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久嘴巴抽了抽。
宴会散去的时候,已近黄昏,岷王亲送众人出王宫。
临走之际,岷王突然看向郁银宸,笑问:“不知国师今后有何打算?”
郁银宸眸光一动,“不知岷王此话何意?”
岷王道:“岷国虽然比不得昔日繁荣昌盛的南岷,但勉强算得上南岷的一部分,国师又是南岷土生土长的人,您的一言一行具有垂范天下,教化民众的重要作用,本王斗胆,还请国师重回九重宫主持大局。”
荀久当先眯了眼。
一向最痛恨凤息,最痛恨九重宫的岷王竟然当着众人的面请郁银宸回到九重宫?!
这个老狐狸又在打什么主意?
郁银宸想都没想,声音清淡:“岷国有岷王这样的贤明君主当政,本尊留下也添不了什么作用,本尊较为向往自由。”
郁银宸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岷王断然再没有强求的道理,只遗憾地叹道:“纵然国师不在岷国久留,但您始终踏在大燕疆土上,算下来,是女帝之福,也是六国之福,往宽了想,这也不失为一大幸事。”
郁银宸笑容更淡:“岷王能有这般广阔的胸襟,长远的见地,是岷国百姓的福祉。”
……
目送着郁银宸一行人离去,岷王世子才颇为不解地看向岷王,秀眉微蹙,“父王,您不是最讨厌女王和国师的么?怎么今日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主动请国师留下来?”
“你懂什么!”岷王低嗤:“郁银宸此人灵力高深,又是活了五百多年的人,比西宫良人还具有权威性,这样的人若是能收为己用,岂不是为岷国又添了一道屏障?”
岷王并没有告诉世子,他之所以想要留下郁银宸,是因为想从郁银宸身上学到长生不老的法子。一个活了五百年且灵力高深的人,怎能不让人羡慕?尤其是他这样痴迷长生之道的人,就更加对郁银宸感兴趣了。
岷王世子撇撇嘴,嘀咕道:“您也说了,人家是五百年前的南岷国师,心高气傲,未必就能臣服于岷国,再说了,这样的人留下来不一定是好事,兴许会招来灾难。”
“你胡说什么?!”岷王一听,不悦了,重重一掌拍在岷王世子的后脑勺上,怒斥:“国师身份尊贵,岂是你能在背后胡乱议论的?”
岷王世子痛得直呼,不满地看向旁边的王后,连连诉苦,“母后,您也不劝一劝父王,留谁不好偏要留国师,那个人哪里是我们能随便招惹得起的?”
王后笑笑不说话,岷王这些年痴迷长生之道,早就视之如命,哪里还会听得进半句她的话。
岷王世子见王后不说话,冷哼一声大步朝前去。
岷王怒看着岷王世子的背影,蹙眉看着王后,“你看看,你都把他惯成什么样子了,如此心性,将来如何能继承岷国江山?”
王后冷嘲一笑,心道你恐怕根本就没想过把王位传给任何人,何必说出这么恶心的话呢?
这些话,王后自然不能说出口,面对岷王的质问,她只得面含愧疚,“岷王教训得是,都是妾身没有调教好,以后一定督促世子好好学习治国之道。”
“这还差不多!”岷王重重冷哼一声,拂袖大步离去。
王后目送着岷王远远离去的背影,面上笑意冻结,嘴角凝出冷嘲寒意,一旁的女官陡然得见王后这个神情,吓得身子抖了抖,赶紧低垂下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
回程的马车上,唐伴雪一五一十把之前在岷国王宫内发生的事告诉了澹台惜颜。
澹台惜颜听罢后惊道:“你的意思是王后认识徵义?哦不,或者说,王后认出了禹舒阳?”
“有可能。”唐伴雪点点头,“要不然当时这么多人,王后为何不把饺子端给别人偏要给徵义?”
澹台惜颜蹙了下眉,“这可就奇怪了,会不会是禹舒阳的身世与王后有关?还是说……王后认出了徵义便是十年前岷王下了全国通缉令追捕的逃犯,故而想借此机会让他落网?”
