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浮动一瞬,荀久掀开车帘,拍了拍阿木的肩膀,问他,“阿木,你知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人?”
阿木眼眸眯了眯,朝肩舆处望了好久,然后摇头。
“奇了怪了!”荀久低声嘀咕,“既然不是燕京世家大族的人,到底还有谁敢这么大张旗鼓地往大街上走?”
见千依也是一脸茫然,荀久只好重新坐下来,吩咐阿木继续赶车。
还没走多远,就听到一阵阵杂乱的马蹄声从前面传过来,直惊得百姓纷纷避让。
不多一会儿,马蹄声在肩舆前止住,所有人翻身下来,当先一人身着官袍,正是专门负责接待他国来使的典客令。此时脸上挂着些许歉意的笑容,躬身对着肩舆内的人道:“不知宫主大驾,下官有失远迎,还望宫主海涵。”
宫主?!
荀久桃花眼梭然一眯,放眼天下,能当得起这个称呼的,似乎只有语真族首领、夜极宫的主人。
既然是语真族首领,那么肩舆里的这位,想必就是现任宫主西宫良人了。
想到此,荀久再度掀开帘子朝四周扫了扫,并没有看见郁银宸。
她记得,郁银宸也是语真族的人。
显然,郁银宸的灵术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就是不知道他与这位宫主是何关系?
荀久保持着掀帘的动作在思忖,不巧那边典客令看见了停在这边的马车,笑着打了声招呼,“下官见过王妃。”
荀久的马车隔肩舆并不远,典客令站在那边说的话,荀久在这边能完整清晰地听到。
荀久勉强回以一笑,眼风不着痕迹地往肩舆方向瞟了瞟。
这时,肩舆内静坐的人突然发话了。
“秦王因何没来?”
那声音分明低柔婉转,听来却觉得有些不寒而栗,恍惚间让人想起黑夜里杀人于无形的鬼魅。
典客令身子一抖,嘴角一扯,忙解释道:“秦王殿下忙着筹备大婚,无法亲自前来恭迎宫主,您见谅。”心中却在腹诽,之前说好了语真族还要三日才能入京的,谁能料到这位摸不清楚性格的宫主竟然提前来了,若非守城将领匆忙去典客署禀报,自己还不知道这位大爷已经来了呢!
荀久听到此,暗自冷哼了一声,“便是夜极宫的宫主又如何,难不成还要阿笙来跪迎不成?真是好大的架子!”
荀久话音才落,就感觉到一阵冷风袭来,硬生生将竹帘吹起,也将肩舆四周的轻纱撩起一个角。
荀久蹙眉望去,轻纱已然随着流苏的摆动缓缓落下,荀久只觑到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碧蓝色,澄澈明净得好像纤尘不染的天池水,点缀了这世间所有的纯真,让人不由自主地在心中想到两个字:干净。
荀久还沉浸在思绪中,全然没当回事儿,那边典客令额头上的汗液擦了又擦,心中急得团团转。
肩舆中的这位,可是大人物中的大人物,若是一个不小心得罪了,引起语真族与大燕的战火,那他便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想到此,典客令抖着声音,对着肩舆里的人道:“宫主请恕罪,秦王妃生性率真,她本没有恶意的。”
肩舆里那双碧蓝色的眼眸梭然眯起,勾了半边唇瓣,唇线有些冷,“秦王妃?”
“是……”典客令硬着头皮道:“马车里那位便是即将与秦王殿下大婚的准王妃。”
西宫良人的手指在小几上敲了敲,尔后唇角微翘,“本宫主初来乍到,不甚熟悉燕京城,不知可否请秦王妃亲自引导游览一下?”
