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六章 兵者诡道
朱盛趟着冰冷的江水迎上来,一边抓住船檐往岸边拖,一边道:“乐宣君可无事?那前秦小儿可难为你了?”
杨毓摇摇头:“这水冰寒刺骨,你下来作甚!”
:“末将无事。”朱盛觉得眼圈有些热,鼻尖有些酸,江水刺骨,却心中温暖。
“砰”
船靠岸了。
朱盛被两个战友拉上岸,这边有人来迎杨毓,谢元清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的脱下身上的披风扔给谢度道:“她的披风不见了。”略顿了顿,眸光瞥向她衣角的墨迹,道:“给她披上吧。”
说完,转身退到远处。
谢度这才发现,赶紧上前,将披风递给杨毓:“阿姐,如何?”
杨毓笑着点头接过披风,眸光定在披风衣角绣着的“清”字。迟疑的瞬间,顺势推回了谢度手中,道:“我不冷。”接着道:“苻洪答应明日水阵后退三里,大司马放心吧!”
一旁三五个北府军上前来,一边一个,将杨毓抬了起来:“乐宣君,莫怕!”
说着,杨毓感到被腾空扔了起来,身体悬空的一瞬间,她笑了。
受到鼓舞的晋人,士气空前高涨。
身子被抛到半空中,又落下来,再一次被抛起来,她扬起清艳的笑容,这笑容伴随着清亮的笑声,它发乎真心,在这情境下,更加动人。
初二搀扶着王靖之,站在不远处的军帐边,看着她快意的笑,耳听着晋人兵士们欣喜的笑声,谢度略微拱手,道:“王司空,沙盘排好了,请来一观。”
:“善。”王靖之略咳了两声,收回目光,随谢度去到主帐。
主帐中烧着围炉,刚一走进去,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明亮的烛火,将密不透风的营帐照的通明。
一张长几上,放着排列好的沙盘,二人一前一后走到旁边。
王靖之略微摆摆手,示意初二不必扶着他,初二有些迟疑,但见他眉宇微蹙着,正凝神看着沙盘,也不敢出言相劝,退到门口处,眼神却一直不离王靖之。
只见他,思虑了半晌。
谢度不由有些急了,放下茶盏,上前一步道:“如何?先前定下的双葫阵不能成行?”
王靖之略挪动了几艘战船,道:“双葫阵以四十八人为一队,排阵为一头两翼一尾,有奇正。每个人需各司其职,互相掩护中排杀敌人,虽是尚佳之阵,然,变数太多,唯恐战局中一混乱,阵法一破,这一队四十八人兵士就都式微了。”
当敌之兵即为头,是攻击敌人主要力量。在左右两侧的兵士即为翼,是奇袭敌人的兵士;在后即为尾,是策应兵。
他拔起沙盘上的棋,挪动了一番,道:“弩台设高。”接着,收回手,一双骨节均匀的手,习惯性的交叉放在袖中,摩擦着手指上的银质指环。
:“弩箭带火而射,会吓坏多数胡人的。”谢度抿着唇笑着。
王靖之沉吟一瞬,道:“以营为例,营分左右前后哨。战中之时,打头兵士正面迎战,左翼军士出敌敌军右翼,右翼军士出敌左翼,尾兵策应,做支援。
现在大战在即,今日部署紧急,无法反复演练,明日排兵布阵之时,便变化原先双葫阵,一队解散成三队,缩小阵法,菱形排布,使敌腹背受敌,即便后退,我军也可互相照应,使敌无隙可乘。”
谢度微微点头道:“此乃三阵,小阵为人阵,中阵为地阵,大阵。。。”他对上王靖之那双深邃的眼眸,笑道:“便是天阵也。”
《三阵》出于典籍《六韬》,论述了布列阵势的方法,天阵既为根据天象排兵布阵,地阵便是根据地形布列,人阵是根据武装和不对情况排阵。
明日,但愿明日江上真如当地所云,无大波大浪。
谢度隐隐的有些兴奋,他们这一战,即将开始。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初二已经上前扶住王靖之的身子,谢度有些奇怪,他的身子,怎么会虚空的这般厉害?