“应该都不是。”唐伴雪想起徵义说过的那些话,道:“王后的表情始终很温和,看不出一丝破绽,这是其一,其二,徵义告诉我,他对虾仁过敏,吃不得那种东西,如果王后认识徵义的话,她一定也清楚徵义不能吃虾仁,所以不可能是害徵义,而且徵义也说并不是有人想要害他,而是借机让他远离王宫。”
澹台惜颜有一瞬间愣住,随后眯了眼,“有人想借机警告徵义让他远离王宫,这个人会是王后吗?”
唐伴雪也皱了眉,“徵义说他根本就不认识王后,哪怕是十年前在龙骑将军府,他也仅仅是跟随养父进宫的时候远远瞧见过王后几眼,并没有说过一句话。”
回到行宫的时候,澹台惜颜亲自下厨给唐伴雪煮了一碗阳春面。
唐伴雪早就饿得两眼发昏,甫一闻见香味,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二话不说拖过碗就开吃。
澹台惜颜一直静坐在旁边,好笑地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嗔怪道:“你慢些,又没有人跟你抢。”
“我实在是太饿了。”唐伴雪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道:“真搞不懂岷国人怎么会喜欢这种口味的菜,相比之下,我还是更喜欢燕京菜,喜欢夫人做的。”
澹台惜颜好笑:“你呀,就是个娃娃。”
唐伴雪被他们这么说习惯了,也不管不顾不反驳,面还没吃完就见扶笙和荀久走了进来。
放下碗,唐伴雪用帕子擦了嘴,这才抬起头来看向二人,“你们是为了徵义的事儿来的吧?”
荀久点点头,进王宫的时候,原本一个护卫都不能带,踏月以及郁银宸的那一帮精英护卫全都没能进去,岷王却唯独允准徵义进了王宫,这本就是个很大的疑点。
唐伴雪又将之前告诉澹台惜颜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述给荀久和扶笙。
荀久听完后唏嘘:“看来这个王后还真是认识禹舒阳的,或者说,她已经认出了禹舒阳,只不过不太确定,所以借用虾饺来进行试探。”
扶笙思索一瞬,“如果真的如同徵义所说有人借机让他远离王宫,那他当时为何什么动作都没有?”
“这个简单。”唐伴雪笑笑,“你们等着,我就这去把小吱吱找来。”
扶笙点点头。
唐伴雪站起身,顺带把碗带了出去。
一刻钟后,唐伴雪见鬼一般跑回来,满脸惊惶无措,“我问了行宫里的所有人,他们都说没有见到小吱吱,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荀久心中一惊,问:“有没有去问过国师那边?”
“这倒没有。”唐伴雪道:“国师和宫主那边守卫众多,且个个武功精绝,哪里是我能硬闯的?”
荀久紧蹙眉头,冲外面大喊一声,“踏月!”
片刻之后,外面传来衣袂撩动的声音,着紧身劲装的踏月出现在门外,拱手躬身,“王妃有何吩咐?”
荀久问:“你可看见徵义去了哪里?”
踏月摇摇头,“回宫这一路上便不曾得见,属下还以为他是被王爷派遣去了哪里。”
荀久站起身来,焦急道:“走,我们去国师那边看看,问问他的护卫们有没有看见徵义朝哪个方向去了。”
扶笙没有说话,站起身陪着荀久一路来到郁银宸和西宫良人所在的大殿。
那二人正在喝茶下棋,听到阿湛禀报秦王和秦王妃前来,略略讶异了一下,郁银宸摆手道:“让他们进来。”
阿湛立即退了下去。
不多时,荀久和扶笙一前一后来到大殿里。
西宫良人和郁银宸的棋局正在胶着不下,局势紧张,荀久没工夫去研究,直接开口问:“从王宫回来的时候,你们俩的马车在最后面,有没有见到跟随我们一起进去的那名黑衣护卫?”
西宫良人抬起头,“你们说的是徵义?”
