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没有记错,这是巫族最高法术“寂灭之火”的最后一重“偷天换日”,古往今来,巫族能练成此法的人少之又少,现今她知道的仅有族长一人,而此刻,帝寝殿方向竟然有人用了此法,莫非是族长出关亲自前来了?
想到这里,澹台引不由得心惊,迅速飞下殿顶,对着下面焦急不已的小祭司道:“准备一下,即刻前往天赐宫。”
“诺!”小祭司领了命之后迅速下去安排了。
==
帝寝殿内的黑暗还在继续。
荀久自从陷入黑暗以后就紧紧抓住旁边扶笙的胳膊。
这种黑暗不同于普通的天黑,普通的天黑还能借着微弱的光线见到人影,可眼下这种黑,就像是有人用一块极厚的幕布裹住了眼睛,即使扶笙就在旁边,她也只能伸手摸到他而完全看不见他。
“阿笙……”荀久低声开口,“这是什么情况?”
她可不相信方才还明晃晃的天能在顷刻之间失去了光亮,显然是有人使用了秘术。
扶笙已经从一开始的震惊逐渐转化为平静,面对荀久的问题,也只淡淡道:“不知。”
这时,沉寂许久的偏殿内突然传来季太妃尖利的求救声,她像是在被什么东西追赶,声音满含气喘吁吁与痛苦。
荀久正疑惑,却见殿内黑暗慢慢退却,最后逐渐缩小至虚无。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荀久不适地抬袖遮了遮眼睛,待重新挪开手时,只见季太妃一直在原地转圈奔跑,分明后面什么也没有,她的表情却满是惊恐,面容因为极度恐惧而扭曲,看上去极其可怕。
“送太妃娘娘回府。”女帝冷眼看着这一幕,挥手示意旁边惊呆了的花脂。
花脂立即回过神来,走出偏殿去传唤了好几个小太监进来。
众人刚靠近季太妃,她就像见了鬼一样拼命叫喊,毕竟是先帝的后妃,小太监们不敢硬来,只能纷纷将目光投向女帝。
“太妃娘娘精神失常,带回去好好休养。”女帝沉沉出声。
这一句,无疑是给了小太监们一种暗示——如果不捆绑的话,根本带不走季太妃。
有人反应迅速,立即去取了麻绳来,几个小太监们一拥而上,动作极其迅速,没两下就将季太妃给捆绑起来。
季太妃双手双脚被束缚住,只能在嘴里大喊大叫,然而根本没人理她,就连她的亲爹季博然都一直冷眼旁瞧。
季太妃很快就被带了下去。
荀久暗自松了一口气,同时又在心中唏嘘。
刚才那一幕,一定是女帝出的手,四周黑暗下来的时候,女帝一定趁扶笙和她以及季博然不注意的时候对季太妃动了手脚,否则季太妃没可能疯得那么快。
上次御花园遇刺,荀久便见识过一回女帝的本事,而今又见识了一次,她一直很奇怪,女帝究竟修炼的是什么功夫,感觉好像超出了一般的武功,像是某种秘术,有些像郁银宸的灵术,可是又感觉不太像。
余光偷瞄了扶笙一眼,见他似乎也在沉思,荀久没好意思打扰他,站起身来朝着季博然走去,微微一笑,“大司马脖子上受了伤,如若不尽快包扎,很可能会失血过多,你随我去一趟太医院吧!”
季博然深深看了荀久一眼,难得的没反驳,伸手一直捂着脖子上的伤口,尾随着荀久一路前往太医院。
太医院位于天赐宫东侧,后院为御药房,从帝寝殿偏殿出去要走好长一段路。
季博然虽然脖子受了重伤,脚步却丝毫不输于荀久,紧紧跟在她身后,出了帝寝殿好远,季博然才突然唤住她。
荀久停下脚步转过身,挑眉,“大司马找我有事?”
