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黎川深深看了荀久一眼之后迅速走上前。
“久丫头,你也跟我过去一下吧!”季博然看着荀久,语气带着几分恳求,“纵然芷儿有千错万错,她如今已经付出了代价,没了胳膊又毁了容,对于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来说,这惩罚也够重了,希望你能不计前嫌,陪老夫过去一趟,并非是让你救她,老夫只是如今要去芷儿的院子,不方便在世安院招待你,只能顺便带你去芷儿的院子,有些问题想问问你。”
“不必了,我不会跟你过去,也不会再看季芷儿那副恶心的躯体。”荀久周身寒凉下来,“大司马口口声声让我放过季芷儿,你如何晓得是我非要害她至此,你可有问过季芷儿对千依做了什么?”
季博然抿唇不语。
荀久继续冷着脸道:“同样是你的孙女,千依被季黎川这个畜生毁了清白就该被骂咎由自取?季芷儿坏事做尽,今日发生的一切,都是她应得的报应,大司马不替千依讨回公道也就罢了,如今还要替她说好话?”
“你误会老夫了。”季博然无奈地道,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季黎川,无奈之下高声对着季黎川道:“你先去,老夫随后就来。”
季黎川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先去了季芷儿的院子。
季博然目送着季黎川走远,这才寻了花园里的石凳,请荀久过去坐下,慢慢道:“久丫头应当明白,老夫一向军法治家,在家规这一块上极其严格,你方才说的那些,老夫也都知道了,芷儿自小受尽季太妃的宠爱,尽管她的母亲严苛以待,无奈季太妃太过疼爱这个侄女儿,见不得她受苦,所以养成了这样骄纵蛮横的性子,老夫也曾无奈过,可季太妃毕竟是先帝后妃,威仪摆在那儿,老夫无法对芷儿做出具体的惩罚,这么些年,也就这么过来了。”
荀久动了动眉梢,一言不发。
季博然继续道:“我让你暂时留下是有一事想请教你。”
这句话,也还算客气。
荀久并不是不识趣之人,此时此刻的季博然已经全然放低姿态,如若她再高傲不理,则显得太过不近人情,且容易给人捏了把柄。
眸光微动,荀久道:“大司马请讲。”
面色变换了几次,季博然缓缓吐口,“我方才听人说,芷儿毒发的时候,整只手臂都腐烂了,是吗?”
荀久定定看了季博然一眼,心中思忖他只怕是由季芷儿的毒发现象联想到了先皇后的死。
没有丝毫犹豫,荀久直接应声,“是,毒发的时候,她整条胳膊都废了。”
季博然原本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此刻听到荀久亲口说出来,顿时整个人都坐不住了,脸色震惊到难以形容的地步,声音也有些发颤,“怎……怎么会这样?”
荀久上一次去廷尉寺翻大司空府上家丁尸体的时候无意中偷听到两个皂吏私下谈论先皇后薨逝的那天晚上,先帝禁止任何人看到她的遗容,可终究免不了要让人进行装殓,装殓的那几人真真切切看到了先皇后整个躯体都是腐烂的,那几人本要被先帝灭口,却有一人趁机逃脱从皇宫北苑的一口枯井跳了下去,先帝让人进去搜查了数日夜,再寻不到那人的身影,以为已经死了,索性让人搬来巨石将枯井封死,便不再继续搜查。
殊不知那个人就在枯井的通道里活了下来,还用双手刨了一条地道爬出来,可爬出来的时候已经没剩几口气,他把这件事告诉了一个年轻的宫女,那宫女吓得惊魂失色,没多久也被先帝找到并灭了口,然而这件事还是悄悄流传开来,只不过平素无人敢提及。
当时荀久还偷听到那两名皂吏说先帝曾经特地吩咐把那串祖母绿加进先皇后的陪葬器物里。
那时,荀久便留了个心眼,回府之后将季芷儿输给她的那串祖母绿拿出来仔细研究,终于在那些细细密密的纹路里面发现了端倪,她烧了沸水,将祖母绿放进去煮,直到水全部变色了才戴了手套将祖母绿捞出来,再把那盆水拿去研究。
终于让她发现了这个惊天秘密——祖母绿上面有毒。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毒药,这种毒想要发作,必须得有引子,而一旦发作起来,整个躯体都会以最快的速度腐烂,非常恐怖。
这样的毒药,似乎……很符合苗疆那边的风格。
至于两串祖母绿上面的毒药,究竟是苗疆别有居心想毒害先帝还是先帝后天让人添加上去的,无人得知。
收回思绪,荀久佯装不知,假意露出惊异之色,问季博然:“怎么了吗?”
