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之!”王凝之自旁侧的竹林中闪身出来,眸光定定的瞧着他。
王靖之扬起略显苍白的双唇道:“叔父,叔母竟未跟在你身侧?”
王靖之在调侃他惧内。
王凝之毫不在意的道:“你的身子不好,不要劳神伤心。”
王靖之粲然一笑道:“叔父,王氏重掌朝堂矣。”
王凝之微微顿了顿,笑着道:“我知晓。”他将棋盘上的残局缓缓的收起,一颗,一颗,黑子,白子。
:“我也该功成身退矣。”他笑着,却有些凄凉道:“我这傀儡,做了快四载。”
王靖之心中有些不忍,嘴唇微微动了动,缓缓的道:“能归隐,我羡你甚深。”
王凝之扬唇一笑,略有些释然道:“也对。”收起了最后一颗棋子,他接着道:“看,棋盘终归要收网,这颗颗棋子,便是家族子弟,棋盘便是家族。”王凝之将最后一颗白子放在手心,月光下,白玉棋子闪着晶莹的亮光。
他将那棋子狠狠的扔了出去,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晶亮的抛物线,棋子落入松软的土地,未发出一点声响,王凝之一扬手,耸耸肩,轻松的笑道:“棋子变为弃子,不过转眼之间。”
王靖之始终嘴角带笑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王凝之笑道:“靖之,阿翁之言虽强势,却并无错漏。你肩负重任,绝无可能娶一低等士族之女。”
王靖之没来由的觉得胸口闷闷的,他轻缓的道:“如此,我不亦是一颗棋子?”说完,王靖之缓缓的起身,他那濯濯身姿,如玉山将崩一般,略有些摇晃。
王凝之不忍,伸手扶住他的手臂。王靖之轻轻的推开王凝之伸过来的手臂,摆摆手道:“醉矣,无事。”
王凝之看着他清高淡雅的背影,怔了,那榻几上分明是清茶,他说醉了?
清晨,杨毓张开眼,和暖的阳光下,一个颀长而淡雅如雾的身影,他身着一身淡蓝广袖长袍,笑容清浅。
杨毓轻笑一声道:“郎君不必上朝?”说着,她慢条斯理的起身。
王靖之笑着道:“休沐。”他自然的坐在杨毓睡榻之侧,手指轻轻抚过她的发丝,将那发丝梳理的更加柔顺。
杨毓一动不动的坐在那,她一身青色薄寝衣,阳光下,修长的颈子更加莹白,纤细的锁骨隐约可见,王靖之轻柔的抚上她的肩头,自身后环抱着她。
杨毓看不到他的神情,也不想在此时转眸看去。她清晰的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着浓浓的怜爱与若有似无的郁结。
她低低的道:“怎地了?”
王靖之温热的鼻息就在耳畔,杨毓感受到他身体震了一震,更用力的将杨毓抱了抱,似要将她揉进骨血才作罢。
杨毓心间不由得一沉。
☆、第一百八十九章 别有深意
王靖之喜怒不寄于颜,这般作为定是发生什么了。
耳边却传来他一如既往地如玉打冰凿一般的声音:“无事,不要胡思乱想。”
:“好。”杨毓微微垂下双眸,突然,她转眸看向王靖之,笑着道:“郎君可愿饮上两杯?”她脱出他的怀抱,笑着道:“阿翁最爱翠涛,我这尚有十几坛陈酿。”
王靖之扬唇一笑:“好。”
杨毓牵着王靖之的手,往楼下去。
阁楼门前这座小小的庭院,种满了茂盛的木棉树,木棉花一朵朵有小童的拳头大小,缀满了枝头,偶尔随风落在地上,将石板路染就一片嫣红。
杨毓捡起一朵落下的木棉,掐在指间,笑着道:“从前在北方从未见过这般的花朵,这么艳丽,这么繁茂。”杨毓手执酒杯递给王靖之。
王靖之微笑着接过,二人撞了下酒盏,各自掩唇饮下。
王靖之环顾了一眼这小院子,问道:“阿毓爱这红花?”
