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笙的犹豫,头一次让荀久看到了他也会有摇摆不定的一幕。
暗暗下了决心,荀久突然开口道:“岷王口口声声说你和禹舒阳无冤无仇,可你为何要把秦王身边的侍卫徵义当作禹舒阳而进行全面缉捕?”
荀久这句话,表明了徵义并非禹舒阳,而是岷王草木皆兵,对禹舒阳有着超乎寻常的恨意才会在见到容貌和禹舒阳相似的徵义之后将他当成那个人并且派出王骑护卫全面缉捕他。
宾客们面面相觑,这个徵义究竟是不是禹舒阳?
扶笙讶异地看了荀久一眼。她刚才说的这些话,已经替他做出选择了——不拖江氏下水,所以只能澄清徵义并非禹舒阳。
这也许是最好的办法了。
扶笙默默在心中叹了口气,附和荀久道:“本王的夫人说得没错,如果岷王你和禹舒阳无冤无仇,为何要把本王身边的护卫当成禹舒阳,让寻人启事变成通缉令?”
岷王一噎,随即瞪圆了眼,怒道:“禹舒阳杀了龙骑将军阖府上下三百多口人,孤这是在秉公执法,将真凶捕获,还冤死的亡灵一个交代。”
“你胡说!”刘广跳起来,红着眼眶恨恨道:“龙骑将军府分明就是你下令给暗卫们秘密屠杀然后嫁祸给当时不在场的禹舒阳身上。”
“秦王明鉴!”岷王一口咬死,“孤和禹舒阳无冤无仇,绝无可能对他的家人下此狠手。”
岷王拿捏准了这帮人不敢把江微的身份以及禹舒阳的私生子身份暴露出来,所以无论刘广怎么说,他都一口咬定自己并不认识禹舒阳。这样一来,如果秦王还想要置他于死地就必须把禹舒阳的身份解释清楚,到时候牺牲的又何止他一人,要下地狱的话,大家一起!
宾客们听得两眼冒圈圈,一边是岷王本人的说辞,另一边是岷王身边的大太监的说辞,到底谁的可信?
原本能看到岷王在天下人面前丢尽脸面,对江氏族人来说是大喜事一件,可若代价是江氏被拖下水,那么还不如就此揭过相安无事以后再另寻他法。
老夫人打定主意后,开启毫无血色的唇瓣,“这件事想来是个误会。”
“祖母,你让他说。”这时,一直没说话的江鸣突然开了口,声音沉冷得不待任何一丝情绪,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徵义,“我要听,为什么岷王能下此狠手让人暗杀了龙骑将军府这么多人,他又为何要想方设法缉捕我,我与他的仇恨来源于哪里?”
老夫人一怔。
大夫人赶紧劝说道:“孙少爷,既然老夫人都说了是个误会,你就别再……”
“龙骑将军和将军夫人是我养父母。”江鸣打断了大夫人的话,一字一顿道:“即便我是最后一刻才知道真相的,可他们夫妇对我有十多年的养育之恩,他们无辜惨死,我这个做养子的有义务为他们沉冤昭雪,讨回公道。”
“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老夫人皱了眉头,明显是不高兴了,这件事,哪里还能继续再追究下去,到时候私生子身份弄得人尽皆知,镇国将军回来非扒了所有人的皮不可。
江鸣不再说话,双眼光芒却坚定,一直定在太监刘广身上,问他,“你知道真相对不对?”
