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仙爱一双素手安放腰间,盈盈一礼端庄大气,再抬眸看向杨毓,眸光尽是善意,缓缓的道:“小女王氏仙爱,得见女郎不胜欢喜。”
杨毓哪里敢受王氏女郎的大礼,她侧开身,算是受了半礼回道:“阿毓得见仙姑,才应不胜欢喜!”她笑着指着皎洁淡雅的月光道:“如此空谷佳人在此,你还不隐去?”
王仙爱粲然一笑,扬头对王靖之道:“大兄这位卿卿果有名士风范。”她转过眸,再看向杨毓,仿佛给她这样的评价,杨毓该感恩戴德的。
这个眼神,如此居高临下,杨毓虽有些不舒服,但碍于此女乃是王靖之嫡妹,并未说什么,只是方才的热情,减去了三分。
她知晓对面的女郎身份高贵,心底还是有些不满。她微微一笑,缓缓的道:“女郎谬赞了,里面备了些时令果酒,比不上王氏的精致,也还算入的了口,女郎若不嫌弃我这小门小院的,便请里面就坐吧。”虽然面上也保持着笑意,杨毓还是忍不住暗地里揶揄两句,屈尊降贵的给谁看。
王靖之报以一笑,对于杨毓的小性子,他早已习惯,反而觉得杨毓可爱。
王仙爱重看向杨毓,一双凤目微微一挑道:“杨氏女郎风雅无匹,仙爱佩服。”
杨毓垂眸而笑。
谢氏几位郎君刚见桓氏郎君,几人相视而笑,互相迎了上去。
几人寒暄几句,显得很是亲密。
谢元朗道:“七郎,闻听那位琴仙可是你阿妹?”
桓七郎略显病瘦的容颜微微扬起得意道:“自然。”
谢元朗笑着勾上桓七郎的肩头,低低的道:“我能否求娶于她?”
桓七郎凝眸看向他那双桃花眼,嗤笑一声道:“我的阿妹何等清傲。”他指着正与杨毓说话的王靖之道:“普天之下,唯王靖之能入她眼。”
:“竟是这样?”谢元朗眸中升起一丝惋惜,略有些惆怅道:“相见恨晚。”
谢元清不屑的一笑道:“哼,不过俗艳女郎,怎就受这般优待了?”
:“你!”桓七郎脸颊微红,气愤的刚想说话。
:“郎君站在杨氏庭院中,辱骂这庭院主人,不觉得有失风度?”一个清脆的娇俏的女声响起。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那女郎端庄的跪坐帷幕之中,微微仰着头,剪影消瘦又富灵气。
:“阿容。”桓七郎笑着叫道。
桓秋容微微以袖掩唇,悠悠的道:“郎君,阿容说的可对?”
谢元清眸光微冷,冷哼一声道:“哦?原来桓氏嫡女对此俗女也这般推崇?”
桓秋容一听这不屑的言语,面容又冷了一分,这还是自己当年见到的才华横溢,彬彬有礼的谢氏元清?
她摇摇头道:“并非推崇,而是倾慕。”她微微顿了顿,接着道:“那是我桓氏秋容的阿姐,于我有救命之恩,手帕之谊。”她的声音清脆,语气却慎重。
谢元清微微凝眸,不屑的一甩袖道:“不过一跛足。”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似呢喃一般。
他的语气很重,重到原本喧嚣的庭院陡然一冷。
杨毓耳闻这一句话,心间一冷,她转眸看向楞在原处的桓秋容,微微一笑。
她的笑声如山间泉水叮咚,如碎玉清灵,众人的目光自然而然的朝着笑声来源看去。
杨毓一身青蓝衣衫,晚风流动间,裙琚卦角翩飞,她容色明艳照人,却气质清傲。
她踏着优雅又翩飞,似舞步一般的步子走近谢元清,木屐咔哒咔哒的敲击着石板地,似乎一曲乐章一般,杨毓凝眸看着他,慢条斯理的道:“郎君恶语相向未婚之妻,阿毓本不欲多理,然,这事发生在我杨家,便容不得我这做主家的坐视不理。”杨毓这样说,便将意思条理明白,她虽然出身低微,但今日在场之人都是受邀前来客人。就算她出身低微,也有立场开口。
谢元清眉头微蹙,冷声道:“有话便讲。”他负手而立,脸上的不情愿显而易见。
杨毓鼻尖发出一声细微到不易察觉的冷哼,脸上笑意不改,缓缓的道:“阿容何处逊于士族之女,令郎君如此厌恶?”
