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守城的是个斗鸡眼,脑后梳着耗子尾巴一样的辫子,见到陆谦前来,急忙拦住。
“进城走亲戚的。”陆谦极力模仿京师口音,回答道。
“串亲戚的?”斗鸡眼围着陆谦转了几圈,捏着鼻子,“我看你小子是逆党一伙儿的,快给爷们儿从实招来!”
“官老爷,您这是哪儿的话?”陆谦王吧斗鸡眼跟前凑了凑,“我就是一穷种地的泥腿子,去城里找我那饿不死的舅舅,菩萨保佑能给我三两米豆能活下去就算烧高香了!再说了,咱是土生土长的京师人,再没眼力见儿也不敢来这皇城根下捣乱啊,把不找死么!您听我这口音像乱党不?”
“听着不像,你小子给我小心点,要是弄出点事儿来,看爷不扒了你的皮!滚!”斗鸡眼实在受不了陆谦身上那股子牛粪味,挥挥手,将这个小叫花子放进城里。
“您歇着吧!”陆谦咬着舌头学京师的方言,说起来还是满带劲儿的。
虽然天下一片饿殍,但是这京城依旧繁华,百姓们都缩着头走路,不是因为天冷,而是害怕一不小心被哪个满洲王爷看的不顺眼,当成逆党抓了去。
“周奎?常进节?这两个人在哪里啊?”陆谦看着纸上歪歪扭扭的几个字,这是老大李辉的“墨宝”,难看不说,轻一笔重一笔的根本不像个样子。
“劳驾,请问常进节常公公的府邸在哪里?”陆谦拦住一个看上去低眉顺眼的人,问道。
“不知,不知!”这人连连摆手,逃之夭夭。
“我靠!这可如何是好!”陆谦站在偌大的京城,竟然一筹莫展。
但是被难倒的是笨蛋,陆谦是个聪明人,他看出来京城人胆小怕事,干脆去一个水沟前洗干净衣服,走进一家小饭馆,“小二,给来一碗面条。”
“好咧!”店小二急忙应承着,“十号桌,面条一碗!”
不一会,热气腾腾的面条端上来,陆谦也真是饿了,抓起筷子就吃,不到半刻钟一碗面条连汤带水全部下肚。
“小二,打听一下,你可知这京师有什么有名的太监么?”陆谦小声询问道。
“那还得说魏忠贤魏公公啊!”小二本就健谈,加之店里也没什么生意,拉过一把条凳,和陆谦闲谈起来。
“瞧您说的,那魏忠贤是天启年间的事,和现在八竿子打不着,我说的是眼下,当前。”陆谦一点点从小二嘴里套话。
“你说的是现在啊,”小二压低了声音,“现在满清刚刚坐了龙庭,还没听说什么太监出名呢?”
“那崇祯皇帝在位的时候呢?”陆谦终于切入话题。
“崇祯爷在位那会儿,好像也就王承恩吧,最后和崇祯爷一起在煤山自杀了,也算得上个忠烈之士。”小二说到此处,低下头,神色有些黯然。
“听说还有个姓常的,叫,叫什么来着?”
