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幅浪荡不羁的模样,长相也甚是匹配,他眉梢细长,双眼狭长,双目微眯着,鼻梁高挺,嘴唇挂着疑惑的弧度,似笑非笑的扫视过众人,接着,他踏下马车,冲王靖之的马车微微俯身行礼,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道:“王君。”
下仆在外将马车上的帘幕掀开,王靖之微微偏头侧目,看向那中年士人,那倾世脱尘的面容显得逾发清朝俊逸。王靖之挑挑眉,唇角轻扬,显得有些狷狂,声音清冷道:“城主好眼力。”接着他微微颔首,唇角亦是浅笑着,神色朗朗的道:“王靖之携聊城众士族,途径并州,望城主不吝宝地。”
城主一听这话,抿下嘴唇,接着道:“诸君自可在我府上整顿几日。”他伸出广袖,做出请的姿势。
王靖之拱手道:“多谢。”话音一落,王靖之神态自若的坐回马车中。
外面人声喧哗,重又归于热闹。
只听一年轻小姑道:“那边是琅琊王靖之?真真神仙人物。”
另一个小姑神往的道:“今生见了这样的郎君,还能再看上谁?”
刚说话的小姑笑道:“别说给王靖之作妾,便是做个伺候的婢女,只要能远远的看看他,也愿意啊!”
马车中的并州城主听闻此言,不禁勾起一抹微笑。
复又行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到达了并州城主府。
城主府建的恢弘高大、富丽堂皇,看起来竟有聊城城主府两倍大,众人先是一愣,接着不约而同的想到,聊城富饶,那城主府已是奢靡。小小并州边陲小城,相比聊城却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富有,这不得不让人质疑。
下仆将杨毓自马车中抬了出来,城主便只是眼神扫过,对下仆挥挥手,不消一会,便有人将辇抬了过来,下仆将杨毓安然的放在辇上,城主府的下仆抬起辇,便走在前头。
城主站在原处,又与下仆安排着众人的住宿。王靖之早已与葛仙公和明公跟在抬着杨毓的辇后面。
城主有些狐疑,眼神跟着那几人飘去。
葛仙公碰碰身边的王靖之,轻声道:“那人不简单,且有所图。”
王靖之微微颔首,那双清凉的灿如星辰的眼睛看向辇上的杨毓,声音似玉打冰凿一般的高远:“仙公不必忧心,且快看看她。”
葛仙公嗤笑一声,没再说话。
下仆将杨毓安排在一个独立的院子中,内有四五间厢房,满院种着花木,沁香扑鼻。
杨毓气若游丝躺在软塌上,葛仙公凝着眸看着杨毓的脸,缓缓的道:“你可知她生的何症?”
王靖之看向葛仙公,目光有些深意,缓缓道:“不是时疫?”
:“时疫?”葛仙公连连摇头,指着杨毓道:“若真真是时疫,她会短短十几日瘦成这般鬼模样?”
王靖之显然有些诧异,定定的看向葛仙公。
葛仙公一佛衣袖,冷声道:“这小姑中了蛊毒,蛊虫在她体内吸食精血,待精血吸尽,蛊死人亡。蛊在苗地俗称“草鬼”,相传它寄附于女子身上,危害他人。那些所谓有蛊的女子,被称为“草鬼婆”。中蛊毒之人会咳嗽、咯血、昏迷、面色青黑而形体急剧消瘦。”
王靖之蹙着眉,看向杨毓,心中慌乱,他略微思索一刻,缓缓地声音清冷道:“若我想的不错,应是我给她招来的灾祸。”
葛仙公见王靖之少有的伤神,有些窝心,脸上却不禁笑了起来:“你这小子,平日恁地狷狂,此刻却为一女郎神伤。”说着他摇摇头道:“罢了罢了,你无须再懊恼,我这便帮她除蛊。”
王靖之一袭素袍,傲然立于一旁,眉头深锁着。
葛仙公对一旁的明公道:“帮我备一斤新鲜蛇肉,一碗公鸡血,再有川乌,马钱子,天仙子,红粉,闹羊花,草乌,斑蝥各一钱。”
明公越听越惊,听到最后,已然目瞪口呆,他伸出手指着杨毓道:“你与这小姑有深仇大恨?”