谢元清本是一时口快,原本话一脱口就有些后悔,杨毓如此一问,他倒是不肯退让,只见他神气凌然道:“妇人之德,她有几样?”
杨毓眸光一转不转,道:“品德,言语,容仪,女红,只差一个。”她的话中肯,绝无偏私桓秋容。
桓秋容眸光略有些黯淡,沉声道:“阿容的确容仪有失。”
杨毓心尖一疼,复对谢元清道:“君子尚德,郎君又有几样?”
谢元清嗤笑一声道:“一样不少。”
:“哦?”杨毓的不屑毫不掩饰,接着道:“好德而不好色,也有么?”她眸光凌厉张杨,毫不客气。
杨毓的话说的即快又狠,全不给人一丝反应的机会。众人听到此处已然对杨毓的急智与修养纷纷侧目。
谢元清唇间讷讷,转眸看向帷幕中的剪影,双手拱起,长施一礼道:“元清本无恶意,女郎莫要挂怀。”
桓秋容展唇一笑,她声音清亮道:“拿开帷幕。”
☆、第一百八十章 欺辱上门
杨府的下仆赶紧上前,挑开帷幕。
桓秋容微微垂首,自帷幕中踏出来,她腰间一摆,胯间轻遥,踏着风雅婉约的“洛神步”走了出来,那双小鹿似的双眼,似有婉风流转。她对着谢元清扬唇而笑,垂首施礼间,显得雍容清贵又风流娇美。
施完这一礼,桓秋容无一丝迟疑,回到软榻上,端庄跪坐。
谢元清未想到,原先那娇俏的小姑娘,转眼间已长成这般曼妙窈窕,她行路之间风流韵动,犹如分花约柳,哪里有一丝跛足的模样,不禁愣在当场。
她这一行礼,士族大家的高贵大气让人侧目,这是接受了谢元清的道歉。
:“这步子,似非安步。”谢元朗笑着问。
桓秋容微微侧目,似是看向杨毓,道:“此步名曰“洛神步”,毓姐为我所创。”
:“洛神步?”谢元朗不禁摇头叹道:“行步犹如春柳濯濯,体迅飞凫,当得此名!”
一旁的众世家小姑见此步得此盛赞,又确是美妙,不禁纷纷暗自记下桓秋容行步的模样。
杨毓深吸一口气,转眸而笑道:“今夜皓月当空,清风舒朗,若不饮酒,岂不白白弗了良辰美景?”说着,身侧的静墨递上玉樽,杨毓举杯以对。
众人欢笑举杯,同杨毓一起把酒。
:“骠骑大将军裴良到!”
一声下仆的高呼,众人目光转向门外。
裴良一身玄色衣袍,若非脸上多出一道伤痕,真是鬼斧神工的英俊威武。他双眸似星辰明亮,笑着对众人拱手施礼。
杨毓眸光看向身侧的诸人,只觉得那些人看向裴良的目光有些奇怪的轻慢。她未及多思,俯身还礼。
裴良却似乎习惯这样的目光,神色并无所不适的落了座。
酒过三巡,众人提议游戏助兴。
桓秋容笑道:“拙琴一曲,望诸君欢喜。”
下仆送上七弦琴,桓秋容指尖抚琴,一曲清丽之音,顿时荡漾在杨氏庭院之中。
谢元清低低的道:“二弟,未想到,这桓氏女郎教养的如此精心。”
谢元朗笑道:“确是好琴技。”
王仙爱惊异道:“大兄,阿容何时这般擅琴?”
王靖之慢条斯理的道:“自识得阿毓起。”的确,杨毓与桓秋容一路南来,杨毓经常与她抚琴,她的琴自然的沾染上杨毓的清音,得到突破实属自然。
王仙爱一如王靖之一般的清高自持,掩着唇轻轻一笑,缓缓的道:“难为兄长,在低等士族中,如何寻到这么一位出尘的。”话虽然是夸人的,但是语气中的不屑还是显而易见。
一曲结束,桓秋容缓缓起身,对众人行礼。
毫无意外的博得众彩。
正在此时,谢元清扬声道:“早就听闻杨氏女郎有琴仙之名,不知今日是否有幸鉴赏?”
