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黎明呛住,刚送到嘴里的豆腐还没来得及嚼碎便吞了下去,噎得他脸色青一阵紫一阵。
千依大惊,忙倒了水递给他,“你慢着些,又没人跟你抢。”
季黎明接过茶盏猛灌一口才勉强恢复脸色,他心中一阵哀叹,自己有表现得这么明显么?连妹妹都一眼给看穿了。
千依半晌没听到他回答,开始着急了,“哥哥,遇到了什么事,你倒是说啊!”
季黎明放下筷子,摆摆手,“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想知道你们女子的想法。”
“什么?”千依睁大了眼,这可不像哥哥会问出来的问题,他那些年就是以风流纨绔的形象留在百姓心目中的,按理说来,女孩子的心思,他应该是最为通透的,怎么这时候竟问出这样的傻问题来?
“如果……我是说如果。”季黎明打比方,“如果你在沐浴的时候被一个算得上认识但是之前没什么交集的男子给……给看光了,那你会是什么反应?”
千依瞠目结舌,且不说这样的问题从季黎明嘴里说出来有多违和,光是这么露骨的话题便让千依羞得无地自容了。
羞赧地嗔了季黎明一眼,千依不敢与他对视,恼道:“哥哥尽会胡说!”羞死人了,怎么会问出这种不着边际的问题!
季黎明也突然意识到这种问题不该对妹妹问出口,毕竟再亲近,她也是个女儿家,哪里能当堂与他讨论这种让人难以启齿的话题。
这个时候,季黎明开始想念荀久,想着若是那个人在,说不定比他还要兴致勃勃,能讨论出朵花儿来。
好久才平静下来,千依觉得哥哥不可能无缘无故问出这种话,她疑惑道:“哥哥可是遇到了什么事儿?”
季黎明看她一眼,道:“明天我便要启程去齐国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千依有些震惊,“这都快过年了,女皇陛下怎么还让你去那么远的地方?”
“不是女皇陛下安排的,是我自请去的。”季黎明解释,他又把扶笙来的信笺与千依说了一遍,千依听后深深皱眉,“且不说如今大雪封山你们走不走得了,潘龙珠既然在琉璃湾,想必也已经冻结起来了,哥哥去了能顺利拿到吗?”
季黎明哀叹一声,“所以说,女帝为了让我成功拿到潘龙珠,给我安排了个高手。”
这“高手”二字咬得极重,颇有些沉重且纠结的成分在里头。
千依安静想了想,秦王他们一离开,如今燕京城内的高手恐怕也只有秦王府的那几个护卫了。
“可是秦王府那几位中的一个?”千依问。
季黎明耷拉下眼皮,“若是他们就好了,只可惜……”
千依心中焦急不已,“哥哥你快说女皇陛下究竟给你安排了谁?”
“是……大祭司。”季黎明极不情愿地吐口。
“呀!是她!”千依掩唇而笑,想起她最后见到大祭司应该是在秦王他们的洞房花烛夜,一群人玩真心话大冒险,那个时候千依就觉得哥哥有些惧怕大祭司,每次看她的眼神有些闪躲,没想到是真的,哥哥真的怕大祭司。
千依觉得好笑,“她又没招你惹你,你怎么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她是没招惹我,可我招惹她了。”季黎明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啊?!”千依惊呼,“你怎么招惹她了?”大祭司可是冰清玉洁的代表,哥哥这脾性,莫不是对她做了什么举动惹得她发怒了吧?
见季黎明嘴唇翕动,斟酌半天也打不出个所以然来,千依前后一联系便想到了他刚才的那个问题,一时之间只觉得恍然大悟。
难怪临近秦王大婚的时候哥哥会被大祭司揍成那样,原来竟是哥哥偷看了大祭司……沐浴么?