季博然动了几次嘴唇才喘着气道:“芷儿的这个症状,像极了当年的先皇后。虽然……虽然老夫并未曾亲眼得见先皇后的遗容,但这么多年了,私下里仍有人在流传当年先皇后死的时候全身腐烂。”
荀久心下了然,果然与自己猜想的别无二般。
这两串祖母绿,只怕并没有这么简单,这其中铁定牵扯了什么秘密。
想了想,荀久如实道:“实不相瞒,季芷儿身上的毒,是我从她输给我那串祖母绿上发现的。”
季博然再度狠狠一震,满脸的不敢置信。
晓得季博然要问什么,荀久直接道:“没错,先帝赐了一串给先皇后,另一串给了季太妃,先皇后整天将祖母绿戴在手腕上,毒素慢慢浸入了体内,这时,有人趁机用引子引发了先皇后体内的毒,所以她死了,而且死法非常恐怖,全身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腐烂,直至她停止呼吸。”
季博然已经找不到什么表情来接受荀久这个说法,他此时的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先帝赐给季太妃的那串祖母绿上也有毒,巧的是,季芷儿见过之后尤为喜欢,季太妃便阴差阳错地将祖母绿转手送给了季芷儿,若是他没记错,芷儿那些日子也是常常把祖母绿戴在手上的。
“祖母绿……?”季博然愕然瞪大眼睛,“祖母绿怎么会有问题?”
“这我就不知道了。”荀久淡淡一笑,“不过你应该庆幸你的亲生女儿阴差阳错避过了一劫,若是季太妃没有将祖母绿转手送给季芷儿,那么死的人就是她。”
“可是……”季博然犹豫了一下,理了理思绪,“你方才不是说此毒要想发作,必定需要引子么?如若季太妃一直把祖母绿戴在身上,没有引子的话,毒也不会发作的吧?”
“这个就得看到底是谁下的毒了。”荀久莞尔,“很可能是当年后宫中的妃嫔别有居心,也有可能是苗疆那边为了达成什么目的特地在祖母绿上放了毒,更有可能……本就是先帝自己下的毒。”
听到最后一句,季博然张大了嘴巴,面上全是惊色,良久才回过神来,“久丫头你可别乱说,这种话若是传出去,可是杀头大罪,再说了,先帝为何要对先皇后和季太妃下手?”
先帝的动机么?
荀久暗自思忖,会不会与那日季太妃在帝寝殿高呼她背后有人有关呢?
☆、第013章 爷孙话别,乔迁宴(一更)
荀久并没有陪着季博然坐了多久,她还要赶着回去准备乔迁宴,故而没再听到季博然发言的时候,她便站起身来,客气地道:“那我就不耽误大司马去看四姑娘了,告辞。”
季博然张了张嘴,原想说些什么,但这个人的思绪还沉浸在先帝御赐的祖母绿有毒这件事上,终归欲言又止,将到了喉咙口边的话咽了回去。
荀久心中冷笑,想不到季氏这样的豪门勋贵之家内里竟是这样的肮脏不堪,先帝能在先皇后薨逝以后特地吩咐将祖母绿拿去陪葬,想必是一早知道祖母绿上面有毒的,既然知道了还不命人将季太妃手里这串收回去,那就说明祖母绿上的毒有很大可能就是先帝本人搞的鬼。
由此推断,先帝之所以要把有毒的祖母绿御赐给季太妃,应该有一部分原因是忌惮季氏这个外戚会逐渐坐大把持朝纲。
自古外戚与后宫紧密相连,一旦季太妃不知不觉死了,那么季氏在宫中没了后援,便会逐渐没落。
思及此,荀久不由得感叹先帝老谋深算,平素里不疼宠季太妃也就罢了,私下里还向她下毒,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就算是同过床共过枕的女人,他也能狠得下心除掉。
身子有些不寒而栗,荀久想着阿笙和女帝是上辈子做了多少坏事,这辈子才能摊上这样一个爹啊!
