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求仁取义,到为万世开太平,他们的口号越喊越响亮,可实际上却什么实事都不做;经过了千年的锤炼,他们谋略斗争的水准越来越高,即便后世的政坛英杰也只能拾其牙慧,但他们斗争的目标从来都是自己人。
为了方便驱使,他们打压工匠;为了彰显特权,他们打压商人;为了亲亲相隐,以公谋sī,他们不肯完善律法。把好好一个华夏搅得乌烟瘴气,他们却不自觉,一个个还都能以名臣良相之名,现于丹青之上。
王守仁前世也是改良派,他看出了儒家的空谈本质,强调要知行合一,也就是所谓理论结合实际。只是当他故去之后,阳明心学也慢慢变了味,或者为世人所遗忘,最终却是让东面那个岛国得了不少心得。
其实身在这个时代,本就不可能有人跟谢宏一个思路,去考虑彻底推倒儒家道统,重新建立新秩序。即便有人想了,他也不可能做得到,只要他稍微显lù出一丝这方面的意思,立时就会被千夫所指,身败名裂。
儒家道统是难以动摇的,在其强盛之时,汹涌而来的声势甚至连九五之尊的皇帝都只能避其锋芒;即便在穷途末路之时,也依然会有王鉴之这样的人,为之殉道。要不是谢宏更加神奇,王守仁确实想不出,推倒儒家这件大事,竟然真的有人做到了。
只要打垮了宁王,再将王子赶出边关,中原就再不会有成建制的顽抗力量了,那些冥顽不灵的少数顽固分子,只会会在变革的大cháo中湮灭,很快,大明就要进入一个崭新的时代了。
在那个时代里,国势雄强,政令清名,民智普开,人人安居,每个人都能昂首tǐng胸的走在阳光之下。旅顺的经历,和天津的见闻,让王守仁极为期待。那两处的所见所闻,就已经跟典籍中所述的太平盛世没什么区别了,但和谢宏的法还有不的差距。
想到自己的有生之年,能看到这样一番,让那些古之贤者想到不敢想的盛世景象,他也不由心cháo澎湃。感受着迎面吹来的烈烈江风,他的心思早已经离开了南京,飞到了安庆,稍一停留之后,便转向了京城。
那里才是真正让他大展拳脚的地方,与之相比,眼前这场战争简直如同闹剧一般,秀才造反,果然很不靠谱。
“咔……咣!”
思绪翻涌间,江岸上的雄城终于有了动静,城门轰然而开,衣甲鲜明军兵鱼贯而出,到了江边分成了两队,大队人马沿着江岸一字展开,加入了抓捕残匪的行列。另外一队人,簇拥着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上了船,往王守仁的旗舰靠了上来。
“老夫徐俌,未知船上是哪位大人主事?”
“原来是魏国公,下官礼部shì郎王守仁有礼了。”王守仁微一挑眉,略有些意外。
“不敢当,不敢当。”
老徐满面带笑,连连辞谢,等到两船移近,上了王守仁的旗舰,他更是舌粲莲花,“早先听那些书人,什么弹指间催强敌,老夫只是听个乐子,今日相见方才知道,原来戏之言也未必不可信,故人之后能有如此雄才,老夫也是有荣与焉。”
“魏国公谬赞了,敌寇本就是乌合之众,更兼将士们用命,下官也只是略尽调度之责罢了。”
王守仁的父亲王华曾在南京任礼部尚书,徐俌身为国公,与其相熟也是应有之义。不过,在辨明对方来意之前,王守仁并不打算和对方攀关系,搞得太过热络。对方满口赞颂,把他夸到了天上,他也只是不着边际的些官腔回应。
“伯安还是太谦了,年轻人谦虚些倒也是一桩美事。”徐俌也是相当老辣的角色,又如何听不出王守仁淡淡的疏离之意,不过他却也不动容,很快便不着痕迹的转换了话题,试探着问道:“伯安此来,应当不单是要救援南京吧?”
