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可是找到了?”梵胤问。
“不知道。”西宫良人摇摇头,“这毕竟不是我夜极宫的事,轮不到本宫主插手,更何况,国师性子寡淡,不喜别人插手他的事,本宫主若是贸然去管,他可会生气的,我与他还有一笔交易没完成,我可不想在这种节骨眼上横生枝节亏了本。”
……
因是风雪天,平素里十里一长亭边的茶摊统统没有小贩摆摊,众人只得寻了长亭坐下匆匆吃了几口干粮然后继续赶路。
扶笙定时向车厢暖炉里添银丝碳,温暖不间断,荀久被热气熏得昏昏欲睡,最终还是睡了过去。
扶笙唤醒她的时候,一行人到了村庄上,徵义当先下了车辕去找歇脚的地方。
一刻钟以后,徵义再回来,说找到了一户农户人家,有两三间空房。
澹台惜颜上前来道:“徵义,你带着臭小子他们夫妻俩先去,我们再去看一看还有没有歇脚的地方,两三间房可不够,我们这么多人呢!”
徵义扶了扶头上的斗笠,道:“夫人一路辛苦,您和族长以及阁主三人都一起去歇一下,属下自会再去找空房。”
澹台惜颜四下扫了一眼,颦了眉头,“算了吧,如今黑灯瞎火的,再加上风雪大,你一路赶车过来,想必早已累极,就不必照顾我们了,赶紧带着他们三个去歇息,我看唐姑娘都快冻成冰块儿了。”
马背上,唐伴雪勉强支撑着眼皮,“我还好,就是有点儿……冷。”说完,她两眼一闭就栽了下来。
徵义脸色一变,身影一掠直接飞过去接住她。在他没看见的角度,唐伴雪微微翘了翘唇。
荀久打了个哈欠,掀开车帘一看才知道已经天黑了。
“我们要在这里歇脚吗?”荀久眨眨因打哈欠而水汽朦胧的眼,问扶笙。
扶笙淡淡应了,尔后关切地望着她,“冷不冷?”
“不冷。”荀久摇摇头,“明日让唐姑娘来和我们一起坐马车罢,马车宽敞,再来一个人也不会觉得拥挤,她那小身板儿要再这么走下去,只怕还没到水路就得病倒。”
扶笙轻轻一笑,“海上的女儿可不像你想得那么较弱,更何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谁家的千金,若是能因为这一点点风雪就倒下,刘权怎么可能会放心让她一个人跟来?”
荀久一愣,指了指外面,“那方才我明明听到唐姑娘倒下来的声音……”话还没说完,她突然恍然大悟,“这小妮子竟然玩苦肉计呢!”
扶笙挑挑眉。
良久,他道:“你若是想让她来坐马车,我也是无所谓的,怕就怕她不同意。”
荀久无语地翻了翻眼皮,想着唐姑娘可真不愧是海盗千金,这般耐力,看来感化某吱吱指日可待了。
“殿下……”外面传来徵义有些焦躁的声音,“唐姑娘晕倒了,我们还是快些去农庄上歇脚吧,还请王妃给她看一看。”
荀久有模有样地应了声,被扶笙抱着下了马车。
扶笙原本想抱着她一直走进农庄,荀久却感觉到不远处一道悠远而意味深长的眸光定在自己身上,微微皱眉,她顺着那处看去,正巧对上郁银宸的琥珀眸。
也不知是因为外面冷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荀久身子细微颤抖了一下,用商量的口吻对着扶笙道:“阿笙,我自己能走,放我下来罢。”
扶笙是何等敏感的人,方才那一幕自然没有逃过他敏锐的直觉,此刻听到荀久的请求,他紧抿着唇没有说话,只不过手臂上力道更紧,将她紧紧箍在怀里,大步跟着徵义往前走,没多久就到了徵义找好的农户家里。
农户主人很好客,一见几人穿着不凡,心中便知来者非富即贵不可轻易得罪,带着儿女到门外来恭迎。
扶笙全程绷着脸没说话,难为徵义这个本就性子沉闷的人还得一边抱着唐伴雪一边与农户主人打招呼。
扶笙抱着荀久进了一间房,徵义抱着唐伴雪进了另外一间房。
扶笙将荀久放在简陋却干净整洁的床榻上以后便坐在床榻边缘,眸光有些幽深,不知道在想什么。
荀久轻轻推了推他,“你在想什么呢?莫不是又因为刚才的事吃醋了?”
