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桐笑着应道:“是掌柜从八大胭脂巷请来的。”
原来是烟花女子。
荀久“哦”了一声,暗想着掌柜的不愧是生意精啊,这领悟能力简直要上天!
旗袍这个主意她曾经在绫罗绸缎那一层提起过,当时里面招待的婢女们还面面相觑表示茫然,没想到掌柜竟能融会贯通让旗袍在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里上场。
不仅呈现给观众一种新式的开业典礼,还顺便为旗袍打了广告。
嗯,不错。荀久捏着下巴,暗自想着难怪前一任老板任用了掌柜这么长时间,虽然他为人不咋滴,但在做生意上的确是有一套。
暗忖的同时,荀久又庆幸自己当初没有一怒之下将柜给赶出去。
齐夫人显然被方才那一幕给惊呆了,还怔愣在马车旁边久久未曾回神。
荀久抬眼看了看前面将她们完全挡在外面的人山人海,低声嘀咕:“真是的,有眼不识老板啊!我才是今日的主角,结果被美人们给抢了风头,唉……”
招桐了解荀久,晓得她这是在说笑,嘻嘻笑了一声,招桐道:“姑娘急什么,先让他们饱饱眼福,一会儿秦王殿下来了,只要有人高声唱名,保准人群自动让路,到时候您和秦王殿下一起从红毯上走过去,岂不是更好?”
荀久斜睨了招桐一眼,嗔道:“你这小妮子,何时竟懂得油腔滑调了?”
招桐笑意更深,吐吐舌头,“还不是跟姑娘学的。”
荀久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接着又叹:“我来这么早可不是来吹冷风的啊,本来想进去查看一下里面是否还有什么纰漏的,如今看这情况,一时半会儿是挤不过去了。”
“姑娘您就放心吧!”招桐软绵绵地挽住荀久的胳膊,“奴婢敢向您保证,绝对完美,细节之处,掌柜的都处理得很好了,待会儿进去了,包您满意。”
“希望我不会失望。”荀久撇撇嘴。前段时日她忙得团团转,完全没时间来监工,昨夜前夜来了,也仅是匆匆瞥了一眼而已,并没有多大的感触。
不过看了外景布置,荀久对于掌柜还是有几分信任的,相信内里不会让她失望。
盏茶的功夫后,东边宽阔的大道上果然同时来了几辆马车,在一早安排好专门停放马车的位置停下。
当先一人撩帘下来,立即有专门负责接待的小厮高声唱名:“季二少到——”
众人闻言后果然纷纷让开一条道来,皆侧目望向声源处。
只见他一身锦袍玉冠,衣料上乘,难得的换了一回正常的雪青色,宽大袍袖处暗压锦绣纹,腰系同色镂空纹腰带,其上镶着一块白玉。腰间也没有挂着初见时的诸多香囊,秀眉斜飞,稍稍挑起,望着荀久所在的方向笑得很恣意。
荀久搓搓冻僵的手,勉强扯了扯嘴角,回以一笑。
顺着季黎明的视线,众人这才看清荀久的马车,更看出她便是云水斋的老板,今日的主角。
众人一时间唏嘘不已,原本已经让出了路,此刻见到荀久,又往后退了退,再将路让得宽阔了些。
六名迎宾美人款款上前来,嫩白双手放在腰侧,盈盈一福,语声甜美娇软,整齐如一,“恭迎季二少。”
得见穿着这么新颖的美人,季黎明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一定是表妹的主意,双眼一亮过后,他偏头笑看着荀久,“表妹,你这设计大大的有缺陷啊!”
荀久没回过神来,讷讷地问:“什么缺陷?”
季黎明摸着下巴想了片刻,龇牙笑道:“领再低一点,两边开叉再大一点。”
荀久黑了脸:“……滚!”她这是开业迎宾,又不是开青楼!
那六名美人来自于八大胭脂巷,从前的季黎明喜欢去那种地方,故而她们都认识他,纵然晓得季二少风流成性,但听他当众说出这种露骨调侃的话,美人们还是禁不住脸红红,掩唇笑开。
季黎明垮下脸来,“表妹,我今日可是贵宾,你这么对待贵宾,未免太过不礼貌了。”
荀久冲他翻白眼,“你还知道礼貌为何物?”
