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在说来世。
若是今生都不得圆满,来世还得把今生的苦难走一遭才能勉强遇到一起,那还有何意思?
扶笙睫毛颤动了一下,偏头看着荀久,安静地问她:“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荀久郑重点头,“不管接受谁的记忆,你永远都是我夫君,这是不会变的。”
扶笙清凉的眼神终于开始回温。
郁银宸听到这番话,只觉得胸腔内有疼痛阵阵来袭,痛得他险些站不住脚。
身影一闪,他迅速飞跃进了九重宫,半空中空灵的声音传来,“陛下,两日后,九重宫为您打开宫门。”
……
岷国的冬至日也称为“冬祭”,每年的这一天,成千上万的百姓带着无比虔诚的心踏上通往九重宫的白玉石阶,按照一定次序自大门外开始伏跪,整条宽阔高远的白玉石阶上都会伏跪着虔诚的百姓们。
只为等待大门打开的神圣一刻,只为亲眼见到岷王和王后进入九重宫与守宫人一起进行祭祀大典。
更为了能在祭祀的时候看到女王凤息卓绝风姿的画像。
那不是觊觎,更不是亵渎,只是一种信仰。
白衣小童们早就受了国师大人的指示前往仙游行宫外等候转世女王。
荀久今日要穿的衣服也是九重宫早就备好的,与澹台大祭司的黑色祭司服有得一拼。
庄重沉肃的黑色,镂空银丝腰带,衣摆上绣有古老的天雨曼陀罗华。
对着铜镜,荀久暗自唏嘘,她从未想过自己这副妖娆的容貌有朝一日会因为一袭庄重的女王祭典服而显现出高贵威仪不容亵渎的气势来。
身后替她绾发的扶笙见她愣神,轻声问:“是不是觉得镜子里的那个人不像你自己?”
“是有些。”荀久点点头,“以前随心随性惯了,如今穿上这种衣服,感觉肩上像多了天国天下的重任似的,祭典还没开始我就已经觉得很有压力了。”
扶笙眸光微微一动,“不必担心,今日有我陪着你进入九重宫。”
荀久不再多言。
自从那日从九重宫回来以后,扶笙的情绪才慢慢缓和下来,今日是关键日子,她可不想中途发生什么意外。
站起身来,荀久抱住扶笙的腰身,将脑袋埋在他怀里,用商量的口吻道:“答应我,今日无论如何都不要和郁银宸动手。”
感觉到头顶他微微一变的气息,荀久继续道:“当然,我是指在他没有伤害我的前提下。”
深吸一口气,扶笙摸摸她的脑袋,“你放心,我还不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
……
乘坐九重宫专门的轿撵来到山脚下时,白玉石阶两边早就伏跪了不少百姓,中间让出一条道来,显然是给荀久准备的。
这两日,转世女王归来的消息不胫而走,全国上下欢欣不已,百姓们纷纷唏嘘,万万没想到那日与秦王一起走上红毯的绝色女子便是转世女王。
是以,今年的冬祭比以往的每一年都要热闹,三更天不到,百姓们便沐浴焚香,成群结伴来到九重宫山脚下,只为等待今日的传奇人物——转世女王。
白衣小童掀开轿帘的时候,荀久与扶笙同时走了出来。
当看到荀久那一身庄重威仪的女王祭奠服时,百姓们肃然起敬,纷纷跪地行了稽首大礼,嘴里高呼“恭迎女王陛下——”
成千上万的百姓一齐高喊,声音犹如排山倒海般震耳欲聋,直听得一早就等候在山脚的岷王脸色僵硬,眼神阴鸷。
一旁的王后悄悄拽了拽他的衣服,轻声道:“岷王,女王陛下来了。”
岷王收回了思绪,脚步从容地走上前,面上保持着微笑,拱手一礼,“恭迎女王陛下。”
岷王说话的时候,脸上堆着数不尽的笑意,可荀久却从他的眼眸深处感受到了强烈的恨意以及……杀意。
不用想,荀久也能明白岷王在担心什么。
凤息是南岷的王,而现在南岷早就不存在了,这里只是岷国而已。他才是统治岷国的王,百姓却对着荀久跪地行稽首大礼,嘴里高呼“女王陛下”,他必然是介意的,甚至是担心的,担心她会在今日之后彻底回归,将岷国接手。
收回心思,荀久微微一笑,“岷王客气了。”
扶笙自然也将岷王的眼神以及心思猜了个透,淡淡扫了岷王和王后一眼,他道:“时辰不早了,启程吧!”
