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真是传言中的乐宣君?
戴航迅速的打量着杨毓,却见她笑颜如花,眸光狡黠的看着身侧那个神仙少年。
流言害人命啊!
戴航心中叫苦,腰背不自觉的就弯了弯。
王靖之轻轻瞥向戴航一眼道:“我要你造图纸上的弩,你,可能行?”
戴航僵硬的唇角,咧出一抹笑容:“尽力一试。”
王靖之粲然一笑,看向杨毓:“他似乎还有些用处,留着吧。”
杨毓轻慢的看向戴航:“你能行么?”语气中有些不信任。
戴航硬着头皮,又叩了个头:“必定完成乐宣君所愿。”
:“好。”
:“初一,带他下去歇息吧。”
初一冷着脸,戴航失望的起了身,正要随初一出去,只听身后响起碎玉般的少女之音:“若能造出此弩,且比其他工匠出色,兵工署的管事,便是你。”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下,戴航再回头看,两人已经起身离去。
杨毓喜欢聪明又识相的人,特别,这人还有一技之长。
兵工署事关重大,交给一个自己能够掌握的住的人,才能让她放心。
初五欲言又止的看着杨毓,还是没有说话。
杨毓抬眸看了一眼:“你想说,我们强人所难?”
:“奴不敢。”
杨毓笑的张扬,道:“此人能屈能伸,绝不一般,日后,待我慢慢收服。”
初五再看了杨毓一眼,却见她正素手执墨,而王靖之恍若未闻一般,认真的书写着,烛火下的二人侧颜如玉,各有锋芒。
这个情景,让他想起一个词。
珠联璧合。
他默默的退出房门,将门虚掩着。
王靖之低低的笑了笑:“小初五怕了。”
杨毓笑着道:“让他怕了我,总比不敬我要好。”
王靖之顿了顿笔,道:“你打算如何管理兵工署?”
杨毓一边磨墨,眼眸有些出神,道:“我想将兵工署编入军队编制,你觉得可行么?”
编入军队编制,便是领着和兵士一样的俸禄,不过是兵种不同。
杨毓接着道:“但是,为了保密,兵工署不能探亲,不能外出,而是全然的隔离。五年一任,任满离去者,可留在署中,也可返回原籍,给一笔安家费,你看如何?”
☆、第三百四十七章 训导宣学
王靖之微微点头道:“你的赤甲军俸禄丰厚,若是能这般,这些工匠该是会欣喜的。只是五年,似乎太久了。”
杨毓点点头,五年不见亲人,的确是不近人情了。
:“那么改为每年除夕,允许家人来探望,团聚十日,如何?”
王靖之笑着点头:“好。”他微微顿了顿道:“来往人员要检查好,万不能有人夹带。”
杨毓点头,道:“若是能够大批生产,将“百骸弩”拆分成若干块,在各地生产不同的部位,只待整合在一起才能使用,便不需担忧这些了。但若大张旗鼓的做,不免让胡人的耳目有所察觉,反倒不美。”
两人絮絮的谈着话,不知不觉,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次日一早,熊阳将六十名工匠召集齐全,杨毓一行人,返回竹山。
南、北两村的兵工署早已被安排妥当。
竹山三十名工匠,加上成都带回来的六十一人,尽数安顿好了。
接近年下,天气冷的不像话,这几日更是几乎****降雪。矿上也只能暂时停工,只等着过了年再开工。
“宣学”的孩子们都是贪玩的年纪,偶尔听见外面有人放炮仗,皆是心不在焉,无心向学。
这一日,杨毓、王靖之、庾蒿三人,带着府中新制的蜜饯果子来到学堂。
只见一把白须的先生正用戒尺,狠狠的打一个小姑娘。
三人不便打扰,便在门口看着。
刘夫子气的满脸通红,一边打一边骂道:“好好的小姑子,偏要学着少年郎般疯跑,还将,将李烨推进,推进。”他似乎一时气急了,口中歪斜。
小姑娘眼眸分明挂着泪花,还是笑了一声道:“茅厕,夫子,是茅厕。”
这一下,刘夫子更加气急了,猛地狠打了小姑娘两下:“杨萱!别以为你乐宣君族亲我便不敢打你!做人要尊师重道!你再笑!”
