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墨筠没有理她们,佳丽们自己斗了起来,一说你的诗句不合意境,一说她的词曲未必是原创。三个女人一台戏,四个女人打擂台,千金小姐们一改淑女风范,为了顾墨筠争得面红耳赤。周围的人全聚过来看热闹,无不掩嘴偷笑觉出是场好戏。
祥平翁主有些按捺不住了,她怎能让其他女人抢了自己的风头,于是她端出翁主的身份责令大家别争辩了,不如来一场斗诗比赛,一决高下。
如此一说,大家觉得此法可行,一场围绕顾墨筠而展开的斗诗大赛拉开了序幕。
我津津有味地看着好戏,玉翠过来对我耳语道:“那个杀手说要见小姐,在倚江楼后的望江亭等小姐。”
我心中一惊,这么快就查出来了?
竹林掩映,山泉清泠,我来到望江亭却没见到绯绝。亭外怒放的各色菊花,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黄,晨光透过薄雾折射七彩,芬芬绝世奇……
我不知不觉走过去观赏,忽然间,后方竹林里传来了人声。我以为是绯绝,于是走过去一看。
竹林深处两道欣长的身影,白色锦衣翩翩,丰神卓然,正是千寂君。而另一道青影……我擦了擦眼睛,竟然是“李党”头人李勤!
如今“顾党”和“李党”矛盾加剧,水火不容,千寂君前一刻才来向我求婚,要救“顾家”,这会儿怎么会来私会“李党”的头人了?我心中惊疑,走近一些偷听他们的对话。李勤正在向千寂君分析朝中政局,千寂君轻声一笑打断道:“我这样一个不能出仕的王族对于朝中之事毫无兴趣,大人找错谈话对象了。”
李勤跟着轻笑了一声:“千寂君已非事外之人,众人皆传你和顾家千金两情相悦,可惜身份有别不能成婚。顾家眼见失势,中殿娘娘想用顾明兰来稳住局势,于是安排世子与顾明兰相见……”他顿了一下,笑容诡异,“可巧,从不沾惹风尘的千寂君却突然邀请世子殿下去醉花楼玩乐……有几人会相信,世子遇袭与千寂君无关呢?”
我心中一沉,昨晚的刺客与千寂君有关?
千寂君面色一变,语气沉了下去:“大人莫要无中生有,混淆视听,昨晚的刺客已经查明是齐国细作。”
李勤淡然一笑:“齐国的细作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刺杀世子?”他眯了眯眼睛,走近一步道,“老夫只是想提醒千寂君,旁人的猜疑很可能也是世子殿下的猜疑。长久以来,千寂君与顾家交好,而世子殿下却不愿‘顾党’权力过大、操控王权。他日世子若登上王位,难保不会因为顾明兰的婚事和醉花楼遇刺之事定千寂君和顾家谋逆之罪。”
千寂君的目光越来越冷:“大人越说越离谱了,我一向闲散惯了,不喜纷争政事,只爱诗书音律,何曾有半点谋逆之心。顾家亦是忠心耿耿、鞠躬尽瘁。世子殿下宽厚爱人,怎会因为这种事情猜忌我们。”
“这种事情……”李勤淡笑摇头,踱了两步,走到了竹林边缘的山崖处,放眼一望,低喃道,“老夫若没记错,殿下与欣嫔娘娘就是在这万华山庄相遇的。”
我微微一惊,欣嫔是千寂君的生母,传言穆宗还是世子的时候在万华山庄的一次宴会上邂逅了尚是乐师的欣嫔,一场风花雪月之后有了第一个孩子千寂君。
李勤微微叹了口气,深沉道:“其实殿下这一生就只爱过欣嫔娘娘一人,娘娘仙逝之后,殿下每年还会来这万华山庄住上几天,以作缅怀……”他看向千寂君,眸中隐有痛色,“这些年,千寂君四海为家,周游各国,想来比我先找到娘娘的死因吧。”
我猝然惊住,欣嫔娘娘的死因?