“就是他!”荀久眼前一亮,心中顿添几分希望,“你可曾见过他?”
“他根本就没出宫。”西宫良人落下一子,语气悠闲至极。
“怎么会没出宫?”荀久捏紧了袖子,“我记得出宫的时候已经让宫女去通知他了。”
“这么说,徵义是失踪了吗?”郁银宸落下一子,慢慢抬起头来,似乎也没有了下棋的兴致。
“目前来看,应该是失踪了。”荀久颓然道:“为什么你们都说他没有出宫,我怎么记得徵义一直跟在我们身后?只不过上了马车之后便不知道去哪儿了。”
“不管如何,先找到人要紧。”郁银宸对外唤一声:“阿湛!”
银袍护卫阿湛立即现身进来,“主上有何吩咐?”
“你带着几个人去找一找徵义。”郁银宸吩咐,想了想,又交代,“若是有必要,潜进王宫去看一看那边有什么动静。”
“属下遵命。”阿湛立即带着几个武功高绝的护卫出了行宫。
荀久不打算多做停留,客套了几句便拉着扶笙一起回去了。
西宫良人望着荀久远去的背影,挑眉睨着郁银宸:“这位跟你家凤息相比怎么样?”
郁银宸淡淡看他一眼,“一月之内,你必有血光之灾。”
西宫良人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看着郁银宸已经负手出门的背影,他恼道:“老神棍,你可别瞎说,本宫主若是一月之内不见血光之灾,你就得跟我回夜极宫。”
郁银宸全身一僵,面部肌肉抽了抽,转过身来。
西宫良人自觉失语,补充道:“自然是让你去助我搬迁。”
“秦王不是已经答应帮助你了?”郁银宸脸色淡淡。
“秦王是秦王,你是你,秦王助我靠的是人力,你助我,自然是靠灵力。”西宫良人道。
轻笑一声,郁银宸望着他,“你还是等着血光之灾吧!”
西宫良人端起茶盏,唇角微勾,面色不屑,血光之灾么?他有灵力护体,就不信还有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阿湛的速度很快,前后不过两个时辰便回来了。
彼时,郁银宸正在浴池沐浴,听到外面的动静,缓缓开口,“说!”
阿湛不敢耽误,如实道:“徵义的确是跟着我们一起出宫的,但是出宫之后由于人流混杂,没人看到他究竟去了哪里。”
“王宫里呢?有何动静?”
阿湛回道:“岷王回去以后便歇下了,王后将世子传去她的宫殿好久没有出来,似乎是在说教。”
郁银宸“嗯”了一声,又问:“王后膝下还有一子,可曾注意过他的动静?”
“主上说的那个三王子,整天不务正业,好酗酒,今天的宫宴并没有前来,是因为被岷王软禁了,属下未曾留意过他。”
郁银宸沉吟片刻,“很多时候,表面看到的并不一定是真相,自古虎父无犬子,岷王这样极具野心的人,绝对不可能容忍一个真正没用的儿子在身边,岷王世子今日出现在宫宴上,本尊得见了,也就那样,反倒是这个三王子,你们要好好观察提防一下。”
“属下遵命。”阿湛暗自想着主上就是主上,看问题的角度永远与他们这些凡人不一样,周到,缜密。难怪五百年前能坐上国师高位辅佐女王。
部署好一切后,阿湛又来到荀久他们这边,把刚才禀报郁银宸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了扶笙。
扶笙听罢问道:“王后与岷王世子说了什么,可曾留意到?”
阿湛摇摇头,“隐卫们隔得很远,只知道王后是在教训岷王世子,并没听到究竟说了什么。”
“好,我们知道了。”扶笙轻轻颔首,“你退下吧!”
阿湛走后,荀久给扶笙倒了茶,又在他身边坐下,满面疑惑道:“按理说来,如果徵义的失踪与王后有关,她应该还有后续动作才对,怎么如今看来,反倒是王后的嫌疑最轻?”