这副病弱骨脆,面如白玉的模样,若是让金陵的小姑子看见了,不知道又要引起多大的风波呢。
是夜,杨毓缓缓来到他营帐前,隔着一层帷幕,里面不时响起压抑的咳嗽声。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挑开帘,屏风后,咳嗽声没有减弱,反而更加接不上气了一般。
:“靖之!”她未及多思,转过屏风,走上前去。
这边倒了一杯温水递上去,这边轻轻拍着他的背:“怎么样?怎么咳的这般厉害?葛仙公给你配的药呢?”
王靖之喝了口水,压制咳嗽声,道:“无事,你坐。”他略微支起身子,面色熏红,笑着道:“今日江上,我见到你凯旋而归,真为你开怀。”
杨毓接过空杯,放在榻几上,抽出袖间的锦帕,轻轻擦拭他额头上细密的薄汗,很是不在意的道:“苻洪无脑,轻易答应了。”她转眸笑道:“你与谢度彻夜深谈,真的只是让苻洪后退三里,容我军上江这么简单?”
王靖之低低的笑了笑,拉着她的小手笑道:“兵者,诡道也。”
摩擦着她的手,却觉得似乎她掌心生出了一些细细的薄茧,原本丰腴莹白的小手也粗糙了些,心中心疼,这才短短一年之间。
杨毓自然看出他眸中的心疼,笑着抽出了手,轻轻抚抚他的发丝,道:“靖之,明日就要开战了,二十万对战五十万。原本我也有些不安,可一见你在这,我就莫名的心安。”
王靖之揽过她的肩膀,安慰的抱着她:“我用了药,身子下不得地,没能早些去看你,你失望了吗?”
下不得地。
他素白的玉颜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唇间挂着轻慢的笑容,他怎么能这么轻松!
她又心疼又生气,轻轻的捶了他一下:“失望,很失望,在万军之前立的誓言,你都忘了吗,为何还随军这般劳苦!”
帐外,葛仙公眸中酸涩,转身离开。
:“葛仙公!”
初二端着餐食,远远的看见葛仙公来而未进,出言叫住了他。
☆、第三百七十七章 淝水大战
葛仙公停下步子,笑着道:“正好你来了,这是新配的药,别忘了给靖之。”他拿出一个白瓷瓶,递给初二。
初二接下,道:“谢葛仙公。”
葛仙公欲言又止,嘴唇微微颤抖的道:“若是,少服些也可。”
初二怔住,道:“仙公这是哪里话。”
葛仙公顿了顿道:“无事,我走了。”
这夜很短,她就伏在他案头,哭了又笑,笑了又哭,最后累的睡了过去。
他就静静的抚着她的发丝,天边泛起鱼肚白,一声轻叹自他唇间呼出。
:“阿毓。”
似呢喃,似叹息。
她睫毛轻轻抖动,张开双眼。
:“我回帐梳洗一番。”
:“好。”
杨毓最后望了他一眼,走出营帐。
:“初二。”王靖之轻声呼唤。
初二自帐外进来:“郎君。”
:“将我的战甲拿来!”
初二微微一怔:“郎君。”
:“若是死在这小小营帐中,我死不瞑目!”
:“是!”初二转身去箱笼边。
王靖之身穿白甲,身姿颀长,挺拔如松手持一杆银枪,踏着舒缓的步履走出帐外。
岸边风雪肆虐。
寒风夹带着雪花,几乎让人睁不开眼,不知是谁第一个看见了他,渐渐的,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
王靖之压抑着,轻轻咳了几声,唇边漾起一如往昔,衿贵而清雅的笑容,向众人微微颔首。
:“靖之!”王冲一眼就看见他,道:“你身子已经这般羸弱了,这里有我们就行,回去吧。”
王靖之轻笑,推开了初二,道:“王将军莫惧,今日靖之身子清爽,待割了苻洪的头,你我佐酒围炉,岂不畅快?”