第17章 擒心
官方记载,欣嫔娘娘体寒多病,生下千寂君后,染上了一种怪病,久治不愈,香销玉殒……
李勤沉声道:“娘娘哪里是得了不治之症,分明是被顾华英下毒害死的。”
我脚下一虚,踩到了一片枯叶……
顾华英是中殿娘娘的父亲,楚逸的外公,千寂君的母亲若是被顾华英害死的,那么楚逸就是千寂君的仇人。
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前世楚逸为何到最后也不放过千寂君……
寂静一瞬,千寂君冷声道:“母亲去世多年,大人此时来和我开这种玩笑,不觉得有些晚了吗?”
“只要敌人还在,真相就没有晚的一天。”李勤一步一步走近,一字一句道,“如今世子沉迷声色,民意尽失;中殿娘娘权力削弱,‘顾党’大势已去,这样的大好局势不正利于千寂君报仇雪恨、夺取大权……”
“放肆!你敢煽动本君谋反?”
李勤压了压眉眼,恭敬道:“不是煽动,是合谋,十年磨剑,卧薪尝胆,老夫和千寂君一样,也等今日多时。只要千寂君答应,老夫的文权兵权全听千寂君差遣。”
千寂君怔愣一瞬,眼中的怒意凝固。
我的心悬了起来,李勤竟然要助千寂君谋反?
那“顾党”岂不是……
我心中一寒。
风入竹林,沙沙声响,竹叶重叠织成一张巨大的绿网在头上迅速移动,似乎在寻找网缚的猎物。
良久,千寂君冷笑道:“大人可知,本君最害怕的人是谁?”
李勤微微怔住,胜算在握的笑容僵了僵。
千寂君平静道:“世子殿下六岁能吟诗作赋,十岁已背全史书,他流连女色,却从没荒废过政事和课业,处事快狠精准,不留一丝破绽,就是昨日之前,我还不知,他竟隐藏了一身绝世武功……”千寂君顿了一下,冷然道,“大人如果真要造反,先想一想你的敌人有多可怕。”他转过了身去,拂袖道,“大人请回吧,本君就当刚才什么都没听见,大人好自为之。”
看着李勤远去的身影,我悬着的心落了一落,可又很快涌上了恐惧和心寒。千寂君与顾家交好、想要娶我,只是为了拉拢“顾党”、削弱中殿娘娘的势力?他有心复仇,为何不答应与李勤合作?“李党”渐渐崛起,若能得到他们的支持,千寂君夺取大权指日可待……
“明兰?”柔柔一声突然从后方飘来,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心跳到了嗓子眼。
千寂君白衣翩跹地站在我身后,居高临下地俯看我:“你怎么跑来这里了?”他蹲了下来,拿掉我发髻上落着的枯黄竹叶。
我喉咙里像是卡了根刺,说不出话,双手有些发抖,他是不是早就发现我在这里了?
“哪里不舒服吗?脸色这么差?”他眸光柔和,口吻亲切,似乎并不介意。
我强自镇定道:“没、没有,我……不想见世子,所以躲来这里了。”
他温柔的眼里蒙上了些灰色:“你不想嫁给世子。”
我犹豫了一下,使劲点头。
他默然,静了片刻,突然伸手过来牵我:“看你担心得,手都冰凉了。”他揉了揉我的手心,热意蔓延,我慌得往后缩,抽出了手。
他以为我是害羞,柔柔一笑,又疑惑道:“送你的镯子,怎么不戴?”
“这……”我扯了扯嘴角,心虚地笑道,“墨筠说,这么贵重的东西,回头要还给你。”
他皱了皱眉,随即有些无奈道:“墨筠在这件事上,倒是担心我待你不好了……”他伸手拨了拨我额前的刘海,动作极是亲昵,温柔道,“这世上,对我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一个是母亲,一个就是明兰了……我怎会待明兰不好呢?”
我心中一动,抬眼对上他熠熠灼热的眼神,这样的眼神像是燃到盛时的炭火,一旦浇灭,瞬间便成灰末。
我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大、大人,出来多时,我要回去了。”我转身就溜,却没注意脚下有块石头,扑通一声,栽进了菊花丛中,乱花飞溅,我头上全是菊花瓣……甚窘。
千寂君笑意浓浓地将我扶了起来,修长的手指打理着我微乱的发髻,顺着我的额头又拂去鬓角,道:“明兰陪我待在这里吧,我也不想你见到世子。”他顿了一下,面色又沉了下去,“一想到你快要嫁给他了……刚才,差一点就要答应李大人了。”
我愕然僵住,他怎么能轻易就说出这样的话!