季博然微微抿唇,“你父亲的事,一开始我并不是刻意不告诉你真相,我只知道那个人很可能并不是真正的荀谦,却苦于一直找不到证据,所以在你第一次去往季府的时候说话重了些。”
“我已经习惯了。”荀久无所谓地道:“不管大司马你曾经说了什么,或者说你曾经隐瞒了什么,总归你现在没有与我为敌,这便是大幸。”
“你变了。”季博然欣慰地笑笑,“自从荀府被抄家以后,你变得坚强多了,你爹若是泉下有知,定能安息。”
提起真正的荀谦,荀久莫名感伤起来。
她很明白,这一瞬的感伤属于原身对于亲生父亲的不舍情感。
瞧见她气息哀伤下来,季博然止了话题,“你不必难过,老夫曾经说过的话依旧算数,老夫愿收你为干孙女,待你如亲孙女。”
荀久还没开口,季博然又道:“再过一个月,你就要和秦王大婚了,你总得有个娘家不是么?”
荀久沉默了。
若是没有穿越,那么她的婚礼一定有爸妈,爷爷奶奶,还有死党,可她现在孤身一人,爹娘早在三年前染上瘟疫暴毙,自小被送去乡下的哥哥为了保住她而不惜牺牲一条命。
一个月之后,是她和扶笙的婚礼,到那时候,她连给自己梳头的母亲都没有。
想到这里,荀久突然想起了季黎明。
这个从一开始认识就如同暖阳一样照亮她生命的表哥,无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总是一直以兄长的身份在关照她,呵护她,很多时候,她甚至在怀疑,季黎明有可能就是自己的亲哥哥。
倘若……倘若她能在出嫁的时候有个送嫁的娘家,那种感觉应该是很不错的。
淡淡一笑,荀久道:“谢谢您。”
季博然亦是个精明通透的人,一看荀久那表情就知道她是同意了。
难得的露出笑容,季博然道:“黎川的生辰那日,我希望你能来,也希望这一次能喝到你亲手奉的茶。”
抿唇而笑,荀久道:“一定。”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太医院。
以前的荀久会跟随父亲来太医院,所以这里的很多人都认识她,如今她被女帝封为了御前医师,太医院的人就更认识她了,见到她亲自前来,几个小吏接待得很热情,立即去内院御药房将荀久要的东西取来。
不多时,荀久便亲自替季博然敷了药包扎了伤口。
两人重新走出太医院。
荀久要回帝寝殿找扶笙,季博然欲就此出宫,分道扬镳之前,荀久特意嘱咐了几句该注意的问题。
季博然一一记下,脚步沉缓地慢慢朝着宫门方向走去。
荀久掉转头,往帝寝殿方向走,忽然见到澹台引脚步急促地往这边走来。
荀久心思浮动,这条路只能去帝寝殿,看样子,澹台引一定是去找女帝的。
难不成有什么急事?
心念电转间,荀久想到方才帝寝殿内女帝亲手布下的满室黑暗。
澹台引一定是发现了这件事!
终于反应过来的荀久加快脚步上前去阻拦澹台引,笑眯眯问:“大祭司这是准备去哪儿?”
“本座找陛下有事。”澹台引停下脚步,淡淡看了荀久一眼。
“陛下如今不得空。”荀久道:“我方才还在帝寝殿来着。”
“你刚才在帝寝殿?”澹台引眯着眼眸,似乎在考虑荀久这句话的真实性。
“嗯。”荀久郑重地点点头,“只不过中途离开去了一趟太医院而已。”
澹台引眸光动了动,试探问道:“刚才帝寝殿内可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澹台引这一问,无疑是肯定了荀久刚才的猜测——大祭司果然是发现了异样才会匆匆赶来的。
低眉敛目,荀久摇摇头,再度笑道:“大祭司说笑了,女皇陛下的帝寝殿能有什么事发生?”
“果真没有?”澹台引再度眯眼,抬头向着帝寝殿方向看去,方才空气中异样的波动已经不见了。
心中狐疑更甚,澹台引也不等荀久开口,径自上前,“罢了,本座亲自去看看便是。”
“大祭司……”荀久赶紧叫住她,“陛下真的不得空见任何人。”
澹台引微蹙眉头,“你方才不就在帝寝殿吗?陛下见得你,就见不得本座了?”
