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帝越发地暴躁了。
从前公主说过很多蠢话,可有一句是一语成谶:“他虽长得好看,可眉目里面却透着一股阴狠。”
夜帝时常无故暴怒,处死一大群臣子。
也只有公主敢跟他叫板,甚至当众扇他两耳光。
可是我不是,所以我只能夹起尾巴做人。
我终究是忍不住,长阳那孩子,是我和玉关的孩子,长得是那样招人喜欢。
终于在某年的某天,我记不得是哪一天了,我拉住长阳,告诉他他是我的孩子。
长阳咬了我一口跑掉了,我担心他把这件事讲出去,可是他那样小的年纪,却已经知道谁也不可信,这事儿他没有说出去,大概是像了我,从小心思重。
从此以后的每一天,我都活得心惊胆战,乞求长阳千万不要把这件事捅出去,谁也不能知道这件事。
过了几年,长阳突然支开左右来找我,我以为这孩子想通了,竟然一时没忍住,把当年发生的都告诉了他。
谁料,那只是一个圈套,让我真正意识到,虽然他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但终究不跟我一条心。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往事(五)
长阳他知道了我的秘密之后,暴跳如雷。
我追上去,抓着他的袖子,要他喊我一声“娘亲”来听听看。
这是我的骨血,我做梦都在思念他在我的怀里嬉戏。
可惜,不知道是不是跟夜帝待得太久了,我的孩子,身后有那种冷血到极致的无情。
他恶狠狠地看着我,用他的眼睛告诉我,他会杀了我,把这个秘密永远地掩埋起来。
我没料到自己如此大意,栽在了亲骨肉的手上。
所以我如果要保全自己,就必须找到一个可以跟长阳抗衡的人,我明白,长阳只是现在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可他终究会接受的,只要我活着,终究会等来他叫我母亲的那一天。
在我发现夜帝因为血统的原因而疏远长阳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机会来了,让永昌上位,可以保我不死,而只要我不死,永昌就不要想对长阳下手。
我为自己的机智而高兴不已,我也做了很长时间的谋划,在永昌面前诋毁德嫔,对于德嫔的命令阳奉阴违。
德嫔终究不再是那个软弱的少女,她也终于意识到我跟她不是一条心。
但这有什么关系呢?她简单的头脑根本想不到我的秘密究竟是什么,我不害怕她。
过程是曲折的,可结果总是令人满意的,夜帝死了,永昌即位,我成为了太后。
谁能想到我这个昔日的罪臣之女,一个小小的宫人,竟然会成为别国的太后,我暗暗叹息一声,造化弄人。
德嫔,我的好姐姐,你猜猜我会怎么对付你,失去了夜帝的荫蔽,你这只可怜的夜莺,就乖乖等我一点一点拔掉你的羽毛,让你再也耀武扬威不起来。
可惜,人算终究不如天算。
我也没料到经过这许多年,德嫔对夜帝竟然还是一往情深,竟然在国葬当日,服毒死了。
你要我怎样办?我能众目睽睽之下把德嫔的尸体拉出来吗?我不能。
我痛恨她,活着的时候享荣华富贵,死了也如此霸道,她要的人终究是她的人。
说起来,她的一生真的没有经历过什么大的挫折,我恨。
失去了要作弄的人,站在权利鼎峰的我再一次陷入孤寂。
将军的女儿,如今成了我的儿媳,可我和将军已经没有了可能。
如果说日子还有哪里不太舒坦,那就只有长阳和那个名叫智伯瑶的女子。
我本以为永昌宅心仁厚,会放过他的兄弟,可我没想到,这样温和的一个孩子竟然也在追逐权力的过程中变得面目全非,永昌对长阳有杀意,毫不掩饰的杀意。
我尽我的可能去维护长阳,不管他愿不愿意,他是我的亲骨肉,我不能看着他送死。
至于永昌,这孩子看我的眼神变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我想他也许跟长阳一样知道了他的身世,这让我一场苦恼,没有永昌的尊敬,我虽贵为太后,终究是要受到诸多限制。
智伯瑶也是个不争气的,让你跑,你就跑得远远的,为什么偏偏要回来?
回来给我添堵,看的我心里难受。
宫里面动静很大,可永昌偏偏没有与我商量。
春日花都宴,多么至极的荣耀,昭示永昌对她的爱。
我仿佛看见了另一个德嫔,我不明白,不论是智伯瑶还是德嫔,她们都是那样肆意妄为的女子,凭什么都能找到人来宠爱她们?而我,却永远只能是一个局外人,一个端庄的局外人。
一大把年纪了,还在因为没有人爱而争风吃醋,这话说出去是有点丢人的,可是年纪越大,才越害怕孤独,深宫之内,我待了半辈子,余生也要待下去。
可永昌的性子越发暴戾了,不愧是夜的亲生子。
我的孩子,最可爱的长阳,他渐渐收敛了锋芒,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可永昌却要毁了我的长阳,所以我不能倒下,我要挺着,为我的孩儿做我能做的事,他终究会明白我的苦心,体谅我当年的抉择。
近日,我总觉得晚间不能安寝,总是会无缘无故被噩梦惊醒。
梦中,我还是个小宫女,被使唤来使唤去做些喂马的事。
偶尔,会梦到夜帝,他要跟我算账,吓死我了,虽然只是梦,可我仍然心有余悸。
找了个会占卜的宫人让她来为我解梦,她说是我的骨肉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我还不信,长阳都跑到封地去了,他能有什么灾祸?