典客令闻言,顷刻间脸色全变。
秦王禁止任何男子亲近准王妃,这在燕京城是人尽皆知的事,他万万没想到今日准王妃会碰巧遇到了语真族的使者团,又碰巧撞上了这位不能得罪的大人物。
原本已经擦净的额头上再度滚出冷汗,典客令一颗心脏高高悬挂,忐忑不已,一时根本不知道如何作答。
马车里,荀久和千依尽数听到了西宫良人的话。
千依蹙眉紧张道:“阿久,你可千万不能去,秦王殿下若是知道了,肯定会怒得想杀人。”
荀久沉吟片刻,冷笑道:“语真族对天下志在必得,目前的形势,敌强我弱,大燕仅有一个巫族能与之抗衡,可终究是敌不过,今日宫主为客,我为主人,我若是贸然拒绝了宫主的请求,必定会落下话柄。”
荀久一边说,一边从袖袋里取出一个小瓷瓶来,将里面的密汁轻盈地涂抹在自己的手掌和手背上。
千依看了她的动作一眼,又抬眼看了看外面,眉头皱得更紧,“秦王殿下的醋性你又不是没领教过,若是让他晓得……”
“不过是当一下导游而已,阿笙不至于这么没肚量。”荀久说话间,已然将密汁涂抹好,两只手看起来与之前无异。
那种药汁无色无味,千依并不知道荀久的意图,也不知道药汁有何作用,只是一味地觉得荀久不该答应,嘴里不停地劝说。
“阿久,待嫁女儿本就理应待在闺阁,你大可以用这个借口来拒绝他。”千依如是说道。
荀久无奈地摇摇头,“千依,你想得太简单了,其一,在大燕,女子拥有相对的自由权,即便是待嫁前一天,也是可以出门的;其二,我本就已经出来了,还好巧不巧碰到了这个人,现在才说待嫁应待在屋里头,岂不是自打脸面?”
千依面色微白。
荀久再道:“其三,既然这个人是语真族现任宫主,那么在不久的将来,我和阿笙兴许会与他在战场上相见,实际上我并不希望有那一天,打仗什么的,实在划不来,所以,我现在过去的话,兴许可以探探他的底细,说不定能有意外收获。”
千依咬了咬唇,还是放心不下。
“依我看,这样吧!”荀久无奈地叹了一声后吩咐外面赶车的阿木,“待会儿我过去那边以后,你就慢慢赶着马车跟在肩舆后面,这样的话倘若我有什么突发情况,你们也来得及在第一时间内援助。”
阿木迟疑了一下,显然也是不希望荀久过去,但最终,还是勉强点了点头。
荀久交代完一切,提着裙摆动作轻缓地下了马车。
西宫良人静坐在肩舆内,稍稍侧目便能隔着轻纱见到不远处款款而来的绝美女子,婀娜身姿增娇盈媚,秀眉若裁柳,眉梢眼角微带笑意,仿若暗藏着风情月意,本该是蛊惑妖媚至极的容颜,却因眉心被她小心隐藏了的、似有若无的傲气而更添雍容。
玉貌妖娆而惑在骨髓,表面分明不露丝毫痕迹,却能让人见一眼就移不开眼睛。
西宫良人唇角弧度加深,即便是隔着一层轻纱,他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她隐藏在这张玉貌花颜下的那一丝不屑与轻蔑。
这样擅长将自己真实那一面隐藏起来的风格,分明像极了长歌。
晃神间,荀久已经行至肩舆旁侧,笑意盈盈地学着大家闺秀样子福身一礼,“荀久见过宫主。”
“你叫荀久?”西宫良人看着她面上那分明是假装出来、却让人找不到一点瑕疵的笑容,眉梢挑了挑。
荀久不答,直接问:“不知宫主想去哪里游览?”
西宫良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挑开轻纱一角,“既是要游览燕京,哪能让秦王妃步行,同坐肩舆,一边走你一边给我讲解岂不是更有趣?”
轻纱被挑开的那一瞬,荀久清楚地看到了盘坐在里面的人。
着绯红蹙金广袖长袍,肤光如玉,秀逸修长的眉点了远山黛色,斜斜轻扬,眉下那一双澄澈明净的眸,仿若碧海青天的浓缩剪影,在纤长微翘的睫毛扇动之下逐渐泛开让人心神向往的清爽色泽。
红色衣袍本妖娆,可穿在他身上却让人觉得不染尘俗,大概是因为他有一双异样瞳孔的原因。
来到这个世界,荀久头一次见到这种颜色的瞳孔,一时觉得好奇,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西宫良人得见她这个反应,嘴角略微挑起一抹嘲讽地笑意,挑帘的那只手却缓慢伸了出去,做出一个极为恭谨的邀请姿势。
荀久转眸之际,心中直擂鼓。
方才这片刻的对视,她已经感觉到了对方的强大并非自己这样毫无武功的人能抵抗的,可是人都已经到了肩舆前,上还是不上?