简直太让人心寒了!
离开之前,荀久神情凝肃地看着季博然,“千依是皇室公主,今日却被你那宝贝孙子和宝贝孙女弄得名声尽毁,这本是侮辱皇室颜面的大罪,还望大司马给个合理的解释,否则,女帝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季博然脸色狠狠一变,他就知道这件事并没有那么容易解决,一旦闹到女帝那儿去,季氏便真正完了!
想了想,季博然语带恳求,“久丫头,能否答应老夫,先别把这件事告诉秦王和女帝?给老夫三日的时间,三日后,我必给你们一个圆满的交代。”
季博然的这句话,说得也还算诚恳,荀久也并非铁石心肠之人,既然有他口头保证了三日后给个圆满交代,那自己安静等着便是,到时候若是还不能完美解决,自己再去找女帝也不迟。
“还望大司马不要食言而肥。”荀久说完,大步离开了季府。
之前二夫人坐着去接荀久的马车还没卸下来,车夫得见荀久走出来,赶紧放低姿态,弯身笑呵呵请她上去。
荀久一言不发上了马车,车夫一扬马鞭径直去了医师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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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久走后,季博然继续在石凳上坐了好久才颤颤巍巍站起来,平素精光闪烁的眼眸内此刻全是复杂的光,脑子里有些混乱,连怎么走到季芷儿院子的都不知道。
待季芷儿身边的丫鬟寒蕊轻唤了几声才反应过来。
看清楚自己已经站在院内,季博然定了定神,加快步子去往偏厅。
此时的季芷儿正躺在床榻上痛得打滚,右胳膊是被虫子活活啃没的,臂膀根处那碗口大的伤口凹凸不平,看上去狰狞可怖,然而更恐怖的是季芷儿的脸。
她的脸已经看不到一处完好的地方,皮肉翻卷,鲜血淋漓,比活活被人剥下一层皮还要可怕。
府医慌了手脚,毕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伤,饶是他心态再好也架不住这么震撼的一幕。
犹豫了几下,府医终是害怕得偏开头,吩咐守在一旁同样怕得直发抖的丫鬟,“你们几个,快去打盆清水来给四姑娘清洗伤口。”
那两个丫鬟闻言后拔腿就往外面跑,一边跑一边干呕,脸上惊恐之色不退反增,害怕的同时又在心里暗喜。
季芷儿在府上嚣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平日里被打被骂也只能默默忍着,难得今日久姑娘替她们狠狠出了一口恶气,得见季芷儿那生不如死的模样,简直是大快人心!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狠色并得意之色。
不多时,二人各自端了一盆清水回来。
府医一直偏开头坐在桌边,不敢太靠近季芷儿的床榻。
两个丫鬟才刚进门,就被后面赶来的一个婆子好一顿骂,“你们两个这半天是去偷人了?打个清水这会子才回来,都想挨板子了是不是?”
说话的婆子不是别人,正是季芷儿的奶娘周妈妈,整个季府,除了二夫人之外,恐怕也就只有这个奶娘是真心疼宠季芷儿的了。
蓦然得知自己从小奶大的姑娘就这么被人欺负了去,周妈妈痛心疾首,一边骂两个丫鬟一边伸手将铜盆接过,眼中含着泪花,坐在季芷儿床榻前心肝宝地叫着,拧了巾栉轻轻替季芷儿擦去脸上的血污。
这时,寒蕊从外面进来,低声道:“老太爷过来了,此刻正在偏厅,让我前来问一问四姑娘伤势如何?”
