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兰……”顾墨筠轻轻唤了我一声,我一个激灵,从地上滚了起来,顺着声音看去,顾墨筠一袭墨袍站在月色中,凉白的月洒在他乌黑的发上、英俊的脸上,竟生出了莫名的温柔。
我撒丫子狂奔了过去,怨与恨一瞬间全都没了,泪如泉涌:“我终于找到哥哥了,哥哥没丢就好,不然父亲会骂死我的……”
他无奈极了,唇边勾起一丝苦笑:“傻姑娘……”
“明兰,明兰……”顾墨筠在耳边唤我,我猛地睁开了眼睛,月色透过纱窗映在一人的脸上,凌厉入鬓的长眉,深邃如黑曜石般的眸子,他蒙着黑巾,一身黑气,但我知道,就是他,他的声音,他的温度,他身上的味道……
我一把抱紧了他,泪水狂涌,失而复得的喜悦充斥心间。
他也抱紧了我,轻拍我的背,稳声应着我的呼唤。
“哥哥,我不是在做梦,这是真的,这是真的……”
“傻姑娘,我在,不哭。”他温柔的声音如同柔月浸在波光旖旎的春水中,他拿下了黑巾,薄薄的唇贴了过来,吻我的额头,“我最担心的就是你知道我死后,会做出什么傻事来,我嘱托楚千寂要瞒着你,可是楚逸却将你骗走了……”
我含着泪,心中苦涩:“墨筠,对不起,我原本怀上了我们的孩子,可是我没用,没能保住孩子。”
他抱紧了我:“别难过,你没事就好。”
我心中痛得厉害,一时没了言语……
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我不该奢望这样的身体还能为他孕育孩子的……
我鼓起勇气道:“你是皇帝,没有孩子如何继承大统……”
顾墨筠不许我提生孩子的事,不许我为他张罗三宫六院,可他毕竟是皇帝,此事无法逃避,不能生育的我有何资格独占他的宠爱。
他皱了皱眉:“没有孩子可以传位给绯绝……”
我猛然惊住:“绯绝?”
绯绝是顾墨筠同父异母的亲兄长。顾墨筠的父亲敬宗尚是太子殿下的时候临幸过一位乐师,岂料那女子是齐国细作,怀孕之后就失踪不见了,敬宗寻找了多年,最后得知她早已离世,而孩子却下落不明。
“师父收养我们,闭口不提我们的关系,直到后来绯绝自己查出了身世,师父才承认了下来……他身上的藏宝图,是她母亲从齐国那边带走的……”
顾墨筠抹去我脸上的泪水:“明兰,我们可以领养孩子,天底下这么多孤儿弃子,我们想要多少就领养多少。”
我百感交集,愧疚难当:“可你辛苦得来的皇位,却拱手给了他人……”
他摇了摇头:“绯绝是自己人,不是他人。”
我怨声道:“他是骗子,他勾引哥哥,坐享哥哥的成果!”
他微微勾唇,知道我在说气话,淡然地说道:“这天下不是我一个人的天下,皇位也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得来的。记得登基前一天我对你说过什么吗?”
“你、你说你永远是顾墨筠,不是皇帝……”我抽泣着,他搂紧了我,“我不是皇帝,我只想给你一个安稳舒适的生活,富贵荣华,平安幸福,至少不能次于顾文正。”他顿了一下,端起我的脸来,“绯绝野心很大,想要一统三国,让他去忙吧,我们才是坐享其成的人。”
我愣愣地看着他,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傻姑娘。”他黑眸闪着潋滟柔色,大手抹去我残留的眼泪,“我不做强迫自己的事情,比起做皇帝,我更想与你无忧无虑地生活,听你的欢声笑语……”
我心中一颤,感动油然而生。
他吻上我的唇,温暖环抱……
墨兰盈满月华的光泽,幽色馨香,叶姿挺拔,静态优雅。它不同于其他叶薄形垂的细叶兰,有着独特的秀丽挺拔。
我也许不能像其他女人那样为他绵延子嗣,但我要做他的唯一,给他欢乐,给他安宁,给他幸福。
彼此的体温交融,在这微热的夏夜,不觉得燥热,只有温馨甜蜜……
心情平缓之后,还有许多问题要问他。
“千寂君和玉翠还好吗?”
