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息察觉到了外面的花园里有扶言之的气息,她起身推开门走出去,见到扶言之坐在花园的石凳上,望着天上的月亮正出神。
凤息也顺着望了望,马上就是十五,月亮只不过是有些圆,并没有什么值得研究的地方。
在扶言之对面坐下,凤息问他,“你想趁夜动手?”
扶言之回过头。
这一瞬月华清冽,像一匹薄纱浅浅覆在他的面容上,凤息竟然从他那一张平素看起来高冷至极的脸上看到了……难过?!
揉揉眼睛,凤息以为自己看错了,又看了一遍。
还真是难过。
呵——
看来自己猜想得没错,扶言之的确是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凤息眸中划过一抹了然,故意挑眉问:“你这个举动,是在为被你杀了的那些无辜好人忏悔么?还是说,为了你心爱的人而难过?”
扶言之整个人一愣,“什么心爱的人?”
凤息道:“既然不是,那就是在为无辜的人忏悔。”
“无辜?”扶言之突然冷笑,“你看见谁无辜了?”
“比如说……阿乖。”凤息道:“人家一个乞丐招你惹你了?你杀他,是为了财还是为了色?”
扶言之:“……”
“你不说,那看来两样都是了。”凤息站起身,准备回房继续睡觉。
沉默了好久的扶言之终于开口,“那天晚上在云州城,谢谢你。”
“谢我?”凤息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过身惊诧地看着扶言之,“我没听错吧?”
☆、第004章 初吻(一更)
皇后住在凤仪宫。
凤息他们三个休整了一夜过后,随着管事的女官前去。
南岷的皇宫很漂亮,御花园里栽种了很多蓝花楹,现今时节已经在吐蕊,淡淡的紫色,好像白玉中嵌了紫色琉璃进去。
隔着很远的地方,凤息便能听到皇后卧榻时微弱的喘息声。
实际上,皇后本来就身子骨不好,她上次来下毒的时候算是给皇后添了一把火,只不过这把火危及不到性命,却能让她整天难受。
凤息当初的意图只是想试探一下扶言之为何要杀皇后以便自己能快速抓住扶言之的软肋今后行事方便。
可让凤息没想到的是,扶言之竟然真的会跟着前来。
今日便是金名册上标注的皇后死亡日期,莫非……扶言之打算趁着待会儿她为皇后医治的时候动手杀了皇后?
想到此,凤息顿时有些后悔带着这个麻烦的人前来,若是扶言之待会儿真的下手,那么到时候自己和师兄一定会被他连累的。
心思一动,凤息转过身,对着扶言之小声道:“你是药童,等到了凤仪宫的时候守在外面就好,不必进去了。”
扶言之闻言抬起眸,这一瞬,他看见眼前特意改装过的少女有一双灵动皎洁的眼睛,他在这双眼睛里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鬼使神差的,扶言之竟然险些按照她的要求点了头。
猛然回过神来,扶言之冷了面色,“你怕什么?”
“倒是不怕什么。”分析一脸无所谓,“是担心你无法得逞,丢了我这个师父的脸。”
扶言之皱眉,她何时成了他师父了!
到了凤仪宫门口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女官停下来,对着三人微微福身,语气温和,“三位,里面请。”
凤息瞪着扶言之,“你不要进去了。”
扶言之并没有理会她,径自跟着郁银宸往前走。
凤息一个瞬移闪到他面前,压低声音恶狠狠警告,“你若是敢踏进去一步,我就叫上师兄立刻走,让你一个人承担弑杀国母的罪名。”
看见凤息瞬移的那一刻,扶言之微冷的眼眸内划过一丝不敢置信,片刻之后又恢复了一片淡然,面无表情地看着凤息,“让开!”
