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绵绵道:“大梁由叶痕和我师姐一手掌控,算是语真族的天下了,南豫是我师姐表哥家的天下,只要我师姐一封信,他肯定会撤销那些暗卫的,至于大燕,你不是说秦王已经同意了帮助语真族搬迁了吗?你们可是走了文书的,在他有生之年都不会讨伐语真族,既然如此,那你还担心什么,三大强国都已经解决了,只剩下一个西陵和东川,这两个国家向来忌惮大燕,连大燕都同意了,他们能不同意么?”
“这可不一定。”西宫良人眉心隐隐露出担忧,“若是真像你想得那么简单,我就不会筹谋这么多年还不搬迁夜极宫了。”
夜极宫的搬迁并非一朝一夕能完成,对于搬迁这整件事来说,建造阁楼殿宇并非是最首要的,因为土木坊本身就有最好的工匠,设计和建造完全不成问题。
最急需解决的问题就是如何掩人耳目,搬迁的事情绝对不能落入有心人的眼里。更不能让有心人打探到一丝消息,否则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所以,从看中了五大环山的地盘到现在整整五年,西宫良人唯一做了的事情就是不断派出精英宫卫用尽一切办法封锁夜极宫准备搬迁的消息。
不过好在秦王已经答应襄助夜极宫,有大燕的出面,即便是搬迁消息走漏,西陵和东川也不敢轻举妄动。
阮绵绵叹了一口气,她的确是没有那些野心家的高瞻远瞩,但她觉得搬迁这件事再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会慢慢出现隐患。
沉思了好久,阮绵绵看向西宫良人,“既然大燕愿意出面,那过完年是不是就可以开始行动了?”
“恐怕还不行。”西宫良人摇摇头,“过了年以后,我还得亲自去一趟大燕给他们送圣花,到时候拯救国师起码得花上一段时日,只要这件事完美解决,秦王和秦王妃会亲自来夜极宫的。”
阮绵绵的关注点在前半句话上,她抿着嘴巴,“意思是过完年你又要回大燕?”
夜极宫去大燕,隔着盘海,光是海上行程就得半个多月,再加上去那边停留的时间,一个来回岂不是又得耗费两个月?
一想到这个问题,阮绵绵就头疼。
“答应了他们的,不去不行。”西宫良人答。
“就不能派圣女去吗?”阮绵绵低声埋怨,“不过就是送圣花而已,圣女也可以顺利完成任务的。”
西宫良人好笑地看她一眼,“怎么这副表情?”就好像要与情郎分离的小媳妇似的。
阮绵绵猛地意识过来,赶紧摇头,“我的意思是,宫里事务这么繁忙,之前你刚刚离开了两个月,很多事情都还没处理完,过完年又要离开,这样太费时间了。”
“圣女不行。”西宫良人摇摇头,“先不说圣女根本不认识大燕那帮人,就算认识,秦王也会因为我不亲自前去而有想法的,圣花是六种材料之一,至关重要,唯有我亲自去送,秦王才会放心。”
阮绵绵不说话了,耷拉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
越临近除夕,宫里事务就越繁忙,阮绵绵依旧住在长卿殿,每日能见到西宫良人的次数少之又少,她每天都是吃了饭就去书房看望叮叮,这个小子短短数日看了不少书籍,记忆力还继承了他爹的,不是一般的好,看完后不仅仅是能倒背如流,更能说出自己的见解。
阮绵绵感觉,叮叮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四岁孩子,这样强大的天赋,比之他爹娘有过之而无不及。
阮绵绵并不知道,嘟嘟和叮叮都是在语真族“试验”下生出来的儿子,他们兄弟俩的天赋与当年的扶言之是不遑多让的。
没有人陪着说话,没有好玩的地方,于是阮绵绵每天只能陪着叮叮在书房,这一来二去的,也看了不少书,懂得不少关于夜极宫的东西。
除夕这一日,二十七个坊的族人全部休假,都在家中忙碌着团圆饭。
宫里的御厨更是忙得不可开交,因为晚上的宫宴,二十七坊长老都会来参加。
阮绵绵和叮叮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依旧埋首在书房,叮叮端坐在御案前,小腰板挺得笔直,认真阅览竹简,阮绵绵则躺在小榻上,用书本盖着脸,呼呼大睡。
昨天晚上突然来月事,又是腹痛又是找月事带的,折腾了半夜才勉强睡下,今天一早原本不想来书房,可是看着长卿殿的使女们都在忙碌,阮绵绵觉得怪不好意思的,所以转移了地方,跑到书房来睡觉。
叮叮奋笔疾书的同时偶尔抬起眼看她,见她已经睡熟了,站起身来走过去轻轻把盖在她脸上的书本拿开,又爬上高椅,踮着脚尖把挂在高处的斗篷拿下来给她盖上。
整个过程,阮绵绵都毫无知觉。
颜伦进来的时候,看到小世子正在给阮姑娘盖斗篷,他惊了一下,走过去低声问:“姑娘怎么不在房里歇息?”