荀久正在纠结,肩舆内西宫良人的声音再度传来,“王妃,外面下雪了,你不冷么?”
荀久回过神来,这才看到天上不知何时又开始下起了小雪,碎米粒般的雪花一点一点沾染在她的发丝上。
抬肩舆的十六人自始至终脸上都保持着一个表情,并没有因为寒冷而表现出瑟瑟寒意,也没有因为站得时间太长而面露不耐。
活像一群僵尸!
暗自捏了捏拳,荀久银牙一咬,示意抬肩舆的护卫,“落轿!”
护卫们站着不动。
荀久眉头蹙起。
西宫良人微一抬手,做了个向下的动作,护卫们立即将肩舆放下来。
荀久定了定心神过后一掀轻纱坐了上去。
马车里,千依亲眼目睹了这一幕,急得直冒冷汗,嘴里碎碎念,“完了完了,皇兄要是知道的话,估计会怒得掀翻整个燕京城。”
阿木抿唇不语,蹙眉紧紧盯着已经坐上肩舆的荀久。
“宫主,可以启程了吗?”荀久刻意偏离这个人一些距离,不让两个人有任何接触。
西宫良人莞尔,碧蓝色的眼眸内泛出细碎波澜,“当然。”
他话音落下,抬肩舆的护卫们便缓缓而起,一路前行,走路的步伐一致,动作整齐,荀久完全感受不到任何颠簸。
气氛微微凝滞了一瞬,最终以西宫良人的轻微咳嗽打破了寂静。
那不是假装出来的,而是真的有病在身。
荀久一听就知道了。
只不过,她对这位病人并没有任何兴趣,也不打算多说什么。
典客令张大嘴巴,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待肩舆启程后,他擦擦眼睛问旁边的皂吏,“我方才是不是看错了,准秦王妃竟然坐上了宫主的肩舆?!”
那皂吏也是满面惊惧,喃喃道:“大人,卑职觉得我也看错了。”
典客令呼吸稍稍平稳了一些。
是了!秦王怎么可能会让荀久坐上语真族宫主的肩舆,方才的那人,许是长相与秦王妃有些相似而已罢!
安慰完自己,典客令赶紧命令皂吏,“宫主要游城,你赶快去安排精锐护卫还沿途保护,再让一批人先去清路,切记,不可出现任何闪失,否则,你们提头来见!”
“诺!”皂吏领了命之后匆匆回了典客署安排。
肩舆里,荀久坐了许久都没有听到西宫良人说话,不由得有些焦躁。
莫非这个人让她上来只是为了示威?
思及此,荀久假装出一副笑意,“宫主远道而来,依我看今日就不要游城了,你说得对,外面下着雪,应该早些去招待来宾的典客署沐浴更衣,早些歇着才是。”
“本宫主原先本有此意。”西宫良人看着她,面带微笑,“可无奈看到王妃的时候,突然觉得这一路舟车劳顿的全身倦意都被洗涤一空了。”
荀久嘴角一扯,“我可以假装宫主这是在夸赞我貌美。”
西宫良人轻笑,不置可否。
“燕京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不知宫主对什么感兴趣?”荀久很有礼貌地问。
西宫良人先咳了两声,这才缓缓道:“王妃不觉得,顶着风雪坐上肩舆游城,其实很有风趣么?”
荀久心底一寒,与男人同坐肩舆游城,这不是大婚之礼么!
“宫主想多了。”荀久笑眯眯地道:“与看着顺眼的人一同游城才会显得风趣,至于其他的……我会觉得反胃。”
西宫良人也不恼,只是口中咳得更厉害了,他一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赶紧掏出帕子捂住口鼻,一边咳一边瞪大眼睛看着荀久,“你给我下了什么毒?”
