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夫子谬赞了。”李辉听到这句表扬的话,心中大爽,在这些人当中,也只有方以智、黄宗羲二人称得上全面型人才。
李辉和众名士一一握手,轮到最后,只见一个身材瘦小,面色黝黑的中年汉子,一脸严肃的看着李辉。
“这位是?”李辉问道。
“茅元仪之子茅以桢。”黄宗羲介绍道。对这个亲自上门前来要求进见李辉的中年人,黄宗羲认为此人人品堪忧,怕是个贪图富贵之辈。所以介绍时话语也是冷冰冰的,不带半点感情。
“茅以桢?”李辉拍拍嗡嗡乱叫的脑子,双眼中精光直冒,“茅元仪的儿子,莫非我真的有了王八之气,连这样的人物都引来了?”
“令尊的《武备志》,开时代先河,传世巨著。先生可曾熟稔?”李辉按耐住激动地心情,在他看来,这满屋子的酸溜溜文人加起来都不如这个茅以桢有用的多。
“侯爷也知道《武备志》?”茅以桢一脸兴奋的看着李辉,阴沉的脸上笑开了花,“先父在世时,著有《武备志》一书,怎奈世人尚繁华,喜欢文采风流,对于武备兵阵火器之事,视为末途,不屑闻之。家父书成之后,尝念及此,心如刀割,今日得蒙上天眷顾,守边三生有幸,得见侯爷,家父在天之灵,亦欣慰矣……”茅以桢像是憋了很久的,喋喋不休的说个没完,李辉则是满脸含笑的侧耳倾听,到了最后,李辉不得不打断他的话,转身面向满屋子的文人,“今日天色已晚,鄙人在营帐中设宴,请大家屈尊前往。茅兄,咱们找个地方相谈。”说着竟然不顾众人诧异的眼光,和一脸兴奋的茅以桢一前一后走出黄宗羲的住宅,向掘港军营而来。
“狂生!”一个白胡子老头摸摸自己光溜溜不带一根刺的脑袋,小声骂道。黄宗羲则无奈的晃了晃脑袋,冲方以智一笑,方以智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不好说什么,只能笑笑,让大家散了。
李辉和茅以桢来到东山军大营,两个人看着士兵们使用的三眼铳,鸟铳,燧发枪等火器,谈论着火器以后的发展。
“行军打仗,首重战阵。”茅以桢拿着三眼铳,又把燧发枪拿过来看了看,“依某之见,三眼铳火力绝伦,但利在近战,这种泰西火枪,发射简便,射程甚远,但是结构繁琐,生产怕有障碍。”
“这个茅先生不必为难,我军中有专门锻造军火的地方,还有融化银矿的作坊,加以发展的话完全可以生产出来。”李辉拍着胸脯,信心满满,“主要是进行集约化生产,分工。”
“何为集约化生产?”茅以桢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诧异的问道。
“怎么说呢,如果一个人生产枪管,那么就一直让他生产枪管,直到最后他成为生产枪管的熟练工,这样他的生产效率就会大大提高。”李辉用如此简明的语言给茅以桢解释道。
“原来如此。”茅以桢听得似懂非懂,“依照侯爷之见,当如学习苏州刺绣作坊的女工,专擅一职,这样一来便可以生产更多。”
“对!”李辉实在不好意思让茅以桢继续参观下去了,他发现自己的军火库里除了霹雳雷,自己手头的武器基本是缴获来的,根本无足称道。
“侯爷虎贲之师,取军器于敌,缴获甚丰。”茅以桢看着放在库房里的虎尊炮,赞赏道,“这虎蹲炮是当年戚继光在山东练兵时所造,射界不远,但利在简便,普通士兵也可使用。”
“还有红衣大炮。”李辉知道自己遇上了行家,“我们在各地都有红衣大炮。是防守利器。”
