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夫人将食指放在嘴唇上:“嘘。”脸上绽开笑容。
笔香皱着眉,轻声道:“怎么了?”
戚夫人向杨毓方向使个颜色道:“看看再说。”
笔香又是回头看了杨毓一眼,低下头,站在戚夫人身后。
杨毓挑挑眉,冷眼看着燕姬,声线阴冷道:“你是谁,我是谁,我都不关心。若是无事,请回吧。”杨毓冷淡的指指院门。
燕姬咬咬樱唇,:“你这无礼的两脚羊!我杀了你!”
杨毓唇边荡开一抹瑰姿艳逸的笑容道:“哦?我是两脚羊?”她向前一步,眼神一瞬不瞬的看着燕姬,就是这森冷毫不退让的目光,燕姬竟不自觉的后腿一步。
☆、第三十章 蝼蚁
杨毓接着道:“你若真能决定我的生死,便不必多言!一刀了结我就是了!少在这里大呼小叫!”说着杨毓深呼一口气,咽了一口浊气,闭目一瞬,接着睁开眼睛,看向燕姬,声音软和几分道:“我不过是被抓来的,你何苦来难为我,我又不情愿呆在这。”她似倾诉,似自喃的悠悠的道。
接着,她踏着优美又风雅的步子,坐回琴旁,似燕姬不存在一般,自顾自的弹了起来。
一曲悠长又清亮的琴音,就像杨毓的眼睛一样,照进燕姬的心里,燕姬微微皱眉,想再说些什么,又觉得不合适。半晌的静默,她深叹一口气,她自己也不明白,是觉得自己的所为真的没什么意义,还是觉得杨毓可怜,原本想要为难杨毓的雅兴,败个干净,她挪动着步子,悄然离开。
:“燕夫人就这样走了?”笔香有些不可置信,远看着杨毓气势凌人的模样,她都吓得小心脏扑腾跳了,生怕燕姬一个不高兴,真的将杨毓当场杀掉。她回头看向戚夫人道:“她就不怕吗?”
戚夫人微笑着道:“软硬兼施,四两拨千斤,这女郎果真妙人。”说着她转身离开。
翌日一早,院门缓缓推开,戚夫人走了进来。
:“女郎,我家主人召见你。”戚夫人依旧笑着,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她还是光临店中的主顾,而她还是豪爽美貌的老板娘。
杨毓背微微一抖,扬起笑容:“好。”
杨毓跟在戚夫人身后,不紧不慢,戚夫人走在前头也是不急不缓,仿佛两人就在逛花园一般,戚夫人看着园中盛开的菊花,笑道:“女郎你看,这菊花最有风骨,可入了冬,又能开几日呢?”她想告诉她,女人如花,美貌不是一生持有的,劝她乖顺,好取得地位。
杨毓微笑着掐了一朵美艳的菊花,眼中清亮的如同小女孩一样,手中狠狠的将菊花握在掌心,无情的将花揉碎,笑着道:“花与人怎能相提并论?有的人像花,有的人却像竹,还有的人,像瓦砾,像花的人孤芳自赏,以为美貌可以保一生无虞。像竹的人清高自持,宁死不肯低头。像瓦砾的人。”杨毓轻笑一声,接着道:“便如我,就算死,也要碰一碰那美玉。”说着那双清亮的眼闪着跃跃欲试的光芒,戚夫人终于微微皱眉。
轻笑道:“是吗?何以女郎不愿做花?”
杨毓微笑着,看着满园的姹紫嫣红道:“我还没遇到,让我安心做花的那个人,怎么能甘心呢?”
戚夫人挑挑眉,却没再开口,再长的路也有走到终点的一刻,当杨毓站在这扇华美的木门门口,她知道,今天避无可避了。
戚夫人推开木门,门内一个容貌张扬俊朗的郎君正坐在里面。
不过是一个书房,里面的藏书却足以让杨毓惊叹一下了,偌大的房间,四壁满满的堆放着书简,分门别类,整齐有序。
这胡人竟这般崇尚汉人文化,杨毓看着那棱角分明的轮廓,有些迟疑。
:“女郎自己进去吧。”戚夫人看着杨毓微微变化的表情,笑着道。
杨毓提起裙角,腰背挺的笔直,跨进门内。
端坐在榻几后的郎君微微抬眼,那双深邃不见底的眼中闪过惊艳,接着,他放下书简,饶有兴趣地看着杨毓,缓缓地拍起手道:“晋人女郎多柔弱病态,我不喜欢,女郎容貌却是我喜欢的。”
杨毓缓缓地前行两步,扬唇而笑道:“郎君亦是容貌绝佳,何苦对我这般为难呢?”