“陛下昨夜宫宴上喝多了。”荀久面不改色地继续笑道:“你也知道,陛下大病初愈本就不适宜饮酒,昨夜偏还饮了那么多,身子自然受不住,我去太医院就是让人煎药的,否则要是什么都不做,陛下哪里会受得住?”
看荀久的样子,的确不像在说谎。
澹台引犹豫了。
莫非是她刚才看错了,帝寝殿上方并没有什么异象?
澹台引再三斟酌了良久,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又问:“帝寝殿内除了你,还有谁?”
“秦王。”荀久想都没想直接道:“秦王陪着我一起来的。”
“果真再没有别人?”澹台引又问。
荀久挑眉,“大祭司要实在不信的话大可以闯进帝寝殿亲自去问女皇陛下。”
“不过……”见澹台引眉头皱得更深,荀久话锋一转,“陛下如今并不想见任何人,她很需要休息,大祭司便是去了也只能无功而返,陛下的性情,想必没有人能比大祭司更为了解。”
想了想,澹台引道:“既然是这样,那本座便不去帝寝殿了,久姑娘待会儿去了,代本座向陛下问安,待陛下好转了本座再来看望。”
“慢走不送!”荀久笑眯眯地伸出手挥了挥。
澹台引以及身后的几个随侍又按照原路返回神殿。
看着几人走远之后,荀久才暗自唏嘘顺便捏了一把汗。
幸好她机智,否则女帝今日铁定得暴露习武这件事。
不再多想,荀久加快步子朝着帝寝殿走去。
扶笙和女帝依旧还坐在偏殿内,两人都没有说话,但荀久总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
见到荀久进来,女帝问:“大司马如何了?”
“已经无大碍。”荀久笑着道:“臣替他好生包扎了一番,相信用不了几日就能痊愈,不会危及性命。”
“那便好。”女帝放下心来。
大司马虽然年事已高,但依旧精神矍铄,是朝中的肱骨之臣,他一定不能有事,否则短期之内,朝野上下定会有一番不小的动荡。
知晓大司马安然无恙,女帝向花脂递了个眼色就想起身回正殿。
荀久趁机开口道:“陛下,方才大祭司来过。”
面色微变,女帝原本已经站起来的身子又坐了回去,颇有些就紧张地看着荀久,“她人呢?”
“被臣打发回去了。”荀久答。
“那她可有说来做什么?”女帝又问。
犹豫片刻,荀久道:“也没说什么,就是问了我几句,比如这边可有什么异常的事发生以及帝寝殿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人来过。”
“你如何回答的?”女帝手指紧了紧。
“我告诉她,陛下昨夜宫宴喝多了酒伤了身子急需休息不宜受到打扰,让她先回去,还说这边并没有发生过什么事。”
女帝轻轻舒了一口气,莞尔一笑,“你做得很好,切记不可与任何人提起今日之事。”
“臣自晓得。”荀久应声,转眸之际余光瞄了瞄依旧坐在原位的扶笙,见他似乎在沉思,她又不动声色地移回眼。
女帝终于站起身,在花脂和小宫娥们的搀扶下回了正殿的龙榻上歇着。
恭送完女帝,荀久重新回来坐在扶笙身旁,低声问他,“你在想什么?”
扶笙不答反问,“女皇陛下遇刺那一日,你是不是就已经见过她使用巫术?”
荀久闻言后大惊失色,“女帝她……她用的那个竟然是巫术?”
扶笙微微叹了口气,“刚才天色全黑的时候,女皇陛下趁我们都不注意,夺走了季太妃的一魂一魄。”
扶笙的话,让荀久听得心惊胆战。
这么短的时间内,便能夺走人的一魂一魄,女帝的修为究竟到达了何种境界?
掩饰住满面惊讶,荀久看着扶笙,“所以,你是如何得知女帝方才用的是巫术?呃,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女帝为何会巫族法术?”
