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去取棋?”陈朔瞅瞅二人,试探着问。
程钰颔首,于是陈朔直接去拿棋了,很快回来,将矮桌放到程钰身前。
程钰询问地看向含珠,“表妹?”
含珠瞪他一眼,绷着脸凑了过去。
周文庭摇头失笑,转过去看凝珠阿洵。
这边含珠歪坐在程钰对面,他要下棋,她就陪他,只是眼帘始终低垂,一眼都不往他那边看。程钰知道她生气了,或许气他不好好休息更多,但他不在乎,现在他就想多看她几眼。
一个专心棋局,一个心不在焉,第一局结束,含珠赢了。
程钰对着棋局赞道:“看来表妹棋艺又有精进,是我轻敌了。”
含珠没理会他的俏皮话,专心捡自己的白棋,程钰也捡,眼睛扫过周文庭几人,趁他们不注意,忽的将含珠的手按在了棋盘上,紧紧捂住。
含珠大惊,心砰砰乱跳,抬眼瞪他。
她终于肯正眼看他,程钰笑了笑,又淡然自若地移开手。
含珠不想跟他下了,平复片刻,起身对周文庭道:“还是庭表哥……”
话没说完,外面传来陈朔高声通传,“二爷,定王爷来看您了!”
程钰没有要起来相迎的意思,放下棋子对周文庭几人道:“王爷与我相熟,你们不必紧张。”
才说完,门帘被人挑开,下一刻,走进来一道身穿云锦长袍的高大男人。
定王正要喊人呢,一进屋发现屋里人不少,连预料中应该躺在床上休息的那位都衣衫齐整地靠在榻上。定王眼睛转了转,一一扫过里面的几人,忽的笑了,“好啊,我担心你自己在家里待着没趣,没想你这里这么热闹。”
程钰淡淡一笑。
周文庭领着弟弟妹妹上前行礼。
定王笑道:“我跟怀璧是兄弟,咱们算是一家人,不必讲究那些虚礼。嗯,楚家表妹阿洵我已经见过了,这个妹妹是?”凤眼含笑,落在了凝珠身上。
凝珠认得定王。
别看她与顾衡早就认识,但两人真正相处的时间,远远不如与定王朝夕相对的那两个月。见到阔别了两年的大哥哥,凝珠其实挺高兴的,但她记得姐姐说过不能让别人知道她的身份,因此这会儿只能装成第一次见面的样子,有些胆怯地躲到了周文庭后头,顺便思索定王的身份。
但她毕竟才十岁,眼神举止里有迹可循,定王在宫里住了那么久,怎么会看不出来?
小丫头还不知道他早清楚真相了,竟然还假装不认识他。
目光扫过凝珠不安扯动袖口的小手,定王越发觉得有趣。
含珠明白定王在逗弄妹妹,这会儿却不好开口,只能听周文庭正色介绍道:“回王爷,这是我妹妹,她人小认生,失礼之处还请王爷包涵。”
定王点点头,伸手摸了摸凝珠脑顶,笑着道:“瞧着有些面善,倒让我想起一位小故人来,不过周妹妹长得比她好看,胆子也没有我那个故人大……”
“二哥找我有事?”听他没完没了,程钰开口问道,声音隐含不悦。
他坏他的好事,定王也不给程钰留面子,从袖中摸出一个粉红色的香囊,高高举起来,一本正经地道:“当日你受伤昏迷,这个掉了下来,我忘了还你,瞧这颜色,莫非是哪位红颜知己送的?”