“两种可能。”扶笙道:“第一,徵义的失踪的确是与王后无关,而她白天借助水晶虾饺让徵义远离王宫就是因为已经意识到了危险来临,她是真真切切想帮助徵义;第二种可能,徵义的失踪与王后有关,可她是个极有城府极能隐忍的女人,早就料到我们会安排人去监视,所以故意做了一场戏给我们看,暂时按兵不动。”
荀久问:“你觉得哪种可能性最大?”
“暂时无法下定论。”扶笙摇摇头,“我在燕京的那些年,六国资料都有掌握,但岷国却是最少的,因为隔得太远,甚至于之前,我都不知道五百年前的南岷有女王治国。这样来岷国,我还是头一次。所以并不太了解岷国内部的事情,更别提那些掩埋了好几年的秘辛了。”
荀久默默点头,扶笙再强大,他也是人,十二岁才从魏国回到燕京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至今九年,再算上先帝在世的那几年,实际上他能大展拳脚的机会并没有多少,六大诸侯国,要想全部掌握内部的全部资料是不可能的,荀久不是不相信扶笙那些年的实力,而是知道时间上不够。若是扶笙想要查,从现在开始查,相信用不了多久,他也能把岷国王室那些尘封了多年的秘辛给挖出来。
收回思绪,荀久微笑道:“既然郁银宸已经派了人去查,那我们安静等着结果便是。”
扶笙来岷国的时候只带了徵义一个护卫,当然岷国内部也有他那些年安插的暗桩,不过眼下并不是让那些人行动的时候,过早暴露了让岷王有所察觉反而不好。
更何况有郁银宸那帮精英暗卫前去查探,扶笙又何乐而不为呢?
……
此时的王宫昭阳殿内,王后高居首座,垂目望着坐在侧首的世子扶琰,苦口婆心道:“琰儿,你父王年事已高,许多事,你别与他斤斤计较,针锋相对,平白的给他留了不好的印象,你如今已经贵为世子,是岷国将来的继承人,就该拿出上位者应有的气度来,别整天耍孩子气,跟个没长大的娃娃似的。”
扶琰冷哼一声,“母后明知父王痴迷长生之道,根本就没想过要把王位传承给任何人,他之所以会立儿臣为世子,还不是因为忌惮外祖父的权势,母后这些年受尽他的冷落,怎么这个时候反倒替他说起好话来了?”
王后幽幽一叹,“不管怎么说,岷王是你的亲生父王,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你如今只是继承人,要懂得如何讨好他,如何让他喜欢,将来才能安安稳稳接下王座。”
“可是……”扶琰深深皱眉。
王后知道他想说什么,先一步冷笑道:“岷王的确是痴迷长生之道,不过这世上哪里有什么长生之法,这一切不过是他自己的臆想罢了,那些丹药服用的时间长了,非但没有长生之用,反而能成为他的催命符。”
扶琰一惊,“母后的意思是,父王的身体不行了?”
王后略略点头,“他已经很久没来后宫了,并非他痴迷于长生之道而疏远后宫妃嫔,而是他自己意识到身体已经不行了,眼下都是强撑着一口气的,所以你要学会隐忍,乖乖听话,等你父王驾崩了,整个南岷都是你的,过早锋芒毕露只会害了你。”
扶琰想了想,疑惑道:“母后,儿臣听闻今日来赴宴的国师已经活了五百年,这件事是真的吗?”
“这个我却不知道了。”王后不太相信长生,试问郁银宸那般天人之姿,怎么可能会是活了五百年的人精?
沉吟一瞬,王后道:“兴许是九重宫为了对付王室而特意编造出来的。”
听到这里,扶琰咬咬牙,“九重宫是时候摧毁了,几百年来将王室压得死死的,岷国百姓全都疯了一样只会去崇拜一个死了几百年的人,却看不到岷国历任君主的努力,简直是王室一大耻辱!”
王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你看看你,方才还让你隐忍,怎么这才一会儿,你这暴脾气又发作了,九重宫几百年来的确是凌驾于王室之上,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