那人微笑着道:“不过听说女郎美名,才想请你做客,可是招呼不周?”
:“是吗?”杨毓挑挑眉道:“那现在客人想回家,可以吗?”
那人似乎理所当然一样,摇摇头道:“我不放你走,你就是我的客人。”
杨毓嗤笑一声,再不想多说一句了。
那人缓缓地起身,走到杨毓面前,一手捏住杨毓的下巴,目光徒然变得森冷道:“敢忤逆我的客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杨毓嫩白的下巴被捏的生疼,眉间不禁皱了一皱。
那人森冷的目光,就如同一条毒蛇盯着猎物一般,一手顺着光洁柔滑的衣料滑到杨毓胸口处,手指轻轻一挑,将衣带轻松的解开。
杨毓倒抽了一口凉气,身体不禁微微颤抖:“不,不。”声音低沉,完全没有说服力。
那人的手却突然停下,大笑道:“不是粪土王侯?你也会怕?”说着,一个巴掌狠狠的打在杨毓的脸颊上。
杨毓身体不受控制,猛地倒在地上。
那人接着道:“燕姬一向飞扬跋扈,却被你轻巧的说服,我当你是什么样奇妙的女郎,却也不过如此。”
那人随即蹲了下来,就像猫在吃掉老鼠前,那种玩弄一般,声音冷的让人发抖:“今天我就要告诉你,不是什么事都能随你所想,不是什么人你都能掌控的,懂了吗??”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杨毓甚至没有机会拿出那早已藏好的素簪,她恍惚回到了前世,那个她毫无还手之力的前世。
久久的,杨毓唇角牵起一抹奇异又张扬的笑容。
那人微微皱眉:“你笑什么?”
杨毓微笑着,微笑着,那唇角就多了一抹显而易见的讥讽,她慢条斯理的揉揉痛的发麻的脸颊,声音清亮的道:“我曾听长者说过,真正富有力量的男人,会将力量用于保护别人,而非伤害。”
那人微微一笑:“那在你眼中,我的力量又是什么?”
杨毓似懒得看他一般,目光看向门边道:“为了证明。”
证明你拥有力量,证明你的强悍,证明你的不可欺辱。
那人眼中瞬间绽放杀机,那种冷的让人麻木的杀机,那种目光,就如同伏骨之蛆一般,让杨毓浑身难受。
虽然只是初次见面,但丝毫不影响杨毓对这人的判断,他残忍、冷酷、不折手段,这些显而易见。杨毓只冷冷的看着他,那目光不是祈求,不是软弱,而是就那般直视着,丝毫不退让的看着。
就在这时:“王,有军报。”门外响起一声轻声叫喊。
☆、第三十一章 笼中之鸟
那人看了看门边,又看了看地上的杨毓,偏着头,眼中闪着让人难受的光芒:“我的客人,今天你可以活着。”这句话自他口中说出,似乎他是主宰生死的天神,而杨毓只是蝼蚁般的存在,真正的蝼蚁。
说着,那人离开杨毓的身边,径自坐回榻几前。杨毓更是不敢停留,慌忙将衣带系好,打开房门,冲了出去。
:“女郎可无事?”戚夫人依然笑意盈盈的侯在一边。
杨毓此刻的后背却早已被冷汗殷湿,冷风吹过,身体不受控制的打着冷战,她双手交叉抱肩。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她大口的呼着气,那股令人窒息的感觉却还是如影随形一般。
戚夫人上前一步,将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在杨毓身上,似长者安慰道:“瞧瞧,真可怜。”可那眼中分明就是意料之中的满不在乎。
杨毓用力一甩,将那大氅扔在地上,径自往她居住的小院走去。无论好与不好,顺从与否,她的处境还能再坏吗?