“别担心……脱离生命危险了……”
“楚逸用过情咒,说能救你起死回生……”我疑惑道,“玉翠怎么在他手上?楚逸为何有你的玉指环?”
“玉指环?”他微微一惊,伸手从衣襟里拿出了玉指环,“还在我这儿。”
我越发惊疑,楚逸骗我。
“楚逸为何会知道指环里有米雕!他说你死了,他从你这儿拿走的。”
他皱了皱眉,也不知原因。
我细想了一下,莫不是我在凤凰山的时候,他趁我睡觉时取下玉指环研究了一番……
我将猜测说与顾墨筠听,他沉了沉眉眼,面色凝重起来。
“怎么了?哪里不对?”
他沉声道:“这米雕……是藏宝图……如同你背上的文身……都是顾文正用的障眼法。”
我惊得目瞪口呆:“都是父亲命人刻的?”
他陷入了回忆之中:“当年母后担心我拿着藏宝图会有危险,就当着我的面交给了你父亲,母后去世后,你父亲怕我误会他拿到藏宝图就害死了母后,于是将藏宝图刻在指环上还给了我,我后来去求证了,地图所指的地方宝藏完好无损……”
所以,楚逸挑拨我和顾墨筠的话从一开始就不成立,顾墨筠不是为了藏宝图而留在顾家的……
我突然想到件事情:“谁代替你牺牲的?”
他眸色一沉,剑眉皱了起来:“那日我们兵分三路进军湖州,左将军假扮我从最凶险的漪山峡谷走,不想中了伏击,全军覆没……”他声音低了下去,眼里闪过痛色与杀气,“他被巨石砸碎了头颅,面目全非,众人以为那就是我……”
我心头一揪,从楚国到夏国,左将军一直跟随顾墨筠,鞠躬尽瘁、忠心耿耿,立下汗马功劳,如今却不幸惨死在异乡……那池塘里的骨灰岂不是……我不由得咬牙切齿,悲愤上涌。
顾墨筠安慰我道:“他戎马一生,战死沙场,为国捐躯,也算圆满,之后的事我都会处理好。糖糖母亲早逝,我们认她做女儿可好?”
我自悲痛中寻到了一丝喜意,连忙点头道:“好,我会待她如亲生女儿一样。”
他眸色柔了柔,吻了吻我的发:“沙场无情,大战在即,我先救你离开。”
我连忙摇头:“当务之急是应对世宗,我想到个办法……围魏救赵,拿下湖州,同时也能保住锦州。”
他沉了沉眼睛,点头道:“这些我来做,明天绯绝会在城外接应,你先出去。”
我惊道:“你呢?你不一起走吗?”
翌日清晨,一声狼嚎将我从梦中惊醒,我翻身坐起,门外脚步急乱,狼嚎声不断。
我急忙出门一看,四皇子正怡然自得地坐在池塘边喂鱼,旁边竖着根木桩,木桩上吊着一只小白狼……
传言神女身边养着只白狼王,可以召唤狼群作战。楚逸担心我带着小白会被人怀疑出身份,于是将小白交给了他的暗卫抚养,可是怎么会被四皇子抓住了?
小白看见我,兴奋地挣扎了起来,嗷嗷大叫,脚上的链条撞击得砰砰作响。
我心中一紧,想要救小白,楚逸及时拉住了我。
“两位早上好呀!”四皇子阴森可恶地笑着,将手中的鱼食全部撒在了池中,然后瞥了眼小白,道,“昨晚睡不着,我去山上打猎猎到了这个东西,世子殿下想不想吃狼肉?我让厨子将食材都准备好了。”
我心中一沉,他竟然要吃小白!
楚逸眸中闪过了一道厉光,随即柔笑道:“本王听说四皇子追杀夏弘晟的时候,顺带还抓到了那位洛族神女,这只白狼莫不是神女的白狼王?”
他眯起眼睛笑着看我:“是不是白狼王,就要问神女了。若是的,本王就将它还给神女。若不是,本王就杀了它来下酒!”