杨毓将花捧在掌心给他看,痴痴的一笑道:“郎君可知,这木棉花还是难得的药材。”她的眸光如同淮水潋滟,小脸清艳,笑容和暖。微微一挑眉道:“它能消肿、散瘀、止痛、生肌。疗咳嗽,主霍乱中恶,赤白久痢,除甘匿、疥癣。”
王靖之微微挑眉,扬起唇角,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贝齿,日光下,他笑的灿烂,让人不禁一怔,杨毓微微侧目到一边,低低的道:“看,这花朵虽艳丽,却还是很有用的。”
王靖之笑的更加开怀道:“就如阿毓这女郎,虽然容色可口,其实也是内有乾坤的?”
杨毓抿抿唇,没有回答,头却越垂越深,接着道:“听阿容说,木棉花还有深意的。”
王靖之略微偏偏头,抿了一口美酒。
杨毓微微侧目看向王靖之道:“珍惜当下。”杨毓的脸颊泛起类似酒醉的熏红,心间跳的如同林间小鹿一般。
王靖之眸光定了一瞬,手指抚上杨毓的头顶,轻轻的揉了两下,笑着道:“我知晓了。”
杨毓微微低下头,灿然一笑。
她的心中却有些失落,杨毓分明感受到王靖之的变化,她希望他能将发生了什么告诉她,然而,就算杨毓这般提醒,他还是没有开口。
一颗心,微微的沉了沉。
盛夏的暖风拂过,高高的枝头上,几朵木棉随风而坠,厚实的花朵落在地上,发出几声清脆。红花飞舞间,两抹素袍对坐庭院,女子笑语嫣然,清艳妙目。男子清高自持,洒脱不羁。
杨毓的意思,王靖之都懂,无论结局如何,珍惜当下的美好。他隔着精巧的榻几,看着对面这清艳不羁的女郎,情不自禁的手抚上了她的侧颜。
杨毓抬眼看着他,抿唇而笑,手拄着榻几,微微倾斜上身,二人面对着面,近在咫尺。
她狡黠的一笑,毫不迟疑的吻上他的唇角。
蜻蜓点水,温软一触,杨毓看着他,笑的娇软:“若有一日,郎君厌弃阿毓,定要坦诚告知,阿毓不哭不闹,自会远离。”
王靖之心尖一疼,仿佛被钝刀反复的磨着,眉心一蹙,缓缓的道:“真有那么一日,我定是心死了,才会弃你而去。”他伸臂一揽,将杨毓自软榻上抱了起来,整个的抱在怀中。
这一瞬发生的太快,杨毓一晃神之间,已然置身在那充满远山之气的坚实的怀里。她微微抬起头,嫣然一笑。
王靖之垂下眸,双眼深深的看着杨毓,低低的道:“此生无卿,生无可恋。”
说完,他垂下头,双唇轻轻的在杨毓额间一吻。
岁月若真能停住,再不往前行一步,杨毓低低的一笑,她便觉得不枉此生重来了。
可时间的齿轮,无一时,一刻的停驻,它滚滚向前,毫不留情,不会因谁的求,谁的爱而回头,从不。
巍巍峨峨的宫墙,朱红的墙,金色的琉璃瓦,鳞次栉比,金碧辉煌。
阿桐扬起清澈的双眼,看着眼前这个艳丽跋扈的女郎,笑着道:“皇姐,还想听王靖之的事么?”
浔阳公主双眸跃跃欲试,满脸的娇嗔笑意软糯的道:“王司空真真风华绝世,皇弟莫要卖关子,快快讲来!”吴侬软语,酥软人心。
阿桐却在此时低下头,软软的道:“阿桐自北地归来,与江南士族不甚熟识,竟被几个士族子弟当街辱骂,却不敢回一句,真真可恨!”
听闻阿桐受辱,浔阳公主顿时怒气横生,娇美的小脸升起一丝血腥,她略一扬唇道:“可知晓那是谁家的?”