杨毓眸光微微一顿,缓缓的垂下头,眸中全是厌烦,转瞬之间,杨毓抬眸笑道:“自然。”
静墨将杨毓常用的琴送上来,下仆燃好熏香。
杨毓微微闭目一瞬,一双莹白略显丰腴的小手抚上琴弦。
整个庭院唯有微风拂过竹影的沙沙声,众人翘首以待。
突然,杨毓张开双眸,微微摇头,眸光有些惋惜,有些无奈。
她抱起美琴,递回给静墨道:“收起来吧。”
:“女郎何意?”谢元清不明所以的道。
杨毓转眸看向谢元清,一双朱唇轻轻开启,淡然的道:“方才兴致所致,琴来,却又兴致索然。我怎能用无心之曲,浊了这满室清华?”说着,杨毓眸光一挑,似在说,你说是吗?
她的言语太过风雅,行过太过洒脱,直教满室士人公卿一怔。
一谢氏郎君赞道:“如此风雅之女,怎能生在尘世?”
:“咦?”王仙爱低低的笑了一声道:“真是未想到。”
樊明低低的一笑,对身侧的王仙爱道:“阿毓曾言五不弹,是以疾风甚雨不弹,尘世不弹,对俗子不弹,对商贾不弹,鼓动喧嚷不弹。饶是当日兵临城下,九江王以命相要,她也未奏一曲,何况是对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谢氏郎君?”樊明眸光大快,对谢元清的不齿毫不掩饰。
:“竟是这样。”王仙爱低低一笑。
杨毓微微一笑,垂下双眸。
今日有桓秋容一曲在前,她不会争了她的光彩,此为一。对谢元清不满,不愿对他奏,此为二。
谢元清冷然一笑,缓缓的道:“难不成这琴仙之名实为浪得虚名?”他扬扬手。
众人不甚奇怪,不知是谁第一个看向门外,众人自然的一同看去。
只见一女郎,她身着天青色褙子,内衬雪白的三梭罗裙,乌鬓如云,端正的插着两支点翠簪子。步履窈窕中带着疏懒,身形修长曼妙,窄肩细腰,身如剪影,洒脱间夹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雪肤欺霜赛雪,明眸皓齿。这女郎媚眼轻轻一扫,冲着王靖之恬淡一笑,柔美的让人不禁惊叹。
杨毓微微一怔,这人,她见过。便是南来路上遇到的谢氏女郎。
在座金陵城的士族更是熟悉,那是谢氏才女,谢南笙。
杨毓不禁暗自翻了个白眼,今日是怎么了,一个一个当她是泥捏的吗?这女郎分明是早已做好准备亮相的,杨毓将目光转向谢元清,只见他一脸的得意洋洋,乐见其成的模样。
杨毓再看向王靖之,却发现王靖之疏朗的斜倚着软榻,一脸清高自持的模样,仿佛周身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
这还得了?
杨毓恨不得拍案而起,这是追到家里来欺负人了!
那女郎自进门起,目光便在王靖之与自己身上晃荡,这是生怕人不知她是来示威的么!
她强压着怒火,脸上浮现起若有若无的笑容。
那女郎踏着雅步走到中间,晚风浮动裙琚,更显倾城绝世。
她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雅与贵,那是门阀世家代代相传的底蕴。
谢氏女郎扫视一周众人,眸光深深的看了王靖之一眼。
谢元清得意的看着众人瞧着自家阿妹的眼神,扬声道:“南笙,快奏琴一曲,让北地来的垮子听听何为方外之音。”
☆、第一百八十一章 他的妇人
南北相融于江南,北方士族视江南为“蛮夷之地”,视南人为亡国之余,(即孙吴的残渣余孽)。
南方士族则将北方士族视为入侵者,痛恨他们侵犯自己的利益与土地。
是以南方士族纷纷私下里戏谑北方人为北垮或奤子,是一种浓浓的歧视。而北方士人也看不惯南方士人,以南蛮或蛮子相称。
然而,这是私下里的称呼,谢元清,言语如此无状,众目睽睽之下对北方士人如此轻视。
杨毓不禁替他暗自扶额,这种气量能当得起谢氏门楣?她眸光看向谢元朗,只见谢元朗无动于衷的抿了一口酒,一双桃花眼笑的开怀。
杨毓不禁微微蹙眉,宽袖中的双手攥的更紧。
被称南笙的谢氏女郎大方的对众人俯身行礼,笑着道:“大兄,南笙晚到还未向主人赔礼。”
谢元清扬头不屑,口中称赞道:“还是南笙行止有度。”
这试探来的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杨毓略微勾唇而笑。
谢南笙盈盈一礼对杨毓笑道:“南笙今日去东山道观解惑,归来晚矣,望杨氏女郎莫要介怀。”
杨毓抿唇而笑,起身回礼道:“女郎多礼了,我不过奤子一低微女郎,怎能受此大礼!”