周妈妈含着泪,气恼地瞪了寒蕊一眼,“如何如何,还能如何?姑娘都已经成这个样子了,老太爷不让人惩治荀久那不要脸的小贱人也就罢了,还不请个好一点的大夫,此时便是派人来问,又能问出个什么来,难不成问一问便能让姑娘恢复了?”
寒蕊闻言,脸色大变,赫然怒道:“周妈妈,你怎恁的胆儿肥竟敢当众这般议论老太爷?”
那周妈妈方才是被季芷儿的伤势吓到,再加上心中有怨言,便不管不顾一股脑儿地数了出来,此刻听见寒蕊的厉喝,才蓦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说了不得了的话,她惊得脸色变了又变,赶紧一个大耳刮子扇在自己脸上,边哭边说,“都怪我,一时情急才会……”
“行了!”寒蕊跟随季芷儿之前,是二夫人亲自调教出来的丫头,性子自是随了二夫人,此时见状,也晓得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她厉喝一声,眼风往里面瞟了瞟,看见季芷儿仍旧是那副人见人怕的模样,她抖了抖身子,勉强稳住心神,“我这就回去禀报老太爷,你们好生照顾好四姑娘。”
那两个丫鬟本想借机跑出去,被寒蕊这么一吩咐,只能绞着衣袖无措地站在原地。
府医提了笔正在开药方。
周妈妈将半拧干的巾栉放到季芷儿的面部替她轻轻擦着。
“啊啊啊——痛,痛死我了——啊——你想做什么!”季芷儿突然之间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叫声霎时间响彻整个院子。
周妈妈大惊失色,连忙放下巾栉抱紧了一个劲儿打滚的季芷儿,嘴里惊呼:“姑娘……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疼……奶娘,我疼……”季芷儿嘶哑着声音,眼泪簌簌落下来,刚好沾染到伤口上,紧接着又是一阵痛苦的嘶嚎。
周妈妈眼泪唰地就落了下来,伺候姑娘这么多年,从来只见她被当成宝贝宠着,何曾得见过这般让人心疼的模样,季芷儿每嘶喊一声,就如同有钢针在她心脏上扎了一针,痛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四姑娘别怕,奶娘在呢!”周妈妈连哄带骗,手上却再也不敢动作了,只将责任推到端水的两个丫鬟身上,怒斥:“你这两个不长眼的东西,这水如此寒凉,姑娘可怎么受得住,滚出去换温水来!”
季芷儿左手颤颤揪着周妈妈的衣袖,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好受些。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难掩彼此眼中的得意之色。
痛么?
痛就对了,那水中加了盐,伤口上撒盐的滋味,可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尝得到的。
对视之后,两个丫鬟齐齐出了房门,心中暗爽。
周妈妈这个老古董竟然让她们去取温水来给四姑娘清洗伤口?
连正常水温都受不了的伤口还能用温水清洗?
相视一笑,两个丫鬟似乎看到了待会儿季芷儿被温水烫得满地打滚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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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厅里,季博然坐了许久才见寒蕊匆匆回来。
“芷儿如何了?”季博然焦急问道。
寒蕊摇摇头,面露遗憾,“老太爷,四姑娘这伤,只怕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了。”
脸色一沉,季博然捏紧了手里的茶盏,又问:“什么叫做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就是怎么个‘好不了’,老夫在问你伤势如何?”
寒蕊垂下头,如实道:“四姑娘面上全是血,一只胳膊断了,痛得直叫唤。”
“府医呢?”季博然直皱眉,“府医如何说?”
寒蕊再答:“奴婢过去的时候,府医什么也没说,但看那样子,也是一时想不到什么有用的法子,毕竟四姑娘一只胳膊不在了,总不能找一只来给她装上。”
重重拍桌,季博然一脸愤怒地看向自进门就没吭声安静坐在一旁的季黎川,“你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季黎川此时正在为自己身上没解开的毒而苦恼,听到季博然这么问,他立即想到若非季芷儿早上去他院子里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