葛仙公皱眉,一佛衣袖道:“说甚昏话!”
明公急道:“你方才所说,各个皆是大毒,难道你不是要毒死这小姑?”
葛仙公叹口气,撇撇嘴,没好气道:“你才看了几日医书,便质疑我的医术了?”明公依旧不解着。
葛仙公方才解释道:“蛊虫并非是一只,而是布满全身。若非下蛊之人将蛊引出体外,便需用蛇肉与鸡血两种至腥之物,制成肉糜喂那小姑吃下,将蛊引至腹中。再用七种大毒将蛊融于腹,才能将它消磨殆尽。此乃以毒攻毒!”
明公听得连连摇头,脸色白了白,道:“此法太也凶险啊!”
葛仙公瞥向一边的王靖之,低声道:“如若不然,这小姑只能等死了。”
王靖之听闻明公口中说出死字,眉头又是深了一分,他薄唇微启道:“劳烦明公去准备吧。”
明公微微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
王靖之抬眼看向明公道:“明公现莫让他人知晓此事。”
明公怔了一怔,也没多问,便出门去。
王靖之坐在软塌前,一瞬不瞬的看着形神枯槁的杨毓,他伸出修长的手,抚上杨毓那青筋暴露的小手。那双原本丰腴白嫩的小手,竟变成这般模样,他恨恨的将另一手握成拳,挥拳杵地,地面发出“咚”的一声,王靖之缓缓的将手收回,只见那只骨节均匀的素手满是鲜血。
葛仙公看着恼恨的王靖之,轻轻摇头道:“你恼甚!”说着,葛仙公没好气的自药箱中取出一白瓶,一把扯过王靖之的手,自顾自的将药粉撒在手面上。
王靖之那双清亮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杨毓,声音较之往日显得更加清冷几分:“是否我王靖之往日太过宽宏超脱,这些人才敢这般?”
葛仙公瞥向一身清冷,似披霜裹月的王靖之却轻笑一声道:“谁若认为你宽宏超脱,真真是瞎眼。全金陵最睚眦必报,就数你王靖之。”
☆、第一百一十章 知他甚深
王靖之转过头,看向正悠闲临窗品茶的葛仙公,双眼如雷电炯炯,扬起唇角,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葛仙公知我甚深。”
葛仙公看着王靖之那个熟悉的笑容,不禁抿抿唇道:“我又非小姑,你朝着我这般笑作甚。”心中却想起那时王靖之才四五岁。因他在大庭广众下宣扬自己惧内,葛仙公便将三日一次的药汤改成每日一次。王靖之想出无数的法子捉弄自己,他越是捉弄自己,自己便给他更苦的药,如此反复,二人的感情却越来越好。虽每每见面皆是剑拔弩张,却感情逾发笃厚。葛仙公抿着唇,转过脸。
不过一会功夫,明公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进门。
:“可找齐了,葛兄看看。”
葛仙公打开包袱,将里面的东西扫视一圈:“好。”
王靖之微微侧目,见明公返回,一掀衣角,起身而立。对着明公拱手行礼道:“有劳。”
明公嗤笑一声,轻悠悠道:“无事,都怨我打赌输给他,说好任他差遣一年,自当无怨无悔。”说着朝着葛仙公努努嘴。
葛仙公听明公提及此事,不由得面色有些得意,手中却未停,打理着草药。
王靖之看着明公慢条斯理的样子,有些着急。却也知晓,葛仙公虽脾性怪些,但为人进退有度,遂未开口催促。
明公立在一旁,这才打量起杨毓的样貌,她脸上的伤疤,让明公着实吓了一跳。接着,他看着杨毓的轮廓,迟疑的抬起头。
:“葛兄。”
葛仙公随口“恩”了一句。
明公转身来到葛仙公身边,拉着他的衣袖道:“你看看那女郎!”
葛仙公转眸,随意的扫了杨毓一眼道:“怎地了?”
明公又拉拉他的衣袖,急道:“你看看她的脸!”
明公微微皱眉,却随着明公到榻边,眼神由漫不经心,变得有些迟疑,到后来大惊失色,他双目圆睁道:“这分明是那日在云山瀑布见到的女郎?”
