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不饿?”徵义问她。
唐伴雪听他真的没有要责怪自己的意思,这才慢慢抬起头来,点点头,“饿了。”同时在心中思忖这个男人莫非刚才没有听到她说的那句话?还是说已经听到了,不过因为不在乎她,所以连带着她说的话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这样一想,唐伴雪整颗心都凉了下去,在徵义站起身准备去厨房之际赌气地唤住他,“你不用去了,我已经饱了。”
徵义转过身来,“饱了?”
“饱了!”唐伴雪再不看徵义,眼神随意定在别处。
徵义其实不太懂得如何哄女孩子,在他眼里,唐伴雪就是一个小女孩,偶尔撒娇很正常,他也不会与她计较,只不过他很少接触女人,更不懂她们为何上一秒还兴高采烈,下一刻便黑着一张脸。
略微有些无措,徵义重新坐下来,“你这是……生气了?”
唐伴雪扭着头,“没有!”
“那你明明没有吃饭,为何偏要撒谎说饱了?”徵义很迷茫。
“饱了就是饱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唐伴雪气不过,自己一路跟来就是为了打动这个呆子,没想到他果然什么反应也没有,简直气死她了!
“那你不吃,我也不吃,就在这里坐着,我也试试几句话就能饱是个什么滋味。”徵义岿然不动,语气认真。
唐伴雪被气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是傻子吗?”
徵义没说话。
“说你傻你还真傻。”唐伴雪无可奈何地揉了揉额头,“我是气你为什么不在意我说的那些话。”
这下子,徵义算是全明白了,原来这个女娃娃之所以生气是以为他装作没听见她一开始说的那些嫌弃他的话。
“你就是个小孩子,我若是与你计较,岂不是以大欺小?”
“我不是小孩子!”唐伴雪直皱眉,“再有两年……再有两年,我就是及笄能谈婚论嫁的大人了!”
“对于我来说,再过两年你也还是小孩子。”徵义一本正经。
“小孩子怎么了?”唐伴雪瞅着他,“你这是年龄歧视!”
徵义:“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你该饿了吧?”
唐伴雪:“……”这话题跳跃性……
唐伴雪哭笑不得,与徵义这种人吵架简直就是找罪受,他不会接招,不会对骂,她反而能自己把自己给气死!
一口气堵在胸腔内,唐伴雪哼哼两声不再说话了。
徵义这才站起身,不多时从厨房端了吃食过来。
唐伴雪早就饿了,方才不过是勉强喝了几口水支撑着,此时一闻到吃食的香味,口水在滴溜溜打转,指着一盘精致的水晶肴肉,“这是你亲自做的?”
“这是岷国特色菜。”徵义解释道:“我以前在养父养母家的时候,养母经常会做给我吃。”
徵义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顿了一下,继续道:“龙骑将军府惨遭屠杀的那一晚,养母几乎把所有的岷国特色菜都亲自做出来了,那是我吃得最多的一天,因为所有的菜都是养母亲手所做的,只不过我没想到那竟然是最后一次一家人一起吃饭。”
徵义没再说,唐伴雪心绪却开始不平静。她似乎透过他的只言片语看到了一个和谐温馨的家,看到了当家主母热情地下了厨房给儿子做最后的晚餐,实际上是准备送他去北境鬼蜮森林送死。
知道最亲近的人竟然是最想要自己死的人,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对方就先死了,这究竟是怎样一种纠结而矛盾的心境?
唐伴雪一时无法感同身受,但她知道徵义心里一定不好受。
她是个聪明的姑娘,随便想了想就把徵义下厨和今日的冬祭联系起来。
默了一下,唐伴雪看着徵义,小心问道:“冬祭日是不是对你有着什么特殊的意义?”
