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暗自叹口气道:“殿下还要唤我官名?”
杨毓微微发怔,转而欣喜的又施一礼:“祖父。”脆生生的一声,王晞之的心都颤了,他点头,一边冲着下仆摆摆手。
下仆上前递上一个雕工精细的木盒。
王晞之笑道:“这是靖之的家产,殿下收着吧。”
杨毓笑着推了回去道:“我早已言明,不取王氏分毫。”
:“你这女郎!”王晞之微微有些怒意,转而察觉司马桐还在一旁观礼,连忙改了称呼道:“长公主是自家人,理应替靖之打理这些,快拿着。”
杨毓微微蹙眉道:“阿毓生母早逝,对这内院打理实在不通,若祖父不帮阿毓,不出半个月,这些产业定被阿毓败光了。”她声音娇软甜糯,意思是你们帮我打理吧,不然我会败光了的。
王晞之这才点点头,略摆摆手,让下仆退下去。杨毓笑着道:“祖父,阿毓这便去了。”
她早已准备大婚完毕,便要出游,方才从巴蜀回来,她并不想去封地。想着若是往北去,再回聊城看看,行装等等自不必准备。
她穿着大红的嫁衣,登上马车,由初一和初五驾车。这驾青帷帐小车,穿越过无数瞩目,奔向城外。
:“亭主,又要出游了?”守门侍卫笑着问。
杨毓挑开帘幕,笑着看向前面排着长长的进出城马车,道:“镇守金陵门户,你这职务愈发重要了,比从前劳累吧?”
侍卫略有些不好意思,低低的笑了笑道:“不累,不累。”说着拱手道:“亭主稍等,小人去前头疏导一番,好让亭主先出城。”
:“劳烦。”杨毓微微颔首致谢。
侍卫如同得到天大的荣耀,不自觉的挺直腰背,一边吆喝一边道:“前头的让让琴仙亭公主有急事出城,诸位行个方便。”
陛下晋封杨毓的消息还没有传出来,是以,侍卫口中称她原先的封号。
听闻杨毓要出城,一众马车自觉的让开一条道路。
:“亭主,请吧。”侍卫重新回到车边,恭敬的道。
初一勒缰策马,墨车疾驰向前,杨毓挑开帘幕,转眸看着金陵城古朴的城门。
几年之间,城墙又高了许多,当今陛下,果然与先帝不同。
城门越来越远,她收回目光,侧眸看向安然放在身侧的灵位。
她,一直在路上。
被胡人驱赶着,离开家乡来到金陵。被命运驱赶着,不断向前奔走。
☆、第三百九十九章 重见玉树
侧卧在车中,闭眼假寐着,心之所向是为家。她的心,在哪里呢?
杨秀不断的长大着,终有一日,这世上唯一一个与她血脉相连的人,也将有自己的家,而他,又在何方呢?
突然,马车猛然停了下来。
:“该死的!”她不由得张开双眼,狠捶了身下的软榻一下。
一个身穿素袍的人正坐在她面前。
他双眸深邃而澄澈,唇角微微上扬,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粲然一笑。
一股与生俱来的,远山般的气味,萦绕在她鼻尖。
:“你。”她张目瞠舌的看着他。
他笑着伸出骨节均匀的手指,轻轻一勾,将她的衣带解开。
杨毓一把抓住他冰凉的手,垂头一瞬,眸光狡黠。
:“阿毓。”
杨毓抬眼看向他,眸光闪烁着泪光,眼泪簌簌的往下流,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抚上他冰凉的侧脸。
:“庾君,庾君送我的犀角香,真的能通鬼神?”她似哀伤,似喜极而泣一般。
:“阿毓!我。”他想解释,然而,杨毓一把拥上他的肩膀,扑进他怀中:“靖之,你带我走吧。”
他任由她抱着,双手僵直着。
他若说这只是个正中下怀的巧合,她还会不会信?