程钰攥紧了拳。
含珠脸上发烫,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但此时离去,便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只能硬着头皮装不知情,又怨程钰为何要将这种颜色的荷包随时带在身上,落了把柄给人。
程钰知道含珠面皮薄,虽然舍不得,更不忍她尴尬,平静地对周文庭道:“文庭,王爷找我有事,你们先回去吧,下次再来看我。”
定王确实有话要与他说,没有客气阻拦。
周文庭识趣地告辞,让含珠三人先出去,他走在最后面。
定王坐在椅子上目送他们,门帘落下看不见人了,才将手里的香囊朝程钰丢了过去,打趣道:“都送定情信物了,明年我是不是可以过来喝喜酒了?啧啧,没想到还是被你抢了先,我白长你一岁了。”
程钰现在看他极为不顺眼,收好香囊,冷声问他过来做什么。
定王敛了笑,走到他身边低语:“他护驾有功,父皇想要提前封他为王。”
程钰皱眉。
大梁皇子多是二十封王,定王、瑞王都不例外,如今四皇子才十八,便要比两位兄长提前两年封王了。封王建府,也就意味着可以领差事了,可以光明正大地与朝臣们来往。
“他那一刀一箭没白挨。”程钰别有深意地道。
定王笑了笑,就像路人看热闹一般,倒也没有因为四皇子得势而气急败坏。
☆、第85章
黄昏楚倾从宫里回来,换完衣服先去了莲院。
“听说你表哥醒了?”他抱着儿子问女儿。
含珠点点头,将程钰的大致情况告诉了他。
楚倾对那个不敬长辈的冷脸外甥并不怎么上心,没死他也就懒着再打听旁的,好好跟一双儿女叙起旧来,离开了将近一个月,他想得慌。阿洵要跟爹爹显摆他的爱狗,楚倾就陪着小家伙去院子里逗狗了,含珠没有跟着去,坐在屋里绣花。
“爹爹,什么叫红颜知己啊?”阿洵摸摸黑黑的大脑袋,突然问道。
楚倾正在喝茶,从四岁稚子口中听到这话差点喷出来,咳了好几下才红着脸反问:“阿洵从哪听说的?”女儿肯定不会在儿子面前说这种话。
阿洵乖巧地站了起来,走到爹爹身边给他拍背,一边茫然地道:“表哥有个红香囊,掉在地上被王爷拣到了,王爷说是表哥的红颜知己给他的,我问姐姐什么叫红颜知己,姐姐不许我问。”
楚倾眉头挑了挑。
京城里目前只有定王瑞王静王三个王爷,能拣到程钰的香囊还敢当着众人的面打趣他的,只有定王了,那多半是在西山程钰受伤时拣到的。红色的香囊……肯定是女人送的啊。行啊,那小子整天绷着脸好像死了爹似的,原来已经跟人勾搭上了,而且还特别上心,否则哪个大男人随身藏着一个红香囊?
“爹爹,你知道不啊?”阿洵好奇地催道。
楚倾笑了,一本正经地解释给儿子听,“红颜是说一个人脸特别红,知己是好兄弟的意思,红颜知己就是说送你表哥香囊的那个男人脸特别红。”儿子才几岁啊,打听这个太早了。
阿洵终于明白了红颜知己的意思,高兴地笑了,因为弄懂了,转瞬抛到了脑后。
他后来没提,含珠就无从知晓楚倾又给儿子讲了一通歪道理。
晚上歇下后,含珠对着窗外侧躺,回想今日程钰对她做的那些无赖的事,又甜蜜又羞恼。
还没成亲呢,他怎么能如此放肆。
含珠是守礼的姑娘,刚开始被程钰压在床上时她没拒绝,是因为两人刚刚说开,他隐忍压抑了两年确实辛苦,她呢,偷偷喜欢了两年终于盼到与他心意相通,就像美梦终于成真,当时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全凭心意给他。现在激动平复下来,她再纵着他,就有失礼数了。
一半是为了给他点教训,免得他以为以后可以随便欺负她,一半是担心过去了他胡乱动弹不安心养伤,接下来半个多月含珠都没有再去静王府,只派人送了两次补品。
十月初二,楚蔷生辰。
含珠带着礼物领着阿洵过去给她庆生辰。
“三妹妹怎么没来?”没见到楚蓉,含珠有些奇怪。三夫人过世已经一年多了,楚蓉除了安静了些,脸上早不见了悲伤,这样的日子她应该不会缺席啊,倒是楚蔓,困在自己的小院里,越来越不爱出门,楚蔷请过几次都被楚蔓找各种由头推了,索性不再请。
楚蔷惋惜道:“三妹妹身子不舒服,让弦音送了礼来,她就不来了。”
含珠了然。姑娘们来月事的第一天都会不适,楚蓉尤甚,听说只想在床上躺着,怪可怜的。
“今日日头好,咱们去园子里逛逛吧。”陪老太太坐了会儿,楚蔷笑着邀请道。
含珠嗯了声,而阿洵早跑到姐姐身边了,要跟两个姐姐一起去。
暖阳融融,姐三个在花园里闲庭散步,时不时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
“姐姐,我想吃核桃。”花园一角种了两颗核桃树,外面青绿色的果皮都裂开了,露出里面褐色的核桃,阿洵走路时东瞅西看的,眼尖地瞧见核桃,淘气劲儿就上来了,想去打。
含珠笑道:“咱们屋里有核桃仁,回去姐姐拿给阿洵吃。”
阿洵摇头,拉着她往核桃树那边走,兴奋道:“我要自己打!”