可我千算万算,没有想到,长阳那个傻孩子,竟然又跑了回来。
你说他图什么?为了智仲灵那种丫头吗?
我的傻儿子,要什么样的女人你没有?可你若是没了命,那可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这次,我不知道永昌想要怎么来对付长阳,他凡事都不跟我商量,我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千万不能倒下去。
近来,道隐那孩子似乎也有些不太安分,这是我心头的一个定时炸弹。
当年,我把前朝太子扔在路边之后,与良心是不安的。
因为我是个刚做了母亲的人,可我要对别的母亲那样残忍。
后来我打听过几次,那孩子被老妇人收养了,心里也就没有了那份负罪感。
可没有负罪感,却有了另外一种情绪,叫做恐惧。
我时常害怕那孩子会起势,向我发难,于是我当年认为把他放在身边比较好一些,从人贩子手里面买下他,我要他成为暗卫,我要他寸步不离,我要他离皇位那样近却没有半点非分之想。
他的六趾,被人剁掉了那多余的那个,也好,免得有人认出来。
对于道隐,我没有害怕,因为他的心性早就被磨灭了,他就是一条狗,能有什么大的志向?
但我知道这件事不怪他,暗卫的训练,向来都是惨无人道的。
至于前朝公主,我还真不担心,当年蔡太监把她扔在了路上,那兵荒马乱的岁月,别说叛军发善心收养这个女婴,就算他们真的收养了,也未必养得活。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人事反复那能知
很精彩的故事,智伯瑶看完之后,自然明白这故事讲得是谁。
只是这本书,讲的故事,不就是现下发生的吗?
智伯瑶仔细一翻,书匣子里面,其他书都是旧的,唯有这本书,有些新的样子。
是有人塞在鹤庆公主的书匣子里的,可这个人是谁呢?
智伯瑶思来想去,觉得一定不是皇宫之内的人,这本书涉及人物过多,又是当朝炙手可热的人物,深宫中人该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能来去自如而又知道她在想什么的人,那就只有一个。
智伯瑶喊了一声“李不言!你出来”。
话音未落,已经有人站在了智伯瑶的背后捂着她的嘴巴,在她耳边轻声说:“小心,隔墙有耳。”
“你来做什么?”智伯瑶警惕地握紧了匕首。
“放心,来这里,我可不是为了杀人的。”李不言摊开手,一颗圆润硕大的南海珍珠躺在他的手心里,“你和艳雪姐姐,骗的我好苦。”
“那是你好骗,怪不得我。”智伯瑶说,“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我,愚弄我,你好手段!”
“不及你万分之一。”李不言说,“以后,怕是没有动手的机会了。”
“回去做你的梁上君子吧,就当从来都不认识。”
李不言说:“此言差矣,既然相识一场,怎么能装作不认识?”
“你有话要跟我说?那就快说,不要磨磨蹭蹭的。”
李不言说:“我见不得你活的这样开心,所以想要送给你两个好消息。”
“若是我不要听呢?”
李不言笑笑:“你不要听,可你却不能阻止我说。还记得在高景行家中时吗?你是不是夜夜做绮梦?”
智伯瑶面上一红,腹诽,她心里的事,怎么李不言知道的一清二楚?
“你一定在想,我怎么会知道你的心里在想什么,可我要告诉你,我不仅能猜到,我还能看到。”李不言淡淡地说。
“你不如就敞开了说,虽然我不会相信你说出的每一个字。”智伯瑶回应。
她的回应,激起了李不言的好胜心,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因为那不是梦,他早就探知到你的藏身处了,如果不是高景行打草惊蛇,他会一直跟着你,像个影子一样,暗中与你交好。”
智伯瑶心下一沉,觉得李不言所说不假,不然也不会有那样的巧合,她气恼卫永昌,气他这样子对待自己,但毕竟这是两夫妻之间的事,智伯瑶并不想在李不言一个外人面前露出异样的表情,那样会让李不言如意的。
于是智伯瑶不动声色:“如果你要说的只是这个,那么很不好意思,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我并不计较这点儿小事。”
“如果刚才我说的,不能让你满意,那么我接下来说的这一条,绝对会吓你一大跳。”李不言笑笑,看来他早就有准备了,知道第一条消息并不能让智伯瑶怎么样。
心里带着隐隐的期待和不安,智伯瑶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你倒是说,我也听听看。”
“你还记得江水寒吗?”李不言问。
智伯瑶说:“江水寒那样的女孩,我怎么会不记得?”