“江南有变,身为大明臣子,自当上解君忧,下安黎民,以平乱抚民为己任。”王守仁猜到了些端详,索性给了个台阶出来。
“伯安的极是,老夫也是如此作想。先前敌视猖獗,又不得京城令旨,因此不敢妄动,只能以稳守南京为任。如今王师一到,正是扫dàng敌寇之机,老夫虽然一把年纪了,却也有报国之心,若是王大人不弃,老夫愿助大人一臂之力,共保大明社稷。”
大明的勋贵被压制的很厉害,可这些国公之后都是家学渊源,却也没有笨人,王守仁留出了话头,徐俌当即顺竿而上,大义凛然的提出了愿望。
“那就有劳魏国公了。”王守仁点点头,宁王到底会顽抗到什么地步,谁也不敢保证,平叛的力量自然是越多越好。徐俌在南京军中多有故旧,更兼国公府还有不少sī兵,其影响力,只看他为了表心迹拉出来的兵马就知道了。
“谈不上,老夫也是拿朝廷俸禄的,国家危难之时,自然也是当仁不让。”见王守仁答应的爽快,徐俌心中更喜,正要再些什么之时,城中却又有了变化。
刚才徐俌走的是西门,如今却是四门齐开,旌旗招展处,大军四处,走在大军之前的那群人,无不是紫袍yù带,一出城门,便纷纷往江边涌来,显然是见了徐俌的先例后,来跟风效法的。
“移船靠岸,请诸位大人上船相见。”一个也是应付,一群也没多啥,这班人心里想什么,王守仁心里也是明镜一样,当下吩咐迎众人上船。
此外,他传令江南联军将清剿的重心转移至江北,南京城是什么地方?大明二京之一,城里又岂能没兵?城里的爱国人士若是真有徐俌的那么多,那么好,王鉴之别攻城了,想全身而退都不可能,原因只有一个,寡不敌众。
眼下,数万大军沿江铺开,守卫的那叫一个严密,江里那些水匪要想逃,南岸是不可能的了,至于往东西两边遁走,呵呵,他们只是水性好,又不是鲈鱼,怎么可能游出那么远呢?
“各位的报国之心,本官已经知道了,日后必将如实上奏天子,附逆、从逆的王鉴之、何鉴等人已经尽数伏诛,而叛逆尚在九江、安庆一带,本官即刻启程,前往击之,各位请便吧。”
王守仁出京未得圣旨,算不上钦差大臣,不过在场的都是消息灵通之辈,知道正德离京前,以京城事托付给了他,而他来江南也是冠军侯的意思,所有人依然是把他当做钦差对待的。
听了他这番话,众人悬起来的心也是放了下去,有了这话,最让人担忧的大清算应该是不会有了,就算有,也不会以附逆的名义。至于以后的新政什么的,倒也没人太过忧虑。
江南的那些中世家会这么死心塌地,想必也是在新政中看到了机遇。先来后到,得到好处自然有大有,不过落后也不算很吃亏,毕竟先行者是要冒风险,起到探路的作用的。
所以,南京众官员也没什么不平的心思,有那心思快的,已经开始琢磨起其他事儿了。
“王大人,老夫也听过一些贡献度的消息,不知现在还有没有……”抢在头里的又是徐俌,虽然没有祖辈的勇武,可老头的智慧却并不输于前者,他知道的不是很详细,不过,从一鳞半爪的消息中,他却判断出了新政的关键所在,并在此时问了出来。
“当然有效,此物将会在今后的大明全面推广,最终形成定制。”王守仁直截了当的回答道。其实不光是江南官员,他自己也对谢宏搞出来的这个东西非常赞赏,要不是有这个,想要平定这场叛乱,又哪里会有这么容易?