“不让!”凤息双手挡在他面前。
扶言之绕开她准备从另外一扇门进入。
凤息还来不及阻止,就看见扶言之已经将一只脚踏进了凤仪宫的大殿。
就在这时,扶言之一霎之间像是遭受了什么重击一样,整个身子被震得猛地后退一步,毫无预兆地吐了一口鲜血。
一瞬间脸色惨白到极致,扶言之往后退了好几部,堪堪稳住身形以后才抬起头来看着大殿的门上。
这是凤息头一次看见扶言之这张清冷寡淡的面容彻底变了脸色,平素淡然无波的眼眸内全是惊惶与不敢置信。
郁银宸早就进去了,并未曾得见这一幕。
守在门外的那位女官和几个小宫女当即吓得花容失色,赶紧过来搀扶他。
凤息眯了眯眼睛,顺着扶言之的目光往凤仪宫门楹上望,除了牌匾之外,什么也没有。
心思一动,凤息想着莫非方才大殿内有高人趁机对扶言之动手?
可是,扶言之这样的高手,如果里面有杀气,他应该一早有所警觉才对,怎么会毫无预兆就中了招?
两个小宫女刚要碰到扶言之的时候,他面色冷凝到极致,低喝一声,“别过来!”
两个小宫女面面相觑,绞着衣袖望了凤息一眼,有些不知所措。
虽然凤息神医说了,眼前这位只是个药童而已,可那张春花霁月般的面容以及无双风华,委实让人无法将他与药童联系到一起。
凤息眉毛抽抽了两下,她自己打扮成这样,却收了个谪仙似的药童,这主仆差距……
浅咳一声,凤息摆摆手,笑道:“两位姐姐不用招呼他了,他天生受虐体质,每天不被打上一顿晚上便睡不着。”
两位小宫女掩唇轻笑一声,各自散开了去。
女官狐疑地看了扶言之一眼,轻声问:“这位公子,没事儿吧?”
“方才是我不小心。”扶言之声音硬邦邦的,说完后将药箱交给凤息,自己就要退到一边。
凤息接过药箱,随着扶言之往外走了几步,压低声音问他,“你方才被谁打了?”
扶言之没说话。
“乖徒儿。”凤息搭上他的肩膀,挑挑眉,“不如说说看,师父进去以后帮你报仇,好歹你师父我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对付几个暗人还不成问题。”
扶言之抖了抖肩膀,将她的手抖下来,声音依旧僵硬,“你方才不是让我不要进去么?我如今不去了,不是正好和你心意?”
“哟!”凤息勾起唇,面上却无笑意,“瞧你说得一副委屈样儿,来来来,师父我如今改变主意了,带你进去。”
凤息说着,伸出手就去拽扶言之的胳膊,却被他巧妙地闪躲开了,面色没有半分缓和,“凤息姑娘,请自重!”
凤息无语地看着他一瞬,尔后面色凝肃下来,“扶言之,你猜我从你身体里看到了什么?”
扶言之浑身一震,拳头微微握紧。
从金名册这件事上,他就大胆猜测凤息会透视,此刻闻言,果然是被他猜中了。
这世上竟然还真有能透视的人!