徵义有些惊讶这个女娃娃竟然能一下子猜到这些,转瞬陷入回忆,他道:“岷国冬祭这一天,每一家都会安置天地桌,桌上面供奉很多好吃的东西,小的时候,我和调皮的哥哥每次都会躲在天地桌下面,借着绸布的阻挡蹲在里面偷吃东西,供奉的嬷嬷们每一次进来都会看见天地桌上面的东西少了,却又出于对女王的尊敬,不敢大肆搜查,只好骂骂咧咧地重新转回厨房准备,然后我和哥哥就会躲在下面偷笑。”
唐伴雪瞠目结舌,“偷吃东西,你?”这么一个闷葫芦的性子小时候竟然还有那样一面?!
徵义点点头,问:“怎么了?”
唐伴雪呵呵笑了两声,“没什么,就是觉得大开眼界了,你继续……继续。”
“我不打扰你用饭了。”徵义略微露出几许歉意,“食不言寝不语,我方才引导你说话,已经很失礼了。”
“没关系啊!”唐伴雪一边吃一边道:“我们常年在海上,吃饭都很随意的,哪里有这么多规矩?”
“那也不行。”徵义坚决道:“你先吃饭,吃完了有什么话再说也不迟。”
唐伴雪用一种扫兴的眼神盯他一眼,见他果然不愿意再说,她索性垂下脑袋安静用饭。
自始至终,徵义都没有动筷子。
唐伴雪很不理解,“你不饿吗?”
“我不想吃。”徵义道:“去了秦王府以后,每一年的这一天,我都不吃饭的。”
唐伴雪似乎有些能理解他了,不敢再戳他伤疤,犹豫了一下继续用饭。
徵义做的全部是岷国菜,和燕京的有很大差别,唐伴雪吃不惯,但还是全部吃完了。
徵义亲自收了碗筷。
临走之前,唐伴雪唤住他,“小吱吱,你真的不回燕京了吗?”
徵义怔了怔,尔后点头,“如果十年前的那个案子了结,我便不回去了。”
“那你……”唐伴雪本想问他留在这里做什么,话到嘴边又觉得幼稚,索性吞了回去。
“什么?”徵义定定看着她。
“没什么。”唐伴雪笑着摇摇头,“你快去吧!”
徵义若有所思,顿了一下才端着托盘往厨房走去。
饭厅。
酒菜上齐的时候,郁银宸和西宫良人突然从外面进来。
荀久讶异得看着这两人,笑道:“哟,稀客啊!”
澹台惜颜、璇玑阁主和澹台镜三人已经得知了前世的所有经过,此刻见到郁银宸,三人忙站起来齐齐行礼,“见过国师。”
荀久愣了一下,随即赶紧与扶笙一起站起来行礼。
不管怎么说,郁银宸是五百年前的人,虽然看起来年轻俊美,但到底在辈分上是他们的先祖,连澹台镜和璇玑阁主这样的老一辈见到他都要行礼,荀久和扶笙就更应该见礼了。
这一点,荀久是丝毫没有抗拒心和半分怨言的。
郁银宸淡淡点头示意,“不必多礼,大家都坐吧!”
澹台惜颜笑着道:“你们二位定也还没吃饭的吧?”
西宫良人当先坐下来,瞟了荀久一眼,“秦王妃太不厚道,有美酒美食也不叫上我们,还得我自己循香而来。”
荀久顿觉冤枉,出声解释,“你们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国师,一个是夜极宫的神秘宫主,谁知道你们吃不吃这些东西的。”
西宫良人扬眉,“的确是高高在上了,也神秘了,可我们都是人,不是神。”
“行!”荀久一扬下巴,吩咐侯在一旁的宫女,“去添两副碗筷。”
宫女们立即添了上来。
西宫良人扫了一眼一桌子的特色菜,不由喜道:“我在九重宫待了这么多天都没见到肉,再待下去,只怕我都忘了还有肉这种东西了。”
澹台惜颜示意一位宫女,“快过来给宫主布菜,嗯,多多给他吃肉。”
西宫良人也不推拒,就着宫女放在小碗里的菜吃了一口,品了半天才道:“好古怪的味道,这些该不会是岷国菜吧?”
“对啊!”荀久接话,“岷国人做的,自然是岷国菜。”
西宫良人皱了眉头,直接道:“吃不惯吃不惯,有没有美酒?”