“不是。”扶笙摇摇头,“我们刚才来的路上,似乎后面有人跟踪。”
荀久大惊,“这么冷的天,谁会如此无聊派人前来跟踪,莫非是女帝偷偷安排过来保护我们的暗卫?”
“那几个人……到了农庄附近才出现的。”扶笙道:“其中一个人的气息还有些熟悉,想来是我们之前见过的。”
荀久摸着下巴想了想,“会不会是你感觉错了?我们这一行可全都是高手,谁这么不自量力敢让人来跟踪,再说了,你能察觉到有人跟踪,娘和外公以及璇玑阁主三人怎么没反应?”
扶笙正待开口,外面突然传来徵义的敲门声,“王妃,您歇下了没?”
荀久不用想也知道徵义定是过来让她去给唐伴雪看诊的。
挪动身子下了床,荀久一边穿鞋一边应声,“还没呢,你先等一等,我这就来。”
徵义没再吭声,安静站在外面等着。
荀久交代了扶笙几句便去了隔壁唐伴雪的房间。
澹台惜颜、澹台镜和璇玑阁主找到的落脚地点就在荀久他们一墙之隔的隔壁一户人家,那家人更是热情,因着璇玑阁主给了一锭银子,连忙吆喝着全家人一起烧水杀鸡,准备给他们做一顿热乎乎的农庄饭。
……
隔着荀久和澹台惜颜他们落脚地点不远处的另外一户人家院子里飘落几条黑影。
当先一人大大方方走上前去敲门。
“谁?”里头传来梵胤的声音。
“主上在不在里面?”问话的正是前些日子郁银宸带在身边的银袍护卫阿湛,他的身侧站着一个蒙面女子,女子一身黑色劲装,面容清冷,眉眼间英气逼人,细看之下不难发现她眉心有一簇鲜血一样的火焰印记,让她本就英锐的气质添了一种凛冽的妖娆。
这两人以及身后的数名黑衣护卫便是扶笙口中的“跟踪”那几人。
“进来罢。”郁银宸轻懒的声音隔了好久才传出来。
阿湛一喜,轻轻推开门,对着身侧的劲装女子躬身一礼,“右护法请。”
被阿湛称作“右护法”的女子没有说话,身形一掠,早已经风一般进了屋,单膝跪在地上,拱手恭敬道:“踏月见过国师。”
郁银宸坐在首位,其下分别坐着西宫良人和梵胤。他头也没抬,声音淡渺,“既然来了,就跟着一起去岷国。”
“踏月遵命。”踏月回答得干净利落,片刻之后,幽邃的眼眸中露出一丝迷茫。
郁银宸眼风掠过来。
“国师……”踏月迟疑了一下,继续道:“踏月似乎感觉到了主人的气息,陛下她……是不是也来了?”
西宫良人笑着赞道:“国师这个右护法果然有着非凡的敏锐力。”
郁银宸不置可否,唇角冷弧弯了弯,“比之你们夜极宫的四位圣女如何?”
梵胤也饶有兴味地等着西宫良人回答。
西宫良人不紧不慢道:“圣女是凰女身边的顶级护法,踏月姑娘是女王陛下身边的护法,论起身份,自然是踏月姑娘尊贵。”
“若是论本事,又当如何?”梵胤插了一句。
西宫良人脸上笑意很淡,“各司其职,无法相提并论。”
踏月安静地听着,待众人默了下来才用恳求的语气问郁银宸,“国师,踏月可否……去看一看陛下?”