杨毓突然枯笑了几声,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哭了笑,笑了哭,眸光转来转去,看向四周,独独没有看他。
:“靖之。”她诱人的红唇间缓缓念出这两个字,声音如同稚童一般。
:“阿毓?”王靖之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杨毓双手互相拍击着,笑着将脸上的泪擦在他素白的衣衫上。
:“你是谁?”她略歪着小脑袋。
她猛然回首,抱起软榻上的灵位:“我的靖之在这里,你是谁?”
王靖之双手揽过她的肩膀,让她四处游走的目光直视自己:“看着我,你说我是谁?”他的目光带着浓浓的警告和威胁。
杨毓身子微微颤抖着,低着头,一边摇头,一边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目光探向外面,看着站在车边的初一:“救我,他要杀我,救我。”
王靖之心下一沉,早年恍然听葛仙公提起过,人经历大悲大喜,会神思错乱,如同稚儿,是否,杨毓便是患了这种病?
他收起身上警告的气息,声音软了几分,缓缓的道:“阿毓听话,我是你的郎主。”
杨毓垂着头,没有说话。
:“她何时开始这样的?”王靖之问道。
初一摇头道:“方才还好好的。”
初二苦着脸道:“郎君,完了,乐宣君疯了。”
:“闭嘴!”
来自初一和王靖之两人异口同声的怒斥,杨毓微微抬眼看向初一,展开双臂:“初一,救我。”神情那么可怜,声音那么讨好。
初二脸色更加不好了:“这不就是疯了吗。”
:“闭嘴!”
又一波怒斥。
初一略顿了顿,还是上前一步道:“郎君,女郎累了。”
王靖之深吸一口气,又重重的叹了出来。
:“去东莱。”
东莱,那可是远在交趾之滨呐!
他竟然安排的这般妥当,看来,这事不是密谋一两日了!
杨毓身子往后缩了缩,苦着小脸:“我不去,不去,坏人!”眼看着她缩靠在车角,王靖之目光神伤,道:“我不过来,你莫怕。”说着,当真下了车,回到自己的车上、
初五全程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王靖之的车马在前头带路,车马再次上路。
初五转眸看着车中神情郎朗,仿佛方才都不曾发生过似的杨毓,大惊失色,刚要喊出口,杨毓抬眸,用森冷的目光看着他。
初五像被噎到一般,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声音,硬生生卡在喉咙“呃。。。”。
杨毓侧目看向初一微微上扬的唇角,道:“好好配合我,若是谁敢告密,我就。。。”她思索一瞬,道:“我就将他割了舌头。”
初五闷声,重重的点头,再看初一照常的赶着车,仿佛没听见一般。
:“你怎么不应?小心长公主割你舌头。”
初一面容收起笑容,道:“看好你自己。”
王靖之略咳嗽一声,一声叹息。
当日知晓葛仙公奉命要自己死,他悲哀之余,忽然觉得,若是他“死”了,倒是一件好事。
让今上彻底对王家放心,让王家能够生生代代,他“死”,又有何谓呢?更何况,他早有带着她归隐之心了。
自此,他开始和王晞之密谋假死之事。
这个假死,要怎么才能真实,不被人发现端倪,又能给王家博个好名声,这才是事情的重点。
恰在此时,苻洪大军来袭,王靖之知道,这是个好机会,一个千载难逢,错过了就再也找不到的乱局。
原本打算等苻洪大败,派出假扮的“胡人刺客”,再顺势跌入水中,远盾江湖。
没想到出了岔头,混战之中,一个胡人突然出现,打乱了这一切计划。
那胡人轻轻一刀,却割破了他事先准备好的血浆,血浆爆裂的一瞬间,他与在场众人一样的惊呆了。
下一瞬,他侧目看向初二,又对杨毓一笑,倒入江中。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因为这个在计划中出现的偏差,他根本没有机会向杨毓解释,除了那个笑容。
初二是除了王晞之以外唯一知晓的人,却需要赶紧去下游接应,安排假尸。
他以为她能冷静的对待,他以为她能注意到,深思熟虑。再在获救后让初二去传导消息,谁知道慕容喾突然发难,杨毓随着赤甲军转去武都。
当王靖之安排好,再派初二去武都,杨毓已经转去竹山,返回金陵。
一次过错,一次次的错过。
金陵处处皆是司马桐的人,连和王晞之都中断了联系,他怎么敢进金陵!
