断的秦王竟然会为了一个女人甘愿堕落至此。
情之一字,果然害人!
无声摇摇头,西宫良人再一次冲着扶笙大吼,“你还犹豫什么,荀久已经不在了,你还想让扶言之把她给抢走为凤息重生吗?”
这句话,终于刺激到了扶笙,他捏紧手指,慢慢站起身来,再望向扶言之,眸中满是必杀的危险与凛冽。
扶言之岂会善罢甘休,掌风直接袭过来。
西宫良人迅速迎了上去。
“快走!”他一边对付扶言之,一边吼扶笙,“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不走。”扶笙将荀久放置到广场高台上,慢慢转回来,面如死灰,声音冷寂,“今日便是拼了这条命,我也要亲手杀了他!”
西宫良人退到扶笙旁边,重重踹他一脚,“你有病是不是?”
“别废话!”扶笙眼神一厉,抬手一招,软剑飞至手中,他将一身的全部内力并灵力注入到剑柄,强大的剑气迫使周围草木剧烈摇晃,宫殿楼阁颤颤巍巍。
这剑气太过强大,西宫良人半分逼近不得,只能站在三丈开外,用极度震惊的面色看着这一幕,扶笙是铁了心要与扶言之决一死战,他根本无法阻止,也阻止不了。
扶言之早就做好了接招的准备,轻蔑一笑,语气倨傲至极,“愚蠢!竟敢耗尽一身修为来对付本尊,你以为,本尊会怕了你不成?”
扶笙猩红的眼眶充满了愤怒,振臂一挥,剑气形成一个金色光圈直直逼向扶言之。
“扶言之,去死吧!”
扶言之忙出手抵挡。
扶笙的这一波攻击力实在强大,饶是扶言之做好了万全准备,也没有办法全部挡住,被击中了胸膛。
一口鲜血喷出,扶言之扶着胸口向后连退了好几步。
呼吸陡然加重,扶言之血眸开始聚光,银发因为运功而疯狂缭乱。
带着毁天灭地的愤怒,他准备毁了扶笙。
扶笙刚才拼尽了全力,此时根本无法接招。
西宫良人面色大骇,飞身过来一把将扶笙推到一旁,准备自己去接扶言之这终极一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抹浅蓝色身影以幻影般的速度到达扶言之身后,从袖中拿出一支金簪毫不犹豫插进扶言之的后脑勺。
原本正待出招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偷袭重伤,运出来的内力因为得不到释放而反噬回来。
“噗——”一大口鲜血吐出来,扶言之艰难地转过身,就见荀久眸光冰冷,看向他的眼神没有一点疼惜,里面是无尽的默然和凛冽。
惨然失笑,扶言之用力将后脑勺的金簪拔下来扔到一旁,看向荀久,眸光柔和,却带着满满伤痛,“凤息,你又骗我,可是,我甘愿被你骗。”
话音还没落下,扶言之先是单膝跪在荀久面前,继而整个身子都瘫软倒了下去。
夜尽天明,黎明的曙光终于冲破重重黑云,万丈金光倾洒,将整个王宫的黑暗寸寸驱逐。
扶言之引来的黑鸟早就没有了踪影。
清晨微冷的阳光柔和照在大地上,昨夜的一切,就好像四个人的一场噩梦,梦醒,只剩一地的血腥味。
“久久!”扶笙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唯恐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他顾不得这么多,以最快的速度跑过来抱住她,满心激动,“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扔下我就这么走了。”
终于听到了某人掏心窝子的情话,荀久嘴角绷不住笑意。
这一笑,肩膀都在细微颤抖。
扶笙突然松开她,满脸不解,“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荀久挑眉,“你把刚才对我说的话再说一遍,我就告诉你怎么回事。”
看到荀久没事,西宫良人总算松了一口气,又听到这两人的对话,赶紧翻了个白眼,“别说了,再来一遍,我就要吐了。”
荀久轻哼,“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没你事儿!”
西宫良人斜睨着她,突然邪肆一笑,“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竟敢这般骗扶笙,他能放过你才怪了。”
这句话,让荀久陡然间打了个冷噤,抬眸颤颤看着扶笙,勉强一笑,“那什么,阿笙,你最爱我了,才不会听西宫那个乌鸦嘴惩罚我对不对?”
扶笙紧紧箍住她的纤腰,眼神已由刚才的震惊转化为炽热。
荀久不敢看他,硬着头皮道:“好啦好啦,我全都告诉你,之前与扶言之对视的时候,凤息的那一半灵魂曾经是险些占据我的主导意识来与扶言之见面的,可是最后一刻,她放弃了,她让我睡过去,只有我睡着,她才能与我交流。”
“然后呢?”
荀久道:“然后我睡过去的时候,她告诉我,可以趁机将金簪刺入扶言之的后脑勺,这样做虽然不会要了他的命,但能让他暂时昏迷,凤息的意识还告诉我,她永远都不会重生,五百年前,早已经成为过去,她曾经拥有过那个人,就已经足够了,无所谓时间长短,更不想扶言之为了一段不被世俗所容的恋情而入魔,看到这样的扶言之,她很心痛,她希望我们能尽快集齐六种材料杀了扶言之。”
扶笙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该说什么。
荀久微笑,“你放心,我身体里的那个凤息,彻底走了。”
“走了?”扶笙怔住,“‘走了’是什么意思?”