叮叮摇头表示不知道。
颜伦也没过多纠结于这件事,面上堆笑,看着叮叮,神秘道:“小世子,有人来看你了,快猜猜是谁?”
叮叮想了想,忽然一喜,“娘亲?”
颜伦摇头,“不对,再猜。”
“皇帝哥哥?”
“还是不对。”
叮叮吮着手指,小小的眉头蹙起,“还能有谁呢?”
颜伦笑道:“是帝师。”
叮叮双眼一亮,“舅舅?”
“对。”颜伦将叮叮抱到自己腿上坐着,摸摸他的小脑袋,“您再等一等,帝师大人才刚刚过了阵法门,如今在前往王城的路上,用不了多久就能进宫了。”
叮叮兴奋不已,“舅舅怎么会来?”
颜伦道:“我听前来禀报的宫卫说帝师是回来祭祖的,既是今天到来,那他想必是准备留在这里过年了。”
叮叮一张精致的小脸上满是惊喜与兴奋,他本不喜欢别人抱,此刻连自己正被颜伦抱着都没反应过来。
颜伦慈爱地看着叮叮,他家的小不点还不满周岁,无法下地走路,所以每次看到叮叮,他都觉得喜爱得紧,心中更祈盼自家的小不点能快些长大。
为了不吵到阮绵绵休息,颜伦赶紧带着叮叮去了外面。
*
阮绵绵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盖了一件斗篷,偌大的书房一个人也没有。
阮绵绵心下奇怪,伸手焐了焐小腹,慢慢坐起身来四下扫了一眼,还是没有见到人影。
起身推开房门,正巧碰见夜极宫的使女过来,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那人见到阮绵绵,面色含笑道:“阮姑娘,这里面是宫主吩咐奴婢们给您熬的汤,还请趁热喝。”
食盒打开,一股红糖红枣、金丝小枣和当归的气味扑面而来。
这是……暖宫汤?!
阮绵绵如遭雷劈,呆呆望着使女,“你刚才说什么,这、这是宫主吩咐你们做的?”
“正是。”使女笑着走到一旁的石桌上,动作轻巧地把小碗拿出来给她盛了一碗,微笑,“姑娘,宫主吩咐了,这汤得趁热喝,否则冷了对身子不好。”
阮绵绵站着没动,她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
西宫良人怎么会知道她来月事了?!
难道是长卿殿的使女说的?
面色越来越狐疑,阮绵绵决定先回长卿殿去问一问。
见她转身要走,那名使女一急,“姑娘,这汤您还没喝呢!”若是让宫主知道阮姑娘没喝,那她肯定要受罚。
阮绵绵僵笑着走过去抬起小婉一饮而尽,露出十二分的虚情假意,“你回去以后,代我谢谢宫主的好意。”
这几个字,可谓是说得咬牙切齿。
好歹她也是个大姑娘,就这么被一个男人知道来了月事,饶是她心态再开朗,也无法正视这种事。
喝完暖宫汤,阮绵绵大步走回长卿殿,把前后殿的所有使女集到一起来,皱眉看着众人,问:“我来月事这件事,是谁告诉宫主的?”