荀久就知道这个傲娇的男人会如此说,立即吩咐另外一位宫女去取酒来。
一直没发话的扶笙突然开口,“有美酒你便能吃得惯了?”
璇玑阁主拈须道:“七小子这话可就不对了,自古圣贤多寂寥,唯有饮者留其名,爱酒之人,视佳酿如佳人,品酒便是品魂。”
实际上,璇玑阁主这几句话说得无心,可是他并不知道,就这么简单的几句话,无形中在西宫良人这个黄金单身汉的心脏上狠狠捅了几刀。
荀久想笑,她侧目时看见郁银宸难得的露出忍俊不禁的神情来,扶笙则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澹台镜和澹台惜颜因为不晓实情,所以没什么反应。
西宫良人早就黑了一张脸,可无奈坐在对面的璇玑阁主是长辈,且璇玑阁的神秘高端程度并不比夜极宫差多少,他无法反驳,只得咬牙忍下。
璇玑阁主察觉到了几人异样的神色,忙问:“怎么了吗?你们怎么一个个绷着脸?”
“没有没有。”荀久赶紧道:“好句好句。阁主说得太对了。”
西宫良人狠狠瞪了扶笙一眼,那眼神里分明写着“管好你家夫人”。
扶笙对于西宫良人的眼神视若不见,只微微一笑,对众人道:“用饭吧,待会儿饭菜该凉了。”
西宫良人轻哼了一声,兀自喝着闷酒。
荀久看了郁银宸一眼,关切问道:“国师能否饮酒?”
“依我看,国师还是不要饮酒为妙。”澹台镜道:“酒伤身,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
“无碍。”郁银宸淡淡一笑,“今夜难得大家聚在一起,本尊是该敬众位一杯的。”他说完,立即有宫女斟满酒。
郁银宸抬起酒杯,目色诚挚,“接下来的这一路,就麻烦你们了。”
璇玑阁主道:“国师是先祖辈,于情于理我们都该帮这个忙,更何况这件事和久丫头紧密相关,我们就更不能坐视不理了。”
“是啊。”澹台惜颜也道:“国师不必多心,毕竟五百年前没有您,就没有今日的久丫头。”
郁银宸深深看了澹台惜颜一眼,发现她竟然比当年扶言之的生母九方裳还要美,再有,从燕京到岷国这一路,郁银宸基本拿捏清楚了澹台惜颜的脾性,此刻闻言,心中一时感慨,若是当年的九方裳也是这般脾性,兴许凤息和扶言之根本就没有机会遇到,也不会产生交集,只可惜……九方裳终究不是澹台惜颜,若她能像澹台惜颜这样即便是嫁了个让自己寒心的皇帝,放手也放得潇洒,不怒不怨,豁达以对,那些悲剧就不可能发生。
九方裳感觉到了郁银宸的目光,她有些不自在,笑问:“国师怎么这样看着我?”
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前世的事,郁银宸索性也不遮掩,直接道:“本尊是觉得扶言之能在转世之后遇到你这样的母亲,实在可喜可贺。”
扶笙唇角翘了翘,不可否认郁银宸这番话说得对极,当日在灵山得知母亲还活着的时候,他心中的第一个感想便是上天厚待。
“那是自然。”澹台镜接话道:“臭小子的前世到了最后直接被人给逼疯了,这一世若是还不得圆满,只怕老夫都要骂天了。”
璇玑阁主也附和道:“族长说得很对,这一世,上天的确是该补偿七小子和久丫头的。”
郁银宸再没答话,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西宫良人趁机道:“这杯酒你可别敬本宫主,出了岷国,本宫主便要回夜极宫了,才不跟你们去周游诸侯国。”
扶笙微一挑眉,“王后都还没找到,你这就急着回去了?”
西宫良人已经麻木了这帮人整天调侃他,他撇撇嘴,“我族多得是风华绝代的美人,本宫主回去以后就特地去挑一个。”
荀久旧事重提,“依我说,你就不要那么守旧非要娶语真族人啦,直接和我们巫族联姻,两家携手打天下,岂不是更好?”