杨萱小姑娘气急了,哇的一声哭出来了:“把李烨推进茅厕的也不是我一个人,凭什么,凭什么只打我啊!”
杨萱眸光闪过一丝狡黠,坐在地上哭道:“说好打二十下手板,这都打了几十下了!我要告诉乐宣君,夫子言而无信,夫子仗势欺人,看乐宣君不辞退你!辞退你!”
刘夫子从未教过女学生,即便是男学生,也没碰到过这么难缠刁钻,又贪玩捣蛋的,心中明知杨萱在撒泼,到底是老儒,男女授受不亲这一套根深蒂固,不敢碰又不甘心就这么算了,双方一时僵持不下。
一旁看热闹的几个小子早就乐翻了天。
刘夫子本想杀鸡儆猴,这次却被猴抓了眼睛了,怎能不气?
抄起戒尺,气冲冲的道:“你们几个还敢笑,若是将李烨淹死了,你们怎么办?谁去赔人性命!谁去!”
小孩子玩闹,本就没有深浅,这一听老夫子的说教,却是害怕了。
那茅坑那么深,若真的淹死了。
怎么办?
刘夫子一通乱打,室内的孩子哭声不断,直将老夫子累的气喘吁吁,才放下戒尺,坐回榻上。
原本痛哭的孩子,见无人安慰,也就静下来了。
刘夫子缓缓的道:“先帝在位时有个大官,名字我便不说了,却是姓庾的高贵人家。便是喝醉了酒,一不小心,掉进茅房里,淹死了的。”他语重心长的道:“你们本是年纪小,又自小生在乡间,爱玩爱闹不妨事,可若是危害人命,我便要管上一管了,都记住了么!”
姓庾的大官,庾晃。
这人的确是掉进茅房中淹死的,事实却是先帝整顿四大氏族,事先让人将他灌醉又投入茅房的。
这样的事,外人不知,庾蒿哪里能不知呢,闻听老夫子提起此事,脸上的筋肉不自觉的跳了跳。
杨毓侧目看去,与王靖之交换了下眼神,笑着道:“庾君,这民间传言不可信,老夫子教训学子,口不择言,阿毓给你赔罪了。”
庾蒿摆摆手:“无妨。”
堂内刚刚静下来的,外面忽然响起了炮仗声,几个乡野孩子撒欢的跑着笑着,将孩子的耳朵,眼睛都夺了去。
三人这才踏进门内。
刘夫子先是一怔,想起开堂那日,曾远远的看到过杨毓,连忙上前行礼:“老朽见过乐宣君。”
他转眸看向后面的两人:“这二位是。。。”
杨毓微微侧身,只受了半礼,笑着道:“这位是王氏郎君,这位。”她微微顿了顿。
庾蒿笑着拱手道:“庾蒿。”
刘夫子眉头微微一挑,想要道歉,又是在学生们面前,面子上放不下,堪堪的怔了半晌。
庾蒿道:“老夫子说的没错,以后,那个姓庾的人,是我堂兄,曾经是个大官,你们可要知道,人命只有一条,再不能如此戏谑他人,知道了吗?”
庾蒿的声音缓慢而疏懒,很是动听,满堂的孩子听得认真,重重的点头。
先前挨打的杨萱瞅准了机会,忽然之间趴在案上哭了起来:“乐宣君!你要给我评理啊!”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被她夺去。
杨毓冷眼看着她,没有说话。
:“就因为我姓杨,夫子,夫子要把我打死啦!”
杨毓还是没有回答。
杨毓一时间愣住了,乐宣君,难道,是聋的?
杨萱小姑娘顿了顿,声音更加拔高了:“乐宣君!夫子要打死我!”