刘广很想点头,但他念头刚刚升起就突然收到秦王和秦王妃的警告目光,迅速将念头打消,刘广继续垂首不说话。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似乎全盘陷入了僵局。
要扳倒岷王就必须赔上江氏,赔上徵义,如果就此闭口不提,那么秦王伙同岷王身边的得力太监污蔑岷王这个重罪不出片刻便能落实下来。
荀久撑着额头,心中纠结不已。
扶启一个人在旁边干着急,他不明白一向杀伐果决的秦王怎么会在这一刻突然犹豫,这是个将岷王和江氏一起扳倒的绝佳机会,若是就此错过,则今后想再谋划就没那么容易了。
频频给扶笙递眼色,扶启心中焦躁不已。
荀久也很无奈,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就在这个时候,江府大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众人抬起眼,就见到一人绕过照壁和檀木插屏而来,宽大的银紫色锦袍使得他看起来俊美无匹,竟与秦王不相上下。
众位宾客们看得呆了,一时忘记了现场气氛的僵硬和尴尬。
郁银宸缓缓走进来,面上难得的保持着微笑,他的身后跟着一个身姿窈窕的少女,少女步伐缓慢,每一步都走得聘婷袅娜,看得人赏心悦目,然而更让人赏心悦目的是她那张清丽的面容,不施脂粉,气质天成,脱俗绝尘。
扶启心头微微一动,险些唤了出来。
拾欢怎么会和国师一道过来了?!
尹素秋规规矩矩给众人见了礼之后依旧在郁银宸身后站好,似乎在等着郁银宸发话。
老夫人没见过郁银宸,因此并不知道他是谁,倒是大夫人当先开口道:“不知国师驾临,没能远迎,望见谅。”
郁银宸淡淡一笑,“大夫人客气了,本尊未打招呼便进了江府,道理上算是擅闯了,事急从权,还望你们不要过分计较才是。”
听这语气,国师应当是来解围的。
大夫人顿时松了一口气,忙陪笑道:“国师说的哪里话,您能来江府,到真真是我们家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呢!”
江大夫人这么一说,老夫人也反应过来了,她仔细看了郁银宸俊美非凡的面容一眼,暗自感慨国师活了五百年竟然容颜未老,实在是一大奇迹,不知羡煞了多少人,难怪岷王如此热衷于追求长生。
岷王对于郁银宸的态度是那种又爱又恨。他想和郁银宸套近乎顺便套出他长生的秘诀,另一方面,岷王又嫉妒郁银宸的不老容颜。因为郁银宸的存在就是给他这么多年的长生之道狠狠打了一大巴掌。
郁银宸再不看众人,看向尹素秋,淡声道:“你告诉大家,当初你是怎么死的,又是怎么活过来的?”
这句话,让在场的众人都变了脸色,国师的意思,难不成这位尹大小姐是死过一次的人又活过来了?!
尹素秋望了对面的扶启一眼,缓缓启唇,“我本是三王子身边的宫女拾欢,得了三王子青睐,可是王后不允许我们在一起。”她省去了怀孕的情节,继续道:“王后要将我处死,三王子便去求王后,让她放过我,王后答应了,只要我从此出宫,不再与三王子有任何牵扯,她便绕我一命,我本以为自己能就此离开王宫,可是谁能料到我才出宫不久,岷王就派人来将我杀了抛尸护城河里。”
听到这里,扶启一跃而起,不敢置信地看向拾欢,“你,你说什么?当初杀了你的人是岷王?”
拾欢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扶启简直无法承受这个真相,他一直以为杀了拾欢的人是王后和世子,可到头来,真相却是父王,怎么会是父王?怎么可能是他!
扶启看向荀久和扶笙,那二人神色非常镇定,一点都没有因为拾欢所言而感到震惊。
看来,秦王和秦王妃早就知道了真相。
这一刻,扶启才突然知道被蒙在鼓里的人只有自己一个,原来周围的人全都看清了真相,只有他一直傻傻分不清楚。
也是这一刻,扶启才终于想明白,拾欢的死,以及后来父王答应会救活她全都是圈套,父王不过是想借此机会来将他套牢,好利用他来反击江氏。
“把故事说完整。”郁银宸看向拾欢,“既然已经死了,你是如何活过来的?”
拾欢深吸一口气,“三王子想要救我,所以去求追求长生子道的岷王,岷王答应了三王子的请求,前提是他必须脱离江氏的控制。”
岷王闻言后大怒,“你给我住嘴!”