荀久挑挑眉,“宫主说我貌美,那我自然是给你下了相思之毒,怎么,你不喜欢?”
西宫良人的咳嗽愈发加剧起来,胸口急剧起伏,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方才荀久上来的时候,他就感觉到这个女人没有武功,所以才一时大意。
可这段时间内,自己根本就没有碰过她,两人中间隔着一段距离,她是怎么下的毒?!
西宫良人一边咳一边蹙眉沉思。
正在这时,前方街道上有侍卫开路的声音传过来,“秦王殿下回京,路人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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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0章 把郁银宸当筹码(二更)
天飘飒飒雪,青山见白头。
一阵冷风刮过,之前围观的百姓们赶紧纷纷往后退,宽阔的大道立即被自动清理出来。
荀久坐在肩舆内,透过那一层浅色轻纱,可见道路尽头逐渐出现一群骑在马背上的人。
当先一人着墨蓝色暗云纹织锦袍,外罩雪白轻裘。
他骑着飞马,仿若从倾国名画里走出来,那些轻絮一样的雪花不断回旋在他周身,让他的容颜有些漫漶不清,唯见神骏黑马踏破长空,载着马背上清俊挺拔的身影疾驰飞奔,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肩舆队伍还在缓慢前行。
抬肩舆的十六个护卫得见此状,方才还波澜不惊面无表情的脸上逐渐显出了惊惶之色,最前面的两人眼看着马儿就要踩踏过来,顿时乱了阵脚。
肩舆内西宫良人见此情形,眉目微沉,冷然吩咐:“继续前行!”
最前面那两个护卫听到宫主的声音,顷刻间平复了心绪,暗暗感觉后怕,他们竟然在刚才慌了神?!好在宫主并没有追究,否则他们俩死定了。
定了心神,肩舆队伍继续前行。
扶笙并没有勒马,一直保持着疾驰的速度,地面湿滑,马儿却能保持着如此速度,可见是匹上等好马。
他平素幽邃的双眼此刻泛出锐利如闪电的光,直直盯着肩舆内的那抹俏丽身影,仿佛这周围的一切都是幻影,唯有那人真实存在着。
越接近肩舆,马儿的速度越快,饶是有了宫主的命令在先,护卫们也不得不变脸色。
马儿距离肩舆仅有一丈的距离,便是驭马技术再高超的人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距离内勒住,更何况眼下马背上的人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眼看着马儿就要踩到自己,最前面那两个护卫顿时齐齐一惊,心中慌乱不已,脚步齐齐顿住。
西宫良人视若不见,声音愈发冷,“本宫主让你们继续走,你们都是死人么?”
那两个护卫面露为难,马儿挡在跟前,怎么走?
接近护卫一尺距离的时候,扶笙才单手大力勒住缰绳,神骏黑马骤然扬起前蹄,高空中嘶鸣声不断,几乎响彻天际。
即便地面如此湿滑,他还是让马儿在最后一步紧急停了下来,并未伤到护卫半分。
这紧急勒马的狂傲姿势,若非驭马技术极厉害的人,根本就驾驭不住,伤了护卫不说,恐怕本人也会从马背上摔下来。
护卫们从方才这惊心动魄的一幕里回过神来,再看向扶笙时,周身多了警惕之意和杀意。
西宫良人手下的这些护卫,并不知道马背上的人是何身份,他们只知道眼前的人极为狂傲,方才那番动作分明就是在挑衅宫主。
马儿前蹄已经落了下来,扶笙端坐其背上,望向肩舆的眼神似笑非笑,“久仰宫主大名,今日一见……还不如久仰。”
护卫们齐齐黑了脸,看向扶笙的眼神冷刀子一般。
这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同宫主这般说话!
西宫良人嘴角微翘,不着痕迹地瞟了旁边安静坐着的荀久一眼,眼眸含笑,声音难得的添了几分温,“久闻秦王醋性极大,爱妻如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