而经过了这场叛乱,想必这贡献度也会就此深入人心,以后新政推行的道路也借机铺平,真是一举多得之策呢。王守仁心中暗自赞叹不已,也不知守恒贤弟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早在数月之前,就布下了这等暗着,真是了不起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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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7章 终结和开端
噩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不知是被眼前的突变吓坏了还是希望突然破灭,让他心情过于激,以至于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总之,朱宸濠很难确定这一点。'文字版更新最快到'
是从南昌告急开始的?不,显然不是。
根据王府留守传来的最新消息,其他府县都还在集结兵马的阶段,只有伍文定的动作非常迅速,他在数日前就已经汇合了临江兵马,直趋了南昌城下。
可面对雄城,他也是一筹莫展,城里虽然多是老弱,可留守的宜春王朱拱,内官万锐却颇有智略,早已将城中百姓组织了起来。
伍文定来的匆忙,也没带多少攻城器械,加上地方军本来就不是很擅长攻坚,因此,南昌的局面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恶劣。
得到消息后,朱宸濠一度还很得意,没错,不回援的建言是陆完做的,可最终做决断的却是他自己,能纳良言,就已经具备为人君的优秀素质了。伍文定果然是打算围魏救赵,其他人则只是虚张声势,等到自己入主南京,回头再来收拾这帮杂碎。
可是,事情远没有他料想的那么顺利。前往安庆的过程中倒是一路畅通,可到了安庆之后,他很快就理解王鉴之为什么先去南京了。
安庆上下是做好了死守的准备的,也许攻克安庆不难,但那绝对不是一时半刻能做得到的。
朱宸濠的准备比仓促应战的伍文定可要充分多了,云梯、撞车、甚至连井阑都备下了几十具,当然,他最大依仗还是那几十门将军炮。
这些东西都用上了,可除了验证了安庆人死守的决心,却都没起到应有的作用。无论有什么器械,攻城还是得靠人的,多位盗匪出身的叛军打起这种硬仗来,实在不怎么给力猛攻一日,攻上城头的人都是寥寥无几,破城自是遥遥无期。
将军炮很强大,为了这些东西朱宸濠至少花了几十万两银子,才从原本的神机营搞到了手,他一直宝贝得很,连攻打九江的那一战,他都没拿出来,为的就是将其用在最关键的时刻。
但是,他再一次失望了。军中的炮手也都是他花了重金从京营中笼络来的,一直练至今,炮术还是很不错的,他们的准头取得也很不错,单是第一轮炮击,就有至少五发炮弹正中城门。
受此鼓舞,后续的炮击越来越准,炮弹接二连三的落在了城门上。安庆是大城城墙很厚,将军炮想要砸开,除非精准击接连不断的击中同一位置才有可能。可和城墙相比,城门就要脆弱得多了,按照常理,这样的打击足以将城门击破了。
单是,连番打击之后,城门甚至已经有几处破口了,却偏偏巍然不动。透过破口可以看得到,城门后面都是沙袋土石,很显然,安庆人连城门都堵死了早早的就做好了死守的准备。
当时的悲愤,朱宸濠到现在依然印象深刻,他真是想不通,安庆城里的这些人为什么会做到这个地步?连命也不要了,就为了保那个昏君的江山吗?京城那些人不是说,那对君臣倒行逆施早就搞得天怒人怨了吗?天下人已是积怨已久了吗?
自己摆出了贤明姿态,又在京城大洒银钱,难道不是应该很有威望和贤名,让天下人久旱逢甘霖的吗?
事情为什么会演变到现在这样?整个江南都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其中还不乏张文锦、伍文定这种铁了心的中坚份子。那个伍文定还比较容易理解,那人素来就是这种直愣愣的脾气,对于正统、忠君之类的东西看的比较重,可那个张文锦不是个标准的士大夫吗?
还绡,京城和南京的那些人早先都或明或暗的表明过态度,都说自己举兵之后,会尽量予以配合。
这些年来,他们的配合倒不算少,没有江南人的资助,自己聚集不起来这么多兵马;没有朝中大员们的配合,江西这边的警讯恐怕早就引起了朝廷的警惕。自己能顺利起兵,而且还把握住了这绝佳的机遇,赶来辅助的王、陆二人也颇有参赞之功。
但是,这些远远不够啊!