“酋首努尔哈赤便是死在宁远城的红衣大炮下。”茅以桢对此也有研究,“不过红衣大炮过于沉重,动辄两三千斤,野战不便,当削减重量,以备战时。”
“先生说的对!”李辉大喜,专家啊!(不是砖家)他清清嗓子,“先生满腹才学,当以国家社稷为重,还请将军屈尊此地,为我东山军铸造鸟铳大炮,也为大明中兴出力。”
“这个……”茅以桢迟疑了一下,“家眷尚在浙江,若被满酋得知,当有大难……”
李辉看他迟疑,抢前说道:“家眷之事,请先生不必费心,自有人将他们接来。一切尽请先生安心,我东山的观察营不是吃素的。”
“这个,老朽自然宽心,侯爷为家卫国,日夜操劳,茅某略尽绵薄之力,也属应当。”茅以桢客套了几句,话锋一转,“侯爷既然用我,就要将制造军器的权利交付与我,这样才能让我大展身手。”
“这个……”李辉紧紧眉头,迟疑了一下,茅以桢一双死鱼眼盯着李辉一动不动,李辉和他四目相对,略微点点头,茅以桢这才舒展眉头,将视线转移到别处。
“我现在就封你为崇明岛军器主管。既然这副担子交给先生,就请先生多多承担。”李辉笑了笑,看到长出一口气的茅以桢,他得出一个共性的结论就是搞科技的人都是直肠子,用不着那些弯弯绕绕。
“请侯爷放心。”茅以桢咧嘴笑起来,“不知这军器主管是几品官衔?”
“这个,相当于提调,正七品。呵呵。”李辉心里嘀咕,我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冒牌的侯爷,不入流的品级,给你封个七品就不错了。
茅以桢对这个官职很明显表示了不满,脸色阴沉,眉头紧锁,李辉见状急忙劝解:“先生切莫急躁,须知东山军的军职是掌实权的,这主管手下劳工上千,厂房连片,是个研究火器的好去处。”
“如此,我便应了。”茅以桢也觉得刚才有些失礼,抱歉一笑,应允了这个职位。
两个人走出军械库,陆谦从远处走来,手里拿着一封信件,身后跟着一个穿着明朝七品猛虎官服,手里端着一卷黄绸,往面上看,浓眉圆眼,三缕美髯,相貌倒是一等。
李辉正琢磨所来之人为何,陆谦几步跑过来,趴在李辉面前耳语几句,李辉连连点头,又和这位官员相互见礼。两人寒暄一阵,和李辉一起走进内堂,商量事宜。
“不知尊客从何而来?”李辉和此人分宾主落座,钱秀走进来,斟上一杯茶,递给那个身穿官服的人,之后才倒了一杯茶,轻轻的放在李辉面前,转身碎步退出。
“在下给事中张孝起,从肇庆而来,特来代天宣旨,李将军,请跪下接旨吧!”张孝起摸着颚下长须,面带笑容的说道。
“接旨?”李辉闻言一惊,这永历朝廷行动还真是迅速,这么快来宣旨的都派过来了,自己这边还在谋划自立朝廷呢。
就在李辉迟延之时,张孝起已是变了颜色,“李辉接旨!”
“请上官不要着急。”李辉陪笑道,“上官一路乘海而来,舟车劳顿,还请先入内堂休息,宣旨之事,还等我集结诸将,排开香案,才敢迎接圣旨。草草接旨,岂不是对天子不敬吗?”
张孝起一听,说的也对,脸上又带了笑,李辉也报以一笑,下令陆谦好好招待,便和茅以桢走了出去。
李辉一面召集所有在掘港的将领,一面派人将方以智、黄宗羲和朱光昭请来,大家汇集一堂,商议这件令人猝不及防的大事。
“依老朽看来,”黄宗羲清清嗓子,“莫不如先接了圣旨,立太子之事咱们在从长计议。我东山兵锋未锐,将卒疲惫,还是要多多休整一下。”
“不行,说好的事怎么能反悔呢!”朱光昭不干了,站起来大声反驳道,“老师,大哥,说好的事,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了!不行!”