我眉头一皱,他又想诈我的身份!
我定了定心神,轻松回道:“无论是不是,这小狼可怜得紧,吃了多残忍呀……”我做出少女般怜爱小动物的模样,向四皇子请求道,“四皇子与世子殿下关系这么好,不如将小狼送给世子殿下吧,民女想养它。”
四皇子阴谋得逞地冷笑起来:“我只听过养狗养猫,还没听过想养狼的……”他抽出一把冷森森的匕首,朝小白走去,“狼天性狡猾,为了姑娘的安全着想,我觉得还是杀了吃比较好。”
他手一抬,作势就要刺进小白的腹中,楚逸玉扇一击,四皇子的匕首偏了方向,只是刺在了木桩里。
紧接着他又拔出了匕首刺去,楚逸连击两下将他逼退,接下来,二人在场中打斗了起来,铿锵之声惊动了御林军,一排排护卫赶了过来围住了二人……
四皇子悠悠然接招,挑衅地笑道:“世子殿下为了一只畜生着急与我动手,这可不是殿下的做事风格。”
楚逸回以冷笑:“本王向来怜香惜玉,这还是她第一次求我要样东西,四皇子大方一点,将狼送给我。”
他得意地摇了摇头:“这个理由不好,不如你说她是神女,我就还她狼。”
楚逸大笑起来:“她若是神女,何必求我要狼,弹指之间,就能让你们灰飞烟灭!”
我:“……”
第62章 兄长
二人互不相让,打得惊天动地,飞沙走石,结果……惊动了世宗……
这是我第一次见世宗——顾墨筠的叔叔,也是他的杀父仇人。
世宗的年纪与我父亲相仿,性格却与父亲截然不同,不苟言笑,不怒而威,一张棺材脸让人不寒而栗。自他出现后,场内无一人说话,死静一片。这让我想起了同样有着一副棺材脸的顾墨筠,顾墨筠以后成了老皇帝,估计也是这样的气场了……
四皇子向世宗说明了他的猜测,世宗瞧了眼还在铁链上拼死挣扎的小白,然后猛地盯向我,眼睛冷黑慑人,吓得我后背一凉。
他沉声命令道:“将神女带过来!”
不一刻,侍卫压着一女子进来了,我定睛一看,竟是洛牡丹!
世宗又道:“把狼放了。”
四皇子眼中一亮,明白了世宗的意思,连忙吩咐人解开铁链。小白得了自由连忙向我跑来,可它两只后腿受了重伤,走不动,跌在地上对我呜呜咽咽地哀叫起来,两只黑黝黝的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我……
它见我一动不动,只好自己挪着身子往前爬,跌跌撞撞,走两步又摔了一跤,可还倔强地继续往前爬,地上被它拖出一道血痕……
我心头一揪,再也忍不住,脚步抬起,楚逸先我一步跑了过去抱起了小白,小白如同孩子投入了母亲的怀抱,发出一声软糯的呜呜声,然后伸出舌头舔了舔楚逸的手臂……
在场的人一阵惊异,洛牡丹也微微惊住,看向我们,虽然我蒙着面纱,可她聪明绝顶,一眼就猜出了我是谁。
世宗见此一幕,确定了下来,冷冷道:“将假神女杀了!”
众人反应了过来,立刻抽刀指向洛牡丹,我心下一急,连忙叫道:“杀不得!”
世宗眯眼看我,抬了下手,持刀护卫停住了……
他缓缓向我走来,一步一步带着令人喘不过气的威势,紧紧盯了我,直接道:“神女说说为何杀不得?”
楚逸拉住了我的手,想要阻止我回答,我想起昨晚顾墨筠对我说的计划,不如将计就计,自投罗网,这样尚能救洛牡丹一命……
我朝世宗躬身行礼,回道:“生之父母,养之天地,护之家国。在洛族神话中,父母、神使、天子,三者万万杀不得。若为之,触怒天颜,必遭厄运。”我望向洛牡丹,恭敬道:“此女与我都是洛族祭司,神之使者,命由天定,不可妄杀。皇上福泽天下,慈悲为怀,还请手下留情……”
世宗黑眸幽深,定定地看着我,默了片刻,指了指洛牡丹道:“这一个月来,她干坐在祭祀台上,未显露半点神力,你要朕如何相信,她也是祭司?”