虽然她不否认被人这么照顾很暖心,可一想到事关女人的私密之事,实在是很丢脸好么?
使女们掩唇而笑,“姑娘兴许不知道,昨天晚上宫主来过一次,那时你虽然睡熟了,可却翻身翻得厉害,被子被踢下来……”
“什么?!”被子被踢下来,然后呢?然后西宫良人就什么都看见了?
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阮绵绵好想去死一死。
使女小心翼翼观察着她的脸色,低声道:“宫主并非有意的,他只是过来长卿殿取东西,到了外殿的时候听到您在梦中骂他。”
阮绵绵心里“咯噔”一下,面色紧张地看着众位使女,“我……在梦里面骂了他?”
面色虽是紧张,心中却暗爽了一把,现实不敢骂,梦里骂一骂过过瘾也是好的。
侍女们不约而同地点头。
阮绵绵嘴角一抽,“怎么骂的?”
“这个……”使女们不敢说了,只敢摇头。
阮绵绵看了一眼外面,道:“没关系,他现在不在,你们说给我听。”话完装模作样地扯出一抹愧疚的笑意,“我这不是准备去道歉么?”
使女们相视一眼,小声说:“姑娘,您骂宫主左脸欠抽,右脸欠踹,驴见驴踢,猪见猪踩。”
阮绵绵:“……”
她崇拜了说梦话的那个自己一刻钟,一刻钟之后,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彻底陷入了灰色地带,想来之前西宫良人让人送来的暖宫汤并非是关心她月事来了,而是对她发出警告。
她能用女人月事期间脾气火爆作为借口逃过此劫吗?
答案肯定是不能的。
于是,阮绵绵一头栽倒在宽大的暖玉床上,装死。
虽然今夜是除夕,但想来西宫良人忙于与二十七位长老的宫宴,肯定不会注意到她,那她也不必去见他,兴许再过一两日,他脑子里的这段黑暗回忆就被新年的喜庆给冲淡,不会再想起来。
阮绵绵这么打着主意,整个人窝在暖玉床上,没多久便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阮绵绵感觉有人在唤她。
悠悠睁开眼,她看到了一张脸。
一张妖孽至极的脸。
他有一双很美的眼睛,眼白与墨瞳的比例看起来分外妖诡,夜明珠下泛着浅浅光泽,着一袭浅紫色雀纹深衣,薄唇微扬,挑出几分不羁,看向她的眼神里多了不可探究的神秘之意。
阮绵绵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第一反应是暗骂自己竟然梦到了别的男人。
第二反应是想办法让梦延长一点,这么赏心悦目的美男,不看白不看。
坐直身子,阮绵绵笑着与对方打招呼,“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对方轻笑一声,一双妖诡的眸便眯成一条线,弯出让人心神荡漾的弧度来。
阮绵绵也跟着荡漾了一下,随即皱了眉。
既然是梦里,为何还看见了叮叮?
这小子竟然钻到她梦里来了?
“小师妹,你竟然不认得我?”男子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却不显阴柔,给人一种心魂被牵走的感觉。
阮绵绵浑身一震。
小师妹?
她何时多了个师兄?
“绵绵姐姐。”叮叮走过来拉着她的手,道:“这个是舅舅。”
叮叮这么一解释,阮绵绵顷刻便明白了,原来眼前这个妖孽般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百里长歌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安如寒,更是如今大梁皇朝的帝师。
阮绵绵翻了翻眼皮,让这么妖孽的男人去当帝师,确定是教皇帝治国之道而不是去迷惑后妃的?
安如寒盯着阮绵绵的双眼看了一瞬,尔后扬唇一笑,“竟是个小美人。”
阮绵绵再一次皱眉,这不是梦里吗?怎么如此真实?
狠狠掐了自己一把,阮绵绵痛得险些飙泪,终于反应过来并非做梦,而是有人闯进了她的房间。
“喂!你一个大男人,来我房间做什么?”