他又道:“不过,‘李党’的人,终究信不得……世子和父王的意思是一致的,有意扶持‘李党’。‘李党’找我合谋造反,岂非得不偿失?”他秀眉皱了下,又牵住我的手,语气定定道,“明兰觉得我应不应该给母亲报仇呢?”
我被花粉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大人,刚……刚才我不是有意要听你们……”
“别害怕。”他含笑望向我,目光绵绵,“我做这些全是为了你和母亲,你早晚是要知道的。”
我惊得目瞪口呆!
“顾小姐,顾小姐,可算找到你了!”一抹艳丽的身影突然从菊花丛中摇曳而出,打断了我们的对话,来人玉面丹唇,红衣墨发,声音十分熟悉,可那张脸,我左看右看,并不认识。
他跑到我身边,扇面一开,对我挤了挤眼:“顾小姐,天王盖地虎……”
我张着嘴合不拢来,他是昨晚的杀手,这杀手还能百变易容!
千寂君松开了牵我的手,问道:“这位是?”
“在下扬州太史之子秦琅,见过千寂君大人!”绯绝大大方方地朝千寂君行礼。
千寂君转眸问我道:“明兰和秦公子是旧相识?”
绯绝抢话道:“去年顾小姐回扬州小住过几日,在下陪着小姐逛了逛,算是旧相识。”
我刚合上去的下巴又掉了下来,他调查过我的身世!扬州是我母亲的故乡,樱花之都,风景秀美,小时候我的确回去住过几次。
我把绯绝拖去了一边,小声道:“你就查出芙蓉的身世了?”
“嗯哼。”他摇着扇子骄傲地抬头,“我可是业内一流杀手,这些事儿小菜一碟。芙蓉身世颇为离奇,她母亲是洛族人……”他停顿了一下,看我的反应。
我没有什么反应,他又道:“她母亲曾在顾府做过下人,后来被割了舌头赶出来了。”
我惊得目瞪口呆,那位被顾墨筠割掉舌头的侍婢竟然是李玉蓉的母亲!所以上一世,李玉蓉对顾家怀恨在心,要置顾家于死地!
他补充道:“芙蓉的父亲是……李勤。”
李勤!那个刚和千寂君谈事的李勤吗?
我愕然:“她怎么会沦落成□□了!”
“哎,这事比较复杂,不过她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我更加震惊了:“那你怎么查出来的?”
他扇面掩嘴笑:“所以我很厉害嘛—”
我也不管他如何查到的,既然芙蓉就是李玉蓉。
“我再给你一个任务……你帮我杀了她,钱不会少你。”
他瞳孔微张,有些犹豫道:“这个……芙蓉,不好下手。”
“为何?”
“她是世子殿下的情人……”他猛摇扇子瞧着我的反应,谄笑道,“昨晚一群刺客刺杀她和世子殿下,这会儿我又去杀她……岂不是……自投罗网?”
我惊得无语,李玉蓉已经和楚逸好上了!
正此间,菊花丛中又走来一人,是顾墨筠!
我下意识地与绯绝拉开距离,这才发现,若是没有绯绝,此刻顾墨筠见到的,定然是我和千寂君孤男寡女独处幽林、手牵手互诉衷肠的情景……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绯绝盈盈笑着向顾墨筠行了一礼,自我介绍了一番。
顾墨筠没有理他,看着千寂君道:“大人不在倚江楼主持‘落英赏菊会’,有空来这后山待着?”
我连忙道:“是秦公子拖着大人来此叙旧的,我来的时候,他们正聊着上次在扬州相见的事儿呢。”我朝绯绝挤了挤眼睛,他摇着扇子掩嘴笑着点头。
我又道:“刚才我们还在聊扬州的小吃呢,桂花赤豆糕,母亲生前最喜欢吃的一道点心!”