白衣小童们立即上前开路。
荀久和扶笙并肩上前,岷王和王后跟随其后。
今日是祭典的大日子,澹台惜颜他们几人都没来,因为来了也进不去九重宫,全都在仙游行宫里等候。
通往九重宫的白玉石阶很漫长,荀久又穿了女王祭典服,显得有些笨重,因而行走较为缓慢。
郁银宸显然早就把这些因素考虑进去了,所以才会让白衣小童们早早去接她。
一行人到达九重宫大门外时,日晷还差两刻钟才到午时。
沉厚的大门时隔一年全部打开。
完全打开的那一瞬,荀久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睛,待适应了以后才再度睁开。
入眼处一片莹白,自大门后开始,所有的地面都铺了成色上等的白玉,每隔一段凿出浅坑放入细碎紫玉,呈蓝花楹花穗的样式,花蕊处镶嵌了金珠,花穗生动鲜活,好似刚从山下蓝花楹树上摘来放到白玉地面上的一般。
高耸巨大的柱子支撑着头顶同样以白玉铺成的顶,不过顶上凿出的再不是蓝花楹,而是与荀久祭典服上相似的天雨曼陀罗华。
整个大殿神圣庄严,让人一见便生出敬畏之心,就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轻,唯恐一个不小心惊扰了这里的灵气,亵渎了神灵。
大殿尽头,郁银宸和梵胤在等候。
两人今日的服装都有所改变,郁银宸所穿的,与荀久的服装有些相似,同样是沉黑色银线勾勒天雨曼陀罗华的祭典服,他本天生邪魅,被这么庄重的服侍一衬,反倒露出荀久从未见过的属于国师的威仪。
梵胤也换了服装,不过与荀久和郁银宸不同,他只着一件白袍,周身上下除了一条同色腰带之外再无任何坠饰,只白袍上绣了暗纹,配着他那张透白的面容,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美。
瞧见荀久走过来,两人象征性地一礼。
荀久抬眼看了看四周庄严巨大的柱子,又收回视线问郁银宸,“祭典在什么地方进行?”
郁银宸转目看向重重宫门后面只看得到顶端的高塔,慢声道:“祭典在高塔顶端。”
说完,郁银宸看向荀久和扶笙身后的岷王以及王后,面色淡淡,“今年的祭典,有女王就行,岷王和王后请去偏厅歇息,等祭典完毕以后,本尊自会遣人送你们下山。”
岷王脸色一僵,但还是勉强维持着笑容,“国师初来乍到,可能有所不知,孤每年都会与王后一同去高塔祭祀,今年若是例外了,只怕……有些不妥。”
言下之意,郁银宸不过是个半路冒出来的外人而已,即便再是国师,那也是五百年前的事了,如今的九重宫里,乃守宫人说了算,梵胤都没发话,郁银宸便没有资格取消他们去高塔祭祀的权利。
郁银宸面色冷透,琥珀眸里充斥着骇人的寒意,直直看向岷王,“本尊说的话,何时轮得到岷王质疑了?”
郁银宸这个眼神太具杀伤力,让岷王身子颤了颤,随后老眼一眯,正准备反驳。
一直站在郁银宸身侧未曾发话的梵胤此时开了口,“岷王,国师说得没错,今年的祭典,有女王在场足矣,这么多人上高塔,会亵渎了神灵的。”
岷王心有不甘,老脸因为气极而微微扭曲。
九重宫在百姓心中高过岷国王宫,岷王之所以威望如此高,正是因为他能每年进入九重宫进行祭祀,百姓便把对女王凤息的崇敬转了一部分到他身上。
因为对于百姓来说,能进入九重宫的人都是值得崇敬的。
倘若今年岷王没有上高塔祭祀,这件事传出去就等同于告诉天下人,他一个上位几十年的岷国之王还及不上一个转世而来除了灵魂之外不具备任何女王本事的普通女人,这让他颜面何存?!