含珠无奈,吩咐四喜去取竹竿,她们先走到了核桃树下。树上挂的核桃还不少,连着裂开的果皮,瞧着比男人拳头还大。含珠摸摸阿洵脑袋,故意吓唬他,“核桃掉下来砸到阿洵,阿洵不许哭。”
阿洵仰头望核桃,呆了会儿才道:“我站远点就砸不到我了。”
含珠点了点他鼻子,旁边楚蔷忽的惊喜喊道:“哥哥怎么来了?”
含珠惊讶望去,就见楚渊领着四喜走了过来,穿了一身石青色的长袍,配着他冷峻的脸庞,沉稳如山的气度扑面而来。含珠轻声喊了声大哥便收回视线,阿洵则高兴地朝楚渊跑了过去,“大哥帮我打核桃!”
楚渊伸手将堂弟抱了起来,目光却落在了树下的两个妹妹身上。
同年生的,只差了小半年,以前姐妹俩站在一起个头差不多,妹妹瞧着圆润些,堂妹因为父母不合脸上始终带着郁色,人也偏瘦,但是现在,堂妹比妹妹高出两寸左右,面色红润,身段更是傲人。
楚渊守礼地没有多看,脑海里却再次闪过怀疑。
堂妹是真的失忆了,还是换了人?如果是后者,程钰肯定知情的,他为何要这样做?真正的堂妹又去了哪里?
可惜杭州距离京城千里之遥,他派去的人最快也得下个月才能回来。
“都想吃核桃了?”楚渊抱着阿洵走到二女身边,放下阿洵,难得打趣了一句,故意站得离含珠近些。
他脸上带笑,楚蔷看惯了没觉得如何,含珠对上他含笑的眼睛,心里不知为何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以前楚渊不是没有对她笑过,但此时楚渊眼里,好像多了点什么。
含珠本能地回避。
楚渊没再打趣三人,接过四喜手里的竹竿,对含珠姐妹道:“你们躲远些,小心被砸到。”
含珠与楚蔷便往后退了几步。
阿洵不肯跟姐姐走,躲在楚渊身后,小胖手紧紧攥着堂兄的衣裳,像条小尾巴。
楚渊让小家伙站到他前面来,如此真有核桃砸过来,他也能及时护住阿洵。
正是核桃要落地的时候,他朝一处敲,旁边的枝叶也跟着晃动,咚咚咚一下子落了七八个。阿洵高兴地去捡,楚蔷朝含珠笑笑,姐妹俩也跟着去捡。这算是自己打的自己捡的,吃起来肯定比买来的多种味道。
楚渊将竹竿放到树上抵着,回头时发现还有树叶纷纷下落,其中一片正好落在了穿白裙的堂妹身上,而她一无所知,半蹲在地上,嘴角噙着笑打量手里的核桃,明媚阳光透过树叶落在她身,光影衬得她脸庞越发白皙柔美,如仙子现世。
楚渊看愣了一瞬,心底有异样的情愫油然而生,转瞬即逝。
楚渊说不出清楚那是什么感觉,但他马上想到可以利用这次机会试探一下。
他大步走了过去。
含珠刚好站起来,扭头要喊阿洵,却见楚渊不知何时到了身后侧,距离她只有半步之遥。含珠受惊,往后退开时感觉楚渊似乎在看她,她心中不解,才要问,男人忽然抬起了手。
含珠欲躲,楚渊却先一步碰到了她脑顶,跟着捏着树叶递到她眼前,轻声道:“沾了叶子。”
含珠抬头看,看到树叶之后,是他俊朗的面孔,剑眉星目,因为嘴角的笑容,温柔又陌生。
含珠不受控制地红了脸,“谢谢大哥。”
说完马上去找阿洵了,恰好一阵秋风吹来,吹起她耳边一缕发丝,露出桃花般羞红的侧脸。
而她就像桃花一样,轻盈地从他身边飞过,只留下淡淡幽香。
楚渊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他不知自己有没有试探出来什么,只知道心跳,好像有些快了。
“大哥,你给我掰开!”阿洵颠颠跑了过来,举着核桃让他帮忙。