方以智并没有答话,只是坐在一旁静观其变。黄宗羲看着这个正牌太子,略略笑道,“太子不必着急,只是现在情况紧急,咱们不能涉险。”
“大哥,你说呢?”朱光昭的眼圈红了,眼泪直打转,“我要登基,做个好皇帝,不会比朱由榔差的。”
“这个我相信。”一直都以手托腮,眯起眼睛沉思的李辉终于开口了,“光昭,现在不能急于一时,毕竟掘港的实力并不强大。如果敌人的主力前来进攻,我想咱们只能逃往海上了。”
朱光昭听到这番话,如遭雷击,呆呆的坐在桌边,眼泪吧嗒吧嗒的掉在桌子上,他默默地用衣袖去擦,却越擦越多。
李辉无奈的看着朱光昭的表现,他也心有歉意,对这个肯上进的皇家青年来说,他能从一个诸事不知、养尊处优的皇家太子做到可以掌管松州银矿的管理者,他的确付出了很大的努力,也获得了成功。
但是事实是,敌人不能太多,必要的时候要学会收敛,东山军最近风头太劲,需要低调一些。
“光昭,我答应你,五年之内,必定让你登上皇位。”李辉面对这个神情沮丧的青年,只好做出这样的保证,来阻止他精神崩溃。
黄宗羲不经意间咳嗽一声,脸上闪过一丝不满,但并没有直说,只是将茶杯狠狠的顿了一下。
第二十九章 争国本(二)
“此言当真?”朱光昭猛的站起来,抱住李辉的胳膊,“大哥,你可不许骗人,咱们可说好的!”
“大哥我几时骗过你!”李辉爽朗一笑,画外音就是我几时没有骗过你?
黄宗羲心里也很不爽,他甚至有些抱怨李辉将手伸得太长,占据了江阴那块守不住的险地,按照他的想法,当放弃江阴,固守掘港,徐图发展。
对这个建议,李辉只是一笑,未置可否。读书人不懂军事,不知道战略要地的价值,这个也不能怪他。
后来一个数字证明了黄宗羲的纸上谈兵:自四月到八月,四个月期间,靖江凭借在江面设卡收税,累计获得白银两万余两,平均每月进账五千多两白银。
江阴是鱼米之乡,现在江阴地区晚稻播种面积达到上万亩,每亩可收稻谷1。7担,个别好地可收稻谷3担左右。李辉以十税一进行征收军粮。按照他的计划,当在辖地进行十五税一的征收标准,但这基本上不能满足东山军的需要,所以他暂时将征税标准定在十税一,具体还要看以后的变化。
“仲卿,我也认为当先依靠永历朝廷。”一直不说话的方以智终于开口了,“军资器械之类的,咱们可要多多的索要。待到时机成熟,再踢开他们,立太子为帝。哈哈!”方以智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没有半点羞愧的表情,反而理直气壮,结尾加上两声干笑,具有极强的讽刺效果。
李辉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两个当世大儒,他没有想到这帮家伙一个比一个厚黑,脸上一副“算你狠”的表情。
要不狠点,怎么能成为大儒呢?正如朱熹不扒灰就不能名流千古一样。
“大哥,我还有一个条件。”朱光昭的心情刚刚平缓下来,趁火打劫的向李辉提出一个条件。
“说来。”李辉心情也是一阵轻松,在这个时候谈条件,他大半都会接受。
“我要钱秀做我的太子妃。”朱光昭一本正经的说道。
“什么?”李辉闻言大惊,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要钱秀做我的太子妃。”朱光昭说到此处,也是一阵脸红。
“啪!”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众人回头一看,是钱秀,她呆呆的看着地上散落的茶杯,蹲下,手忙脚乱的收拾起来,双手不停地在地上捡拾碎片,却越拣越乱,眼泪顺着衣袖滑落到地上,和碎瓷混在一起。
锋利的瓷片将她的手割得血肉模糊,她浑然不觉的继续重复无意义的动作,直到有人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妹妹,不要这样。”不知什么时候,李莹从外面走进来,将钱秀扶起,轻声劝慰道。钱秀看着她,抽噎不止。李莹轻声安慰,扶着她走出房间。
李辉心里也是一阵不安,对钱秀,他总是有着一种莫名的好感,两个人之间非常微妙。没想到朱光昭竟然抢先一步,实在是所料未及。一定是坤兴公主干的好事!