阮绵绵不高兴了,若是让西宫良人知道,肯定会骂她。
不对!
西宫良人又不在乎她,骂她做什么?
本就因为月事到来而心绪烦躁,阮绵绵再这么一想,更加觉得满腔无名怒火待发作。
安如寒一张妖孽的面容逼近她,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语气,“小美人,按照辈分,我是你师兄,不叫‘喂’,可别再喊错了。”
安如寒这么近距离地逼视着她,让她一时有些慌乱。
毕竟面对的是一个穿女装能让女人嫉妒的男人,相信一般女人在面对这样近距离的接触时都会慌乱无措。
阮绵绵也不例外。
她很少出山,见过的人也不多,有叶痕的清逸高华,西宫良人的天人之姿,因此,安如寒这种类型的一出现,首先在视觉上就让人有一定的冲击力。
毫无疑问,阮绵绵打心眼里觉得这个男人过分貌美,并且美得太不像话了。
“你、你快让开!”阮绵绵说话打结,脑海里的混乱思绪还没理清楚。
唇畔再次一扬,安如寒缩回身子,轻笑:“有意思!”
他刚到达王宫的时候,在宫道上见到了阮绵绵急匆匆往长卿殿走,那一刻,他发现这个女人有着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但当时急于去拜访西宫良人,所以没有询问阮绵绵的身份,后来才知这个女人竟然是百草谷谷主新收的弟子,并且是一路追随西宫良人来的夜极宫,他从颜伦的解释里听出了几分暗恋的味道,心中觉得这个女人好生胆大,竟敢倒追西宫良人?
许久没见过这么有趣的女人,所以安如寒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直接就来了长卿殿,而且是打着“探病”的口号来的。
此刻近距离一看,发现她那双眼睛还真是好熟悉。
站起身,安如寒冲她挤眼,“小美人,宫宴上见。”
阮绵绵觉得莫名其妙。
房里莫名其妙进了一个男人,然后自己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师兄,最让人莫名其妙的是,安如寒看她的眼神有些怪异。
安如寒是帝师,今日又是除夕,他不留在大梁帝京城过年,跑来地宫做什么?
揉着额头,阮绵绵感到自己越发头痛了。
使女担忧地望着她,“姑娘,您要不要紧?”
阮绵绵点头,“很要紧,那什么,我能不能向宫主告假,不去参加宫宴了?”
昨夜梦里才骂了他,而且骂得这么难听,他会对她和颜悦色才怪了,这两日,必须躲着他才行。
使女摇头,“宫主已经让执事过来催促过一次了,说今夜的宫宴,姑娘必须去。”
“为什么?”阮绵绵抱着脑袋,“便是我病了也要去吗?”
使女小声回:“宫主说了,姑娘这病没什么大碍,只要喝了他之前让人送来的汤药,便能好一大半。”
阮绵绵一呆,“这么说来,除夕宫宴我是非去不可了?”
使女点头:“是的。”
阮绵绵很想嚎啕大哭,谁懂她的悲哀啊!
使女见她一脸不愿意的样子,又笑道:“姑娘是不是在担心宫主会因为昨夜的事情而怪罪于你?”
阮绵绵一脸找到了知音的感动样。
使女轻笑:“姑娘尽管放心好了,宫主才不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更何况今夜宫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还能对您如何?”
阮绵绵捂着半边脸,西宫良人的确是不会当着众人的面给她难堪,可是她过不去自己心里头这道坎啊,睡姿难看被他看见也就算了,连来个月事也被他看见了,更要命的是,自己竟然说梦话骂他。
那个人只是外表看起来温润,实际上也是个毒舌,谁知道他会准备什么后招对付她。
所以,最保险的方法就是不去参加宫宴。
抱着枕头,阮绵绵央求似的看着使女,“哎哟,我突然又腹痛了,实在没有力气下床,反正宫宴多我一个人不多,少我一个人不少,更何况我现在这副样子,面色苍白,就算要出去都得扑上厚厚的脂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