徵义缓了缓神,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姑娘想让我说什么?”
唐伴雪眼眶有些红,也不知是因为难过还是因为被风雪吹了眼睛,她深吸一口气,“我一直以为,我在你眼里是不同的,所以你才会愿意把那些事情分享给我,才会在我面前露出别人不曾见过的种种表情。”
徵义目不斜视看着前方,没吭声。
“是不是我误会了?”唐伴雪一瞬不瞬看着他。
斟酌一瞬,徵义本想点头,却不等他有所动作,唐伴雪再道:“你说你要走,你说你不会回来,你还说自己不过是个飘泊天涯的浪子,你在说这些的时候,可有想过我为何愿意安静聆听?”
徵义眸光微闪,心中好像有一处柔软的地方被触动,可也不过转瞬,他伸手拂去眼睫上的雪花,指腹上一片湿润,声音非常平静,“唐姑娘,这里已经出了城门,你不必再相送了。”
唐伴雪仿若未闻,再次深吸一口冷气,“山不会向我走来,我却能走向山,你说你再也不会回来,那我便跟着你走就是,这样的话,你回不回来还有什么关系。”
徵义神情一震,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马车里,荀久亦是惊讶非常,老实说,今日之前,她完全没有发现唐伴雪和徵义之间有任何端倪,却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原来唐伴雪对徵义的心思,已经重到了这个地步。
只可惜……
荀久不觉露出惋惜的神情。
徵义的经历造就了他如今沉默寡言的性子,这是个比宫义还要冷清的人,唐伴雪想要轻易拿下他,只怕很有难度。
侧转身,荀久本想让扶笙出面说几句话调停一下,突然反应过来这厮还在生闷气。
整理了心绪,荀久高扬着眉梢,嘴角含笑,身子朝他靠近了些,“夫君,还在生气呢?”
扶笙低头翻看着手里的书卷,没吭声。
“夫君,你这是打算一路都不理我了?”荀久再一次凑近他,说话的时候轻轻在他耳畔吹了一口气,双眼魅光盈盈。
扶笙身子微僵,虽然没吭声,但手中书页许久不曾翻动。
荀久好笑地看着他这副强自岿然不动的样子,轻轻浅浅一笑,“唔……就像唐姑娘说的,山不会向我走来,而我却能走向山,你不理我,那我理你便是。”
荀久说着,一个仰躺倒在他怀里,双手攀附上他的脖颈,眨眨眼看着他深沉的眉眼,“真生气了?”
“是醋了。”扶笙终于开口,承认得很大方,语气很平静,神色很理所应当。
“醋什么?”荀久佯装不解,“我和他又未曾卿卿我我,搂搂抱抱,我没有对他眉来眼去,他也没有想过要勾引我甚至是强迫我,你这醋,从何而来?”
扶笙陷入沉默。
这醋……从何而来?
她说得没错,她和郁银宸的确什么交集都没有,那个人也不像是要将她从自己身边抢走的样子,可他就是会莫名感觉到害怕。
尤其是方才险些听到荀久称呼“银宸”,扶笙更加觉得那是个危险人物,不曾有交集都能让荀久对他和颜悦色,若是……若是真恢复了记忆,他不确定荀久对郁银宸的态度会不会一再改善。
思及此,扶笙心中有些烦躁起来。
岷国之行是必然,让她恢复记忆也是必然。
他一向自信,认为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高过一切,却唯独在郁银宸面前,他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莫名不想让他和荀久有任何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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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8章 女王左护法,阿紫身份
扶笙拳头微微痉挛。
透着丝丝冷气的车厢内,有骨骼的响声打破了短暂的寂静,他低眉看着怀里的人,这张让他熟悉到已经刻入灵魂的容颜,竟在瞬息之间让他觉得模糊。
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再度升腾上来。
“久久,你曾说,不会把两世的回忆混在一起,是真的吗?”
车窗竹帘紧闭,里面有些昏暗,他隐在暗色光线里的容颜不是很分明,声音却带着小心翼翼地温柔。
此时的他就好像一块易碎的玻璃,她的答案便是重锤,只要用力一敲就能碎成渣。
“你怎么了?”荀久面上笑意渐收,缓缓坐起身子来,手指在他俊逸无双的面容上抚了抚,“之前明明说好的,不要在意上一世,不要在意那些回忆,你向来不是个伤春悲秋的人,怎么今日如此奇怪?”
扶笙张开双臂抱紧她,温暖的气息将她的身子尽数包围。
“没什么。”真实感受到她在自己怀里的气息,他才平静道:“许是因为太过担心这一路上会发生变故了。”
“没事。”荀久宽慰地笑笑,“郁银宸来燕京的目的是为了让我去岷国助他摆脱五百年之约,既然我是唯一能救他的人,那么这一路上,他想必会保证我的安危。”
虽然很不情愿听到这个结果,扶笙还是无奈地点点头。
马车外面,唐伴雪还在策马与他们同行。
徵义劝说了几次都没用,无奈之下,徵义只好求助荀久,他转过身来,隔着帘子对着车厢内道:“王妃,你能否帮属下劝一劝唐姑娘,此去岷国路途艰险,如今又是风雪天,她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荀久挣脱扶笙的怀抱在座椅上坐端正了,顺便理了理有些松散的衣襟,重新掀帘看着外面骑在马背上的唐伴雪,道:“唐姑娘,刘权那小子可还在燕京呢,你就这么把他给扔下了?”