拾欢看着对面心爱之人心痛的模样,咬了咬牙还是继续往下说,“岷王将我送去了鬼蜮森林里,那地方有一个世外高人相助,他制作了长生烛助我重生过来,然而长生烛的制作过程极其麻烦,其中一种材料就是人脂。”
拾欢话音才刚落下,现场成片的倒抽气声和惊恐声响起。
“天!人脂是什么东西?”
“难不成是将活人捉去炼脂?”
“传闻那些年前去看守鬼蜮森林的男子全都被猛兽咬死了,难道根本不是猛兽咬死的,而是被人杀了炼脂?”
经过这么一分析,众人都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很多年前被强行要求去鬼蜮森林看守的那批男子身上。
听到这里,郁银宸淡淡一笑,“事实证明,十年前龙骑将军府被选中即将去鬼蜮森林的人是禹舒阳,然而禹舒阳却在那一晚试图逃跑,岷王知道以后便让人杀了龙骑将军府全家,对于禹舒阳,他当然要赶尽杀绝。”
郁银宸的这番解释,完美且合理地避开了禹舒阳的私生子身份,将矛盾点迁移道岷王的炼丹术上面来。
岷王炼丹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而那些年官府抓十多岁的男子前去看守鬼蜮森林也是有目共睹的事。
故而,郁银宸这个解释非常完美,因为每个人都信了。
若非早就知道岷王刺杀禹舒阳的真正原因,险些连荀久都信了郁银宸这个解释。
她挑挑眉,想着国师就是国师,处理问题的手段与她家夫君不遑多让呐!将来谁要是有福气嫁给国师,那简直就是捡到了人间至宝。
有了郁银宸这一出,岷王彻底陷入了绝境。
扶笙趁机道:“岷王多年来残害无辜百姓,已经犯了重罪。”
扶笙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女帝令牌。
众人一见,赶紧跪倒在地上高呼女帝万岁。
扶笙冷眼看着岷王,“现在,本王宣布,岷王执政期间为追求长生之道滥杀无辜残害百姓,乃死罪,当处挫骨扬灰极刑,来人,带下去关入天牢!”
立即有大批王骑护卫涌进来,三两下便将岷王扣押起来,岷王明显不甘心,瞪大了眼睛要为自己辩解,然而不等他开口,王骑护卫已经把他的嘴给塞上了布条。
岷王就在千万个不甘心中被王骑护卫送入了岷国天牢。
扶笙望着跪在地上的一众人,冷声道:“原本岷王罪责过大理应押送回燕京进行三法司会审,可如今的燕京是冬季,大雪封山,根本回不去,所以为免夜长梦多,待会儿就开审,本王主审,速战速决,早些审理完早行刑早日为民除害。”
扶琰满心欢喜,想不到根本不用江氏出手,岷王就这么被秦王从王座上拉下来了,他是岷国的世子,如今岷王没了,他便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第015章 幕后高人(一更)
一场欢欢喜喜的接风宴变成了岷王的刑场,宾客全都在恐慌中不欢而散。
江大夫人和二夫人招呼着宾客离席,王后和世子离开以后,老夫人恭敬地对着扶笙道:“秦王殿下远道而来还未用饭吧,老身这就吩咐人摆饭。”
“不,不必了。”
扶笙摆摆手,“本王这就得回去主审岷王的案子,以免夜长梦多。”
老夫人深觉有理,便也不再强留,站到门口目送着一群人离开。
扶笙和荀久走在最后面。
才刚刚踏出大门,后面便传来江鸣的声音,“殿下请留步!”
扶笙顿住身子,缓缓转身,见到江鸣疾步而来,他的身后跟着唐伴雪。
“孙少爷还有什么事?”扶笙浅浅一笑,笑容不含任何杂质。
江鸣问:“殿下,是否关于我的身世还另有文章?”
扶笙面色不改,波澜不惊,淡声道:“我若是说有,你便掘地三尺也要把真相找出来吗?”扶笙拿捏准了江鸣的心思,五个护卫都是极其敏感的人,倘若他说没有,反倒会引得江鸣怀疑,还不如坦然大方地承认,却又不完全承认,这样最能造成对方的思绪混淆。
没听见江鸣出声,扶笙道:“能守眼前幸福已经是非常不错的事了,何必非要把真相逼上绝路,很多时候,真相代表的并非光明,而是另一重人间地狱,你好自为之吧!”