季黎明再度捏下巴,说得极其认真,“听说过,倒是没用过。”
素来了解季黎明的脾性,荀久懒得再搭理他。
第二辆马车内的人一下来,小厮又高声喊道:“女侯大人到——”
众人放眼望去,只见由婢女搀扶着缓慢走下马车的陶夭夭今日一袭月牙蓝穿花蝶锦裙,夹杂着微冷之意的晨曦之下,她面容沉静,墨发乌黑亮丽,绾了螺髻,橘黄色的太阳给她的侧颜打了一层柔光,远远看去,聘聘婷婷,纤细却不瘦削的腰肢衬得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灵气。
见到荀久,陶夭夭浅浅一笑,两颊的梨涡便如同舀了绝世佳酿放进去一般,直看得人沉醉。
“夭夭……”荀久笑着上前几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几日不见,你愈发成熟好看了。”
“贫嘴!”陶夭夭顺势点了点荀久的脑袋,随即眸光一转,看到那六名身着深红旗袍的迎宾美人,再看到外景布置时讶异了好一会儿,“这……这些,都是你亲自布置的?”
主意倒是荀久出的,但布置是掌柜带着人布置的。
荀久心知说不清楚,便讪讪笑着点了头。
陶夭夭的目光胶着在迎宾美人们身上,惊艳过后冷静下来,微蹙眉头,“这衣服……会不会太露了一点?”
“那没事儿!”荀久摆摆手,“这些美人们都来自八大胭脂巷,露一点对她们来说完全不成问题。”
“哦”了一声,陶夭夭恍然大悟,若是荀久不说,她还险些以为这几位美人便是荀久的人。
“怎么样,布置得还不错吧?”荀久眸光晶亮地问道。
“是挺别致的。”陶夭夭道:“但我听闻你里面的东西更别致,相较于外面这些场面上的东西,我更想瞧瞧昔日就生意火爆的藏宝轩被你改成了怎样的云水斋。”
“等着!”荀久神秘一笑,“待会儿贵宾全来齐了以后大家一起剪彩,完了之后我再带你们进去。”
这时,徐掌柜从里面出来,见到已经来了两位贵宾,迅速吩咐人将高台后面墙上的红绸扯开,顿时露出一面粉刷雪白的签到墙。
签到墙自然是荀久出的主意,她认为今日这等绝佳的机会不可错过,誓要将前来的各位贵宾笔墨留下,以便将来成为财源广进的招财之宝。
嘴角笑意加深,荀久抬手冲迎宾美人们招了招,美人们立即款款过来将季黎明和陶夭夭带上去签名题字。
陶夭夭接过毛笔蘸了墨,中规中矩地在雪白墙壁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字如其人,是非常清秀的簪花小楷。
轮到季黎明时,他一手拿着毛笔,一手摸着下巴,似乎在斟酌要如何才能体现出季二少的天定风流而又不失雍容贵气。
观众们擦亮了眼睛等着。
季黎明也不觉得压力大,依旧托着下巴沉思,在接待小厮高声唱名秦王驾到的时候才突然灵光一闪,飞快蘸了墨汁,他衣袂鼓动,在墙上唰唰题了一排字并挂上自己的大名。
然而众人的目光早就被已经下了马车的秦王给吸引了去,谁都没看季黎明写了什么,只有荀久嘴角狠抽过后探头往签到墙上一看,季黎明写的是:赏遍六国胭脂色,唯论云水长留香。
写完后,季黎明得意洋洋地转过身,却发现迎宾美人们已经下了高台去迎接姗姗来迟的秦王和他的四个护卫,观众的目光更是齐齐看向秦王府马车来的方向,只有荀久和站在旁边的陶夭夭二人随意往签到墙上瞟了瞟。
不悦地嘟囔了一句,季黎明还是讪笑着给自己找台阶下,“子楚来得这般迟,待会儿可得多罚几杯。”
荀久晓得他尴尬,顺承着点点头,“那是那是。”
陶夭夭轻笑:“秦王面子可比我们二人大多了,喏,你看这排场,百姓恨不能将眼珠子都抠下来放到他身上。”
季黎明哼哼两声,没再说话。
荀久心中清楚季黎明不可能真的因为这种小事而生气,笑着摇摇头过后,她偏头看向扶笙来的方向。
今日的扶笙,头顶翠玉冠,难得的换了一袭在阳光下泛着浅蓝碎光的月白锦袍,步履轻缓而优雅,一向清俊的容颜上略微带着些许柔光,些许笑意,仿若高居九重天的神宛然降临,一举一动间皆透着不可亵渎的尊贵威仪。
他的身后,跟着宫商角徵四人。
宫义一如既往的素白袍子,冷透的白让他本就冷峻的容颜更添寒意,一双眸犹如大海般深邃。自踏上红毯后,他的目光就仅在看见高台上陶夭夭的窈窕身影时顿了一顿后快速收回,恍惚中却想起自己曾欠了那人一只玉镯,不知她是否会在今日这样重要的场合提及,若是她贸然提及,那他又如何应答?
