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疏朗,语调绵长道:“杨氏阿毓,见过邛城城主大人。”
曲城主眸光定定的看着下方站着的女郎,分明容貌如此俗艳,气质却出挑的惊人。张扬而不张狂,艳丽而不落俗,清傲而不自负,好一个风采飞扬的女郎。
曲城主心中赞了一句,笑着对王靖之道:“早听闻王靖之有了位生死相许的琴仙卿卿,今日得见,才知何谓天造地设。”
竟都传到这里了?杨毓不禁看向王靖之。
王靖之伸出右手,笑容和暖的道:“卿卿,坐我身侧。”
这大庭广众的,王靖之都不要避讳一下吗!
杨毓清艳的小脸,笑容更加艳丽张扬,她踏着风雅翩翩的步子,扭着纤腰来到王靖之身侧,毫不迟疑的坐了下来。
饶是感受到身侧的小姑们朝她射来狠毒的眼神,饶是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一直如影随形着,她的笑容却越发耀眼。
王靖之在宽袖的掩盖下,右手抚上杨毓丰腴莹白的小手,在她手背捏了一捏。
杨毓抬眸看向他,一双灿如星辰的眸子,生生撞进她心中。
王凝之坐在王靖之对面,那双眼微微眯了一眯,捏着玉杯的手指不禁狠了几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简单的宴会结束了。
杨毓身着素缎常服,宽大的衣袖垂到软榻上,因刚沐浴过,如墨发丝披散在背后。身子坐在软榻上,上身伏在榻几上,眸光一瞬不瞬的盯着榻几上的烛火。
“叩叩”
房门叩响。
隔着木质房门,那人的身影投射在木门之上。
杨毓气恼的没有回应。
“叩叩”。
又是两声不轻不重,不急不缓的叩门声。
杨毓刚想起身应门,房门却被人直接推开。
杨毓身子半起不起的停在半空中,突见那人自顾自的进了门。她面色微醺,复又坐回了软榻上,背对着王靖之道:“拜郎君所赐,我是你王靖之的卿卿这件事,已然传遍天下尔!”
王靖之脚下的步履没有一丝停留,转身关上门,“叩”的一声,房门被他自里面锁上。
杨毓一听房门反锁的声音,条件反射似的回身。
:“你!”她面色更加泛红,口中的话,一见到那人的容止,便又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王靖之扬唇而笑,露出束贝含犀的牙齿,那双深邃的双眸,熠熠生辉,那清高自持的气质中,却被杨毓看出一丝邪意来。
王靖之缓缓踱步到杨毓身侧,坐了下来,动作温柔轻缓,而又自然的搂过杨毓的身子,将那温软生香的身子抱在怀里,王靖之笑的更加得意,慢条斯理的道:“卿卿不满么?”
杨毓窝在他怀中,心似在云端,那股远山般的气息笼罩着她,让她感觉如梦似幻。不满的抿抿唇,低低的道:“哪有人将未出嫁的小姑安排在郎君的院子中,那曲城主当我俩已然。。。”她说不出口,意思却那么的显而易见。
她悄悄的翻了个白眼,低低的道:“这也太会做人了。”
王靖之宠溺的抚着杨毓的发丝,低声道:“是我要你住这的。”
:“甚?”杨毓脱出王靖之的怀抱,眸光一顿。
王靖之唇角的笑意荡漾开来,肆意不羁。
杨毓偏偏头道:“我已是郎君囊中之物?”
王靖之粲然一笑:“然。”
杨毓勾勾唇角,露出一个魅惑的笑容,她的眸光顾盼生辉,叫人不禁失神。
王靖之突见这一笑,也是一怔,接着,他伸出右手,抚上杨毓的侧颜,爱怜的道:“这院子只有你我二人,内室房门紧锁,你这般引诱于我,就笃定我不会无法自持?”
杨毓笑着道:“王靖之清高自持,会无法自持?”