天!这种事。
若是发生在别的姑娘身上还好,说不定能借此几乎成就一段姻缘,可对方竟然是大祭司……
千依有些同情季黎明,也终于知道他为什么害怕与大祭司同行去齐国。
想了一下,千依道:“哥哥尽管放心,你若是实在害怕,就带着我去,有我在中间斡旋,想必大祭司能看在曾经一起给阿久当过伴娘的份上给我几分薄面不与你计较。”
这倒是个好办法,季黎明想着。
可是齐国那么远,眼下天寒地冻,妹妹身子金贵,怎么能去那种地方,更何况此行说不定会有危险,千依去了反倒会让他心中多一份牵挂。
“不行!”季黎明直接拒绝了,“你是我季黎明唯一的妹妹,万一去了有什么危险,你让我怎么办?”
千依无奈:“可是哥哥你……”
“我这边不用你担心。”季黎明斩钉截铁道,可实际上心中忐忑得很,大祭司的手段,他是尝试过的,今天在宫里,她出于身份不好对他动手,若是明日出了燕京,她指不定得怎么蹂躏他呢!
千依一眼便看穿了季黎明的心思,笑着道:“我知道哥哥口味挑剔,吃不惯外面的饭菜,你把我这么个厨师带在身边岂不是更好?想吃什么我都能给你做。”
季黎明开始动摇,倒不是因为美食的诱惑,对于吃食,他向来是不怎么挑的,他之所以动摇是想让千依用美食去诱惑澹台引。
听闻澹台引自小就被当成神殿主人进行残酷的训练,很多东西都得控制,最重要的便是食欲。
若是大祭司被千依的美食给诱惑了,那她岂不是算破戒?大祭司破戒被他撞见,嗯,很不错的把柄。只要捏住了这一点,谅她以后也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打定主意,季黎明双眼一亮,应道:“既然妹妹要去,那我便带上你。”
千依眨眨眼,“哥哥方才还说不让我去呢,怎么这就改变主意了?”
“方才是方才,现在是现在。”季黎明笑眯眯拍着胸脯道:“我武功这么高,保护一个你不成问题。”
千依闻言,唇畔慢慢上扬,心中暖洋洋的。
季黎明凑近她笑呵呵道:“我看你整天待在家里不出去,不如趁此机会带上你,万一刚好就碰到了你的如意郎君呢?”
千依脸色红透,嗔道:“哥哥尽会拿我开玩笑,我都没想过这方面的事儿呢!”
季黎明一叹,“实际上我这个做哥哥的也舍不得你嫁出去,如今这偌大的府里就我们兄妹二人,若是连你也走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荀久出嫁的时候,季黎明着实难过了好久,虽然秦王府距离大司马府并没有多远,可那种娘嫁女儿的心情始终像一层厚厚的阴霾留在他心间,失落的感觉难以修复。如今好不容易缓过气儿来了,若是千依再走,他可能会疯。
千依理解季黎明的这番话,毕竟她已经二十岁了,不再是十二岁的小姑娘,若是再不寻一门好亲事,只怕将来就真的没人要嫁不出去了。
前些日子也曾有不少媒人前来说项,但都被千依一口回绝了,那个时候,她是真的不想谈论关于婚姻的任何事情,毕竟她到现在都没能忘了颜硕公子。
可是今日听到季黎明这一声悲凉的哀叹,竟让千依有一种心酸的感觉,哥哥是既盼着她嫁出去,又不想她嫁出去。
“哥哥不必忧心。”千依突然握住季黎明的手,盈盈水眸中溢出一份坚定,“我可以找个上门夫婿,这样的话我就能一直留在府里照顾哥哥,也能和夫君长相厮守。”
季黎明双眼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千依抿唇而笑,心道哥哥你哪里是人笨没想到,分明是被大祭司占据了全部心思。
“所以你现在大可以放心了吧?”千依笑意盈盈。
“那还是得操心。”季黎明老神在在地道:“毕竟你已经二十岁了,过了春节可都二十一岁了呢,再不是小姑娘了。”
千依恭顺地点点头。这些她都懂。
“看来我是不得不带上你了。”季黎明终于为自己惧怕大祭司的事情找了个安慰自己的完美借口。
千依笑着应了,“既然哥哥准备带上我,那我这就去收拾东西准备好明天一早出发。”
季黎明目送着她远去,这才想起他险些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人。
迅速站起身来,季黎明再一次披上斗篷坐上马车来到秦王府。
此时的秦王府外面有几个哑仆在扫雪。
季黎明下来以后走过去问,“商义可在府上?”