扶笙看她一眼,抿了唇瓣摇摇头,“我不知道。”
在魏国的那些年,他自记事起就被当成死士送到无人岛训练,一年只能回魏国王宫一次,一次只能待几天而已,而那几天之内,他不可能每一天都见得到青璇,关于她为何会懂得巫族法术这一点,他的确是有些迷茫。
“不知道便不知道,你不必苦恼。”荀久宽慰地笑笑,拉过他的手,“走吧,待会儿该天黑了,我还没吃饭,如今肚子饿了。”
“好。”扶笙站起来,反手握住她的小手,二人一起缓缓走出了天赐宫。
==
大雨过后的小农场,青翠竹叶上凝了露珠,仿若离人落下的眼泪。
往日里的生机勃勃已然不见,只有一片死灰之气,鸡鸭鹅全都在棚下避雨,似乎也受到周围哀伤气息所感染,全都安安静静,没有发出吵嚷声。
阿紫和羽义带着人将肖老和齐大娘埋葬在小农场后面的山丘下,扶笙吩咐了厚葬,但二老身份特殊,不宜过分宣扬,阿紫和羽义只得加重了陪葬的器物。
站在二老墓碑前,阿紫深深鞠了一躬,低声道:“齐大娘,肖老,你们二位一路走好。”
羽义轻轻揽住阿紫的肩膀以示安慰。
他知道,阿紫虽然嘴上不说,面上也未曾表现出来,但心里一定不好受。
昨夜季太妃落水之后,他们二人受了秦王的命令来到小农场保护齐大娘,只可惜他们晚了一步,早有杀手来过,肖老不知所踪,齐大娘身受重伤,临死之际,齐大娘将季太妃私换皇室血脉的秘密说了出来,并再三强调一定要找到后背有月形胎记的小公主。
那个时候,阿紫曾一度以为自己就是当年被遗弃的那个孩子。
齐大娘勉强笑着安慰了她好久才缓缓咽了气。
所有的变故不过一日之间,昔日看似恩爱的夫妻俩实则各有使命,一朝东窗事发便是死别。
闭了闭眼睛,羽义暗自叹息。
这样也好,生不能同心,死后兴许二老便能真正在一起了。
“走吧!”阿紫脸上一直没什么情绪,沉思了一瞬后别开脸不欲再看,对着羽义轻柔地道。
羽义点点头,二人一起转身,却见角义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们身后。
羽义吓了一跳,惊奇地道:“角义,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师父是怎么死的?”角义没回答羽义的话,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墓碑,一字一顿,艰难出声。
羽义颇为不忍心,垂下眼睫道:“逝者已矣,节哀顺变。”
“我问你,我师父是怎么死的?”角义加重了声音,眼眶比之前更红,狠狠瞪了羽义一眼。
阿紫眉头一皱,站出来呵斥道:“角义你有病是不是?肖老的死是所有人都不愿意见到的事实,你冲羽义吼什么,你吼了他,肖老就能活过来了?”
角义冷冷看了阿紫一眼,别过头没说话,袖中拳头紧紧握着,双腿一软对着墓碑跪了下去。
“阿紫……”羽义走过来,轻轻拉了拉阿紫的衣袖,摇摇头,“算了,角义刚刚失去唯一的亲人,他的心情我能理解,若是吼我两句能让他解气,我无所谓的。”
“你这人真是……”阿紫没好气地斜睨他,“二老的死分明就与我们毫无关系,角义这么吼你实在有些无理取闹。”
“算了算了。”羽义握紧她的手心,“我当初失去父母的时候,随便见到谁都想冲他发火,肖老对于角义的意义重大,他会难过说明在意肖老,这份心情,我感同身受,不过是吼两句而已,过去了就过去了。”
阿紫无奈道:“许是怪我一向冷心绝情惯了,所以不会考虑到那些细节,也无法对他感同身受,既然你说了没事,那便没事吧!”
看了看天色,阿紫又道:“看来我们得连夜启程,否则放任迟旻先回到灵山就遭了。”
羽义赞同地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