“常进节!”小二急忙接上话茬。
“听说他现在搬到西巷子去了?这老家伙。”陆谦继续编造谎言。
“净瞎说,他现在还在羊尾巴胡同呢!”小二不服,分辨道。
“胡扯吧,我前天看到他搬到那里去的,那珍珠宝贝海了去了!椅子都是紫檀木的。”
“不对啊,我前天去羊尾巴胡同xxxx地的时候还看到他家的门匾了,听说还是崇祯爷钦赐的,的那个是我还多看了两眼呢。”小二口没遮拦的把常进节的住址说了个一清二楚。
甘陕总督、征虏大将军、鲁国公陆讳谦,年少有才智,胆行异于常人。尝以独身,深入京师,于龙潭中救得前朝太子,今柴王是也。乡老多赞其勇,谓“英雄出少年”是也。
——《通鉴》鲁国公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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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远客(四)
“哦,那是我看错了,难道是他的邻居周奎周老爷家?”陆谦在心里默默将常进节家的住址记下。
“您这眼力啊,真是没的说!”小二嘿嘿一笑,“要说这京城市面儿上的人物,还真没我小三达不知道的,那周奎本是崇祯爷皇后的娘家,住在水井胡同xxxx处,我以前还在水井胡同打过零工,看见过那老头子。”
“那老头子听说挺有钱的?”陆谦有一搭没一搭的应承着。
“为富不仁,坏到骨子里了。”小三达撇撇嘴,“那坤兴,不现在该了号了叫什么长平公主,是前朝崇祯爷的闺女,虽说大明没了,但人家不还是公主么,他可倒好,为了给满清献点见面礼,你猜怎么着,竟把前朝的公主,也就是自己的亲外孙女送上去了,人家能看上这么个少了胳膊的闺女么,又给返回来了,讨好没讨成,这老头子现在在家憋得火大,哈哈!”小二拉开话匣子就没完没了,和陆谦开聊起来。
“小三达子,你在这胡咧咧啥呢?”一个身穿青色长袍马褂,脑后顶着一根小辫,头戴瓜皮帽的中年汉子来到小三达身后,照着他的后背拍了一下。
“哟,掌柜的,您回来了!”小三达急忙站起身,“抱歉抱歉,这是我们老板。我有活儿,先不奉陪了。”
“小三达子,不是我说你,你咋就管不住自己那张嘴呢,就你那张嘴不知啥时候就把自己绕进大牢里去!到时候看你和小鬼拉瞎话去!”掌柜的看了一眼陆谦,开始数落起小三达来。
“掌柜的,我不就是爱扯个蛋说个瞎话什么的,瞧把您吓得!”小三达不服气的分辨道。
“拉瞎话,哼!前街的老王不也是拉瞎话么,被拉进死囚牢,定了个逆党,过几天就要问斩了,你再不板板你的嘴,我看你也快了!”老板毫不留言面的训斥道。
陆谦都走出好远了,还能听见这主仆二人的埋怨。
“解脱啊解脱!”知晓两户人家的具体住址之后,陆谦心情舒畅,只等晚上前去拜访了。
“遭了!”陆谦一拍大腿,光顾着闲聊,没给面条钱!
但是现在回去给已经来不及了,陆谦就当是捡到的,没有半点的愧疚,蹲在一个墙角休息已毕,开始向常进节常家走去,此时的天已经蒙蒙黑了。
左转右转来到了常家门口,陆谦顺道从一个卖铁锹的人家那里偷了一根木杆,扛着这根木杆,陆谦忽然怀念起自己的那杆火铳来,那玩意多带劲儿,打兔子一打一个准!
但是这是在北京城,是反动势力云集的地方,不利于火器作战,陆谦一边瞎想,一路晃晃悠悠来到常家大门口,看着门楣上遒劲的两个大字“常府”,拿出李辉的墨宝,和崇祯帝的墨宝相互对比了一下,摇摇头,看来这崇祯写字也不咋地。
自信多发于盲目的崇拜,陆谦自然不知道这个道理。
“请问,这是常府么?”陆谦凑上来,紧扣门环,出来一个苍头,陆谦急忙问道。
“是啊,你是……”老苍头没见过陆谦,问道。
“舅舅啊,我终于找到你了!”陆谦放声痛哭,缩起身子就要往里钻。
“打住,谁是你舅舅?”老苍头被陆谦哭蒙了,急忙询问原委。
“常进节常老爷啊!我妈是他亲妹子,我是他外甥。”陆谦睁着眼睛说瞎话。
“胡扯!我家老爷是常家独苗,没什么兄弟姐妹。”老苍头纠正道。
“远亲,远亲!”陆谦马上更正。
“行了你就是来捣乱的,快走快走,别让我家老爷看见了非打你不可!”老苍头向外推陆谦,陆谦连哭带嚎,无效,还是被人家给轰了出来。
“活该你家断子绝孙!死太监!”陆谦站在常府门口,叉着腰骂了几句,出一口心中恶气。
常家进不去,陆谦只好在常府的围墙外头双手抱膝挨过了一夜,眼看满天星星,他真有点欲哭无泪的感觉。
“要不是大哥收留我,我现在不知在哪条野狗的肚子里呢。”陆谦回想起来路看到的那些惨象,尸骨,恶狗,人肉……一幕幕的情景像电影一样在眼前不停地飘过,
乱世人命贱如草。
到了清晨,陆谦被冻醒了,走向不远处的一个包子铺,吓!这包子咋这么香呢?