哑仆点点头,眼神有些闪躲,只不过季黎明急于见到商义,没有发现哑仆神情的异样。
季黎明进了正大门,又在哑仆的伺候下乘了软辇,半柱香的的时间才到达商义他们几个的院子。
询问了商义的住处,季黎明前去敲门。
不多时,有人前来开门,见到是季黎明,他笑意莹然抱手倚在门框上,“哟,稀客啊!”
季黎明一愣,“这不是商义的院子么?你怎么在这里?”
角义轻笑,“就不许我过来串门?”
季黎明没工夫跟他打趣,直接问:“商义呢,在不在屋里?”
“进来吧!”角义见他一脸焦急,似乎真的有事,也不敢过多阻拦,自动让开路。
季黎明走了进去,商义裹着被子在床上瑟瑟发抖,精致的小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潮。
季黎明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商义,挑眉走过去坐下,问:“你这是被谁给糟蹋了?”
“呸!”商义没好气地瞪着季黎明,“你那嘴里还能不能吐出好话来了?”
季黎明耸耸肩,自己倒了杯茶,“有好听的,你要不要听?”
“什么?”商义斜眼,他可不信季黎明会说出什么中听的话来。
“明天我们要去齐国,你想不想去?”
听到“齐国”二字,重病中的商义突然不抖了,整个身子都紧绷起来,面上呈现出阴沉的颜色,他似乎又看到了生辰宴上父亲手握长剑,对着母亲一剑穿胸,母亲临死前眼神呆滞地望着他,嘴里说不出话,可他看得出来,母亲是让他赶紧逃。
那样的恨,总在白日里被一遍一遍的尘封,又在午夜时分一遍一遍地被噩梦激起来。
他永远不能原谅那样一位为了自身利益而不惜牺牲自己的妻儿还做得理所应当的父亲。
不,那样的人不配做他的父亲,他永远不配!
商义的表情毫不掩饰,看得角义心思一动,他走过来,瞟了季黎明一眼,“小肥脸如今重病,哪儿也去不了。”
季黎明也看出来了,商义应该是受了风寒,莫说跟着他们去齐国,如今只怕连下地走路都成问题。
“既然病了,那你好好休息,等我回来给你带齐国特产。”季黎明笑着说完,站起来转身要走。
“等一下!”商义急切地唤住他。
“怎么了?”季黎明回过头。
“明天什么时候出发?”商义眸光晦暗,看向季黎明。
季黎明一怔,“你这是……?”
“我跟你们去。”商义有气无力地说道。
角义听了,不由得怒斥一声,“你这病都还没好,跟着去凑什么热闹?”
“不,我要去。”商义坚持,咬牙道:“殿下曾说等时机到了就让我回齐国为母报仇,如今可不就是好机会么?”
角义不同意,“你现在这样子怎么去?”
商义动了动嘴唇,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哀戚,看得角义眼皮一跳。
“角义说得对。”季黎明赞同道:“你这个样子非但去不了还会给爷拖后腿,还是不要去了。”
季黎明有些后悔,早知道商义病得这般严重,他就不来走这一趟了,可是来都来了,总不能不说出实情来吧。
“这点病痛,算不得什么。”商义强撑着身子坐起来,声音微沉,“我有很多年没去给母亲扫墓了。”当年他逃出来以后遇到秦王,秦王答应会把他母亲的尸首从离宫带出来安葬,那个地方,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几年他没有去祭拜并非是不敬重母亲,而是害怕自己一见到母亲的坟冢就会控制不住被仇恨冲昏头脑做出惊人之举,所以这么些年来,他不过生辰宴,反而会在那一日背地里默默烧纸钱,默默流泪。
商义平素看起来性子软,可实际上他强硬起来挺倔的,角义深知这一点,索性不再规劝。
季黎明则深深皱眉,“我说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齐国路途遥远,如今外面天寒地冻,你又病得这样重,说句不好听的,万一你跟着我去了死在半路怎么办?”