“她如今不记得你,更何况有秦王在身边护着,你便是去了,也见不到,只能无功而返。”梵胤道:“既然你人都来了,等到了岷国,她恢复记忆以后你再去拜见她也不迟。”
郁银宸望着粗鄙茶盏里逐渐伸展开的碧翠茶叶,眸光微微闪动,道:“去吧,兴许……她会觉得惊喜。”
西宫良人与梵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迷茫。
踏月是五百年前女王凤息身边的右护法,眼下这位是转世之身,被郁银宸寻到以后带去夜极宫开启昊天镜看到了前世。
这件事,西宫良人和梵胤都知道,他们唯一不知道的,是这位右护法的长相,据说她常年带着面纱,除了国师郁银宸,连护卫阿湛都没能窥得其貌。
踏月得了郁银宸的允许,谢恩过后站起身来推开门走到外面,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女王气息的来源,尔后梭然睁开眼,寒光凛冽过后足尖轻点,轻功飞跃穿过风雪直接到达荀久他们所在的院子里。
荀久给唐伴雪看了脉相,又请农户主人帮忙熬了一碗姜汤来给唐伴雪喝下以后才走出房门。
才出来就感觉到暗处有一双目光定在自己身上。
浑身一震,荀久周身每个细胞都发出了警惕,她四下扫了一眼,没见到有人,索性朝着空旷的四周唤了一声,“阁下既然来了,躲躲藏藏有何意思?”
荀久话音刚落,便见到一抹黑色身影飘落在院子里,女子一袭黑色劲装将身形衬得玲珑有致,蒙了面纱,看不见容貌,只能通过微白的雪光见到她眉宇间有一簇鲜红的火焰印记。
不过那双眼睛……有些熟悉。
荀久皱着眉,赶紧在脑袋里搜索自己是否在很久以前见过这个人。
可想了半天,她也只是觉得眼前的女子很眼熟,实在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你是谁?大半夜地来我院子里做什么?”荀久狐疑地眯着眼睛,袖中手指已经紧紧捏住了她常用来藏匿银针的那个位置,只要这个女人敢轻举妄动,她就能以最快的速度将银针刺入她的死门。
“陛下……”女子忽然开口了,声音有些清冽,眼眸中的神情却有些激动。
荀久惊了一惊,除了即将前往岷国的这一帮人之外,竟然还有人知道她五百年前的身份?
后退一步,荀久再次警惕地看着女子,“你究竟是谁,再不报出身份,休怪我不客气了。”
“属下是踏月,您不记得了吗?”踏月有些不确定地看着眼前这位与女王陛下长相分毫不同、身上却有着浓烈女王气息的妖娆女子,微微蹙了蹙眉。
国师曾说过,女王转世后容貌全变,可是这也……变得太多了。
“踏月?”荀久心中更加狐疑,“我应该认识你吗?”
踏月伸出手,慢慢揭开面纱,揭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想起国师还说过女王如今记不得上一世的事情。
想了想,踏月又重新将面纱戴回去。
这时,隔壁的房门被人推开,扶笙走了出来,幽邃的双眸紧紧锁在踏月身上,脸色不太好。
踏月见到他,先是浑身一震,尔后不敢置信地低喃,“言……言之公子,怎么是你?”
看一眼荀久,又看了一眼扶笙,踏月愈发觉得不可思议,霍然转身,黑影一闪,片刻之间消失在雪夜中。
踏月走得干净利落,房檐下的荀久和扶笙却是好久都没能回过神来。
扶笙脸色阴沉到极致,他方才明显听到了那个叫做“踏月”的女子唤他“言之公子”。
扶言之……
这个名字,就是化成灰他也认得。
踏月如此唤他,是否说明五百年前的扶言之其实就是他本人?!
闭了闭眼睛,扶笙周身陡然间生出杀意。
荀久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气拉回神智,她惊了一下,赶紧大步走过来,问他,“阿笙,你怎么了?”
扶笙没有回答,安静地看着她,“你方才可曾听到踏月说了什么?”
“踏月……”荀久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蹙眉不断地摇着脑袋,“她不是踏月,她是阿紫,是阿紫啊!”