要是一切都跟许诺中一样的话,安庆就已应该和九江一样,弹指可破;除了吉安,江西诸府都应该静悄悄的观望,或者举兵响应;而冒险前往南京的王鉴之也差不多该传消息回来了,告诉自己,南京已在掌握之中。
可现在,自己面对的是什么?前无去路,后有追兵,真正的噩梦也从大江而来,遮天蔽日的滚滚黑烟中,雷鸣电闪,随着数百门大炮的怒吼,炮弹如同流星火雨般从天而降,一遍又一遍的蹂躏着自己的大营…···
其实大营已经是过去式了,朱宸濠实在看不出,眼前这个一半是熊熊燃烧的烈火,其中布满了残肢断臂,另一半则挤满了豕突狼奔,衣甲不整的逃兵,比当日的九江城还凄惨的地方,和自己雄壮威武的大营有什么相似之处。
自己苦心造诣,秉承一百多年来,祖祖辈辈矢志不渝的信念,换来的就是这些吗?他惨然一笑,在冲天的火光中,显得极为凄凉。
“王爷,先退吧,只要退离江岸,还有重整旗鼓的机会!”烟火中,陆完冲了出来。
大势已去,他依然摆出了一副不肯放弃的架势,他的眼神也很好,如此混的情况下,身边却聚拢了一小撮军兵,并且还找到了在大营中胡游的朱宸濠。
“退?”朱宸濠看了陆完一眼,眼神漠然,喃喃自语道:“能退去哪里?南昌?不行,南昌已经被围住了;九江?那里已经没有城池了,回去又有什么用?何况,林诚、陈槐那些人已经在路上了,黄州水师也已经沿江而下,陆先生,你叫本王退到哪里去?”
“这……”陆完语滞。
“王阁老他们许诺的援兵和内应到底在哪里?总不会是江上那些吧?”凌的江风,吹来了浓厚的硝烟气息,再说话时,朱宸濠的语声已经带了点哭腔。
“先王驾崩前·曾跟本王说过,叫本王不要轻信士人,尤其是在军国大事上,他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不管平时答应的有多好,一到关键时刻,读书人就会蛇鼠两端,试图两面下注。”
“嘿嘿······”他惨笑道:“先王说的没错,至少在本王身上,这些事是应验的了,除了陆先生你和王先生是因为破家之仇·对本王鼎力相助,其他人,都只是在等着看结果罢了,只是本王不明白啊,他们不帮忙还好说,可为何跟本王作对起来,也是这么不遗余力呢?”
他颤巍巍抬起了手,指着安庆城·这时的安庆城已经城门大开,旌旗招展处,无数兵马正如同水一般涌了出来。
“陆先生·你看,杨,是安庆指挥杨锐的旗号,可你知道那‘徐,是谁的?哈哈,是魏国公的啊!后面那些,赵,那是南京守备赵得儒的兵马,周……”
他指点着对面的旗号,笑得涕泪纵横,“王先生已经完了·从南京到安庆,所有的府县都派出了兵马,退?别傻了,陆先生,咱们没有活路了。”
“轰!轰!”仿佛配合着他的话,炮声再次响起·火光大盛,隆冬的清晨,天尚未大亮,火光取代了朝阳,将朱宸濠的表情映得分毫毕现,看起来像是疯了一样。
城内出来的兵马不是近卫军,整队的时间比较长,所以,来自江上的炮击并没有停歇,只是由齐改成了自由击,炮火也从江边向南延伸着,继续将恐慌和混带给叛军,丝毫也不给他们重整旗鼓的机会。
“咱们也有炮,你们倒是出把力啊,王爷花了大把的银子在你们身上,就算打不到敌人,至少你们也得开两炮吧?”爆响的间隙中,总兵杨清不甘的嘶吼着,从土匪到大将军,这是多么华丽的转身啊!可是,梦想就这么破灭了,他把一腔怨愤发泄在了炮兵身上。
“杨大人,咱们的炮都是固定好了的,只能打城墙,想要转向江面