想到这里,岷王越发觉得不甘心,袖中拳头紧握,额头上青筋突突跳个不停。
郁银宸懒得再看岷王,对着梵胤道:“祭典马上就要开始了,本尊不想看见任何不相干的人继续留在这里,更不想看见任何人闹事,否则……本尊不介意帮你清理一下。”
最后这句话,杀意迸发,让岷王本就因为气极而有些颤抖的身子更加颤得厉害。
梵胤立即招来旁边候着的白衣小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小童迅速走上前来,对着岷王和王后做出“请”的姿势。
岷王站着不动,王后皱了眉,赶紧用力扯了扯他的袖子。
岷王回过神来,心不甘情不愿地跟随白衣小童去了偏殿。
……
揭过这一茬,距离祭典仅有一刻钟的时间。
这一刻钟,自然是用来从高塔地步走到顶端的时间。
梵胤不再说话,带着众人前往高塔。
这时,不知道什么方向,突然有沉重悠远的钟声传出。
荀久还没开口问,梵胤便看穿了她的心思,缓缓解释,“这是预示着祭典即将开始的钟声。”
荀久恍然地点点头,与扶笙一起抬步跟上他们两人。
高塔有九重,里面每一重的装潢都古老而庄严,让人第一眼看上去觉得很神秘,仿佛里面埋藏着许多秘密一样。
到达顶端第九层时,日晷刚好指在午时。
站在廊檐上,能看到整个山下的情形。
方才只听得到一两声钟声,此刻竟是连绵不绝地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从高山上一直传到山脚。
这也意味着告诉山下的百姓,祭典开始。
不出片刻,荀久便听到伏跪在九重宫外的百姓们纷纷抬起头来看着她,嘴里高呼“女王陛下万岁——”
所谓君临天下的感觉,大抵便是如此了。
荀久看着那一双双欣喜祈盼的眼神,忽然觉得肩头的重量又增加了许多。
扶笙就站在她身侧,见状后莞尔一笑,“感觉如何?”
“沉重。”荀久如实答。
的确是沉重,百姓们之所以会对九重宫如此信仰,是因为凤息在他们心中的地位无可取代,如今晓得她便是凤息转世,自然将所有的信仰转移到她身上来。
每一双眼睛里闪烁着的光芒都是对她寄予的厚望。
这对于荀久来说,并不是君临天下的自豪感,而是肩负重任的沉重感。
扶笙轻轻一笑,“女王陛下若是觉得肩头重任过多,大可招一位王夫替你分担,微臣不才,当下自荐了。”
荀久原本沉重的心情因为他这一调侃立刻愉悦起来,噗嗤一笑,她挑眉道:“才不要,朕要后宫三千,每天不重样儿。”
身后梵胤清凉的声音传过来,“陛下,祭典开始,您可以入塔了。”
荀久面上笑意顿收,整肃了一下妆容,这才缓缓跟着梵胤走了进去。
这一层的装潢,与下面的八层完全不一样。
荀久曾以为这里会金碧辉煌,冷玉生辉,总之要比之前看见的大殿还要庄严。
然而事实证明,眼前的装置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莫说荀久,就连扶笙都不曾想到过。
第九重里面进去并非肃穆庄严的大殿,而是一片紫竹林,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做到在宝塔里面栽种紫竹的,不过这些紫竹都很鲜活,宝塔非常宽敞,两面墙壁上,轩窗大开,为紫竹提供了足够的阳光,隐隐有微风拂动紫竹,枝叶微晃,带动竹香散发出来,让人恍惚间以为并非走在宝塔内,而是真正置身于一片宽阔的紫竹林间。
小路尽头,能见到一方白玉石台,石台上悬着一个雕刻了古老花纹的白玉盒子。
盒子悬在半空,没有任何依托,但就是不会掉下来。
荀久上前的时候,瞧见盒子下方的白玉台被凿出了一个与盒子大小一致的孔洞。
她有些疑惑,问梵胤,“这个盒子便是从白玉台里面抠出来的吗?”