这样一想,宫义脑袋垂得更低。
宫义身后紧跟着角义,一袭莲青色的宽袍大袖,这个人与郁银宸的穿衣风格倒是有些像,都喜欢这种能露锁骨的宽袍大袖,轻衣风流,眼尾随便那么一挑,便飞掠出频频魅光,直看得少女们春心炸裂。
荀久一看他这样子便知肖老的死并没有给他造成太大的打击,还是扶笙说得对,角义的心态,并非常人能及,他或许会在肖老死的那一刻痛哭流涕,但绝对不会在隔夜之后还沉浸于悲痛中无法自拔。
这是作为高级护卫的最高境界——不冷血,有人性和分寸,能在最短时间内将自己的情绪归纳整理,不拖后腿,不给主人带来不可预估的麻烦。
钦佩地看了一眼角义,荀久将目光投向后面的商义。
商义一向是五个人里面情绪最多的,虽然爱发嗲爱撒娇,但为人绝对与宫义他们相差无几。
他今日一袭深蓝色锦绣缎袍,浅色玉带束腰,虽然在众人里面个头小了些,但那精致的长相还是在第一时间吸引了不少目光,正太控们更是两眼放光,紧盯着他不放。
最后一位才是徵义。
在荀久的印象中,徵义这个人非常沉闷,属于话题终结者,他绝对会在你说得滔滔不绝吐沫星子乱飞的时候来上一句简短而沉闷并且想让人吐血的话,况且他常年将自己禁锢在一顶纬纱斗笠里面,除了那一方小小的天地,他几乎是不看别人,不看外面的。
不过今日的徵义难得地摘下斗笠,舍得将他那张白皙俊颜暴露在众人的视线里。
荀久暗暗想着,一定是扶笙这样要求的,否则凭借徵义那机器人一般的性格,想让他摘下斗笠走出专属于他的天地,简直难如摘星。
秦王与四美同框出现,所有人都是头一次得见,无论是宫义的清冷,角义的邪肆,商义的精致还是徵义的沉静美,对于在场的人来说,是比看见身着旗袍迎宾美人那一瞬间还要惊艳的视觉冲击。
毕竟,这样的场面,千载难逢。
今日的四美,均是以贵宾身份出席开业典礼的,故而,每个人都要上去题字。
宫义稍微错开身,待其他三人都题完了才慢慢上去。
经过陶夭夭身边时顿了一顿,低沉的声音溢出口,“上次的玉镯……”
陶夭夭眉梢一挑,轻笑道:“难为宫大人还记得我的玉镯,不过既然你没有找到合适的,那便先欠着,反正我不急,你只需记得欠了我一样东西就成。”
宫义眸光有些许波动,“你不是说那是你母亲留给你的遗物?”
