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牢房一个老妇的声音响起。
杨毓双手紧紧握着这小笺,沉声道:“我也奇怪,怎么就不怕呢?”
令一年轻的犯妇笑着道:“难道真是因失了王家谪仙郎,对这尘世不念不想了?”
王家的谪仙郎啊
杨毓笑了,缓缓的道:“是么?”
没想到杨毓这样的回答,又几个人出言询问几句,杨毓双眸瞪的极大,颓然倒在榻上,翻个身,没有再说话。
金陵城外数里处,淮水流出与长江接水之处,有一处沙洲,水涨之时,沙洲便被江水掩住,水退之时,露出那一处小岛似的沙洲,上面有许多来不及游走的小鱼小虾,正因如此,便引来了无数白鹭觅食,间或栖息于此。
此间,乃是江南之地著名的美景,名曰“白鹭洲”。
远处的白鹭体型较大,通体洁白,长嘴尖尖,头上张着短小羽冠,双翅长着洁白如蓑衣一般的长羽。修长优雅的脚缓缓迈步,行走之间,细长优美的脖子微微往回勾,不时间,几只白鹭伸展双翅,挥翅之间又将脖子伸长。
王靖之坐在此处,抿了一口温热的清茶。
:“郎君,已等了五日了,那几个人真的会来这?”樊明有些不耐烦了,蹙着眉,本就有些长的脸,此时拉的更长了。
王靖之眸光看着那美妙的白鹭,笑着道:“不必担忧。”
樊明抿抿唇,不再说话。
半晌之后,他起身舒展了身体,到船舱里取了一件素白的披风给王靖之。
:“郎君体弱,此处风大。”
王靖之拢拢身上的披风,果然暖了许多,他抬眼看向樊明,他的双眸如点漆,清亮的惊人,薄唇微微勾起,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郎君又这般笑,让人心间发怵。”
王靖之无奈的摇摇头:“樊公急甚?”
樊明疑惑的看着王靖之,不自觉的蹙了眉,缓缓的坐了回去。
:“今上下旨,将阿毓择日处斩啊!怎能不急?”
王靖之低低的笑了笑,慢条斯理的抿了口茶。
:“郎君。”樊明一瞬间,灵光一现。
王靖之又一次灿然而笑:“何事?”
樊明心中一念闪过,不可置信的道:“怎么会这样?”
王靖之将茶杯放回榻几上,反问道:“为何不能?”
樊明讷讷的将满杯的茶一口灌在口中,总算镇定下来,试探的道:“陛下本想逼迫阿毓说服竹林七贤,一见阿毓不应确实是龙颜大怒,转念一想,竹林七贤皆是至情至性之人,当有人。”他顿了顿道:“特别是这人是他们珍视之人,将为他们受死之时,他们怎会束手旁观?陛下灵机一动,定下个不知何期的处斩之日,等七贤听闻此事,定然会屈就,如此一来。”他眸光一转,随着王靖之一同笑了:“陛下就会达到心中所愿,阿毓也并不会死。”
王靖之微微一笑,缓缓的道:“我也是这几日才想明白,所以,不急了。”
樊明揶揄道:“这几日?自金陵出来郎君便是这幅模样却不肯开尊口告知,让我白白担忧五日!”
王靖之低低的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白玉麈尘,抚上右手上的银质指环。
樊明转念一想,笑着道:“阿毓如此聪慧,会不会也明白这道理呢?”