“老板,三个包子,一碗豆腐脑。”陆谦先交钱,这才找了张桌子坐了下来。要了一碗凉水,用手指塞到嘴里刷起牙来。
“在掘港,每天早晨是要刷牙的!”陆谦回忆着在掘港的生活。
三个包子下肚,陆谦端起豆腐脑,咕嘟嘟一饮而尽,拿过牙签,叭叭的剔牙(这就是喝豆腐脑剔牙——硬装大款的那类型人)。
剔牙完毕,陆谦将牙签揣到怀里,又伸手拿了几根,施施然向周奎家的宅邸走去。
到了周奎家门口,陆谦特意向几个人打听这是不是真正的周奎家,看到大家脸上厌恶的神色,陆谦知道自己没有走错地方,蹲下来盯着门口,苦思如何才能混进去。
正在此时,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年从远处走来,站在周家的门口,叩响门环。不一会出来一个中年人,对着青年指指点点。青年很不服气,两个人大吵起来。
“什么事情?”陆谦闲得发昏,凑上前去,躲在角落里听。
“你还说你是太子!你是不是被冻糊涂了!现在不是朱家天下也不是闯贼天下了,那满清抓你还抓不着呢!”周奎的侄子周绎训斥道。
“表哥,你莫这样说我。我就是太子,他们能拿我如何?”说话的是太子朱慈烺。
“你这孩子好不晓事!”周绎气得直跺脚,“以后别人问起,你就说你姓刘,以说书为生。记得了么?”
“不行,我本姓朱,若改姓刘,置祖宗颜面于何地?”朱慈烺大喊起来。
“我靠,原来他就是太子!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陆谦心中喜悦,看着二人大吵,“大哥告诉我说朱慈烺因为与周绎相争,被满清骑兵抓获,送到多尔衮处被杀。那我现在要去救他啊!”
正思虑间,忽见两个正在争吵的人厮打在一起,朱慈烺很明显身体素质太差,被周绎几拳打倒,“以后不要来周家,省得连累我们!”
“你们把我妹妹放出来!”朱慈烺倒地,用手护住面颊,大喊道。
这时,一队满清骑兵从远处缓缓走过来。
历史在这一瞬间出现了一点点差池。(历史的轮子现在已经被李辉弄得快要癫狂了)
陆谦一个箭步冲出去,一把扯起倒在地上的太子朱慈烺,飞一般向远处的胡同跑去,事出突然,周绎还没回过神来,太子朱慈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祸根!以后再敢上门就给我打将出去!”周绎喘口气,对家丁们嘱咐道。
陆谦托着太子一路狂奔,跑到一个没有人的小胡同,这才停下来,摸着自己喘气喘得生疼的胸口,“你小子还不起来啊,趴在地上等死啊!”
“兄台,为,为何将我拉到这里?”朱慈烺扶着墙壁,气都喘不匀了。
“为了救你!”陆谦坐在地上,“你不知道,刚才要是被满清骑兵把你抓去,你就是死路一条。”
“哦?你又从何得知?”朱慈烺诧异地问道。
“我大哥说的。”
“非也!若满清将我擒去,不但不会为难与我,还会与我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朱慈烺呵呵一笑,“我本是前朝太子,古来有此例,当年赵匡胤受禅让登基,柴氏幼主得封王爵,富贵荣华享之不尽。”
“胡说八道!”陆谦笑了,“你怎么不好好想想,现在满酋大杀汉人,扬州,江阴,嘉定,全部被杀戮一空。全天下都在反抗满酋,若是你仍然活着,登高一呼,从者云集。满酋还能睡得着么?”