“你以为她现在在哪里?”
智伯瑶说:“她现在不是应该出宫了吗?在她的江府,也许已经另寻人家嫁出去了。”
“如果我告诉你,江水寒不但没有另寻人家,反而就在宫中呢?”
智伯瑶摇摇头:“那不可能!”
“怎样叫做不可能!”
智伯瑶说:“江水寒若是还住在宫中,为何我回宫这些日子都没有听到她的消息?”
“你有没有想过,是你的永昌,封锁了这些消息。”
智伯瑶觉得古怪:“没道理的。江水寒我又不是不认识,他要把她藏起来作甚?”
“因为他们两个做了卫永昌不想要你知道的事情。”李不言终于把这最大的秘密吐露出来,脸上写满了得意。
“你框我,我不信。”智伯瑶说。
“你可以欺骗你自己,但是,你不会满足于一直被欺骗的,而且,”李不言说,“很快,江水寒那边就没有办法继续瞒下去了。”
“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
“你不想知道原因吗?可我偏偏要告诉你,因为江水寒有了身孕,她的肚子早已经显了怀,再过几个月,她的孩子可就要生出来了,到时候卫永昌有心瞒你,也无力回天了!”
李不言带着孩童恶作剧被满足的笑意离开,他的眼底捕捉到了智伯瑶脸上一丝的惊惶。
一丝便足够了,种子在心底种下,自己就会落地生根,最终冲破束缚势不可挡!
智伯瑶如同掉进了冰窟,李不言所讲的是事实吗?虽然智伯瑶非常不喜欢李不言,可她知道李不言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李不言也没有编造出那样的谎言骗她的动机,是吗?会吗?
一边口口声声说爱她,却跟别的女人有了肌肤之亲。
智伯瑶不是小气的人,可不是什么东西都能跟人分享的。
比如师父的爱,比如卫永昌的爱。
卫永昌会骗她吗?
那个为她举办了名动天下的春日花都宴的男人,会是在骗她吗?
用可耻的花言巧语将她蒙蔽在鼓里?
智伯瑶那夜辗转反侧,一直无法入眠。
她新找到的大树,原来也是空心的吗?
师父临终前最恶毒的诅咒,如梦魇一样缠身。
智伯瑶反复问自己,自己要的是什么?
她要有个人爱她,有个人真心对她,那便足够了。
卫永昌是真心爱她的吗?从前智伯瑶可以很确定地说,是爱的,可现在,智伯瑶觉得自己不认识卫永昌了,他所做的一切,出于爱,却又不全是出于爱,还有一部分,大概出于恨吧,恨她的冷酷无情,恨她的反复无常,所以他也不敢把全部的真心托付出来。
他也要在自己的心上蒙上一层厚厚的盔甲,刻意地远离,才能保证不会太受伤。
他是这样想的吗?
智伯瑶从前是不愿意的,不愿意跟别的女人有一个丈夫。
可眼下的困境,确乎是因为自己的任性而造成的不是吗?
再加上,那个女人是江水寒这样的女子,智伯瑶心里也就没那么难过了。
她会原谅卫永昌吗?
不这么说也不对,还没有弄清楚谁该为这场闹剧承担责任。
该被谴责的人是谁?是江水寒?是卫永昌?或是智伯瑶她自己?
谁又能该被原谅?
一切都是雾里看花,走到这一步,谁也不想。
可它确实已经发生了,那就只能一步步走下去。
为了卫永昌,放弃自己的信念,迁就他,迎合他,这就是智伯瑶此刻在做的。
一首年少时读过的诗词,忽然在智伯瑶脑海中回响,从前她年岁小,不明白那首诗,现在她有几分品尝到了诗的滋味:
槿花朝开暮还坠,妾身与花宁独异。
忆昔相逢俱少年,两情未许谁最先。
感君绸缪逐君去,成君家计良辛苦。
人事反复那能知,谗言入耳须臾离。
嫁时罗衣羞更著,如今始悟君难托。
君难托,妾亦不忘旧时约。
智伯瑶暗叹一声“君难托,妾亦不忘旧时约”。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如今始悟君难托
早上醒来,智伯瑶不动声色,仿佛昨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她要去亲自确认,不过在那之前,她要去看看智仲灵。
“娘娘,您昨夜没有睡好?”音希一边为智伯瑶梳头,一边问她。
“看得出来?”
“神态有些疲倦,您看是不是要多敷些粉?”
智伯瑶问音希:“你觉得本宫老了?”
“奴婢不敢!”音希急忙跪了下去。
智伯瑶向来是个宽宏大量的人,但她方才的语气简直比淑太后还要狠,怨不得将音希吓成这样。
“都起来吧。”智伯瑶说,“不是你们的过错。”
“娘娘,圣上说他一会儿来您这里用早膳。”通传的太监告诉智伯瑶,仿佛这是天大的喜事。
“告诉圣上,本宫身子不适,让他别来了。”智伯瑶的声音很冷,把那小太监也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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