王靖之的手摩擦着杨毓的脸颊,笑着道:“会。”
他的眼神那么笃定,语气那么肯定,杨毓身体微微颤栗。
她的笑容凝滞,缓缓的收回蛊惑人心的笑容。
王靖之猛然一拉,将杨毓复又环在怀中,声音低沉略带嘶哑的道:“卿卿仿佛忘了。”他的手指点在杨毓一双微微颤抖的红唇上,道:“我这郎君的唇,你吻过。”他微微顿了顿,接着道:“我这郎君的发,你抚过。我这郎君的胸口,你靠过。”他微笑着顿了一顿,接着道:“傻孩子。”
叹息,划过耳畔。
杨毓微微回身,抬眸看向王靖之,缓缓的道:“郎君的唇,郎君的发,郎君的胸口,阿毓都碰过。可是,阿毓却整颗心,整条命也给了郎君。”烛火下的杨毓眸光清亮,红唇微启着,肤色细滑柔美似腻,眉心那一点朱砂痣更添风情。
王靖之听着杨毓这句剖白的蜜语,心尖儿一颤,浓浓的心疼与爱意涌上心头,他的发丝披散在肩头,王靖之微微垂下头,轻轻的在杨毓唇上一啄。
:“阿毓,是我的。”
杨毓复又张开双眸,看向头顶这淡雅如月的郎君,低低的道:“靖郎,是我的。”
王靖之紧紧的拥着杨毓,在她耳边道:“此生此世我已不欲二妇伴于身侧,唯卿足矣。”
:“是。”
杨毓垂下眸,倚靠在他带着远山味道的怀里。
窗外的月光皎洁,笼罩着房檐屋脊。
王凝之自榻边取出一个漆黑长条的木匣。
木匣打开,里面放着一根古朴的木杖,木杖似乎被用过许久许久,弯曲沟壑的杖身上,被手掌摩擦的乌黑发亮,光滑不溜。
他拿起木杖,打开盒子下层,是一张漆黑的鬼脸面具,面具上绘着咒语似的花纹,并带着一周的斑白假发。
王凝之手持木杖,将鬼面具戴在脸上。
走出房门,满月之夜,一青年郎君,身穿着巫衣,手持巫杖起乩。
他高举着巫杖,口中念叨:“俗世王氏凝之,请天师驾临。杨氏阿毓红颜祸水,请天师替天行道,斩杀妖妇!”面具下那张清贵雍容的容颜庄严而郑重。
左手化作半圆,归回体前,持杖右手前挥后舞,脚下踏着诡异神秘的步伐,对月起舞许有一个时辰,王凝之猛然一指当空之月。
口中长舒一口气,收回双手,复又对月拜了拜,他唇角的笑意浓浓,一双似笑非笑的眼满意的闭目。
斗转星移,天光大亮。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天兵降临
一早醒来,杨毓身侧还弥留着那股熟悉的淡如远山的气味,一件素袍盖在肩头,人,却踪迹难寻。
杨毓伸伸腰背,起了身。
门外,祺砚与静墨早已等候多时,梳洗过后独自在院中用过朝食,却依旧不见那人。
独坐院中小亭,手持一本古旧的书简,慵懒的看着闲书野史打发时间。
午后时分,王靖之携着一身淡远回到小院中,身侧跟着曲城主及数名士人与士族郎君。
:“郎君。”杨毓微笑着微微福身行礼。
王靖之微笑颔首,转眸对众人道:“我的卿卿一时半刻也离不得我,若我再不回来,怕就有人要去替她请巫与医了。”
一句调笑,将杨毓说成了望夫石。
杨毓想要反驳,却觉得,貌似那人说的是事实,她反而笑着道:“正是如此,阿毓正觉得浑身不适,想遣人去请医者。”
杨毓一身的洒脱自然,艳丽绝伦的脸上没有一丝不适。只是,她那微微抬高的下巴,却让人看出这女郎的清傲,众人不禁一笑。
曲城主踌躇一瞬,朗声道:“靖之,此时非同小可,不可戏谑。”
一听城主这话,杨毓才发现,这些人面色皆是沉重,连桓七郎这一向没个正行的也是神情肃穆。只顾着看他,竟连这也没看出来。
杨毓福身道:“诸君请自便,阿毓去为诸君准备些茶点。”
杨毓借机想要躲开众人谈事。
王靖之笑着道“茶点自有下仆准备,你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去凑甚热闹。”说着他伸出手道:“伴我身侧便好。”
在众人的注目下,杨毓踏着潇洒的步履风雅翩翩的走到王靖之身侧。