我将虚弱的小白抱了过来,回道:“所谓神力,其实是天意,祭司只能请天意,不能操控天意,天若无意,祭司就算有通天之术,也无能为力。”
世宗浓眉微皱,半信半疑,看了眼我怀里乖巧的小白狼……
我神秘地笑,继续道:“不知皇上想请什么天意?若她一人之力请不来,我可以和她一起请,还望皇上能够网开一面,放她一条生路。”
***
世宗就算笃信鬼神,也不可能完全听信我的话,他只是想用我和洛牡丹舆论造势,提振士气。他将我和洛牡丹分别软禁在祭祀殿和四皇子宫中,连楚逸也无法接近我。
几天后,我说卦象显示,此时不宜进军西南,西南恐有大凶,而锦州恰好位于西南方位。
世宗心知我在为敌军拖延时间,对我的话置之不理,不出三日就命令四皇子出兵了。
世宗担心我在行军途中装神弄鬼扰乱军心,所以只让洛牡丹随军同行,我和楚逸仍旧留在行宫里。
我没得机会与顾墨筠商议计划,每日黄鹂鸟落在我窗前告诉我顾墨筠很平安。
七月半将近,西南天空突然有赤星闪现,世宗觉出异常,命我上祭祀台卜算。
行宫的祭祀台搭建在行宫的后山山顶,山北是天水相交的满江湖,引满江湖之水灌溉湖州万顷良田,而山南的行宫莲池泉流全来自满江湖,顺流而下,流向下游的锦州。
锦州与湖州只隔了两座山,直线距离不过两百里路,白日站在这山顶,天气好的话还能看见下游锦州城墙的轮廓,四皇子为了节省时间,必定走水路去锦州,算着时间,他们也快到景山了。
我走上祭祀台,持金鞭在空中击出节奏……
金鞭由镀金钢丝缠绕牛皮编织而成,比软鞭重上一倍,鞭啸之时会带着金属般尖利响亮的声音,辨识度极高,穿透力极强,含雷霆万钧之势,杀伤力极大。
还在雾州的时候,我就向顾墨筠学习了如何用金鞭指挥作战,我臂力太小,偶尔被金鞭回抽受伤,顾墨筠不许我再练,我只好偷偷去求洛牡丹教我,洛牡丹放下了成见,教了我这套鞭术……
一声轻击为静观其变,两声连打为蓄势待命,三声撩扫为布阵包围,四声连击长驱直入,五声夺命无常,六声破釜沉舟,七声有去无回、同归于尽。
嘹亮的鞭声穿破黑夜,响彻在行宫上空,回荡在山林湖面,我每隔一段时间击打一下,意味着静观其变、稍安勿躁,稳住大家的心神。
不久后,我将卦象呈给世宗,赤星主凶,乃血光之兆,四皇子此战危险,若想逆转战局,需在漪山峡谷以北作战,若大军能停驻峡谷祈神七日,就能化险为夷。
世宗黑眸深冷,幽幽道:“漪山峡谷乃夏弘晟葬身之地,你想引朕的军队去那步其后尘?”
我垂眸,平静地回道:“此天象所显,非我之意,皇上若不信,可以静等结果。”
世宗面色一凌,不愿相信,又不敢不信。
与此同时,有人来报:“随军神女说赤星大凶,要在景山南祈神七日,才能逃过凶兆!”
一个说景山南,一个说峡谷北……
世宗脸色阴得可怕:“这是天意多变,还是你们二人神术不济,阴谋不轨!”
我淡淡地笑,此乃惑敌之计,我与洛牡丹各说一方,世宗多疑,更加不会相信我俩的话。
我说道:“景山南和峡谷北相隔不过数里,夏国疆土辽阔,西南十余州城,我与她为何都测得灾难会在锦州与湖州中间发生?”我森然地笑:“世宗别忘了,当年我说沧州有难,十三侯不信,结果沧州地震,十三侯损失惨重……”
世宗浓眉一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