王靖之摇摇头道:“这,我却也猜不透。”他眸光看着樊明,却似乎是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那目光太过柔情,樊明却觉得浑身不适:“郎君这目光还是留给阿毓,明,领受不起。”
王靖之扬唇而笑,笑的特别开怀,特别肆意,缓缓的,那笑容又凝住了,悠悠的道:“可惜,她不要我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舍不得她
王靖之扬唇而笑,笑的特别开怀,特别肆意,缓缓的,那笑容又凝住了,悠悠的道:“可惜,她不要我了。”
这话说的恁的可怜,恁的委屈。樊明又是一阵恶寒,这人真是自家的谪仙郎吗?这感觉,怎么说呢?就像被弃的怨妇一般。
:“樊公,你说,若我使些手段,将她留在身边,她待如何?”王靖之笑着看着樊明,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可那语气分明是已经决定了。
樊明拱手道:“她说过,会无爱无恨。”
:“是么?”王靖之目光移向远处,悠悠的道:“可是,我逾发的爱不释手了,怎么办呢?”这本是句极懊恼的话,自那人口中说出来,却轻飘飘的,漫不经心,却让人不得不深思。
良久后,王靖之缓缓地道:“还是舍不得啊。”他自顾自的摇摇头,舍不得她屈居人下,她那么清傲,那么自由,他舍不得放手,亦舍不得据为己有,只因这舍不得,这份爱意便更加浓郁。
他微微一笑,光华耀眼:“再有三年,足矣。”
樊明听着他自言自语,不知该回答还是该避开,就算回答,他说些什么?只得不尴不尬的坐在那,尽量少动。
:“郎君。”樊明微微蹙眉看着他,突然笑了,缓缓的道:“该不会,你早已预料到这些,才顺水推舟而行的吧?”
:“你猜。”王靖之面色略微凝滞,目光转向水面。
樊明撇撇嘴:“小姑子会生气的。”
:“她不会知道的。”
樊明点点头,笑着道:“但愿如此。”
阿桐跪在司马安寝殿外第五日,期间几次承受不住,晕倒过去,被宫人抬回了寝殿,待他醒来,又再一次摇晃着身体,来到司马安的寝殿。
:“二皇子!”外间响起一青年内监的惊呼声以及七手八脚抬人的声音。
:“哎呦,这可怎么好,又晕了,这已经五日未进水米了,再这般下去,身子该熬坏了。”
司马安眉心一挑,沉着气,自寝殿中走了出来。
看着车辇上苍白的小脸,眼睛紧闭着,双唇干裂发白。司马安走到跟前,自言自语道:“晕倒了还蹙着眉。”眼中流出一抹心疼,他叹口气道:“你也来逼朕!”
阿桐睫毛微微颤抖,张开一双清澈的眼睛,喃喃的道:“皇兄,求你,别杀阿毓。”
司马安诧异一瞬间,明白阿桐是装晕的,却不自觉的笑了出来,问道:“为何?”
阿桐笑着起了身,抓着那抹明黄色的衣袖道:“阿毓生的美啊,这么漂亮又性情不俗的美人,若是被砍了头,多可惜。”
阿桐了解司马安,不敢说杨毓的影响力如何如何,只怕引起司马安更深的介心,只能用这稚嫩之语劝解。
司马安一听这话,果然笑了起来,索性坐在车辕边,道:“的确有道理。”
阿桐笑着,将司马安的衣袖抓的更近:“皇兄不杀阿毓了?”
阿桐一头软发披散着,司马安习惯性的揉揉他的软发,笑着道:“我不过吓唬她的,过几日竹林七贤回金陵,我便放了她。”
:“当真?”阿桐惊喜的笑了,这一高兴,就要站起身来,却未想到车厢太矮,“砰”的一声,头磕在了车顶上。
:“哎呦!”
阿桐双手抱着头,眼中是真的泛泪了。
司马安无奈的笑了笑,手又抚上他的头顶,一边揉着一边安慰道:“大丈夫,哭甚。好了,好了,别哭了。”
:“皇兄带我去看看阿毓吧,看了阿毓,我再不哭了。”
司马安笑着道:“好个竖子,还学会威胁朕了?”
:“皇兄息怒,阿桐不敢,不敢。”阿桐可怜的跪了下来,眼中还泛着晶莹的泪光。
司马安一扬手道:“去用过饭食,整好衣装。”
:“是!”阿桐笑着催促赶车的内监:“快行快行!”
看着阿桐的车驾远去,司马安微笑着握紧手心,想要将这一刻的温情留住。
:“陛下,是否要更衣?”李石自远处走了过来,垂着头问。
司马安“恩”了一声,转身回到寝殿更衣。
触碰司马安的身体,李石不由的红了脸,他垂着头,一丝不苟的整理着司马安的衣带。
司马安余光瞥见李石的神情,觉得可爱,扬唇而笑道:“阿石就似朕的妻子一般。”
李石一听这话,脸更红了,头也垂的更低,只恨这房里没有地缝能让他躲一躲。:“奴不敢,陛下之妻,该是皇后。”
司马安脸上闪过一丝不悦道:“那些老狐狸,又催促朕立后,所选之人,皆是出自世家大族,朕该立谁呢?”