澹台惜颜和澹台镜同时愣住,“语真族和巫族联姻?!”
“对啊。”荀久漫不经心地道:“以前从未有过先例,反正宫主未婚,不如就此开例?”
西宫良人没说话,实际上他的心思并不放在大婚这件事上,所以将来无论嫁给他的人是谁,对他来讲都是一样的,荀久这个提议,他之前好好考虑过了,巫族和语真族联姻的话,夜极宫在很大程度上能增添一只强而有力的臂膀,但也不尽然,隐患因素还是有的,他并不确定荀久让两族联姻是否是趁机将细作安插进夜极宫。
毕竟如今的巫族嫡系一脉并不输于语真族,语真族有雄霸天下的野心,巫族未必就没有,要真是趁机将细作塞过去,那可就麻烦了。
想了一下,西宫良人笑问:“不知贵族准备让谁联姻?”
这句话其实是试探。
西宫良人是宫主,在语真族只有凰女能相配,巫族虽然子女众多,但也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便能配得上的,必须嫡系,而且资质不能输于语真族凰女,否则嫁过去要被人笑话的。
思来想去,巫族中具有此等条件的似乎只有澹台引,而且澹台引的年龄和西宫良人极为般配。
眼眸微晃,荀久问:“宫主这是答应了?”
郁银宸轻笑,“便是他答应了,夜极宫的长老们不答应又有什么用?”
荀久觉得奇怪,“怎么……宫主娶亲还得经过长老们同意?”
郁银宸不紧不慢道:“在夜极宫,宫主没有独断大权,所有的决策都要经过长老会商议、投票表决,本尊上次去过夜极宫,那边似乎有二十六个还是二十七个长老,无论宫主做出什么决定,只要反对票过半都能强行废了宫主的决策,尤其是在选择王后这件事上更为严格,反对票超过十就能强行废了王后。”
在荀久惊讶的眼神注视之下,西宫良人道:“这些是从我父王时候便开始改革的内容,当然,也有长歌的提议在里头。”
“这也太民主了。”荀久感慨,“看得出来,你父王是个很不错的宫主。”
西宫良人苦涩一笑,父王的确很伟大,可以说为了族人鞠躬尽瘁,可到头来还是没能处理好感情上的事,也是因此让语真族血脉再一次被狠狠冲淡。
“既然这样严格,那我觉得肯定是没什么希望的,就当开个玩笑好了,宫主别介意,你们也谁都别放在心上。”澹台惜颜笑着打破当下的尴尬气氛。
荀久回过神来,也附和道:“的确,虽然说了宫主有自由选择权,但毕竟还有长老会的权威摆在那里,为了不让我们巫族女儿过去遭到反对和白眼,宫主姑且就当我方才开了个玩笑。”
“反悔了?”西宫良人挑眉。
“嗯。”荀久直接点头,“反悔了,你们夜极宫太远,而且听阿笙说来,将来还要避世到五大环山,那地方虽然环境不错,比灵山还要恍如仙境,但还是太远,娘和外公才舍不得巫族女儿嫁到这么远的地方去呢,漂洋过海的,那与和亲有什么区别?”
用完饭,宫女立即送来甜点。
众人都没有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荀久吃了几块桂花枣泥糕,见众人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她想了一下,当先道:“正好大家都在,那我们也就别藏着掖着了,鬼蜮森的幽灵火、琉璃湾的潘龙珠、终冥山的陨铁、九曲岭的帝王紫檀、流锦桑田的捻金丝,这几种材料,我们从哪个先开始?”
扶笙道:“听起来,鬼蜮森的幽冥火是最后一道工序,火应当是用来淬炼的。”
荀久接话,“可我们眼下身处岷国,为免夜长梦多,我觉得还是很有必要亲自去看一看所谓的幽灵火长什么样。”
澹台惜颜面露担忧,“鬼蜮森可是岷国北境最为恐怖的森林,那些年一直让人前去看守,结果看守的人都没能活着回来,我们就这样去,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