商义苍白的唇瓣扯出一抹笑,“你太小看我了。”
季黎明无奈,“我不是小看你,我是高看了风寒,你的这颗孝心,想必你母亲在天之灵一定能感受得到,可她必定也不会希望你带病去给她报仇,万一大仇未报身先死,你说吃亏的是谁?”
商义抿着嘴巴。
季黎明望着他,再道:“齐缙公现在因为过多服食丹药而缠绵病榻,想必他也活不了几年,便是你不出手,他早晚都会死的。”
“那不一样!”商义冷声道:“他自己死与我杀了他看着他死,这是两种性质。”
“我明白。”季黎明应声,“我且问你,杀了他你就能高兴吗?”
“高兴。”商义毫不犹豫道:“为母亲报仇是我活在这世上的动力。”
季黎明心知再说下去只会不断刺激商义心底里的那些怒意,他索性不再继续,站起身,道,“若是你真想去,明日卯时城门外见。”
季黎明走后,角义在床榻前坐下,眸色复杂地看着商义,“你真的决定要去齐国?”
“嗯。”商义郑重点头,“如果不能为母亲报仇,我会遗憾一辈子的。”
“可是你这身体……”角义微蹙眉头,神情凝重,宫义不在,徵义和羽义都走了,如今秦王府只剩他和商义两个护卫,可商义却患了骨疽,太医院的人都多次施针都没用,依旧有蔓延之势,如今还只是初期,常会寒战高热,溲赤口干,患肢疼痛彻骨。然而太医们已经无法了。
“我没事。”商义唇角牵出笑容,“能在死前为母亲报仇,我这么些年,算是没白活。”
角义红了眼眶,迅速别开眼不欲再看他。如果这个时候王妃还在,一定有办法救治他的。
角义如鲠在喉,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站起身动作轻柔地把商义扶正,拿过一旁小几上的苦涩药汁喂商义,虽然知道这些汤药根本没用。
喂完汤药,角义替商义掖了掖被子准备出门,却被商义唤住。
角义转过头来看他。
商义道:“这件事,你不要传信给殿下让他知晓,他们有要务在身,我不想让殿下因为这点小事而劳心费神。”
都快病死了还是小事吗?
角义险些气得破口大骂,可是他眼眶酸涩,喉咙疼痛,一句话也骂不出来,只能含泪点头,“你放心,我会去请民间神医来为你医治的,一定会痊愈,你可不能死,说好了要去齐国的呢!”
商义心中很清楚自己没救了,可这段时间角义劳心劳力地照顾他,本就是抱着他能痊愈的希望,所以这时候不宜说丧气话。
点点头,商义道:“我等着你。”
角义险些没忍住落下泪来,一狠心转过身走了出去。他没有听商义的劝阻,直接让哑仆取来笔墨写了信准备传去岷国,准备放飞传信鹰鸟的时候,角义犹豫了,殿下他们远在岷国,便是现在告知,他们又能怎么样呢?隔着汪洋大海,照样无法在短时间内赶回来,更别提如今的恶劣天气了,万一被他这个重磅消息一炸出了什么问题就玩完了。
左思右想,角义最后还是放弃了传信,亲手将信笺烧毁,骑着飞马进了宫。既然所有人都无法医治,那么身为巫族灵女的女儿,寂灭之火大成的女帝总该有办法了罢。
角义是秦王府的人,宫禁护卫全都认识他,所以这一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