戚夫人满意的看着杨毓的背影,笑得和蔼。
杨毓躺在榻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却始终不言不语,没有丝毫办法能够逃脱,她的眼,又放在那张珠翠满坠的七弦琴上。
杨毓猛然坐起身来,她顾不上穿上鞋袜,便光着脚打开房门,步子比以往更加的坚定,她还没肆意张扬的活过,阿秀还没功成名就,她怎能放弃!
她就那样坐在地上,琴声荡漾在这不知在何处的小院中。
隔天下午,戚夫人脸色少有的不善,闯进了杨毓居住的小院,冷淡的道:“女郎,郎君在宴客,听闻女郎琴音,请女郎抱琴而去。”。
:“是。”杨毓怀抱美琴,步履坚定,袖中的素簪扎的她生疼。
兜兜转转了几条回廊,眼前的景致逐渐显得华美,悦耳的音乐隐隐约约传进她的耳中。
高大漆黑的木门打开,原本已经平心静气的杨毓,却在门开的一瞬间,心突然迅速的跳了几跳,掌心满是汗水。
妖娆的舞姬和着胡曲跳的惑人心魄,大厅中宾客满座,调笑声,酒杯撞击声,********,奢靡惑人。
高坐在上的,是那个眼神森冷的青年郎君,头发编成数个细小的辫子,眼窝略深,鼻梁高挺,见到杨毓进门,他双眼一亮,灿然一笑,声音温厚的道:“美人来了!”
:“羽弗君口中,那整日弹琴,奏的人心烦的就是她?”一个身着洁白素袍的男子半靠半卧于榻上,显得有些慵懒,只见他微微扬唇,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双眼中的清亮显得更加灿烂,周身批风抹月,清高自持的气息。直让这糜乱的气氛为之一清。
他身边的榻上坐着的,正是铁焰军骠骑大将军,裴良,他浑身肃杀之气此刻烟消云散,一如王靖之一般,仿若初次见到杨毓一般的表情。
杨毓望着裴良,又看了看王靖之,眼中的泪,不知为何,就流了下来,那双流光溢彩的双眼,充满了悲凉与绝望。
眼见着两个人没有丝毫意外的,完全置身事外的看着自己,杨毓的心却更坚定了,生死就今日了吧,她扬唇一笑,笑得从未有过的清艳动人。
王靖之淡淡的笑着,眉头却不知为何,微微的皱了一皱。
高坐的男子笑道:“美人,快快弹奏一曲。”
杨毓双手握拳,停滞了一瞬间。
只那一瞬间,堂中原本嬉戏的客人都摒住呼吸,怯怯的望着高坐在上之人。
杨毓微微俯身,坐下来,一抬手,一连串空谷清绝的音色流淌于大堂之中。
:“长清?”裴良小声的与王靖之私语道。
杨毓仿若未闻,琴弦撩动,是一身的清高自省。
突然她开口吟唱道:“空望你,功成名就又如何?”语调清冷,淡漠,目光带着森森寒意,声音却是缠绵悱恻,带着一丝哀怨嘶哑,接着道:“空望你,身居高位又如何?”杨毓充满了悲凉的双眼瞟过裴良,又瞟过王靖之。
琴音一转,节奏明快了几分:“死去方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死去方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这是,赤果果的威胁!
裴良唇角微微上扬,与王靖之道:“小姑子生气了。”
王靖之抿抿唇,眼中散发着一些狡黠。
琴音到了此处,戛然而止,空留一室的决绝之音。杨毓抱琴起身,望了高坐在上,唇角挂着调笑之人,将珠玉满缀的七弦琴,狠狠的摔在地上。
琴碎。
珠玉满地。
良久,良久,众人不约而同冷汗殷殷的看着高坐之人。
王靖之挑了挑眉,竟这般不留余地吗?
裴良满意的看着眼前这个眼中尽是绝望的小姑,心间笑意盈盈,确实是个不俗的。
高坐男子右手刮刮自己的下巴,似乎在踌躇,似乎在衡量,端望着那一身青涩中透着明艳,张扬中带着清高的女子缓缓的开口道:“如此佳人,却一身的傲骨,不好不好。”说着摇摇头。接着他嘟着唇,对王靖之和裴良道:“这美人就如同上天造就的极乐鸟,走起路来犹如凌波微步、罗袜生尘,你们看那地上的珠玉多可怜,但是这一地珠玉却与她甚配。”
说完他又是得意的一笑,接着对一旁的兵士吩咐道:“吩咐工匠,给我造一座黄金珠玉的鸟笼,让美人每日坐在里面弹琴给我听,多么风雅啊!”