:“是!”明公重重的点了点头道:“正是!”
葛仙公又看着双目紧闭的杨毓几眼,惋惜的叹道:“你不是到繁华富贵窟,浊浊尘世地去了?怎地毁了容,又几乎丧命,弄得这般凄惨?”
却没有等来杨毓的一声回复,葛仙公低着头,沉吟着。
王靖之牵起唇角道:“二位识得阿毓?”
葛仙公低着头,看着杨毓,没有说话。明公看了葛仙公一眼,笑道:“月前我二人途经云山瀑布,忽见一女郎,一小儿。那女郎衣袂翩翩,端丽于深潭边,手持钓竿。口中吟唱着山有扶苏,女郎声音似碎玉,似清泉,眉眼艳丽多姿,风雅如仙。当下我葛兄还曾与那女郎言语,却未想到再次相逢,这女郎竟变成这般模样。”明公说完,哀婉叹息的摇摇头。
葛仙公皱着眉转过身来,他长叹一口气道:“我与她有缘,这人我是非救不可了。”说着他看向王靖之,又对明公道:“这治法要改改。”
明公眉间一蹙,眼神不自觉的飘向王靖之,王靖之眉眼一沉,低低的笑了笑。
就这一声笑音,听起来那么风轻云淡,却让明公心里一沉,他询问的看向葛仙公。葛仙公一见却径自走到榻几边,边盘算着、斟酌着,边下笔写着,约莫一刻钟后。
葛仙公将写着字的素锦交给明公,转头道:“方才的法子的确能救你的卿卿,我忽然记起有个更稳妥的法子,你不满么?”
王靖之勾起薄唇,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那双清亮的双眼弯弯,目光深邃似不见底,笑着道:“自然满意。”
葛仙公一见王靖之那个笑容,气恼的转过头不再看他。
明公接过葛仙公递过来的素锦,飞快的打开药箱,自顾自的配药,脸上再无一丝调笑,不过一会,他将药材包在一起,大步走来,递给葛仙公。
葛仙公扫视一眼,将药材放在鼻尖嗅了一嗅,又递回给明公道:“用十碗水煎至三碗水,将药渣研磨成粉,搓成丸备用。药汤取来每隔三个时辰送服一碗,药丸每隔半个时辰送服一粒,喝完第三碗药便成了。”
葛仙公说完,将目光转向杨毓,他一挥手道:“怎能让如花美眷,以此面目面对世人。”说着,他径自走向药箱边,自里面鼓捣了一阵子,又拿出一个五彩琉璃瓶,走到杨毓榻前。
明公低低一笑,冲着王靖之使了个眼色。
王靖之了然的点点头,明公怀抱着药材,出门去。
葛仙公嘴利如刃,却心软,本想待杨毓保住性命再使个法子让他给杨毓医治烧伤,现下看来都省下了。
葛仙公坐在软榻边,一手扶着杨毓的下巴,一边细细的观察,他脸上缓缓的溢开笑容,转头对王靖之道:“之前是何人医治?”
王靖之道:“一普通医者。”
葛仙公点头笑道:“腐肉去的干净,否则就麻烦了。”说完,他又低下头,打开手中的瓶盖,顿时一股奇异的香气溢了满室。
葛仙公将鼻尖凑到瓶口,又细细的嗅了嗅,志得意满的笑道:“我的医术真真高超。”说着他将瓶子中的药水倒在掌心,而后,轻柔的在杨毓右脸扶着。
见葛仙公那小心翼翼的模样,王靖之垂下眸子,走出门外。一下仆迎上前来,半跪着道:“郎君。”
王靖之微微点头道:“唤樊公来,其余人一律不许进这院子。”
:“是。”下仆领命而去。
王靖之再次踏进室内,却见葛仙公依旧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似乎手臂有些酸痛,却一动未动。
王靖之行至榻边,轻声道:“仙公疲矣,靖之来做吧。”
葛仙公手掌一动未动,道:“这是我采集四季无根水,四季百花粉,四方情人泪,四方百果汁提炼整整一年才得这一小瓶,可不能浪费。”
王靖之唇角荡漾起一抹微笑,这种话自葛仙公口中说出来,别人或许会信,他却不会信,却也知晓定是极珍贵的,他一直保持不动,也定有其中的道理。想到这里,王靖之也不坚持,施施然坐在榻边。
门外疾走而来的脚步声,王靖之望了一眼,对葛仙公道:“有劳仙公了。”
:“去吧。”葛仙公似极不耐烦的道了一句。
王靖之退出门外,将房门关上。
☆、第一百一十一章 何谓尊贵
:“靖之。”樊明略一拱手,脸上的神情有些不明所以。
王靖之微微点头,自行在前头,推开令一间房门,樊明紧跟其后,进门后将门紧紧关上。
二人对坐在软榻上,樊明道:“与君同来的二位,当真是医仙葛仙公与崇明观修行的羽客明公?”