唐伴雪不以为然,“那小子厉害着呢,便是我不在,他也有本事一个人回冰火湾。”
“我们去岷国可不是为了玩。”荀久认真道:“你应该知道,我们有要事在身,况且旅途艰险,你若是贸然前去,我们无法保证你的安危。”
“不要你们保护。”唐伴雪撇撇嘴,“我自己能保护自己。”
“你……”荀久还想劝阻。
唐伴雪一挥手打断她,“王妃就不要再劝了,我虽然年岁小些,却也不是不明事理的小孩子,自己有多少本事,我清楚着呢,这一次去岷国除了陆路之外还有水路,我常年航行在海上,兴许水路还能帮助你们也不一定。”
荀久想了想,“我记得你说过你爹让你春年必须回冰火湾。”
“对啊!”唐伴雪点点头,“你们此去岷国不也得赶回来过春年么?到时候我与你们一起就行了,如果……”说到这里,唐伴雪瞟了徵义一眼,继续道:“如果今日到回来那一日的时间内,他还是要狠下心赶我回来,那我便回来,以后永远不再踏进燕京城一步,乖乖待在冰火湾待嫁。”
后面这句话,分量太重,让荀久一时不知道怎么规劝。
感情这种事,唯有当局者清楚,旁人完全分不清是非,无法论对错。
更何况,感情本就没有对错之分,只是爱的方式不一样而已。
看她一眼,荀久又道:“你就这么走了,刘权那边可有交代过?”
“我昨夜便与他商量过了,我说过一定会在春年之前赶回来,到时候他再来燕京接我。”唐伴雪弯唇一笑,明媚的眼眸里跳动着几点星子,梨涡浅浅人面俏。
“你真想好了?”荀久又试探着问了一句。
“那是当然。”唐伴雪褪去了方才的颓然,随意挑挑眉,“我们海上的女儿从来不说谎,也不会拐弯抹角,我心里对徵义有意,我便遵从自己的意愿跟来了,我不想学你们燕京城的闺中姑娘,那种等在原地让对方发现自己心思的举动太慢也太蠢,徵义本就是沉闷的性子,我若是永远不说,他永远都不会发现,更何况他这一次去了岷国,很可能再也不回来了,我如果再不主动,再不给自己制造机会,就等同于未战先认输,这不符合我的性格和作风。”
荀久淡淡一笑,想着这丫头倒是很有风骨,能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种掏心窝子的话,就是不知徵义如何想,若是这两个人能成,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唐伴雪说完以后,也不管徵义是何反应,径自哼起了小曲。
荀久再看她一眼,见她衣裳有些单薄,关切地问道:“你穿这么少,不觉得冷么?我这里有件厚实的斗篷,你拿去披上吧!”
唐伴雪无所谓地笑道:“没事儿,我们冰火湾这个时节天寒地冻,岛上连叶子都结了冰锥子,比燕京可冷多了,我在那里生活了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这点冷风,算不了什么。”
话没说完,唐伴雪忍不住一个喷嚏打了出来。
荀久面色微微变,嗔她一眼,“你看你还逞能,便是你已经习惯了风雪天,却到底还是十多岁的女儿身子,禁不起这么折腾的,听话,快过来把斗篷拿过去披上。”
唐伴雪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荀久一眼,准备打马过来接斗篷。
外面徵义毫无情绪的声音传了进来,“王妃,不必麻烦了,属下的披风给她便是。”
荀久一愣。
唐伴雪眨眨眼。
徵义不看唐伴雪,也不等荀久发话,直接将披风脱了下来,手上稍微施了内力飞向唐伴雪。
唐伴雪灵巧地接过了,扬眉看着他,“披风给了我,你想冻死么?”
徵义淡淡应声,“你既然是为了我才去的岷国,若是半途生病了,责任全都在我身上。”
唐伴雪眸光盈盈流转。
一直不曾开口的扶笙突然道:“唐姑娘,既然是徵义亲自给你穿的,那你穿上便是,他们这几个护卫早就在冰雪天经过了残酷的训练,这种天气,还奈何不了他。”
唐伴雪勾唇一笑,愉悦道:“既然是这样,那我便不客气了。”
说罢,她迅速将披风披在身上,那披风宽大,轻易便将她娇小的身子裹在其间,一股暖意顿时传遍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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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行人的最前方,郁银宸端坐在马背上,银紫色宽袍大袖垂落半幅,他并没有披蓑衣,他的周围三尺之内与外面隔绝,雪花近不了他的身,犹如行走在晴光潋滟的大道上。
梵胤追了好久才跟上他,不解地瞄他一眼,“国师,你这般匆忙,莫非是在逃避秦王妃?”