一个中年文士抿唇笑着附和道:“王出口便是华章,此事真真风雅!”
杨毓笑得更加的艳丽,她缓缓的踏着高齿木屐,咔哒,咔哒的声音清脆又悦耳,像一首音乐一般,男子见此,唇角挂上了一抹得意的微笑,口中赞道:“女郎行止有分花约柳之态。。
她的步子仪静体闲,摇曳生姿,好像翩然的舞步,终于走到那高坐之人面前,身体略微前倾,似乎下一瞬间便要跌落那人怀中,挑挑眉,扬唇道:“郎君,可是要阿毓死呢?”
高座之人原本调笑的脸,突然有些异变,原来,杨毓正用一根尖锐的素簪,抵着他的胸口。
杨毓笑的妖艳无边,接着道:“郎君命贵,可愿伴阿毓赴死?”
时间静止般,众人端看着杨毓的行为,眼中尽是惊讶。
刚刚奉承的士人惊呼道:“小女郎,你可知此人是谁!快放下!”
男子仰着头,依旧骄傲的像个胜者一般道:“你刺杀我,就算我死,你也活不成。”眼中带着浓浓的兴趣,甚至比之前见到杨毓更加闪亮,那是猎人发现美味的猎物时的眼神。他笑着道:“你这女郎真教我好奇,你真当这小小素簪能杀我?”
☆、第三十二章 获救
杨毓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的眼睛,她的眼流光溢彩,她的唇樱红如朱,她眉心的一点朱砂痣,在华美的光影下似乎隐隐的蒙上了一层光晕,她缓缓的道:“我惧矣!”她说,她很怕,脸上的笑容却更加张扬。
王靖之撑起身子,他理理衣襟,动作如同弹琴一般的美妙,接着他慢条斯理的自榻上起身,气定神闲的走上前去。
杨毓望着他的笑,却如坠冰窟。
王靖之握住杨毓抵着那人的手,缓缓的放下,转头笑着对那人道:“羽弗慕,这女郎我替你调教几日如何?”
:“这美人生的如此诱人,性格却太过刚强。虽然美,却带着刺,你真能调教的好?”男子问道。下一瞬,那人抿唇一笑,瞥到王靖之一直握着杨毓的手,并没有放开,转而道:“王靖之也喜欢这样的女郎?”
王靖之笑道:“既是佳人,谁人不爱?”
男子也是一笑道:“好好好,既然是王靖之要,这美人,我便给你又如何。”他似乎想到什么,招呼身侧的兵士道:“将那黄金珠玉鸟笼造好,一并送到王靖之府上!”
:“是!”兵士斜眼瞥了杨毓一眼,淫邪一笑。
杨毓头脑中一直混乱的嗡嗡响,王靖之不是冷眼旁观?不是置身事外?
王靖之伸手环着杨毓的腰肢,脸凑近杨毓洁白修长的颈子,细细嗅了嗅,抿唇一笑,在杨毓耳边道:“他将你给了我,以后你便是我的卿卿了。”
杨毓秀美的腰背一僵。
:“既然该谈的都谈了,我便带着我的卿卿回府了。”王靖之扬唇笑着,对那人道。
那人一副了然的表情,伸手推了杨毓一把,这一推将杨毓直接推进王靖之的怀里道:“春宵一刻值千金,请吧。”杨毓跌在王靖之怀中,一股远山似清远的气味钻进鼻腔,让她这几日的紧张突然崩开。身体更软了几分,就如同一只没有骨头的八爪鱼一般。王靖之笑得更加开心了。
杨毓回头望了一眼依旧高坐在堂,与那羽弗慕把酒言欢的裴良,裴良的眼睛也瞟到了杨毓的眼神,却依旧没有任何话语。
被王靖之环在怀里,杨毓周身被他清冷飘袅的气息所包围,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那是山林里自然的味道,说不清道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