楚渊回神,接过核桃帮他,视线却朝那边的白裙姑娘斜了过去。
含珠正因为刚刚的亲昵之举不自在,对男人的注视比较敏感,若有所觉,她求证般瞥向他。
楚渊感官比她更敏锐,及时避开。
含珠不由怀疑是自己太多心了,楚渊是楚菡的堂兄,帮个小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帮阿洵砸了两个核桃,楚渊很快就走了。
含珠姐仨继续逛了会儿,也在半路道别。
回到莲院,含珠先帮阿洵洗手,阿洵收拾干净了出去找黑黑玩,如意趁机将一张折叠起来的字条递给了她。
含珠一下子就慌了神,看向如意,如意低着头,一副她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多想的样子。
含珠咬咬唇,去了内室。
纸条叠成了小小一块儿,含珠心慌意乱地拆,拆到最后,上面只有一个小字。
来。
笔风霸道,如他的人。
☆、第86章
一个简简单单的“来”字,比满满一页长篇大论更容易让含珠明白程钰有多想见她。
她看着眼前的字,心跳好一会儿才平复,然后浅笑着将纸条撕成碎屑扔到了小竹篓里。
半个多月没见了,确实该去瞧瞧了,再怎么说,他都病着。
含珠出去找阿洵,阿洵蹲在屋檐下陪黑黑一起晒日头呢,含珠没让如意四喜跟着,她也蹲了过去,一边陪阿洵给黑黑抓毛一边小声问道:“阿洵想表哥了吗?明天姐姐带你过去?”
阿洵听了,连连点头,他想表哥,也想表哥家的大乌龟。
含珠就低声叮嘱了小家伙几句。
晚上楚倾回来,一家三口吃饭时,阿洵眨巴着大眼睛同楚倾撒娇,“爹爹,我想表哥了。”
楚倾吐了嘴里的排骨,瞅瞅儿子,没像以前那样一说话就带笑,淡淡问:“为啥想他?”
阿洵不由看向了姐姐,姐姐没教他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啊。
含珠因他这一眼紧张地心扑通扑通直跳,好在她来楚家这么久都练出来了,很是自然地给阿洵夹菜,笑着道:“上个月不是才去过表哥家一次吗,阿洵又想去了?”
阿洵点点头,张嘴接了姐姐舀的豆腐,吃完了又看向爹爹,“表哥受伤了,我想去看看,表哥家里还有大乌龟……”
童言童语,东一句西一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楚倾摸摸儿子脑袋,明白儿子到了想跟哥哥们玩的年纪,家里的堂兄到底是半路才熟悉起来的,没有程钰那个表哥亲,就道:“明天让你姐姐带你过去。”想起什么,扭头嘱咐含珠,“他那边乱,你们坐一会儿就回来。”
静王府不比周家,周家没有糟心事,静王府,女儿去做客,怕只有程钰才将她当亲戚对待。虽然女儿不在乎,楚倾却不想让女儿过去看别人的冷脸。这次是程钰受伤了,换个时候,他绝不会让一双子女单独过去。
含珠嗯了声,“知道,看过表哥就回来。”
心里哪有想那么多,能顺顺利利出门去看他,她只有高兴。
第二天楚倾早早上朝去了,含珠不急着出发,早饭后亲自下厨,做了一碟枣泥核桃糕,这东西又甜又滋补,他有了好吃的,或许就不会怪她这么长时间没去了吧?
先拿了一块儿给阿洵吃,其他放到食盒里温着,姐弟俩兴致勃勃地上了马车。
到了静王府,正赶上静王妃谢氏要领一双儿女回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