荀久笑着解释,“我这具身体,荀久和凤息的灵魂各占一半才拼凑完整,但实际上,本就是一个灵魂,之所以要区分开,是因为我灵魂深处还有着凤息的意识,而昨天晚上,她在跟我说完话之后就散尽了全部的意识,也就是说,从今以后,我就是我,我只是荀久,再也没有半个凤息灵魂的说法。”
“真的?”扶笙难以掩饰满脸的激动,他一直担忧的,就是久久的身体突然有一天变成了凤息的意识,尽管成亲这么长时间,他依旧每日提心吊胆。
如今听到今后再也没有凤息,扶笙比任何时候都要高兴,激动地一再抱紧她。
终于没有了,终于没有凤息,就算是九重宫的那一半灵魂归来也无法让凤息重生,简直是太好了!
荀久难受地挣扎了一下,“阿笙,你快勒死我了。”
“我……”这一刻,他像个失而复得的孩子,激动地语无伦次,“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有些不敢相信,只是太激动了。”
“好啦!”荀久踮起脚尖,飞快在他唇上印下一吻,扬眉笑,“我们快回去吧,这里的结界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一旦结界破开,王城里面的人都会苏醒过来,到时候再想光明正大出去,可就难了。”
扶笙点头,正准备离开的时候,那边一直躺在地上的人醒了过来,嘤咛一声,他抱着脑袋,面色因为手上疼痛而微微痉挛。
“久姑娘……?”
荀久顿住脚步,转过身来。
“久姑娘”是郁银宸一直以来对她的称呼,哪怕她已经嫁为人妇,他都没有再换,许是已经喊习惯了。
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荀久倒也不甚在意。
“这是在哪儿?”郁银宸捂着沉闷疼痛的胸口,慢慢站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身受重伤,而且身上穿的也并不是他最终爱的银紫色衣袍。
被剑气划伤的那只胳膊动弹不得,郁银宸微蹙着眉看过来,眼底浮现一丝希冀,他希望荀久能告诉他这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荀久面色动容,纵然她再厌恶入了魔的那个扶言之,可眼前的人是郁银宸,是五百年前凤息的师兄。
一直以来,郁银宸并没有做过任何伤害她的事,也并没有因为爱而不得便强求她。
对于郁银宸的这份释然,荀久心里是感激的。
看了一眼扶笙,荀久道:“你放心我过去与他说几句话吗?”
扶笙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头,“只要你与他保持着不让我吃醋的距离。”
荀久:“……不让你吃醋的距离是多少?”
扶笙直接道:“就比如现在,你就在我怀里,与他说话。”
荀久:“……”
默默扶额,荀久有一瞬无语,“你是让我用吼的吗?”
这边与郁银宸之间的距离,若是不用吼,寻常讲话根本很难听清楚。
“或者你让我转达也可以。”扶笙莞尔,“反正我不介意。”
“我介意!”荀久皱眉,“真是服了你了,一起过去,总行了吧?”
扶笙弯唇笑:“就等你这句话。”
昨天晚上,他便经历了一次“失去挚爱”的痛苦,看清了这个小妖精在自己心中的分量,他一刻也不想离开她,更不想她离开。
两人一道走到郁银宸跟前。
郁银宸颤抖的手指从后脑勺上缩回来,瞧见满手的鲜血,他整个人都惊呆了,“这……你们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郁银宸,你昨天晚上发作了。”荀久有些不忍心,她觉得,在这场爱情悲悲剧,最悲惨的人是郁银宸。
扶言之好歹曾经得到过凤息,可郁银宸什么都没有,五百年前他只有凤息,后来凤息嫁给了扶言之,他孤身一人。
五百年后,郁银宸带着一份信念等待凤息的归来,他没有过多奢求,只想摆脱五百年之约正常入轮回。
兴许,他内心深处是希望老天能垂怜,在今后的无尽轮回中,能有一世,凤息只属于他。
他不是无欲无求,他有爱,满心满眼都是对凤息的爱,可是凤息不爱他,他只能将这份爱化为守护,化为五百年的等待,化为藏匿在心底不敢对任何人说出来的祈愿,那个小小的心愿就是凤息有一世只属于他一个人。
郁银宸晃着疼痛不已的脑袋,眸光凄楚,“我是不是……伤害你了?”
荀久喉咙一哽,不知如何接话。
伤害她的那个人是扶言之,不是郁银宸,可现在受伤的是郁银宸,无论是胳膊上的剑伤、后脑勺的金簪刺伤,亦或者是永远无法愈合的心伤,全都是他一人来承受。
荀久看着这个样子的郁银宸,心中突然就生出了十分的不忍。
她不敢想象,倘若有一天自己真的集齐了六种材料将黄金剑打造出来,面对郁银宸,她要如何下得去手杀了他。
“对不起。”郁银宸没听见荀久答话,就当她是默认了,面色痛楚,神情懊恼不已,眼眶微红,“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捶打着自己,恨不能这具身体就此永远沉睡过去不再醒来。
“郁银宸,我没有怪你。”荀久悄悄抹去眼泪,“这一切,不是你的错。”
你或许不知道,你才是最可怜的人。
爱了这么久,你什么都没得到。
这两句话,荀久险些脱口而出,可还是忍住了。
她是荀久,不是凤息,她只有一个灵魂一颗心,那地方住了一个人,也只住得下那个人,除此之外,她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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