李石恍然一瞬间,看了司马安一眼,缓缓地道:“陛下喜美人,那便比一比谁家的女郎姿容更胜一筹?”
司马安扬唇而笑道:“阿石所言极是,那便办一场宫宴?朕就躲在帘后看看,哪个女郎最美,无论是谁家的,就立她为后。”
司马安说这话,丝毫不觉得自己儿戏,反正宫宴请来的都是世家大族之女,无论选谁,都是不会错的,既然一定要选择一个,那就选最美的。
这确实很有道理。
:“阿石真是聪慧,若阿石扮上女装,朕定选你。”
李石痴痴的笑了:“陛下谬赞了,奴不过是个低贱的残缺之人。”
司马安此时真的有些不悦,他的东西,有哪一件是低贱的?
他轻佻的挑起李石光滑的下巴,双眸看着他那双柔和的眼睛,缓缓的垂头,吻上了他的薄唇,那蜻蜓点水似的一吻后,司马安在他唇上勾舌一舔。
:“好美味。”
:“皇兄!”外面响起阿桐的声音。
司马安放开李石的下巴,笑着道:“阿石可知朕对你之心?”
:“奴不敢揣测圣意,奴只知道,这一生,都要好生侍奉陛下,便于愿足矣。”
司马安微微蹙眉,搂住李石挺拔纤瘦的身子,轻声道:“妖精,你真是要了朕的命。”
:“奴,不敢。奴的命,是陛下的。”
:“皇兄!阿桐用了饭了,也更好衣了!”
司马安不舍的放开李石的身子,笑着道:“宫外路途甚远,你便在宫中等着朕回来吧。”
:“是。”李石微微俯身行礼。
司马安得志的笑了,踏着轻快的步子,出了寝殿。
外面响起车马走动的声音,越来越远,李石抬起头来,眸光移向外面。
他仰着头走出寝殿,守在门外的宫人纷纷向他俯身行礼。
:“李中宦。”
:“恩,陛下回来问起,就说我去膳房为他烹参茶。”
:“是。”宫人纷纷答应了。
李石点点头,转身而出,出了宫门,身影消失在茫茫人流中。
☆、第二百四十章 闭个鸟关
司马安带着阿桐出现在了刑司大牢。对于司马安的到来,杨毓还是很惊讶的。
毕竟,一国之君,并无理由来看她这微不足道的罪人。
牢门大开,司马安低头进了门,看着四周应用物品一应俱全,诧异了一瞬间,转而笑了。
:“阿毓不请朕坐下?”他扬眉看着杨毓,温柔似水。
杨毓款动玉足,一挥衣袖,笑意盈盈的道:“陛下请。”
阿桐悄然来到她身侧,竟挤着她,共坐一榻,杨毓略一怔,只见阿桐狡黠的眨了眨眼。
杨毓低低的笑了,他想告诉司马安,杨毓对他很重要。
:“阿桐,这还有榻。”杨毓恍若未见阿桐眨眼,不着痕迹的将身子移到旁边的软榻上,也不看阿桐气急败坏的咬唇,自顾自的扬起素手斟茶。
:“陛下请用陋茶。”白瓷茶盏送到司马安面前。
阿桐气哼哼的坐了下来:“这里潮湿阴冷,他们怎敢这样待你!”话说出口,他才反应过来,让杨毓住在这的,是万人之上,他的嫡亲兄长。
杨毓蹙眉一瞬,笑着道:“此处僻静,每日奏琴念书也无人打扰,是绝好的。”
司马安笑着道:“阿毓很满意?”
:“自然满意。”
:“那就好。”司马安迟疑一瞬,还是拿起茶盏,抿了一口。
:“阿毓,这的饭食如何?可还和你的口味?”