杨毓动了,她笑眯眯的看向刘夫子,拱手,深鞠一躬:“夫子,这满堂的学生都是你的弟子,无论姓什么,都是对你磕过头的,名正言顺的弟子。”
名正言顺,四个字,杨毓咬得死死的。
接着道:“师者教训学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若有人想要退学,我们不拦着,只要在这学堂,你就可以管教他们。”
杨毓瞥了杨萱一眼,接着道:“再让我听见有人借着我的名,威胁夫子,欺辱同窗,直接赶出学堂。”
:“记住了吗!”她眼睛看着刘夫子,话却是说给所有孩子听的。
葛奉正坐在那些孩子中间,眸光晶亮的看着杨毓,软软的笑了。
杨萱没想到杨毓是这个态度,愣在原处,不知该怎么下台。
再往杨毓身后看,却看见王靖之含着笑看着杨毓的模样。
:“神仙。”
小姑娘说出这两个字,堂下哄堂大笑。
:“不知羞,不知羞!”
杨萱红着脸,灰溜溜的跑了出去。
☆、第三百四十八章 品香烹茶
杨毓转脸对孩子们道:“你们都是大晋未来的希望,无论姓氏是谁,平等的接受同样的教育,要珍惜机会。杨氏子弟,也要谨守本心,好生做人,我这人一向公正,若被我知晓杨氏子弟欺辱同窗,我绝不姑息。”
这些孩子听到这样的话,自然高兴的很。
:“是,谢乐宣君教导。”
:“祺砚,将蜜饯果子分给孩子们。”
:“是。”
这边孩子听闻有吃食,个个跃跃欲试,乐不可支,乖乖的等着。
杨毓再冲夫子行了礼道:“年礼已经送到各位夫子家中去了,刘夫子,多多费心,我走了。”
:“乐宣君慢走。”刘夫子再行礼,送走一行人。
又忙碌了一个来月,兵工署也终于初具规模,而府中窖藏的熏香,也早就到了开封启用的时机。
品香这日,恰逢除夕,窗外飘散着雪花,纷纷扬扬,耳边偶尔响起稚童的笑声与炮仗声,充满了人间的气息。
亭主府的年礼是按照往年的礼仪做的,倒也是张灯结彩,欢欢喜喜。大门左右悬挂桃符,左书“神荼”,右写“郁垒”两位降鬼大神镇压邪祟。
众人沐浴更衣后,穿戴整齐,来到了亭主府后院的八角亭中。
这座八角亭以青瓦宝盖为顶,八角悬挂着翠色玉铃,四面垂着半透明的白色帷幕,坐在其中,可看到庭院中的盛开的簇簇梅花。
白雪为艳丽挺拔的红梅添妆,偶有寒风吹过,也被帷幕抵挡去一大半,只让人觉得神清气爽。
:“整整六十七日,终于来了!”
庾蒿微笑着看着陶罐,欣喜不已。
王靖之瞥了他一眼道:“你也在这赖了六十多日了。”
庾蒿仰着脖子道:“王卿不也同某一样。”
:“郎君。”初二面露难色,在门外唤了一声。
王靖之冷哼一声,不理庾蒿,出门去。
:“郎君,金陵来的书信。”
王靖之解开小笺,是王晞之的信,匆匆看了两遍,如玉容颜露出了笑容。
:“陛下实行了谢公上奏的法令,金陵贪腐之状大有改善。”
初二发自真心的笑了,道:“陛下已经催了四次,郎君打算何时起行回金?”
里间恰好传来杨毓洒脱的笑声。
王靖之侧目看向亭子内,帷幕隔着,只能看出大概的轮廓,她素手执茶,放在一侧的纸囊中,这边邱永手执火夹往泥炉里添炭火,又以炭挝碎炭。
泥炉中的火烧的更旺了,她将一盏紫砂雕梅茶壶放置火上,自水方取了山水缓缓倒入茶壶。似乎感受到某人的目光,循着目光看过来。
饶是隔着帷幕,他还是感受到了。
她的目光,有些失望。
她知道的,他该走了。
:“吩咐下去,初三。”他顿了顿道:“初五起行。”
:“是。”
他的声音,那么清亮,那么富有磁性,那么容易辨识,里面听得清楚。
王靖之初五走。
杨毓没有理由留下一个志向高远的男人,她明白,她不能,也不会。
:“阿毓,你怎么哭了?”