王冲知道他。
只要他认定了,没有人能劝服,目光投向杨毓求救。
杨毓微微点头,道:“我的檀郎,合该如此。”
这,这是什么意思,合着只有他怕王靖之在战场上出意外吗?他索性一扭头,对初二道:“护着你家郎君。”
初二拱手应道:“是,王将军安心。”
:“嗯。”王冲又看了王靖之几眼,越看越觉得这竖子今日不对,摇摇头,去到自己军前,做最后的部署。
王靖之微笑着,翻身上马,虽脚下轻浮,却是安稳的坐了上去。
策马上船,浩浩荡荡的大军离开渡口。
胡人战舟早已备战完成,眼看着敌军船队来了,他眸光中迸发出难以言喻的畅快和血腥,这一战,终于来了!
他的前秦帝国,即将占领淝水一带,再往前,整个南方,都是他囊中之物,他转眸看着自己绵延了数里远的战舟,笑道:“汉人情愿以卵击石也不退,这份风骨倒是值得称赞。”口中说着值得称赞,谁都明白,这是在自夸啊。
苻融有些不安道:“陛下,莫要大意轻敌。”
苻洪轻哼一声道:“你转头看看,我百万雄师,难不成会输给晋人?”说着,不理苻融,道:“全体战舟,退!”
苻融大惊道:“陛下!两军阵前,怎能后退!”
苻洪神秘的一笑道:“待他船至江中,我策铁骑突袭,不将他一网打尽?”
:“陛下三思啊!”苻融几乎要跪下来行大礼,江风如此寒冷,就像利刃割在脸上一般,他全身冰凉,额头却冒出豆大的汗珠。
苻洪拧着眉道:“婆婆妈妈的,也不知你像了谁!”
:“陛下!”
苻洪冷眼相对,侧目问一边的胡人将军道:“王肃呢?”
胡人躬身,笑的有些不屑,回道:“王公文弱,在后面的船上。”
苻洪点点头道:“也好,文人嘛,到底不如我们这些武夫身体强健,若是王公身子受不得寒,让他回营也可。”
胡人嘻嘻一笑,轻蔑的道:“末将这便传信过去。”
苻洪朗声大笑:“传令下去,退后三里。”
:“是!”
将军退下去传令。
晋军大船眼看着到了眼前,前秦船队纷纷调转船头往后靠。
正在此时,一艘小舟胡人传令兵赶来,对王肃拱手道:“传陛下口谕,王公可先行回大营,以免受伤。”那胡人小兵微微抬起头,王肃才看清,这是那日替王靖之传递消息的胡人。
王肃略微颔首的瞬间,一羌人将领问道:“王公,前头怎么了?”
王肃嘴唇抖着,羌人将领心中暗道不好,上前一步,像拎着小鸡似的,抓住王肃的衣领,声音抬高两分,追问着:“怎么了!”
王肃讷讷的道:“败了。”
羌人呆怔的瞬间,王肃高喊道:“前秦败了!”
:“前秦败了!”
:“快逃啊!”
恰在此时,晋军战鼓隆隆响起,震天彻地,响彻云霄。
原本就是集合五胡弱部而成的军队,平素军纪不严,人心涣散,这渡江决战亦是苻洪一厢情愿。
危厦倾于人心。
一瞬间,不明所以的胡人抱头鼠窜,调转船头,准备逃跑,这江面之上的水阵一乱,互相碰到对方的船头或船艄,逃命之际,谁还管别人的死活,互相争执打斗逃生乱成一团。
传令兵伸手道:“王公,我送你回家。”
混乱之中,谁也没有在意,一个低微的传令兵和一个叛国的晋人,已然乘着小舟,徐徐的离开战场。
一兵士刚刚抢占到一艘小船,欣喜之余却发现竹蒿不见了,没有竹蒿如何划船呢?他想了一想,眸光一闪,笑着解下腰间的长刀,伸到水中,想要将船划走。
小船正要离开之时,一柄利刃从天而降,他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烈的疼痛,低头看见露出带血长矛的尖头,微微转身,侧目看去,只见一个胡人残忍的一笑,长矛一挑,将他掀翻到水下,只听“噗通”一声,水花合着血水,溅了满处都是。
胡人出战之人,足有五十万之众,战线拉得有数里长,前方才感觉到不对,后面早已成了一锅粥。苻洪虽看到后方不对,却已经为时已晚,半调头的船想要再回转之时,却见晋人的船队已经逼上前来。
“哗啦啦!”