扶言之突然觉得身旁这个女人很可怕,可她的话让他更觉可怕。
“你看到了什么?”扶言之偏转头,冷冷望着她。
“别这么严肃嘛!”凤息突然爽朗一笑,拍拍他的肩膀,“你身材不错。”
扶言之:“……”
在这种人面前,感觉整个人都是透明而无所遁形的,她能看到他的一切……
凤息暗自撇撇嘴,她承认,扶言之的确是长得不错,神仙似的,可她一向讨厌会透视,若非对方是病人,她一般不会用透视眼去看对方,一则这样很不道德,二则透视眼看到的是一具骷髅骨架,毫无美感。
关于这双眼睛,她通常只会用来远眺,很少透视。
刚才的话,不过是想刺激一下扶言之而已,看看他会是何反应。
没达到理想效果,凤息有些兴趣缺缺。
给扶言之看了看脉相,凤息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他,“待会儿自己去找点水,里面的药丸服三颗。”
扶言之没说话,伸手接过瓷瓶,然后目送着凤息走近凤仪宫大殿。
扶言之的目光,在“凤仪宫”这三个字的鎏金牌匾上凝了片刻。
刚才攻击他的那股重力,并非来自于任何人,而是……那个地方。
他很清楚,自己进不去这道大门。
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里面寒气森然,仿若蕴藏了滔天之怒。
……
凤息跟随着女官从前殿走到内殿,只见华贵的鲛绡宝罗帐内躺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子。
纵然披头散发,未着粉黛,凤息也不得不惊叹这位皇后真是个极美极美的女子,那一双眼睛,仿若雕琢镶嵌上去的黑色琉璃,顾盼流转间犹如春雨倾城,美得真实而惊心。
内殿坐着的,还有一身明黄龙袍的国君,他神态威仪,天生的上位者气质。
凤息以前从未见过国君,只知道他是个大约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但此刻得见,凤息还是惊了一下,原来她以为的“国君他老人家”竟然这般年轻且丰神俊朗,面相上看,仅三十出头而已。
凤息是江湖人,且在江湖上地位极高,见到国君,不用行跪拜礼,拱手躬身意思一下就行。
国君仔细打量着凤息和郁银宸,说实话,作为一国之君,他对于江湖上这两个号称“医毒双绝”的人是非常痛恨的,前些年《金名册》的出现,朝中大臣就纷纷猜测一定是他们二人所为,可无奈官府每次都找不到切实的证据。
这一次,若非皇后遭此重病,他也不会想出这种办法向天下广征神医,将这两个武林邪教中人引到皇宫来。
江湖中都传言“医毒双绝”绝的不仅仅是这两人的医术和毒术,还有两人的容貌,因此,这两人另外还有“金童玉女”的别称。
郁银宸没有改装,容貌自是不必多说,自踏入宫门开始就俘获了一片小宫女们的芳心,可凤息作男装打扮,装又刻意画得丑了一些,颇有些面容扭曲看不下去的味道。
国君挑了下眉,“这位便是‘不死不医’的神医凤息姑娘?”
凤息淡淡勾唇,“正是草民。”
国君沉吟片刻,道:“怎么与传闻不太一样?”
凤息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默了一瞬,道:“国君,全南岷数百万百姓,一人添油加醋一句,传言便成了虚言,实在不可取。”
言下之意,一国之君竟然还听信坊间传言,实在可笑。
国君也并非蠢人,当下便明白过来,立即沉了脸色,正待开口,床榻上的皇后虚弱地咳了一声后盈盈目光看向国君,“陛下,先别管凤息姑娘容貌如何了,妾身的病……咳咳咳……咳……”
话还没说完,皇后紧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国君偏过头,身上的沉怒早已烟消云散,看向皇后时只剩下宠溺与心疼。
暂时压下一口气,国君沉声对凤息道:“既然凤息姑娘揭了皇榜而来,那就别再耽误时间了,赶快替朕的皇后看诊吧!”
凤息眼眸中暗光一闪,运足目力看了一下皇后的身体,倒也没什么大碍,春寒交替受了凉再加上她的毒掺杂,喘咳加剧而已。
郁银宸上前一步,拱手道:“国君,在下的师妹有个规矩,不死不医,皇后娘娘的并还没有严重到那个地步,还是由草民来替她看诊罢。”
国君眼瞳骤缩,“你这话是何意,莫非是在说朕养了太医院里的一帮废物?连他们都说皇后病危,你却言并无大碍,简直是口出狂言!”
凤息望了望房顶,又看了看四周,顺便打了个哈欠,面上有些不耐其烦。
对于皇宫中这种勾心斗角,一句话都能钻牛角尖问罪论处的地方,她还是喜欢无拘无束的江湖生活。
郁银宸面色温润,浅笑道:“草民并未说谎,皇后娘娘的确只是伤寒过重,并不危及性命。”
国君顿觉被打脸,一张俊逸的面容因为沉怒而显得扭曲起来,明黄锦袖中手指握成拳,险些便让外面的羽林卫将郁银宸抓起来。
皇后勉强支撑着身子坐起来,一边咳嗽一边劝阻国君,“陛下,这两位可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神医,太医院的人觉得无可救治的,在他们看来没有难度也是正常的,您又何必动怒呢?”