江鸣浑身一震,真相代表另一重人间地狱。
是啊,他跟在秦王身边这么长时间,从秦王弑母的真相到荀府被抄家的真相,再到季二少的身世真相,哪一桩哪一件不是把美好的东西活生生给撕碎了再重新拼凑在众人面前?
江鸣突然之间明白了扶笙的话,他隐约知道自己或许并非江氏真正的孙少爷,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江氏刚好需要一个孙少爷,他们能把对那位真正孙少爷的感情对付在他身上,这就够了,因为这是他一直以来所追求的亲情,他看得出来,无论是老夫人还是二夫人,她们都是真心待他的。
“多谢殿下提点。”江鸣突然单膝跪地,冲扶笙行了最后一个护卫礼。
“回去吧!”扶笙看着他,慢慢道:“江府是你的新家,你是这个家的一份子,这辈子都是,你我能在前些年主仆一场也算缘分,就此别过。”
江鸣眼眶有些红,但他不愿在众人面前表露出来,低垂的脑袋便没有抬起来,直到荀久和扶笙走远了他才远远望过去。
唐伴雪还没走,她脸上带笑,发自内心的祝福,“小吱吱,恭喜你回家了。”
江鸣心中一塞,顿时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再是木头也能感觉得出这个女娃娃对自己的心思,可是他们之间相差十岁,他怎么忍心……
“娃娃,你回去吧!”江鸣伸出手摸了摸唐伴雪的脑袋,对她发自内心的微微一笑,“有机会,我会来燕京找你们的。”
唐伴雪素来了解江鸣这种脾性,也不怒,无语地瞪着他,“什么叫做有机会?什么时候有机会,今天?明天?今年?明年?还是说……下辈子?”这个人,有没有算过从岷国到燕京一个来回要多少时间?他如今是江家人,老夫人绝对不可能允许他离开江家这么长时间。
江鸣不说话,他不否认刚才那句话有敷衍的成分,但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所以面对唐伴雪这般质问,他就真的回答不上来了。
“娃娃,我……”江鸣语塞。
“我已经不是娃娃了。”唐伴雪深深皱眉,她不明白,自己明明比荀久只小了两岁,这些人为什么一直把她当成娃娃,想当初她和刘权那小子在海上威风的时候,船员们还得尊称一声“老大”,可是一到燕京,一到小吱吱面前,她就成了长不大的孩子。
唉……
唐伴雪不着痕迹地扫了自己胸前一眼,暗忖等回去以后一定要去找荀久讨个丰胸的法子,一旦发育完善,看谁还敢说她是娃娃!
江鸣被她这个举动给逗乐了,难得的噗嗤一笑。
唐伴雪很少看见他笑,其实这个人笑起来也很好看的,只不过他不自知罢了。
微微晃神,唐伴雪在心中琢磨着出门前自家老爹叮嘱的那句话,顿时泄了气,怨念起来,她还只是个孩子啊,春年带着女婿回去,怎么可能?老爹当她是无所不能的吗?
越想越觉得郁闷,唐伴雪甩甩脑袋,摒弃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对着江鸣挥挥手,“我们还会在这里待一段时间,等改日找个机会再聚,我这两日为了找到你四处奔波都快累趴下了,得赶紧回去补觉,我走啦!”
唐伴雪一般说一边打呵欠。
江鸣听到这番话,心中涌出莫名的情绪来,直到看着唐伴雪的身影走远,他才慢慢回了府里。
……
扶笙的速度很快,迅速便在京都府衙召开了公堂会审,虽然规模和程序比不得燕京的三法司会审,但一切都井然有序,分毫不显紊乱,岷王残杀男丁是真,利用残杀后的男丁炼人脂也是真,这两个罪名一定下来,岷王纵然有千万张嘴也解释不清。
扶笙很担心岷王背后的那位高人会突然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