谢南笙未想到,杨毓竟这般不留情面,直接挑出谢元清的错处,却转眸笑道:“大兄心直口快,小女代大兄向诸位赔礼。”
杨毓微微点头,似懵懂的道:“原还以为谢氏郎君是一时失言,却未想到原来是心直口快啊。”她的尾音拉的老长老长,意有所指。
这时,来自北方的士人纷纷怒目看向谢元清。
谢元清一时之间讷讷,未想到杨毓轻飘飘的一句话,竟引起众怒,他眸光复杂的看向杨毓。
谢南笙却端庄大方的又施一礼,款款的道:“今日南笙来迟,愿以一曲,聊表歉意。”
说着,下仆将谢南笙的七弦琴摆上琴案。
话说到此处,杨毓淡笑着看着她。
皓腕轻抬,只见那双盈盈素手抚上琴弦,轻勾慢捻之间,婉约柔美之音荡漾开来。杨毓笑的淡然,微微阖上双眸。
她不经意的素手叠指,随着谢南笙的曲子,轻轻的敲击着榻几。
谢南音双目灼灼看着王靖之,似有千言万语,琴声不知不觉带了一些哀怨的闺情。
杨毓唇上勾着笑,闻听这倾诉衷肠的曲子,手指敲击榻几的声音也重了几分,而节奏却快了两拍,原本相互应和的节奏,被杨毓打乱。
谢南笙眼中闪过惊慌,手指挑弦的节奏也快了一分,而正在此时,杨毓的敲击,却慢了下来。
好好的一曲,凌乱纷杂,叫人不禁蹙眉。
谢南笙只觉得如坠冰窟,坐如针毡,面色苍白的瞟向王靖之,却发现那人根本看也未看自己一眼,曲意境已破,唯有草草结尾。
一曲结束,众人面面相觑,也不知是谁第一个拍手称赞,众人也就应和着,随口赞了几句。
:“谢氏女郎不愧出身高贵,这一首琴奏的高绝!”一庾氏郎君起身赞叹。
王靖之略微挑眉,看向杨毓,目光带着柔情。
杨毓轻轻哼了一声,娇蛮中带着一丝酸意。
谢南音恍若未闻似的看向王靖之,柔情似淮水烟波,眸中略带幽怨道:“郎君,南笙这一曲奏的可中听。”晚风拂过盛夏,那女郎满含爱意,面色微微泛红,容色若仙,柔情绰态。她出身高门贵族,此刻却这般卑微的瞧着王靖之。
王靖之斜倚靠在舒适的软榻上,骨节均匀的手指捏着白玉酒樽,他那眼角含着一丝风神,那鼻畔携着一分清冷,那唇角勾着一点薄情,便叫人堪堪的耀眼灼人。
高挺的鼻梁下一双薄唇边,勾着一抹狷狂的、任性的浅笑。虽着普通的素袍,却令人觉得超凡脱俗,清高志远,仿若坠入凡尘的谪仙。
他轻声,缓缓的道:“俗。”声音如玉打冰凿,全无人间烟火之气。
众人不可置信的看向王靖之,那谢南笙可是谢氏嫡女啊!就真的半点颜面也不留吗?
坐在前排的阿桐低低的一笑,轻声对孔夫人道:“谢氏女郎今日可真是自取其辱。”
孔夫人笑而不语。
一个“俗”字,将谢南笙打入地狱一般,她不信的看着王靖之,隐忍着泪,双拳紧握道:“敢问俗在何处?”
王靖之把玩着酒樽,眼睛始终看着手中晶莹剔透的酒盏,漫不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