顾墨筠眉心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我一直没有发现,为何每次提起母亲,顾墨筠的面色会沉下几分,甚至会动手打我。
他抓住我的胳膊,说道:“走吧。莫在这打扰了大人。”
我故作扫兴地撇了撇嘴,回头看了眼千寂君,他的面色有些黯然,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
绯绝还意犹未尽地吊着嗓子道:“顾公子别走啊,在下想与顾公子切磋文采、畅谈诗书……”
切磋文采?绯绝,你在搞笑吧?
第18章 擒
回到倚江楼前,斗诗大会还没结束,桃红迎了上来急道:“小姐不好了,谢小姐惹祥平翁主生气了!”
玉翠道:“祥平翁主料到大家事先准备了许多咏叹菊花的诗词,于是专挑少有人赞颂的花草来出图,如菜花、马尾草、仙人球、葱花……刚才有位千金小姐没能答上题,祥平翁主就罚她用双手捧着仙人球罚站,谢小姐看不下去,出来打抱不平,顶撞了祥平翁主。”
场中,谢婉正说道:“葱花气味辛臭,形态丑陋,小女实在想不出它有何称赞之处。”
祥平翁主笑容僵在嘴边,冷言道:“谢妹妹乃将门之女,只会舞刀弄枪,胸无点墨,本宫可以理解。葱是餐桌上必不可少的调味品,营养可口,健胃消食,葱花怎无称颂之处?”
谢婉不依不饶:“葱的多般好处,小女刚才也有想到。除了调味,葱和姜熬成的汤水还能治疗风寒感冒,是沙场将士们常用的驱寒之法,可是翁主命大家给‘葱花’作诗,却不是‘葱’,葱花固然生于葱上,可古人赞莲花少以莲叶来颂,颂牡丹不以根茎来赞,若有人称赞祥平翁主,却只一味地赞颂翁主的母妃中殿娘娘母仪天下、慈德昭彰,岂非离题?”她眉梢微挑,“所以小女想请教翁主,单就葱花来说,有何值得称赞?”
在场众人下巴一掉,都为谢婉捏了把汗。
祥平翁主彻底被问住了,脸色顿时阴了下来。
场内极静,落针可闻。
其实,就算是种葱的农民也很难想出葱花有何用处,更别说只吃过葱、没见过葱花的祥平翁主了。谢婉死咬翁主不放,在场其他人就算知道答案也不便帮答,不然等同于和谢婉一样,给翁主难堪。
我眼见祥平翁主就要雷霆大怒,连忙责怪谢婉道:“娘娘国色牡丹,翁主锦绣芙蓉,二位怎能用葱和葱花来做比喻?你这丫头也太不懂事了。”
谢婉微微一怔,不解我为何要帮祥平翁主。
一则祥平翁主贵为王室,得罪了她恐会引来前朝政局微变;二则翁主性子骄纵,刁蛮善妒,与她逞口舌之快,得不偿失的。我道:“刚才翁主告诉我,葱花性温散寒,我父亲常犯的脾心痛旧疾正好可用葱花入药……”
葱花可入药,这是我被贬为庶人之后才知晓的,我小时候遭过一次难,落下了不少病根,以至于体弱多病、落水染寒、天热犯躁,后来年纪大些了,还患上脾心痛,在宫中的时候,尚有好药材养着,可后来被赶出了宫,没钱买药,只能捡些寻常的食材来防止病情复发……葱花就是其中一味食材。
祥平翁主见我帮她解了围,面色好转了几分,与此同时,谢煊赶了过来替谢婉道歉。祥平翁主见谢家总算是有个识相的人在,雍容大度地冷哼了一声,也就没再追究下去。
如此一番,众人都见到祥平翁主与谢婉发生过冲突,这也引得后来谢婉因祥平翁主之死而受了委屈、入了狱……
看着谢煊拉着谢婉退出了人群,我不由得想起以前我捣蛋闯祸的时候,顾墨筠也是这样帮我给人家赔礼道歉、收拾残局的。
我不自觉地一直看着谢煊,顾墨筠突然五指一伸,拦住了我的眼睛:“这回,他可没骑黑马。”
我:“……”
原本顾墨筠想早点带我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