阿桐微微垂下头,轻轻的扬起笑容,转而再次抬眼看向浔阳公主,愤恨的道:“江南刘氏,琅琊陈氏还有南车郭氏。”
浔阳公主微微挑眉道:“不过小士族,何必惧他?”她伸出柔胰抚在阿桐的肩头,笑着道:“皇姐定为你讨回公道。”
阿桐惊喜的扬起眉眼,笑着道:“若皇姐真为阿桐讨回公道,阿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浔阳公主满意的看着阿桐崇敬的眼神,笑道:“一言为定。”
一个月后,黄昏,一定宝顶朱轮马车,自金陵城城门悠悠的进了城,它未有一刻停歇,直接驶向巍巍峨峨的皇宫。
桓亮安坐在马车中,双眸细长眼射寒星,他捋捋长须,踌躇着,盘算着。
马车停下,外面赶车的下仆低声道:“公,请下车。”
桓亮没有答应,他整整暗紫衣襟,一蹙眉,自马车中出来。
李石跪坐在司马安面前,他身着芳菲色柔滑的绸衣,衣襟略微敞开着,露出瘦而白的胸口,他的颈子修长纤细,线条柔美,微微抬起眉眼看向司马安,媚意顿生。
司马安一见他眸光流转,顿时心猿意马,他一伸手臂,将李石揽到胸前,轻声道:“本是个男儿身,偏偏浑身骚媚,说,你是不是天生的兔儿爷?”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李石,眸间染上三分情丝,语气却不可一世,话音落地,鼻尖发出一声带着浓浓的威胁:“恩?”
李石垂着头,眸间闪过恨意,也只有一瞬间,他全身似水一般柔,抬起眼,看着司马安,委屈的道:“奴是陛下的,陛下想如何说,自是金口玉言。”
司马安满意的笑道:“妖物。”说着,他轻轻在李石眉间落下一吻,柔情的让人恍若看错了一般。
李石也是微微一怔,他扬起笑容,自榻几上拿过一杯酒,递给司马安。
司马安并没有接过来,而是直接用口去接那白玉杯。满满的,慢慢的,将杯中美酒含在口中,他用右手掐着李石清俊的脸,李石不由自主的微微张开口。
司马安张开唇,将酒水以口哺到他口中。
晶莹剔透的美酒,映着窗外黄昏的夕阳,闪耀着、折射着形成曼妙的光圈。
☆、第一百九十章 嗜血街头
:“特进大将军桓公亮求见陛下。”门外一个内监尖细的声音传了进来。
司马安眸光定定的看着身下的李石,轻佻的抚抚他的侧脸,轻声道:“等朕归来。”
:“是。”李石乖顺的垂下头。
司马安扬声而笑,一把抓住他丝绸的单衣,衣裳布帛发出清脆的声音,应声飘落。
:“陛下。”李石眸间闪过一丝慌乱,怯怯的低下头。
微风拂过他单薄的身体,李石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
司马安扬唇笑道:“榻上等朕。”说完,他一甩衣袖,扬长而去。
李石跪在原地,直到那抹明黄的身影出了寝殿,他唇间划起自嘲的笑意,他缓缓捡起地上撕裂的衣衫,狠狠的握紧。
桓亮跪在御书房外,耳边听闻司马安走来的脚步声,他转过身,以头触地道:“罪臣桓亮,叩见陛下。”
黄昏下,司马安俊美的面容微微扬起温和的笑意道:“爱卿快快平身。”
桓亮早已想到司马安这做派,又怎么会轻易起身,他垂着头,哀声道:“若非陛下隆恩护佑,罪臣早已命丧黄泉。罪臣不敢起身。”
司马安的笑容更深,清欢的道:“爱卿见外了。”他似毫不在意一般,扶起桓亮的手臂,笑着道:“桓公且回府歇息吧,近日便不需上朝了,若有军机大事,朕再召爱卿。”说完,他转身离去。
桓亮眸光微微闪出寒光,一甩袖,转身而去。
隔日,王谬之,桓迨凡,谢元清三人班师回朝,三人皆是出身高贵的士族子弟,生的又清隽,金陵城中的小姑子一时间沸腾起来,将三人连带大军团团围在主街上。
:“好个白甲小将,挺拔英俊,气度不凡!”一小姑站在桓七郎马下,情丝绵绵的道。
桓七郎扬着唇笑着,得意的模样不言而喻。
杨毓坐在茶楼中笑着道:“瞧你七兄笑的,好像娶了新妇一般。”
桓秋容抬眼看了一眼,没来由的觉得恶寒遍体,低低的道:“七兄自何时起竟也理俗务了,真真未想到,他不但接了旨,还真的将仗打胜。”
杨毓又将目光移到外面,笑着道:“七郎背负家族使命,怎能真的一生畅游山水?”