王靖之懊恼的蹙起眉心,食指和拇指掐着眉心。
:“郎君,乐宣君怎么办?”初二问道。
怎么办?他怎么知道!
他双唇紧绷,抿成一条线一般,道:“先到东莱再说吧。”
初二低低的叹口气,这可怎么是好。
☆、第四百章 天水战事
九月里,谢元清已经苦战了半月之久,却只是将天水郡的门户昌黎打开,余下四城,无论如何也攻不下来,而慕容喾似乎已经发觉晋人引其水战,便是时不时的在后偷袭,每日下晌在江面上绕一圈,然后便返回都城邺城,而不正面迎战,恼的谢元清咬牙咯咯直响。
此地毕竟是前燕的后方,想要一举拿下整个天水郡,看来是难了。
巴蜀天水郡共有昌黎、棘城、邺城、龙城、蓟城五座城池,整个郡四面环山面水,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也正因如此,当年羽弗慕才会在此设立都城。
军帐大营,谢元清下巴上生出了青色的胡茬,眼窝黢黑,双颊塌陷,往日清隽的容止,显得很是疲惫。
吴爽道:“大不了我们攻他城池,大战一场,我就不信天水是铜墙铁壁!”
樊明沉吟了一瞬,道:“不如。。。”
:“不如甚?”谢元清双眸期盼的看着樊明。
樊明道:“不如将王谬之驻守剑门关的兵士调来此地,我们围他的城,直到他城中粮草耗尽,如何?”
帐边伺候主将舒展地图的,乃是谢元清前段日子赐封的军中平史,杨坚。
杨坚略有些怯怯的,想要说话,又不敢,踌躇着,面色憋得通红。
吴爽正注意到他,道:“杨平史有话讲?”
杨坚顿了顿,想要退缩,却是已经暴露在众人眼前,心下一狠,越众而出,拱手行礼道:“微臣认为,剑门关的兵力在大后方,更是驻守紧要关隘的,不说一来一回调遣的时间不乐观,剑门关失守,对我军危害更大。”
樊明缓缓的松了松面孔,多日以来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些:“那,你待如何?”
杨坚得到樊明的赞同,胆子也大了许多,挺身而出道:“他不战,我们便耗着他,将他出城之路全都捣毁,让他不能行军,只能走水路一条,他还能忍得住不成?”
敌人无法大举出城,汉军无法悄然来援。
谢元清眉心微微舒展,这个杨坚,表面看着怯懦,没想到心思竟然如此狠辣,看不出,看不出。
弘农杨氏,真是人才辈出。
他略点点头,笑着道:“杨坚献计有功,赐五两金。”
杨坚听了谢元清的话,微微挑挑眉,拱手称谢,随着帐外的兵士去领赏钱。
待他走远,樊明却是捋须而笑道:“谢将军的赏赐,杨坚看不上呢。”
谢元清笑道:“他若能阵前立功,我不会埋没他,只是年岁尚轻,还需历练才是。”
樊明微微点头,扬声道:“他是生而逢时了。”
此间定下战略,下晌,营中将士分别行事,一路上捡拾岩石等物,布满了天水周围的官道。
日落日升,天水郡繁城中,慕容喾正在城主府中练剑,一小兵上前。
:“报。”
慕容喾收起长剑,一旁的胡人少女递上软帕清茶,他擦了擦脸,抿了一口清茶,跪坐在一旁的软榻上,少女上前为他捏肩捶腿,这才扬扬手:“说罢。”
小兵自始至终没敢抬头看一眼,得到允许,才道:“城外官道被晋人破坏了,我军来往粮草都走不得大路,只能转行水路。”
整个郡十余条陆路都被破坏了?
慕容喾冷哼一声道:“这谢元清倒是个狠的,丝毫不顾及这城中尚有晋人庶民了?”