“这个……”李辉支吾一阵,“你要看看人家钱秀是否同意,她的年龄好像比你大来着?从礼法上来说能不能行得通?”
“没关系的,我看着丫头不错,温婉贤淑,知书达理。无论从人品相貌都堪称上上之选,完全可以母仪天下。”方以智不明就里,胡乱点评道。
黄宗羲怨恨的瞪了方以智一眼,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李辉则把头深深垂下,不停地薅着头发,在桌子上摆成一排。只有朱光昭乐得跟个什么似地,不停地向方以智点头,满面笑容。
“难办啊!”李辉抬起头看着兴高采烈的朱光昭,心里暗骂:“好小子,你够狠!”
一个商议东山军未来走向的问题就这样草草收场,李辉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看到李莹和钱秀坐在不远处的花丛里,李莹轻声的说着什么,钱秀则呆呆的坐着,不发一言。
朱光昭想上前劝说,但被黄宗羲拉住了,老人看看这个太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回头要找朱媺娖好好问问,都是她起的幺蛾子。”李辉打定主意,和众人一起想军营走去,那里正在准备盛大的宴会,来招待那些前来的名士还有前来宣旨的张孝起。
张孝起一身便装打扮,手中捏着一个红绸包裹,众人以为他是哪里来的儒士,纷纷见礼,他也满脸带笑的还礼,大步走进会场。
李辉作为当地的首脑,自然坐在前排,正位上坐着黄宗羲、方以智两位大儒,旁边还有几把椅子,是给未曾到场的王夫之、顾炎武等人预备的,以示尊敬。
宴会开始,自然要先扯上一段,发言主题无外乎皇帝陛下死于国难,大家戮力同心,共同中兴大明,开创盛世之类的废话。前面的几个儒生罗里罗嗦说个不停,终于轮到李辉,他清清嗓子,只说了一句话:“今日欢聚,不谈国事,大家吃好喝好。”
这一句话,惹起大大的风波,立刻有人跳出来职责他不以国事为重,只顾着贪图享乐。紧接着又一派人跳出来反驳,说定边侯操劳国事,赤胆忠心,尔等屑小在此放屁等等。
李辉看着两派打架,心满意足的坐下来,扯起一只鸡腿,自顾自的吃起来。
“去把张孝起叫过来,我再给他们添把火。”李辉猛然间想玩恶作剧,于是唤过陆谦,如此吩咐道。
陆谦自然是李辉忠心的小跟班,很快将正在对着满桌子佳肴不知如何下口的张孝起叫过来,张孝起脱掉外罩的衣服,露出里面大红色的猛虎官服来。
“李辉听封!”张孝起本想和那些宣旨钦差一样先喊上一段,之后再贼牛贼拉风的扯开黄绸圣旨,高声朗读一段,看着下面集体跪拜诚惶诚恐的一大群人,感觉好极了!
但真正到现场的时候,张孝起发现这个技术活难度很大,首先这帮争争吵吵的儒生根本不听他的话,只顾着相互争论,吵得面红耳赤。
“都静一下!”李辉咳嗽一声,喝令这些正在争吵的家伙们闭嘴。
众人都静下来,吵吵闹闹的大厅终于恢复了平静。
“李辉接旨!”张孝起终于可以让全部人听到他的话了,清清嗓子,高声喊起来。李辉走到大厅正中,撩衣跪倒,“李辉在此。”
张孝起一愣,应该说“草民”啊,怎么没有这两个字?他也不管这许多,展开圣旨诵读起来,“查扬州百姓李仲卿,忠君报国,力挽狂澜,为我大明朝肱股之臣……圣恩降下,封李辉江北都指挥使。御封定边侯,下辖各官,依次受职,钦此!”
“谢主隆恩!”李辉学着电视的样子从地上爬起来,接过圣旨,高高的举过头顶,心里盘算着这永历朝廷还真看封官不花钱了,直接给自己一个二品封疆大吏的头衔,这算不算一种拉拢?
“钦差辛苦,还请里面就坐。”李辉将张孝起请走,顿时整个大厅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