庾蒿早已与她熟识,也就以姓名相称。
杨毓讷讷的小手抚上容颜。
真的哭了。
她笑了一声道:“炭灰迷了眼。”
王靖之站在门外,轻叹一口气,推门进来。
:“回来了?”她笑的一如往常的艳丽。
:“祺砚,去备好春盘和屠苏酒。”
:“是。”祺砚蹙着眉,出了门去。
围炉的炭火烧的正旺,不知不觉,水已经沸腾起来,叫嚣的冒着热气,熏的她面色微微泛红。她很认真的盯着烧沸的水,心无旁骛的模样,将早炙干的茶饼掰了一块投入沸水中。
王靖之坐回了原处,庾蒿重新摆好香案:“第一品,是我的箩丝香。”
随着熏香袅袅升起,一股沁人心脾的馨香扑鼻而来,闻之却隐有醒神之功效。
众人闭目轻嗅,心生喜悦。
围炉上的茶香正在此时溢了出来,梅子青陶瓷香炉造型浑圆,上有鎏金盖,盖子上雕刻着不知名的花蔓。
王靖之右手握住香炉颈,左手虚握成蒙古包状,盖住香炉口大半,移至鼻下,深深吸入。
一股沉香与檀香糅合着几不可闻却确实难以忽视的茶香,幽香迅速的贯穿了身体每一处毛孔。
杨毓微微侧目看向他,如玉的手,与梅子青色的香炉煞是好看。
她笑着抬手撇净水中翻滚的浮沫,撒入一撮洁白的盐花。娴熟的自榻几上拿起一块绢帕垫着手,漉水囊下放着盛茶汤的瓷盏,将茶壶里的茶汤沥到瓷盏中。
祺砚上前,将茶渣扫入渣方,茶具放入涤方。收拾好,再次退了出去。
这边品完第一种香,再次张开双眼,杨毓正在斟茶。茶汤浓厚红亮,高高的流泻下来,茶香四溢,雾气缭绕。
香炉暂且放在一边,等杨毓斟茶一圈,缓缓的放下了衣袖,落回座上。众人朝她微微颔首,感谢主人的招待,这才捧起茶盏,细细的品了起来。
庾蒿抿了一口茶,点点头,看着杯中茶,用一贯舒缓的声音道:“汤色橙黄明亮,香气馥郁有幽兰香,香高而持久。”放下茶盏,肯定的道:“天水岩茶。”
:“正是。”杨毓笑着点头。
庾蒿略有些得意的笑道:“天水郡气候温和,冬暖夏凉,雨量充沛,山峰岩壑之间,有幽涧流泉,山间常年云雾弥漫,这产茶的茶园大部分在岩壑幽涧之中,四周皆有山峦为屏障,日照较短,更无风害,才能有如此好茶。”说着,他拱手道:“谢乐宣君款待。”
杨毓略微摇摇头,笑着道:“庾君见多识广。”
品了好茶,庾蒿将香架上的箩丝香取了下来,开始焚第二炉。
:“第二品,幽篁醒梦。”
众人分别捧着香炉,细细嗅之。
在晋人所有香料当中,沉香堪称众香之首,集天地气味一体,散食****为一方;它混合了树胶、树脂的沁香,在特定的条件下受伤害,经多年累积结出的一种香料,香味沉静内敛。
然而,幽篁醒梦中的竹叶香,却与这沉静之香糅为一体,杜若奇妙的点点辛辣与竹香、木香融合一处,让人为之一振。
好个醒梦!
☆、第三百四十九章 送君归去
时过半晌,天边的雪越下越大,从点点到片片似乎没有任何征兆,除却暖帐香,这几品堪称绝世的奇香也赏完了。
祺砚带着一众下仆,将亭子中的围炉添上火炭,摆上了春盘,酒水,以及一些佐酒瓜果。
这帷帐中的人,来自天南海北,不知是命运的安排,还是特定的缘分,在这合家欢聚的日子,共同举杯。
杨毓素手执琴,丝丝缕缕的风雅琴音自指尖流淌开来。
她双手扶住颤抖的琴弦,琴音戛然而止。
众人惊奇的看着她。
她的琴从未半路停下过。
只见她垂着眸,他想要看看她的神情,阴影下,却怎么也看不清。
沉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