杨毓笑着偏偏投诉,看向阿桐,下意识的想要抚阿桐的发,手抬到一半,生硬的转过去又执起茶壶,给司马安将茶斟满。
:“很好。”
阿桐有些奇怪杨毓今日的态度,转眸看看周围的陈设,虽称不上极好,也不会太委屈,心中总算稳了稳。
看着司马安又抿了一口清亮的茶汤,杨毓笑着道:“已过立秋,再饮龙井于养生之道有碍,陛下还是少饮为妙。”
司马安努努嘴,点点头,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缓缓地道:“你在金殿上辩驳于朕,朕已赐你死罪,若是寻常人,该恨不得朕不得好死。”
杨毓轻声一笑,慢条斯理的执起火钳,拢了拢泥炉中的炭火,笑着回道:“阿毓的确有罪,是该死之人,为何恨陛下?陛下一国之君,日理万机,该保重自己。”
司马安不由得又执起茶盏,抿了一口茶,回味无限,他不自觉的笑意更深:“虽不和时令,却是好茶。烹茶之人心如止水,弥补了井水的涩味。”
能这般云淡风轻的品出这茶汤之水的来源,对于司马安的这根灵舌,还是很佩服的。
杨毓笑道:“谢陛下。”
:“刑期将定,阿毓还有何未了心事,朕可答应。”
杨毓放下手中的火钳,慎重的看向司马安:“陛下此言当真?”
:“皇兄金口玉言,阿毓快说罢!”阿桐双眼清澈,一瞬不瞬的看着杨毓。
杨毓侧目看看他,笑着道:“能否请殿下先行回避?”
阿桐一怔,眉心蹙紧,却并没有拒绝,他起身对司马安和杨毓分别行礼,不甘愿的退出了牢外。
司马安饶有兴致的看着杨毓:“阿毓可是想求得一命?”
杨毓笑着道:“的确。”
:“好。”司马安真想看看杨毓服软的样子,他温柔的笑着,心中开怀不已,没有半分犹豫,拍着腿回道。
杨毓一挑眉,笑着道:“阿毓恳请陛下,调骠骑大将军裴良,镇守韩旧郡。”她慎之又重的拱手,那双流光溢彩的水眸,一瞬不瞬的看着司马安。
司马安迟疑着,将手中温润的茶盏放回榻几上:“你求的不是自己的性命而是裴良的?”
杨毓缓缓的摇头道:“并非是裴将军的命,而是韩旧郡庶民士族之命。”
若是放在往日,杨毓万不敢将这话如此坦诚的说出口,这是干扰朝政的大罪!
而今,形势不同。
裴良与桓七郎密谋劫法场,若是被今上知晓,这是两家人的性命危在旦夕,她一个将死之人,还有什么可踌躇的?
难不成一条命,能死两次?
见司马安沉吟着,杨毓接着道:“裴将军武勇无匹,铁焰军治军严明,值此胡人疯狂肆虐之时,唯有他,能担当此重任。”
:“若不幸让胡人渡江,陛下!”杨毓一头触底道:“后果不堪设想啊!”
司马安打量着杨毓的腰背,她躬身在地,却依旧不染纤尘,他不禁有些迟疑了,分明是个容色俗艳至极的小姑子,怎么会有这样的性情呢?
良久的静默,杨毓一滴冷汗,自脖颈间流到发间。
:“朕,应了。”
杨毓眉间一松,朗声道:“谢陛下隆恩!”
:“朕已应下,你还不起身?”
杨毓笑着抬起头,额头上沾染了一些尘埃,却笑的极为轻松。
这女郎,怎么看也不像是将死之人该有的样子啊!司马安心中有些挫败感,缓缓起了身,唇间冷哼一声:“好自为之。”
:“恭送陛下!”
牢门再次锁上,杨毓终于放下心来。
裴良乃是救国良将,她不能连累他。
当日下晌,裴良正在仆射处奋笔疾书,圣旨忽至。
他手捧着圣旨,一瞬间,想起杨毓那狡黠的眼神。一双手越握越紧。
:“裴将军,韩旧郡丞陈叔矫已整装待发,将军快收拾行囊,与陈公汇集罢。”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