无数铁链,前端带着铁爪,从天而降,将主船紧紧的与晋人的战船连在一起,众晋人将领从容的策马登船。
厮杀声响彻云霄。
☆、第三百七十八章 苻洪之死
一听前面厮杀哭号声音愈发大了,后面更乱了,一些胡人士兵乘机放下探查的小船逃走,甚至为争夺小船互相打了起来。
裴良气势汹汹的登上胡人主船,但见苻洪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
汉人十几个人为一队,三队为一伙,所到之处,胡人兵士腹背受敌,被这杀伤力吓得抱头鼠窜,这些仅有的,为数不多的忠心的兵士,在汉人轻易的阵型变化中,被抹杀殆尽,承载着战舟的淝水,早已染成血红,身侧尸山血海,让他第一次明白。
汉人,不是弱鸡?
汉人!
不是弱鸡!
裴良侧目观瞧,连挑了好几个胡人将领,终于看见苻洪正站在船舷边发呆。
苻融眼泪已然滚落下来道:“陛下!为何后退!为何轻易后退!”他指着旁边越战越勇的汉人道:“若不后退,我们或许还能一战,你看看你的百万雄师!”
苻洪抬眸看去,眼眸血红一片,汉人根本没有兵力去攻打后面的胡人,只因他这一退,后面却早已经跑了大半胡人军士。
他睥睨天下的气势,在这一瞬间,颓败了。
裴良看着苻洪兵败如山倒,轻笑一声道:“乱贼,焉敢犯我强汉!”说着,冲着苻洪而去,苻融见裴良来势汹汹,武勇不凡,苻洪却呆若木鸡,一把抓起腰间的弯刀,两柄兵刃相互击打,声音刺耳。
:“陛下!快退!”苻融一边强撑着,脸色已然煞白。
苻洪这才醒转过来,想要跑时,脚下一软,险些没有摔倒在地上。
苻洪连滚带爬的逃到船尾,却见船尾一个白甲少年,身如玉树,面如冠玉,手提一柄银枪,正等候在那里。
他双目赤红,心间大怒,捡拾起一旁散落的长刀,虎躯微微颤抖,脸颊上的筋肉不可控制的颤抖着:“你们使出诡计,胜之不武!”
:“你能奈我何?”王靖之面上表情一如既往的清高淡雅,仿佛苻洪不过是只垂死挣扎的蝼蚁,不值得他动怒。
苻洪被这个眼神激怒了!他沉了一口气,呲着牙,笑着道:“老子刀下不死无名之辈,你这小儿姓甚名谁!”
王靖之泯然一笑,这才转过眸子看向他,枪指苻洪,慢条斯理的道:“琅琊,王靖之。”
苻洪怎会没听过他的名字,登时一怔,提刀砍来:“老子和你拼了!”
王靖之眸光微寒,提枪便刺,苻洪已经抱了拼死的心意,勇猛无比,一时间二人胜负难分。
这边裴良从容应对,左劈右砍,天生神力武勇,哪里是享受惯了的平阳公苻融能抵挡的,很快,苻融难以招架。
裴良眼看王靖之与苻洪缠斗,更是无意于他周旋,足弓轻点,踏上船舷,腾空而起,一脚踹在苻融胸口,苻融连退三步,裴良手起刀落,劈在他胸前。
苻融还没反应过来,便是站不稳了,鲜血霎时间洒落一地。
:“平阳公苻融战死了!”
一个晋人士兵喊道。
晋人胸中大喜,拼杀的更加卖力。
王靖之枪或挑或刺,苻洪大刀气势不凡,虽想杀了眼前的王靖之,但更关心战局如何,一晃神功夫,看向后方。
只见,无数的铁链将胡人主力部队的船只连在一起,晋人士兵奋力砍杀着,后面不知是哪里来的巨大的床弩,一次竟能发射出剑雨来,将船只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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