扶笙本想问一问荀久是否听到踏月的那一声“言之公子”,顺便看一看她的态度,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荀久的关注点竟然在踏月的长相上。
“阿笙,我不会看错的,那个人如果不是阿紫本人,就是和阿紫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太像了,她们两个的容貌太像了!”
荀久揪着扶笙的胳膊又重复了一遍。
扶笙也觉得震惊,不过转念想到之前去灵山的时候,娘发现了阿紫背后有花魂印记这件事,他也就觉得没什么了。
“久久你冷静一下。”扶笙轻柔地捏住她的双肩,神色认真,“阿紫已经跟着苏简去了蜀国,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那么,踏月是谁?”荀久迷茫地看着扶笙,“她为何会称呼我为‘陛下’?”
扶笙默了一瞬,缓缓道:“兴许……是郁银宸的人。”
荀久安静下来。
阿紫本就是郁银宸的人,且后背有花魂印记,如果……有花魂印记的人不只是阿紫一个,那么刚才出现的踏月会不会也是后背有花魂印记的人?
那张容貌,是天生的还是因为花魂印记所以和阿紫长得一模一样?
几个问题搅得荀久心绪烦乱。
扶笙轻轻扣住她的手指,“别想了,如果她真的是郁银宸的人,那么我想短期之内,她还不敢伤害你,更何况还有我在呢,你不必担心。”
这件事实在是过于震惊,荀久需要时间去整理一下。
轻轻吐了一口气,她任由扶笙牵着手进了房门。
……
踏月回去的时候,郁银宸他们三人依旧坐在小厅里喝茶。
“如何了?”郁银宸看着单膝跪在地上的劲装女子,淡声问。
踏月遗憾地摇摇头,“陛下并不认识踏月。”
郁银宸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搁下茶盏,声音轻描淡写,“本尊向来不喜欢吞吞吐吐的人,你若是有话,直说便是,西宫宫主和梵胤都不是外人,便是让他们听见了也没什么。”
踏月定了定心神,迟疑着道:“陛下为何会与……言之公子在一起?”
此言一出,郁银宸神情微微一滞。
西宫良人看了踏月一眼,“你见到的人是不是秦王扶笙?”
“不知。”踏月摇摇头,“我只知道他与言之公子有着一模一样的容貌。”
梵胤思索了一瞬,“连你都这么说,那看来,扶言之的转世确定是秦王无疑了。”
踏月呼吸一紧,“言之公子他……他怎么可以再和陛下在一起,万一他们重蹈五百年前的覆辙……”
踏月说着,眼风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郁银宸,没从他脸上看到愤怒的表情,她又接着道:“踏月的意思是,国师能否阻止他们?”
郁银宸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你要本尊如何阻止,是强行将他们拆散,还是利用灵力直接把秦王给杀了?”
踏月一时语塞。
在她看来,怎样都行,就是不能再让陛下和那个人在一起。
求助地看了看郁银宸,踏月咬着唇角道:“国师一向最疼宠自己的师妹,难不成这一世还要亲眼看着她经历上一世的磨折?”
一直站在旁边的阿湛轻声道:“右护法,主上已经让秦王妃答应去岷国了,只要到了那边,女王恢复记忆以后,是非论断她自有评说。主上光明磊落,并非心胸狭窄暗地下手的小人,无论是强行将那二人拆散还是杀了秦王,主上都是不屑于使用这些手段的,否则凭着主上的无双灵力,想要杀一个秦王又有何难?”
“可是……”踏月颇有些不甘心,她并不知道郁银宸不记得五百年前的很多事情,她只知道国师对女王的心思似乎并没有以前那么重了。
这个想法一出,连踏月自己都有些心惊。
国师这是……放弃了心中的执念吗?
“退下去吧!”郁银宸不耐地对着几人摆摆手,“本尊乏了。”
西宫良人和梵胤同时起身。
阿湛忙招呼着二人去往隔壁房间。
踏月轻声走了出去。
……
下了一夜的雪,第二日终于寂静下来,整个村庄都被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看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