国君听到皇后轻轻柔柔的声音,逐渐平静下来,招手让郁银宸上去给皇后看诊。
郁银宸脚步轻缓地走上前,先查看了皇后的舌苔,让小宫女帮忙数了心跳,问了些情况,这才开始把脉,最后有条不紊地开了一张方子。
方子立刻被送到御药房。
皇后在小宫女的伺候下缓缓躺了下去。
这时,外面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母后,您怎么样了?”
伴随着声音落下,门外走进来一个身着蓝色锦袍的少年,大概十五六岁的模样,生得一副好容颜,下巴微微抬起,露出一双灿若星河的眼睛,面上带着些许担忧和焦急。
“子阳,你怎么来了?”国君听到声音,微微偏过头来,见到少年的时候,眸光中添了几分柔和。
凤息一听,立即便明白过来,据说皇后的第一个孩子早夭了,第二个孩子因为皇后身子薄弱没能保住,国君无奈之下,将一位妃子难产生下的皇子寄养到皇后名下来,那位皇子便是眼前的少年傅子阳,亦是南岷国如今的太子殿下。
傅子阳进来以后,好奇地打量了凤息和郁银宸一眼,然后匆匆移开目光,看向床榻上的皇后,关切地问国君,“父皇,母后她……”
“神医看过了,你母后并无大碍。”国君含笑答。
看得出来,国君的确是很喜欢这个孩子,可他那笑容中却隐隐含着一丝遗憾。
和郁银宸对视一眼,凤息正准备告退,却听得傅子阳道:“父皇,儿臣方才来的时候,看见外面坐着一个人,他长得真好看,比母后还要好看。”
国君微微皱眉,“你说的是什么人,在何处?”
“是一个比我年长些的少年。”傅子阳如实道:“他就坐在凤仪宫外的花园石凳上,儿臣过去同他打招呼,他只盯着儿臣看了好久,一句话也不说,兴许……是个哑巴。”
傅子阳这么一说,国君立刻心生疑惑,两道剑眉紧紧蹙拢在一起,示意站在一旁的女官,“你去看看,外面的人究竟是谁。”
皇宫里来了不速之客,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凤息立即开口道:“国君,外面那位,是跟随草民而来的药童而已,因为先天不善言辞,故而草民没敢让他进来,怕他冲撞了皇后娘娘,只吩咐他在外面等候。”
国君恍然大悟,“既然如此,那……”
凤息察觉到国君想让扶言之进来,她赶紧开口阻断国君的话,“既然药方已经开好,草民就先行告退了。”
说罢,凤息递了个眼色给郁银宸,两人迅速出了凤仪宫。
扶言之早已不在花园,凤息左右找了一圈,最后终于在一片小竹林看见他。
他背对着竹林,看向天边的云霞,挺直的背影衬得他呈现孤瘦霜雪之姿,有一种凄清美感。
“扶……”凤息出声,转瞬意识到自己险些说漏嘴,她赶紧改口,“乖徒儿,走了!”
扶言之转过身来,夕阳斜斜照在他的侧颜上,凄艳的颜色和着他一身白衣,仿若神仙驾云下凡而来。
凤息心神晃了晃,直到郁银宸唤她,她才勉强回过神来。
扶言之负手走过来,面上早已没有了之前站在凤仪宫大门前的惊惶和不敢置信,此刻一片平静,就如同凤息当初在云州城客栈初见他时的模样。
……
郁银宸的方子果然凑效,不过一夜的时间,皇后的病便已经好了大半,国君大喜,扬言要赏赐他们三人。
郁银宸、凤息和扶言之三人都是语真族人,加官进爵是不可能的,再加上血衣楼本就是江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