郁银宸握住缰绳的手指紧了紧,琥珀眸梭然眯起,里头破碎出一抹寒光,嘴角浮现些许讥诮,“本尊逃避她?”
“若非逃避,你何必一路上心神不宁?”梵胤清澈透亮的眼睛仿若一面能映照出人心的镜子,说出来的话让郁银宸微微皱了眉。
“本尊……有心神不宁?”他问。
“很明显。”梵胤毫不避讳,声音清透,“这么久以来,我还是头一次得见国师心绪紊乱,怅然失神的样子。”
郁银宸呼吸一紧,魔瞳中露出几分不敢置信。
五百年了,他每天都在心脏不完整的日子里渡过,除了等待还是等待,他曾亲眼看过刚出生的襁褓婴儿成长至耄耋之年,寿终正寝。他也曾看过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在垂髻之年互许忠诚,不过短短数年便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再见已是相顾无言。
然而这些苦乐悲喜,他从来体会不到,也不懂那是什么滋味。
这五百年,若非心中还有一个凤息,还有着等她转世的强烈信念,他险些就以为自己只是一缕飘荡于尘世的游魂。
面色冷下来,琥珀眸里寒光更甚,郁银宸僵硬的声音道:“这世上能让本尊乱了心绪的人只有凤息而已,秦王妃?她不过是凤息的半个灵魂罢了,本尊怎么可能会因为她……”
梵胤没说话,因为他感受到了来自郁银宸身上强烈的杀气。他很肯定,只要自己再敢多一句嘴,国师大人会毫不犹豫杀了他。
郁银宸说完后,也不管梵胤是何反应,双腿一夹马腹,加快速度,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冰雪尽头。
西宫良人走上前来的时候,嘴角噙着一抹笑意,似笑非笑地看着梵胤,“激怒国师的感觉,如何?”
梵胤敛了心绪,眉眼间又恢复了一贯的冰凝冷冽,声音冷冷清清,目光直直定在那抹银紫色身影消失的地方,“分明就是因为秦王妃而乱了心绪,嘴上却不承认,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动了七情六欲的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你错了。”西宫良人也顺着梵胤的目光望过去,淡渺的声音如同轻羽,“国师没有心,他的另外那一半心脏早就……”
“嘘——”西宫良人还没说完,梵胤立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种事,还是不要到处乱说的好,既然五百年前国师便有意要让自己忘掉这一段回忆,那么这中间想必有迫不得已或者说让他不愿面对的真相,你若是说出来,万一碰巧让他全部想起来,到时候你我吃不了兜着走。”
西宫良人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他不说,并非震慑于梵胤的这番话,而是突然理解了郁银宸的感受,不愿面对的过去,忘了便是,没必要让那些回忆时时刻刻折磨着自己。
没听见西宫良人继续往下说,梵胤稍微放了心。
西宫良人回身看了看跟在后面的那辆马车,低声问梵胤,“你们来的时候曾说过秦王妃必须是处子之身,否则她的血打不开金色花魂,可她和秦王已经圆了房,现在才去会不会没有作用了?”
提起这个,梵胤心中有些焦灼,“我曾问过国师,他说无论如何,先让荀久到了岷国再说,我想,兴许并非只有一种办法。”
睨了西宫良人一眼,梵胤继续道:“你们夜极宫不是有一面镜子吗?到时候拿出来看一看,兴许就能知道还有什么办法。”
“这个本宫主可帮不了你们。”西宫良人扬了扬眉,“昊天镜我没带在身边,这是其一,其二,要打开那个东西,是非常损耗修为的,上一次国师带着他的右护法和护卫阿湛去夜极宫的时候,是国师亲自用灵力打开的昊天镜,大概消耗了三成。”
梵胤一惊,“国师的三成灵力是什么概念?”
西宫良人道:“约莫是本宫主的全部灵力。”
梵胤倒吸一口气,“如此说来,昊天镜反倒不是什么法宝了,倒像是害人的东西。”
西宫良人不置可否,“窥探前世乃逆天行为,自然要付出沉重的代价,本宫主听说,那一次还是右护法再三央求之下,国师才勉强答应开启的,不过开启前世的时候,只有阿湛、右护法和我三个人看到了一些画面,国师一直坐在旁边喝茶,似乎对前尘往事不太感兴趣。”
梵胤的关注点显然在西宫良人的前半句话上,眯了眯眼,他道:“看来,国师的右护法在他心中很有分量,要不然,怎可能轻易说服国师耗费三成灵力开启昊天镜?”
西宫良人眸光微微动,“似乎,国师身边就只出现过右护法,本宫主某次无意中听阿湛提起,他们的左护法还没有觉醒。”
“人可是找到了?”梵胤问。
“不知道。”西宫良人摇摇头,“这毕竟不是我夜极宫的事,轮不到本宫主插手,更何况,国师性子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