:“也是。”桓秋容也看了出去,不过,她的眼,却只瞧着那个眼似桃花,笑意清浅,气质深沉的谢元清,悠悠的道:“这人心思深,一时一样,真真摸不透。”
杨毓自然知晓她说的是谁,直到这时,杨毓眉心微微蹙起应道:“是啊,心思真深。”却不知她说的又是谁呢?
:“阿毓姐姐,这几日难得的好天,不如明日我们去泛舟淮水?”桓秋容不欲多想,转眸看向杨毓。
杨毓也抽离思绪,笑着道:“来金陵两月有余,还未见见泛舟淮水的美景,如此甚好。”她转眸看向静墨道:“去租一画舫,清雅别致便好,不需太过繁复贵重。”
静墨点头应下。
:“走吧,不知他们还要被围多久。”桓秋容见马上的桓七郎已隐隐的有些厌烦之意,笑的更加开怀。
二女各自带上帷帽,相携而去。
几个世家子弟喝的微醺,自酒家中摇摇晃晃的出了门。
一双目浮肿少年笑道:“刘勇你行不行,才喝多少就这般了?”
被叫刘勇的少年声音尖细,此时又刻意拔高声音道:“有何不可?不如,我们去玉卿女郎那儿去再醉一醉?”
玉卿,淮水岸杨柳巷中最具名气的名妓。称得上名妓的,不禁是美貌无双,更有风情与才情。
众少年大笑着连连称好。
正在此时,一辆耀眼夺目的翠盖珠影八宝车迎面而来,那马车以鎏金为外围,四角车顶上悬挂着宝石,四面帷幕用明珠穿就,一串串的明珠一般大小,车马行走间明珠光芒闪耀,珠玉相互撞击之间发出悦耳悠长的脆响。
几个少年站在路中间,马蹄奔腾而来,没有一丝减速或停下的意思。众少年还在将要反应过来的瞬间。“砰”的一声,前马装上了站在前面的尖声少年与浮肿双目的少年。
二人被马撞的腾空而起,身上的痛感还没全部感知过来,二人又是“砰”的一声摔在了石板路上。
两人登时口吐鲜血。
车中伸出一只素白的手,她一挑珠帘,钻出车外,那少女一身嫣红的烟罗杂琚裙,裙角曳地她身量纤纤体格娇小。露在外面的肌肤莹白耀眼,一张文弱娇美的容貌,配上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端的是一艳丽无双的少女。
她伸出右手,手中赫然举着一根细长鞭子,鞭子牛皮做,手柄为犀角嵌着美玉,只见那少女一扬鞭子,“啪”一声巨响,鞭子抽在愣在一旁的众少年身上。
少女扬唇而笑道:“侍卫,这些浪荡子挡了我的车架。”
还未等少女说完下半句,马车前开路的十几个侍卫拔剑出鞘,手起刀落之间,几个少年已经被刺了个透。鲜血洒了满地,庶民看着这一幕,似麻木,似寻常,只跪在路两侧,垂着头。
被马车撞飞在不远处的二人早已吓傻了,顾不得身上疼痛,只想夺路而逃。
双目浮肿的少年头上全是鲜血,脚软的不能动弹,颤颤巍巍的喊道:“浔阳长公主殿下饶命!”
那明丽的少女眉头一挑,黑白分明的杏眼微微一眯,笑着道:“知晓本宫的车驾,还敢挡了,罪加一等!”
那少年一听此话,双腿抖的更加剧烈。
:“啊!”一声惊呼,他转眸看去,只见尖声少年已倒在地上了无生气。
少年抖如糠筛道:“你可知晓我是谁!你当街杀害士族,难道你。”话音还未落,“噗”的一声,刀入皮肉。
少年满面狐疑的低头看去,只见一把染着鲜血的白亮刀子,自身后插了进来,露出尖利的刀尖。
浔阳长公主得意的笑了,娇俏的容颜在阳光下,显得艳丽,神情中带着软糯,缓缓的道:“你又未在头上贴着名帖,本宫怎知你是士族子弟?”说完,她一扭纤细曼妙的身姿,嫣红衣角飘摇着,进了马车。
:“如何?”
浔阳长公主抿唇笑着,理理衣襟,腰背挺的溜直,骄傲之态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