下仆在院子中铺上素缎软榻,众人纷纷落座。
曲城主眸光瞥了杨毓一眼,淡淡的道:“靖之真是多情。”
这是在说王靖之昏聩,谈正事也要女郎相伴。
王靖之眸光微微凌然,眼射寒星,周身的气度徒然淡远,冰寒。
曲城主自知失言,王靖之礼贤下士,为人随和,却不是他这等身份能谈论的,他面色微微凝滞。
王靖之淡漠的道:“城主若无事尽可返回。”
这一句话,让在场的士人皆是一愣。
杨毓微微颔首,清艳的容颜并无一丝为难,反而朗朗。
城主一听王靖之这浓浓不悦的语气,自知触了逆鳞,心下顿时惴惴。无论如何,王靖之是他最后的希望。
曲城主微微深锁眉头,缓缓的讲述道:“月前,江上正刮东风,顺流而来五张扁舟。庶民不明所以,将小舟捞上岸来,舟上放着许多金银之物,庶民们争抢的头破血流,哄抢一空。自那日起,城中开始发生伤寒之症。伤寒来的急,不容人反应便传到军中,起先死了两三个庶民,我便立刻派人去查。这一查,方才知晓,那金银器物乃是上游百里处,鲜卑人慕容瞿刻意投掷的携带风寒瘟疫之物。”城主说到此处,已然目露凶光,他神色带着伤道:“伤寒肆虐军中,死了一百多人。”
一青年士子问道:“何以我等入城却不见邛城丝毫染病景象?”
城主看向士子,低头道:“一发现此症,我便派了医者医治,庶民虽死了不少也有二百多人,因隔离及时,却并未再扩张。诸君入城之时想来也见到了,许多庶民放心不下,还是要逃离邛城。”
桓七郎问道:“城主既然已然控制住疫情,又寻我等做甚?”
城主紧咬银牙,杨毓分明听见城主霍霍磨牙的声音。
曲城主接着道:“三日前,慕容瞿派人送信来,信上说半月后来取邛城。”
杨毓微微点点头道:“怪不得守门侍卫如此严格查验来往庶民,原是怕鲜卑人再派人来做乱。”
曲城主自鼻尖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踌躇的道:“事到如今,除了加强守备迎战,我无计可施。”
王靖之唇角微扬道:“慕容瞿在上游百里处,却能不费一兵一卒,杀害城中百姓士兵,消减士气,狠毒,却也聪明。”他缓缓的道:“既然知晓敌人在何处,打过去就是,何须踌躇?”
曲城主道:“邛城兵少,唯五千守卫,布防尚且困难,谈何出击?”
王靖之嗤之以鼻,不屑的道:“你做不到,不代表我做不到。”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的道:“一百人足矣。”
:“一百?”曲城主大惊失色。
王靖之转眸看向他:“城主舍不得?”
曲城主连连摇头,惊喜的道:“怎敢,怎敢。别说一百,便是一千也给!”
王靖之扬唇而笑,看向身侧的杨毓道:“郎君是否俊美多智让卿神迷不已?”
杨毓扬起张扬艳丽的笑容道:“迷君入骨。”
王靖之开怀的扬唇而笑。他转眸看向身侧的杨固尘道:“固尘,去着人做孔明灯七百四十三盏。”
杨固尘点头道:“是。”
三日后,一骑轻兵乘着夜色自出了城门。
当夜,鲜卑人露宿的野营上空,不知自何处飞来数百盏孔明灯,将营地照的灯火通明。一青年郎君,身着素袍,一身清尘之意,他毫不犹疑的弯弓设下一盏灯。
只见灯上紧紧写着一个字:“先。”
身侧的鲜卑将领见此情景,亦是弯弓射灯,灯上又是一字:“明。”
慕容瞿一身素袍,虽容貌较晋人更加野性,却丝毫不减他的清尘之风,他看着满天的孔明灯,眼见着灯火燃完,有些灯已有了坠落之意,轻声道:“都给我射下来。”
放完灯的一百士兵转身看向杨固尘,等待下一步指示,杨固尘只是看着那灯飘远的方向,微笑的自言自语道:“今夜果然东风。”说完,他转身往城内走。
一百名士兵面面相觑,头领的士兵摘下脸上的面罩,摸不清头脑,他讷讷的看着手中的面罩,转身对众人道:“回营!”