“是啊!”陶夭夭脸不红心不跳地扯着谎,“不过我母亲托梦给我说将来有人会送我更好的,让我不要在意一只小小的玉镯。”
宫义瞳眸缩了缩,尔后不着痕迹地恢复正常,“那就,先恭喜女侯了。”
“同喜同喜。”陶夭夭笑声清脆。
“同喜?”宫义有些不解,抬眸看她。
对上这样一双眸,好像自己的心事全都曝光在他面前。
陶夭夭突然觉得面颊滚烫,赶紧移开眼垂下头,结结巴巴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今日宫大人能来出席久姑娘的开业典礼,我们又恰巧碰见,可不就是同喜么?”
解释很牵强,但宫义也没往深了想,只是在转身的刹那,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当初他脱光上衣在芦苇丛中疗伤时被路过的她偶然撞见的场景。
那个时候,她惊慌失措得大叫一声后赶紧蒙住眼睛,满脸羞得通红,事后还强装镇定,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非要送他回燕京。
他自记事起,体内便被母亲放了断情蛊,不可动怒,不可情绪波动。所以,当她在看光自己的那一刻,实际上他也不晓得自己是个怎样的心情。总而言之,当时的他没有动怒,没有惊慌失措,更甚至,想多看一眼她脸红心跳惊慌不已的样子。
他觉得那种表情颇为有趣,因为他的脸上从来不会有那种表情。
可是……想到后来的几次接触,宫义面色黯然下去。
从什么时候起,她再见到自己的时候竟然不会脸红,也不会将初见那一幕记在心里而表现出羞怯的样子了?
与她方才说的即将送她更美好礼物的那个人有关么?
闭了闭眼,宫义竟感觉到心脏内有虫子在细碎地啃咬。
身子猛地一震。
宫义几乎不敢置信这一幕。
十多年了!
他已经有十多年不曾感受过由于情绪波动而被蛊虫啃咬的感觉,而今,却因为一个只见过几次面,打过几次交道的女子而复发!
宫义心里暗骂一声,自己一定是疯了!
陶夭夭不知道宫义心里所想,只觉得此刻站在题字墙前面的宫义周身气息有些不对劲。
迅速走过去,陶夭夭收了笑意,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无事。”深海般幽邃的瞳眸中有慌乱一闪而逝,宫义深吸一口气后摇摇头,勉强应声,“女侯自随着久姑娘他们进去便是,不用管我。”
“你真的没事儿?”陶夭夭抿着唇,她虽然不会武功,但却有一双敏锐的眼睛,能清楚地察觉到宫义方才的不对劲。
陶夭夭有些怀疑宫义的反应与他体内的蛊虫有关,但宫义体内有蛊虫这件事是季黎明秘密告诉她和荀久的,她不能在这种场合说出来,更不能直接问宫义。
想了想,陶夭夭面上勉强浮现笑意,“你无事就好,那我这就去了。”
她说着,身子一转便朝着高台下走去,同时在心里忖度。
季二少说过,宫义只有在发怒和情绪波动的时候才会引发蛊毒,可是依照方才两人擦身那一瞬的几句谈话来看,宫义应该是没有动怒的,既然没有动怒,那就是情绪波动了……
想到这里,陶夭夭霍然顿了脚步,面上有些不敢置信。
宫义在刚才情绪波动了?!
翩然转身,她见到宫义已经题完了字正缓慢走下高台来,眸光却再也没有看她。
可即便是这样,陶夭夭依旧觉得心中悸动,心中的信念也愈发坚定——如果宫义是座冰山,那她便化身烈焰,让他逐渐沦陷为温水。
只不过这把火不能太急,得慢慢烧,慢慢烤。
愉悦地弯了弯唇,陶夭夭缓缓走向一旁百无聊赖等着荀久发话的季黎明。
此时的荀久正与扶笙站在一起,对周围众人的目光视而不见,她挑挑眉,“怎么来得这样晚?”
“是你太早。”扶笙看了看天色,“很明显,还没到你请帖上的时辰。”
荀久撇撇嘴,“我还以为你会跟我一样兴奋地睡不着觉然后大早上就跑来这里守着呢!”
扶笙自然不会承认他昨夜的确是没睡着觉。
浅浅一笑,他道:“店铺不会跑,你也不会跑,我无需做这么伤神的事。”
荀久“切”了一声,伸手指向题字墙,“既然来了,就把你的笔墨留下给我镇店,兴许千百年后,那面墙还能成为古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