一席话说得朱慈烺哑口无言,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开口的鞋,鞋前已经露出脚趾来。
“兄台说的是。天下之大,竟无我容身之处!”朱慈烺神色黯然道。
“有!”陆谦站起来,“随我去江南,我大哥在那里凭借十九个人打下一片基业。此次派我来邀请你前往主政。”
“所言非虚?”朱慈烺眼中闪过一道亮光。
“呵呵,我就是负责那支义军情报的大员。”陆谦潇洒的一甩脑后的小辫子,“手下管着几十号弟兄呢。”
“不对,你如此年轻,定在诓骗我。”朱慈烺瞪大了眼睛,“你的大哥姓甚名谁?我可听说过?”
“浙东,张煌言!”陆谦觉得老大的名字还不够响亮,于是擅自做主将张煌言搬上前台。
“还有郑成功!”陆谦想想,又补充道。
“如此甚好!我们马上动身前往吧!”朱慈烺大喜道。
“现在不能走,你妹妹长平公主还在周家,我们要把她救出来。”陆谦正色道。
两个人躲在巷子里捱到晚上,陆谦出去买了几个包子,又拿回一大把牙签,吃完包子就蹲在一旁剔牙,显得很享受。
“你家张煌言张大哥占地几许?手下有多少悍勇?”朱慈烺憋得发慌,问道。
“占地千里,良将如云,我们还有大炮,火铳,总之我们的力量非常强大,满清阿勒泰打了几次都拿我们没办法。”陆谦本着能吹多大就吹多大的宗旨,信口开河,胡说八道。
朱慈烺很天真的相信了,他还在做着复国的美梦呢。
“这天下,本来应该是我的。”他喃喃自语道。
第十章 远客(五)
“走吧!咱们去救你妹妹。”剔牙剔得舒服了,陆谦站起身,拿起白天时偷来的木棍,带上朱慈烺,两个人轻声蹑足向周府走过去。
“咱们先进去,之后找到你妹妹,带她走,记住没有?”陆谦丝毫不拿这个前朝太子当一回事,吆喝道。
“记住了。”朱慈烺现在还沉浸在复国的美梦中呢。
朱慈烺踩着陆谦的后背,跳上院墙,两个人入了周家宅院,在一片漆黑中向着朱慈烺所指的方向走去。
“谁?”屋子里传来一声轻轻的喊声。
“皇妹,是我,我是长兄。”朱慈烺小声呼唤道。
“皇兄?快进来!”紧接着是一串门庭响动,屋门被开开,一个素颜女子披着衣服站在门口。
初见长平公主,陆谦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究竟是皇家女子,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子大气,不像那些地主老财家的闺女扭扭捏捏,矫揉造作。
(对长平公主的描写过于简单了,因为作者现在还没看到那种贵族女子的风范,难以下笔。谁让咱们是下里巴人呢,哈哈!)
“皇兄深夜来此,莫不是有什么要紧事?”长平公主朱嬍娖将二人迎进屋子,点起一灯烛火,急忙问道。
“皇妹速速随为兄下江南,京师留不得!”朱慈烺催促道。
“就在此刻?”朱嬍娖觉得这位皇兄是在说胡话。
“是!快随我走,要不然来不及了!”朱慈烺现在倒是很焦急。
“好!我收拾一下。”
“不用收拾了!我们掘港什么都有,到那里都会给你们配齐的。”陆谦插话道,“快走,被满酋知晓了咱们谁也出不去。”
就这样,朱嬍娖在陆谦的鼓动下逃出周府,顺着花园的墙边跳了出去,狼狈逃跑。
“咱们马上出城门。”朱慈烺建议道。
“你脑子坏掉了?现在已经关了城门,严禁出入。如果咱们现在硬闯城门一定会被发觉的。”陆谦毫不客气的反驳。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朱慈烺还真的不敢反驳陆谦的话。、
“找个地方睡觉,等天亮。”陆谦笑笑,从一个水沟边抓起两把泥巴抹在两个人的脸上。
“你,你这是做什么?”朱慈烺爱干净,连连闪避。
“这样满清的巡逻兵就认不出来了。”陆谦笑道。
倒是长平公主很识大体,她虽然没让陆谦抹脸,自己用仅存的右手抓了一把泥涂在脸上,衣服上,又把衣服撕开几个口子,涂上泥巴,看上去和乞丐没什么两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