众士兵不明所以。
领头的士兵道:“还不快走,遵杨是郎君的嘱咐,回去将这身衣衫全都烧了。”
:“是!”一百士兵本以为要乘夜出城来个奇袭,却只是一人放了几盏灯,便回去,再想想,不必打仗,有何不好?
七百多盏灯被鲜卑士兵纷纷射下来,兵营中忙成一团,慕容瞿站在高台上指挥道:“明字放在前头。”
☆、第一百四十八章 九死一生
慕容瞿对照着野营地中,排列的孔明灯,口中低低的念道:“臣亮言: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他双眼急速的扫视着排列好的孔明灯,慕容瞿大怒道:“出师表?”他暴喝一声道:“耍我?”
接着,他突然冷汗殷殷,这世上会有人无聊到做几百盏灯写上出师表,放灯玩?
他看着忙碌着,收拾孔明灯的兵士,转头对身后的家臣道:“快去请医者!”
家臣见主人面色不对,赶紧跑了下去。
邛城中,城主设宴款待,一些敬佩之言虽是发自肺腑,听得多了,也让人有些生厌了。
众人喝的酩酊大醉,纷纷回到住处。
杨毓回到内室之中,洗漱过后,躺在软榻上,却心中没理由的慌乱着,无法安眠。
窗外月色被乌云遮蔽,狂风吹打着树枝,发出呼呼的声音。偶有砂石被吹的打在房门窗棂上,杨毓本就心间烦忧,夜风又这般狂舞,她翻了个身,却觉得更加心焦。
索性起身,披上一件外裳,不自觉的走出了房门。
大风吹在脸上,间夹着砂石一同打在脸上,杨毓不禁用手挡了挡。鼻间一股潮湿的雨水味萦绕其间。
:“要下雨了?”她口中低低的道了一声。
再看向满天遮天蔽月的乌云,她踏着高齿木屐,缓缓的在长廊下踱步。咔哒、咔哒的木屐击打面,声音孤寂悠长。
院子东侧厢房的烛火未灭,昏暗的烛火,将那人的身影投射到木质长窗上。
只见里面的人忽然站起身来,他的身影摇晃了一下,手臂扶住身侧的窗框,稳住了身形。下一刻,他的步履微乱,跑向门边,夺门而出。
杨毓远远的站在长廊下,看着这不寻常的一幕,心间那股焦火燃的更甚:“郎君?”
王靖之一袭素白衣袍,正走到院子中间,听见这一句轻唤,回头看向杨毓。
那双披风抹月的眸子,竟带着隐隐的焦急。
杨毓眉间一蹙,快步走向王靖之,顾不得行礼,开口问道:“郎君怎地了?”
王靖之眸中带着些慌乱与自责,微微开阖双唇,他的唇色面色煞白着,嘴唇微微颤抖了一瞬,低低的道:“邛城危矣。”
“吓?”杨毓口中倒吸了一口凉气,小手抚上王靖之的衣袖道:“郎君借今夜东风送去鲜卑军营的孔明灯可是携带伤寒?”
王靖之峨峨如玉山般的身姿不禁晃了晃,面色更加苍白几分,缓缓的点头。
杨毓眸光闪烁一分,低低的思索一瞬,接着道:“若按照郎君所想现下整个鲜卑军营大抵都染上了伤寒,若是支仁义之师,主帅会马上请医者诊治,控制将士疫情。”她转眸看向王靖之,眸光中隐隐带着惊惧道:“若是按照鲜卑人的风范。”她口中的话语停住。
王靖之的身子如玉山即将崩塌,眸光闪烁着道:“若是以鲜卑人的行事风范,会乘夜而来,不计一切攻打邛城。”
杨毓扶住王靖之,声音轻缓柔和的道:“郎君是众人的脊梁,郎君不能倒。”
王靖之喉头微微耸动,原本望着远处的眼眸,复又看向身侧的杨毓。饶是心焦似火,语气却依旧轻缓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