小兵不敢回话,只是低着头。
慕容喾笑道:“唤奴奴来。”
:“是。”小兵躬身出门。
这个奴奴,是鲜卑柱国大将军普六茹揜的小字,为显得亲昵,慕容喾常如此称呼他。
思虑的空档,一个容颜俊美的中年男子行进庭院,他身高七尺六寸,一身素袍,一对剑眉直插入鬓,脸型刚毅,双眼如电,不过转眸之间,便是器宇轩昂。
他躬身行礼,笑道:“陛下。”
慕容喾满意的点点头,扬手道:“赐座。”
胡人洒脱,俗礼少,普六茹揜安然跪坐在榻上,抬手为慕容喾斟了一杯茶:“陛下何事烦忧?”
慕容喾朗然举杯抿了一口道:“你家罗延如何了?”
普六茹揜笑道:“小儿一切顺利。”
:“善。”他微微顿了顿,笑着道:“奴奴,朕给你的那两个汉家女郎如何?”
普六茹揜笑着点头:“臣甚是喜爱。”他抿着唇,道:“臣给她们华服美裳,食珍馐美味,两日前一女说想要我亲手为她扑蝶,臣也照做了,只是那女郎还不满足,便被臣杀了。”
:“她因何不满?”慕容喾放下茶杯,心中有些怪异。
普六茹揜扬唇而笑,似星辰般的眼眸有些哀伤,他缓缓摇头道:“不在汉地生活太久,臣下不知。”
慕容喾畅然大笑道:“奴奴不喜,杀便杀了,稍后朕再送几名美人给你。”
普六茹揜闭目一瞬,笑着道:“谢陛下,若无事,臣这便告退。”
慕容喾微微扬手,唤他退下。
随着普六茹揜慢慢走远,消失在庭院尽头,慕容喾抬眸看去,微微蹙起眉心。
:“请慕容靳将军来。”慕容喾道。
当日下晌,慕容靳一如往日,又带领着两万兵士,打开都城邺城水闸,数千战舟排成水阵依次逆流而上。
谢元清等人正在水边帐中议事,突听斥候来报,却是已经习惯了。慢条斯理的踏出营帐,只见远方,大列旗帜,遍支警帐,声势张扬的船队正缓缓行来。
:“迎战!”谢元清蹙着眉下令。
:“是!”
这已经多少日子了!
慕容喾每日派兵骚扰,却不进攻,直气的谢元清恨不能跳脚,而北府军也已经疲惫不堪。
北府军和赤甲军编成一军,还称北府军。
北府军匆忙架好战船,正准备上水之时,不远处的胡人大军忽然有条不紊的往回行之,来时逆流,回时顺流,自然速度更加快。
谢元清道:“不行,不能在这样被他牵着鼻子走!”
:“探查需要如此兴师动众?”樊明捋须问。
一边的杨坚笑着道:“我军锐气正盛,并且居高临下,胡人难以攻下昌黎。依属下看,应该是寻常巡防。”
☆、第四百零一章 弘农杨毓
杨坚笑着道:“我军锐气正盛,并且居高临下,胡人难以攻下昌黎。依属下看,应该是寻常巡防。”
直到此时,樊明朗然笑道:“我懂了。”
谢元清微微点头道:“孙子兵法之瞒天过海,慕容喾想要突袭,我们便等着他。”
樊明道:“是否有以逸待劳之嫌?”
这么些日子,谢元清早已被慕容喾憋的怒气正盛,冷哼一声道:“姚苌早被小十五灭了个干净,苻融、苻虎战死,他慕容喾孤掌难鸣,大势已去还不知悔改!浑论他是哪一计,我军怕他不成!”
杨坚眉眼微微促狭的看了谢元清一眼,道:“建威将军阵脚乱了。”
自何时起,他谢元清容得这一小小平史出言斥责了!
他冷哼一声道:“怎么?杨平史想指挥战局?”
:“建威将军容不得忠言逆耳么?”
谢元清诧异的看着杨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