梵胤点点头,“盒子里面装着女王与蓝花楹契约的金色花魂以及女王被花魂压住的另一半灵魂,若是今日之前陛下无法打开这个盒子让金色花魂继续活下去,那么,盒子就会掉下来嵌入白玉台的孔洞,与白玉台融为一体,直到五百年后重新打开。”
荀久唏嘘,“这么神奇?”
问完了又觉得不对劲,眯了眯眼,“等等,你刚才说,女王曾与蓝花楹定下花魂契约?这是怎么回事?”
梵胤没说话,转头看向身后的郁银宸。
郁银宸不知何时已经取来了另外一个纹饰古老的锦盒,看着荀久和扶笙道:“你们两个人所有的前世回忆都在里面,想要打开白玉台上被封印了的盒子,必须先恢复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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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到这里就完了,接下来的第三卷会直播五百年前的所有事情,后续剧情应该会加速。
唔,按照衣衣的更新速度,结局没有多远了,还没有加群的小伙伴抓紧时间哦,文文一完结,福利群就要散了。
☆、第001章 五百年前的相遇(二更)
恢复记忆……
荀久呼吸一紧,侧目看了一眼扶笙,发现他同样皱着眉,双眼定在郁银宸手中的锦盒上。
虽然知道恢复记忆是必须的,荀久还是试探着问:“必须恢复记忆吗?”
不待郁银宸点头,她又小心翼翼问:“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在不恢复记忆的前提下打开被封印了的花魂?”
郁银宸没说话,只是淡淡看着荀久。
不知为何,这一刻,他竟然生出一种异常强烈的意识来,那种意识告诉他,不能让荀久记起来,不能让她拥有凤息的全部记忆。
面色大骇,郁银宸身形不稳,堪堪往后面倒退了一步,脸色顷刻转为惨白。
梵胤发现了不对劲,忙上前扶住他,紧张地问道:“国师,你怎么样?”
郁银宸呼吸紊乱,眸光涣散,随意定在地上,好久都没说话。
扶笙和荀久对看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迷茫。
分明是郁银宸提出的要让他们二人恢复记忆然后打开装有金色花魂的白玉盒,怎么看这样子倒像是他突然不愿意了?
梵胤亦是满脸不解,放轻了声音,“国师,可是突然不舒服?”
梵胤微微皱眉,按理说来这一天还没过去,国师不可能提前发作的,怎么看这样子像是痛苦得很?莫非……是花魂发生了变故?
想到此,梵胤面上划过一抹惊惶,起身就要去查看悬在半空的那个白玉盒。
他还没走开,就被郁银宸一把拽住胳膊。
梵胤怔愣了一瞬。
郁银宸缓缓回眸,认真看着他,声音说不出的低沉,“说实话,本尊是不是被谁弄没了一部分回忆?”
梵胤呆呆看着他,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梵胤很纠结,不知道自己要如何说才能向郁银宸解释清楚那部分回忆是他自己接受不了而刻意忘记的。
荀久眸光微闪,看了一眼郁银宸,“莫非……连国师都不知道五百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郁银宸抬起头来,这一瞬眼神中全是茫然,他突然间失去了方向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把荀久带到这个地方来,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之前那么迫不及待要她恢复记忆,他潜意识里分明是不想她记得以前那些事的。
“不……”抱紧了锦盒后退一步,郁银宸喃喃自语起来,“不能恢复记忆,本尊不要你们恢复记忆了。”
他说着,双手将锦盒往上举起就要摔下来。
梵胤大惊,飞速将锦盒从他手里抢夺过来,厉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