葛仙公原名葛涛,三国方士葛玄之侄孙,世称葛仙公。他曾受封为关内侯,现携爱妻王氏隐居罗浮山炼丹。而明公修行之所崇明观,正在罗浮山,二人比邻而居,成为至交好友。
王靖之笑着点点头。得到这样的答案,樊明略略松了一口气,笑道:“阿毓命贵,如有神助。”
王靖之含着笑道:“是,贵不可言。”说完,二人皆是大笑。
王靖之垂眸一瞬,低低的在樊明耳边絮絮的说了许久,樊明神色微微变化着,最后,他面色似有些凝重道:“果真要如此?”
王靖之扬起唇角,露齿而笑,双眸深邃如深潭,澄澈如星空落入眸中,慢条斯理的理理衣襟道:“他敢将事情做绝,我却已手下留情矣。”
樊公指着王靖之道:“他有句话却是说的不错。”
:“哪一句?”王靖之略有些迟疑的抬眼看去。
樊公放声大笑道:“偏偏王氏乌衣郎个个多情。”说着,樊公转身便要出门。
:“樊公。”王靖之猛然记起,扶额道:“我应下送与郓城二十侍卫,一人十车米,十亩田,为首之人再加十亩田,劳烦樊公帮我安排一下。”
樊明愣了一愣道:“挥手便撒千金,当真豪爽。此事我便交予固尘去办,你当如何?”
:“好。”王靖之信任樊明的眼光,他选的人,自然合适,接着又道:“还有件事,帮我备其各地名酒,我三日内就要。”
葛仙公好酒天下人皆知,樊明了然道:“好。”说完,出门而去。
王靖之凝着眸,看向外面和暖的阳光,唇角微微一抿,慢条斯理的起身出门。
再次翩然的返回杨毓所在的内室,眼神不自觉的飘向榻上,却见葛仙公已然端坐一旁,悠闲自在的饮茶,他抬眼瞥过王靖之那张笑意盎然的清俊侧颜,道:“我奉劝你现下莫要看那女郎的脸。”
:“哦?”王靖之唇角带笑道:“葛仙公医术有失,治不好?”
葛仙公半口热茶含在口中“噗”的一下,喷了一地,王靖之一转身,将四散的茶水尽数躲开,负手立在一旁,葛仙公冷笑一声道:“我会医术不济?真真笑话,若真如此,你何必费尽心思寻我来?”说着唇间又是一声冷哼。
王靖之低低的笑了一声,转身向榻边走去,:“哎!”葛仙公自他身后喊了一声,王靖之脚步微微一顿,走向榻边。
见到那张令他难以释怀的脸,王靖之的眉头微微的蹙起,脸上的笑容定格,他缓缓的转身道:“葛仙公?”
葛仙公放下手中的茶杯,来到杨毓身边,只见杨毓那张脸,整张脸上布满了细小的软体昆虫,虫子单个只有小指甲盖大,呈淡黄色,蠕动间在杨毓脸上留下了一层晶莹的粘液,而右脸上的虫子爬行过的路线,不但留下粘液,且个个张着细小的口器,啃食着杨毓伤疤上的死皮,这幅情景实在过于触目惊心,且令人恶心。这一幕,葛仙公本不欲让王靖之见到。
王靖之狠狠的握拳,他那双深邃澄澈的双眼,透出让人不寒而栗的森寒。
葛仙公感受到冰寒的眼神,却头也未抬,自低下头看着杨毓的脸,半晌后,他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